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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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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兽身如玉 作者:玄楼重霄

    正文 第30节

    兽身如玉 作者:玄楼重霄

    第30节

    沈石宽大的手掌轻轻从他的胃抚到小腹,手心底下咕噜咕噜的,感觉跟下午摸杜家大姐肚子时动静差不多。沈石皱起眉,摇了摇头,手又慢慢捋回去,咕噜咕噜咕噜……

    “想什么呢,傻小子?”杜子聿见沈石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肚子,一副蠢相,好笑道。

    “人类也是……只有雌性才能繁育后代吧?”

    沈石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杜子聿一愣,又见他痴痴盯着自己的肚子,顿时明白了这小子在纠结什么,杜子聿忍着笑,故意逗他:“医疗都这么先进了,国外早就有男人生孩子的案例,怎么了?你想要小貔貅了?”

    沈石垂眼看他,认真思索了一阵,慢慢俯下身,双肘撑在床上,把杜子聿圈在两臂之间,自然而然地就完成了个“床咚”。

    “你那么喜欢,要不要生一个?”

    “怎么生?”杜子聿是喝得越多越爱口无遮拦的人,他现在整个人醉醺醺的,便戒酒放肆起来,漂亮的眉峰高挑着,勾着唇逗弄沈石,却完全不察觉自己在引火上身。

    “……”沈石眼神倏忽暗下,心口一热便低头吻了这个人,杜子聿双手伸长环住他的脖子跟他纠缠,身体紧紧贴到一起时,杜子聿笑嘻嘻地嘟囔:“傻石头,你再怎么努力我也是生不出小孩的,更别说是小貔貅……要生,你跟小狼去生还有点可能……”

    听到主人似乎叫了自己,小狼嗷呜一声打了个滚儿,就开始沙沙挠床单。沈石充耳不闻地抱着杜子聿,一边亲亲吮吮,一边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我只跟你生,生什么都好。”

    傻小子,生你个大头鬼啊……

    脑子里吐槽着,耳朵却因为这句不像情话的情话热起来,杜子聿嘴角勾了勾,承受着这小子疾风骤雨一样的吻,却还是没能抵抗住酒精的侵袭,没拜成送子娘娘,就先去会了周公,还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梦里他给沈石生了只小貔貅。

    第二天醒来,杜子聿吓出一身冷汗,回想起自己酒后胡言乱语,又觉得丢脸得不行,特意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给沈石讲明白了“人类男人不具备繁育后代的条件”这个学术性课题。

    沈石表示他很想不通,说能生的是他,说不能生的也是他,到底能不能生?貔貅摇了摇头,反正杜子聿高兴就好。

    杜子聿在老宅住了两天,便按照说好的,开车带杜老爷子回乡祭祖。杜家的祖籍在河北,老家离城区不算远,他们开了半天的时间,便进了村口。杜子聿对这地方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的时候,全家送奶奶的骨灰回来,当时印象最深的便是村口有课大槐树,八月初,落了一地的槐花,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香气,清甜馥郁。在老家住的那些天,总有村民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地卖槐花糕……

    这次回来,也是槐花飘香的季节,杜子聿却早不是小孩心思,除了记忆里的槐花糕,更多是在感慨,虽然每年奶奶的忌日家里都会烧纸纪念,却真是有年头没回老家上坟了。

    车子越开越接近老宅,杜子聿从后视镜里看向老爷子,他一直看着窗外,像一片归根的枯叶,用肃然的缄默为家乡的泥土献出这一份虔诚。

    “老爷子,咱到了。”杜子聿说着,在一片灰白砖房前停下车,马达声引来狗吠,车上小狼跟着呜噜噜,沈石安抚地摸了摸小狼的后颈,先下了车,直接去帮老爷子开车门。老宅这是已经有人迎出来,杜子聿很久不来,老家亲戚都有些叫不上,被杜老爷子提醒着喊了叔叔伯伯,便跟着进了堂屋。

    堂屋里坐着几个爷爷,都是杜老爷子的兄弟,杜老爷子说好要来,哥几个一早就在祖宅这边等他。杜子聿作为小辈,跟长辈打了招呼便被晾在一边,几个老兄弟坐在一块儿寒暄,但几句话说完,杜子聿便听出来不对劲了。

    听乡下这几个爷爷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次杜老爷子回老家,好像是被他们叫回来,商量什么事的?

    第78章 聘礼

    “老哥哥啊,你可算来了。那个人为了咱家这‘宝贝’都登门三回了,一回比一回开得价高,我只能拿家主不在,没人主事儿搪塞他……估摸着他这两天还得来,到时候卖是不卖,你跟他讲吧!”

    “哎呦,老哥你是不知道,这个小老板有多难糊弄,死活非要买咱家‘宝贝’,跟他讲不通啊!”

    杜子聿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便明白个七七八八,这是有人想买他家的血玉扳指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拇指上这只“假货”,虽说知道老爷子肯定不会卖这传家的宝贝,心里还是打了个突儿。

    追溯起杜家家谱,可有些年头了。祠堂里供奉的最早的长辈便要从大清亡了算起,据说那会儿,杜家也是富庶大户,而这枚扳指,也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只是东西的来历讲得玄乎,杜老爷子非说是祖上盗墓弄到的,家里人却宁愿相信,这只是当年杜家的一件收藏。

    都说富不过三代,杜家也是一年比一年没落,等到了杜老爷子这一辈,正赶上文革,真穷得叮当响。杜老爷子家里排行老大,下面六个弟弟妹妹,两个亲的四个表的。最穷的时候杜老爷子的父亲想要卖祖传的那枚血玉扳指,却是被大儿子拦下了,杜老爷子一个人打三份工,勉强补贴着家用,算是救下了祖传的物件儿。

    后来,杜老爷子做生意发了家,第一件事便是接济老家的穷亲戚,现在老家杜氏的人过得富足,大半是托了杜老爷子的福,说杜老爷子是杜家家主,半点不为过。

    可虽说杜老爷子待人宽厚,自己这一脉却没享到什么福报,反而是人丁不旺,三代单传,从儿子到孙子,无不例外的自小孱弱,一眼没关照到就怕夭折了去……

    所以,这枚血玉扳指给了杜老爷子这一脉压邪祟,杜家其他人断是不能有什么意见,现在东西传给了杜子聿,有人来求,老家的人自然是先征询杜老爷子的意见。

    “不卖!当年最穷的时候都不舍得卖,现在卖个屁!”杜老爷子拒绝得铿锵,杜子聿暗暗松了口气,便听见老爷子哼哧一声,老大不乐意道:“还有强买强卖的道理了?这人再来了,直接哄走!有什么可见的!不卖就是不卖!”

    杜子聿正听得仔细,忽然被沈石抓住手,他下意识转过头,便发现这小子眼底的担忧,更确切的说,是做错了事的“幼犬”被主人抓包的那一刻吐露出的惴惴不安。

    “公貔貅敢吃敢当!”杜子聿一挑眉,凑到他耳边笑着耳语:“傻石头,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你怕什么!”

    “可是老哥哥,你记得上回我跟你在电话里说的事儿吗?政府把咱们这个村儿划成文化遗产保护村了,说要发展旅游,把村里人都迁出去,咱家的祖坟也是要迁的。别的还好说,这祖坟乱动是要破了运势的!”一个表爷爷开了口,啧啧的直摇头:“说要买咱扳指的这个老板啊,跟政府谈好了,未来在景区里搞度假村,咱祖坟就在他买下的地皮上,他倒是答应了,只要扳指能让给他,咱们祖坟这片地,他好好给圈起来,不动!”

    表爷爷这话说了,其他几个爷爷这才纷纷表示想留住祖坟,扳指卖就卖了吧……

    杜老爷子的脸色难看起来,一时间气氛压抑,一屋子人都息了声,等家主拿大主意。杜老爷子沉默了很久,当初说搬家迁坟的时候,他便拖过一圈的关系,但这种政府行为,当真很难有两全的法子,当时杜家也是认可了搬的。眼下杀出这样的程咬金,看似事情有了转机,却又把杜老爷子抛入更加两难的境地。

    他重重叹了口气:“让我想想吧……”

    当晚,杜子聿和沈石还是睡一间房。已经入了秋,山里的夜晚沁凉入骨,杜子聿披着外套站在窗前发呆,月光映照下,他脸庞一片雪白。

    “从这条山路往上走,约莫要半个小时,就是杜家的坟地。”感觉到身后沈石的气息,杜子聿倚靠上去,指着月光下发着亮的小道:“我奶奶也睡在那,十四年了。”十四年前,他第一次见杜老爷子哭,鼻涕眼泪一大把,抱着奶奶的墓碑,伤心得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沈石双手环住他,抓着他的手指,忽然套了只白玉指环上来。

    “对不起。”

    “我怪过你吗?”杜子聿摸了摸指根的白玉,一眼便认出是潘家园那块赌石,没想到切出来果然玉质细腻,是块难得的好料。他摸了两下便抓住沈石的手,拍了拍:“你帮我赚的钱,早功过相抵了。”

    “那不一样,扳指对你的意义不一样。”

    “傻小子,你对我的意义,也不一样啊……”杜子聿不由得抓紧了沈石的手,低着头轻轻摩挲:“老爷子把扳指传给我,是要我健康活着,扳指把你带给我,是看我一个人……太可怜了吧?”他说着,忽然转过身,跟沈石面对面站着,月光同样洒在这小子脸上,可真算得上面如冠玉,目若辰星。

    “那东西,你就当是我杜家给的聘礼吧!”杜子聿笑起来,捧着这小子的脸,笑嘻嘻道:“啧……我媳妇可真俊呢!”

    沈石眨眨眼,似乎不太懂,杜子聿便继续逗他:“叫老公。”

    老公是什么意思,沈石还是知道的,他抚着杜子聿的手背,认真道:“只要你喜欢,我叫你什么都行。”他说着,从善如流似的,老老实实喊了声:“老公。”

    说不兴奋是假的,杜子聿感觉自己的雄性激素全被这声老公激发出来了,他怔了怔,脑子里浮想联翩,竟开始肖想起把这小子按在身下的场面。

    摇了摇头,杜子聿收回思绪,挑眉问他:“傻子,知道什么叫‘老公’吗?”

    沈石想了想,用杜子聿说过的话回答他:“我是你的貔貅,你是我的人。”

    杜子聿再次愣住,脸上有些发热,压着上翘的嘴角提醒他:“不能只是你的人,得是你的‘爱’人才能叫老公,”他说着,循循善诱地问:“知道什么叫‘爱’人吗?”

    沈石又想了想,忽然伸手一揽把杜子聿圈到自己怀里,嘴巴蹭着他的耳朵,有些焦躁:“我搞不懂你们人类那些差不多的词,别考我了。”他说着,不耐地啃了啃杜子聿的耳廓:“杜子聿,我不知道那些词详细的意思和区别,爱也好、爱人也好、老公也好,但我知道只要是你想要的,随便是什么,要听我喊,我便喊给你,要我做,我便做给你。反正你要什么,只要我可以,全给你,不可以的,就给到我的极限。”说了一长串话,斟字酌句的,沈石累的呼了口气,但却并没说完:“你很好,这里再没有比你更好的了,所以我只想让你高兴。你是我的主人时,你高兴我就跟着高兴,现在你是我的配偶了,我想让你因为我而高兴。”

    “你小子……”杜子聿早就红了老脸,他第一次知道有个直白的爱人是这么煎熬的事情,而且也终于明白,“永远不要去挑逗一个单纯的人”这个道理,因为他们会说出这世上最羞耻的情话,却还像个无知美好的小天使。

    心口一阵一阵的闷痛,杜子聿忽然觉得自己别无所求了,这小子这几句话,比一千遍“我爱你”更让他浑身发软,更催情。如果不是因为在老家,他真恨不得就把这小子推倒扑上去。可现在,他只能躲在窗边的阴影里,攥着窗帘跟他狠狠接吻。

    “这几天,陪你爷爷睡吧。”意乱情迷的时候,沈石忽然推开他,说出这么一句。

    这意思……是怕忍不住吗?

    杜子聿有些无语,眨眨眼:“秋天也是发情期吗?”

    沈石伸手摸了摸他因为激烈接吻而殷红的嘴唇,没有回答。

    被表白的当晚就被赶出去睡,杜子聿也真的不知要从哪里吐槽起了,可沈石坚持,自己也只好从了。毕竟这小子如果真的精力那么旺盛,只撩不给,他也太可怜了,那就干脆不要招惹为妙。

    而且,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扳指的事情,他总要和杜老爷子有个交代才是。

    “老爷子,睡了吗?”杜子聿披着外套敲杜老爷子的门,话音刚落就听见里头有脚步声,接着,老头子打开门,眯着眼打量着自己孙子:“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

    “蹭床睡啊?”杜子聿笑眯眯地钻进屋里,鸠占鹊巢一般就爬到老爷子床上了,然后在被窝里冲着床主人招手:“好久没一块儿睡了,想不想你大孙子?”

    “这么大个人……不被你挤死也被你砸死了!”杜老爷子乐了,走到床边看着杜子聿:“琢磨什么鬼主意呢?”

    “睡觉呗!能有什么?”杜子聿乖乖在床上躺好,当真闭上眼。杜老爷子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也在他身边躺下。

    “上回跟我睡,你小子才那么点儿大……”究竟哪么点大,杜老爷子没再说下去,他呵呵一声,扭头去看杜子聿,这小子侧脸秀气白净,比乡下的大姑娘还要好看,像极了他妈妈。小时候更是漂亮可爱,这孩子妈死得早,爹又忙生意,完全是在自己的溺爱下长大,后来梅姨来了,也是这么宠,等他几个姐姐懂事了,更是宠。杜子聿就是在蜜罐里煨大的,现在便长成了个会哄人的小甜饼。

    “你小子啊,一岁才会说话,两岁才断奶,五六岁吃饭还让人喂,七八岁还尿床了,记得不?”

    “记错了吧……”杜子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蒙着被子声音闷闷的:“没准是我爸呢?”

    “你爸?那是放养的!哪有你养的精心……”杜老爷子笑笑:“你小时候,其实叫子玉,结果你爸嫌弃这名字女气,才硬给换了的。这么多年了,名字改了,你一直是老杜家的宝玉。”

    “所以玉扳指我爸连碰都没得碰,您老人家直接就给我这个宝贝孙子了?”

    “那是你这小崽子硬从我手上抢的!”杜老爷子摇摇头:“不给就哭,拿着就不闹了,你啊……从小儿就鬼精!”

    “……”

    “困了?”

    “老爷子,你孙子犯事儿了,犯大事儿了。”杜子聿忽然闷声说道:“我把咱家的传家宝……给丢了。”

    第79章 永别

    “我把咱家的传家宝……给丢了。”杜子聿说完,缩了缩脖子,本来以为老爷子会一巴掌拍过来,等了半天却没动静。他犹豫地扭头看了眼老爷子,脸刚完全扭过去,脑门就被啪的煽了一下,杜子聿疼得“唔唔”捂住脑门,可怜巴巴地喊了声:“我错了。”

    “天天戴着个假扳指在我眼前晃,真当我看不出来呢!”杜老爷子哼了一声,白了杜子聿一眼。

    其实杜子聿都有注意,每次见老爷子时,都自己戴上假扳指,其他时间才让沈石戴。倒也没想到老爷子眼睛这么贼,三姐做的假也被看穿了……

    所以说,早死晚死,还是一定都得死!

    “小兔崽子!转过去,趴着!”杜老爷子喝斥这么一句,狠心照着杜子聿屁股就是几巴掌:“你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呢!”吼完这句,啪啪接着抽,抽得杜子聿连连求饶,才停了手。

    “要不要喝个水歇会儿再接着抽?”杜子聿扭头讪笑了一下,结果脑门又被拍了。

    “睡觉!明儿一早起来跟我看你奶奶去!”杜老爷子把被子往杜子聿身上一丢,自己躺下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消了气。

    次日天擦亮,杜子聿就被杜老爷子拽了起来,他整个人没睡饱像盖了一层湿棉被似的,浑浑噩噩走出屋,被院子里冷风一吹,一个机灵,眼睛睁开些,正看见沈石也从旁边屋里推门出来。

    “你,跟我们一块儿上山吧!”杜老爷子指指沈石,便朝外走。杜子聿跟沈石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惴惴,这时老爷子呼喝着催促他们,他只得不再多琢磨,和沈石一道跟上去。

    清晨的山里笼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山路因为一夜的露水而湿滑难走,杜子聿搀着老爷子,三个人走得很慢,还要时不时应付老爷子的支使,去野地里掐几朵好看的野花,等到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墓地,杜子聿手里已经攒了一大把。

    “奶奶,孙子来看你了。”杜子聿把花束放在墓碑前,注视了一会儿墓碑上奶奶的名字,努力去回想奶奶的样貌,却只记得老太太是个极其爱美的人,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喜欢用凤仙花汁把指甲染成漂亮的橘红色。

    杜老爷子在一边默默地抹去墓碑上的土,由着杜子聿念叨那些有的没的琐事,并不插话,只是找个地方就这么静静坐着,等杜子聿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老婆子,咱要搬家了。”

    杜子聿愣怔着看向老爷子,见他朝自己笑了笑:“你儿子给咱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你见了一准儿喜欢。”他说着,丢给杜子聿一块布,摆摆手,杜子聿便会意地去擦杜家其他长辈的墓碑。

    杜老爷子见孙子走远了,才又说道:“咱长孙女有喜了,是个秃小子。大孙子……也算有了归宿吧!”看着远处擦拭墓碑的两个人,杜老爷子叹了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现在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怕你傻乎乎的,找不着新家,到时候你可跟紧了我,别迷路。”

    杜子聿擦完墓碑就没再回去打扰老爷子和奶奶说话,而是拉了拉沈石的手:“我总觉得老爷子看出咱俩的事儿了?”沈石没说话,他就自言自语道:“要真被他看出来了,今天这是带你来拜见家长啊,”他扫着一整片墓区,啧啧嘴:“阵仗够大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来,沈石伸手拍打掉杜子聿肩头细小的灰尘:“我向他们保证过了,永远,忠于你,”沈石笑笑,喊了名字:“杜子聿。”想了想,又补上个头衔:“我的配偶。”

    向死人保证过了?

    杜子聿一挑眉,苦笑道:“别说得这么瘆人……”

    沈石歪歪头,心想自己确实是保证过了。但碍于杜子聿似乎不想继续讨论他是怎么保证的,他便也聪明地不去多解释,只是乖乖地陪他站了一会儿,看着云层里的太阳从红色变成一团明黄泛白的光,两个人这才走回杜老爷子身边。

    “走吧。”杜老爷子也刚好说完了话,一起身,顺手就搭上沈石的肩膀:“下山难走,老头子膝盖受不了,沈石啊,你背我走吧?”

    “嫌弃你大孙子背不动啊?”杜子聿先是一愣,很快抢过话茬儿,争着要背杜老爷子,却被老爷子推了一下脑门:“你?纸片糊的似的……”嘟囔完这句,竟然是不见外地趴到沈石背上,沈石倒也轻松,一下就把老人背起来了。

    杜老爷子满意地嗯了一声,几个人下山的速度快了很多,杜子聿眼睁睁看着老爷子附在沈石耳边跟他说了句什么,沈石一个劲儿地点头,两个人倒是和谐的很。

    当天晚上,杜子聿心里揣着困惑怎么也睡不踏实,倒是老爷子躺床上就着了,还呼呼打起鼾来。杜子聿在床上烙了一会儿饼,便躺不住起身去院子里呆着。刚站了没五分钟,沈石也出来了,杜子聿有些失笑,觉得这小子真的很像家养的宠物犬,随时和主人保持步调一致。

    沈石越过杜子聿的肩头看着杜老爷子的房门,扬了扬下巴:“回去睡吧?”

    “杜老爷子白天跟你说什么了?”杜子聿没理会沈石的催促,只想解了自己的困惑。

    沈石几步走向他,却先是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个身,接着半推半搡地硬让他回去,杜子聿奇怪地皱起眉:“你干嘛啊?”

    “进去再说。”沈石这么说着,竟也跟着杜子聿进了杜老爷子的房间。

    “你到底怎么了?咱俩在我爷爷屋里,像什么样子!”杜子聿挣开沈石,皱着眉盯着他,完全搞不懂这小子又在想些什么。

    “你爷爷,‘气’很淡了。”面对着开始焦躁的杜子聿,沈石却依然平和,他温柔地看着杜子聿,轻声道:“去陪陪他吧。”

    这句话很“沈石”,杜子聿却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他愣了愣,什么也没说出口,沈石便按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随即推着他走到杜老爷子床前。

    “老爷子?”杜子聿轻声唤着,老爷子却没什么反应,他咳嗽两声,似乎喉咙里呛着什么却吐不出来,杜子聿身子一紧,伸手抓住了杜老爷子的手。

    冰凉。

    像是被山泉水浸泡过一般,杜子聿打了个寒颤,立刻拽了被子要给老人家取暖,手却被沈石死死按着。

    “没必要了,现在一点重量对他来说也是负担。”沈石感到杜子聿的力气慢慢卸掉,便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把一切交给自然,他会走得更安详。”

    杜子聿抓着杜老爷子冰冷的手,皱眉在床边坐下,垂着眼看着他——老人家睡得不安稳,呼吸变得困难了。他身子抖了抖,干涩着眼睛又看了一眼沈石,咬了咬牙,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我爷爷喘不过气了!我必须叫医生!我得做点什么……”

    “你来不及的。”沈石语气依然是平静的,他看着杜子聿泛红的眼睛,看他用尽力气在控制冲动,看他因为信任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本来淡然的心也跟着揪紧起来,他走近杜子聿,伸手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让他安详地走吧。”

    “沈石,我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我得做点什么……”

    “你陪着他了。”沈石皱起眉,因为杜子聿在他怀里颤抖、挣扎,他轻轻抚摸着杜子聿的头让他冷静下来,叹了口气:“你爷爷,已经活了很久了,现在他累了,要走了,送他一程吧?”

    杜子聿用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又沉默半晌,才闷闷道:“沈石,我们人类骨子里都是自私的,当一个很亲很亲的人要走了,是没办法放弃的……就算我知道,挽留是徒劳的,是让他徒增痛苦的,却忍不住幻想着,也许电击一下他就好了,也许在他身上插满管子还能多活些日子,我总是贪心地想让他多陪陪我们,80年、90年、100年……永远不会满足的。”

    “我知道。”沈石嗯了一声,他理解杜子聿,如果换做杜子聿快不行了,自己恐怕,也要用尽所有办法,直到他断掉最后一口气才肯罢休的,就算知道这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你坚持叫救护车的话……”沈石话没说完,被杜子聿塞了只手机过来。

    “替我,给家里打电话。”杜子聿却在这时候放弃了:“他已经熬了十四年了,”脑子里回想起早上在奶奶墓前的场景,杜子聿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沈石,他太累了。”说完,轻轻推开沈石,垂着眼,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失去了。他慢慢躺在老爷子旁边,攥着他的手轻声道:“老爷子,别怕,家里人很快就来了。”

    视线的尽头是杜老爷子苍白的脸,杜子聿忽然很害怕,不仅是怕这个人离自己而去,更是在怕,今晚上自己做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他没有叫救护车,放弃了抢救,不想用冰冷的医疗器械让老爷子白白受罪,因为他相信沈石,因为他说,气数尽了。

    但家里人会理解他吗?在他们眼里,自己也许就是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爷爷死去吧?

    “老爷子,你说我这样做,对吗?”杜子聿喃喃着,他从没这样没有主见过。这时候,杜老爷子忽然哼了两声,接着拿家乡话说了几句胡话,他眼睛动了动,微微睁开一条缝,眼神已经涣散了,却还执拗地转向杜子聿这边,抓紧了他的手。

    “小沈啊,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吧。”

    这是杜老爷子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杜子聿终于哭了。

    第80章 渊源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匆忙而混乱。杜家人当晚从城里纷纷赶来,在老家设了灵堂。杜老爷子八十九岁过世,是“喜丧”,家里要大操大办,请了人吹吹打打,诵经超度,热闹倒是极热闹的,流水席也是摆了三十几桌,每天来悼念的人流不断,家里人忙忙碌碌地关照客人,寒暄敬酒让烟,杜子聿跪在灵堂里,每来一位悼念的客人,他就跟着一起行礼。

    没日没夜的忙活了三天,悲痛似乎被稀释了,而等到送殡结束,一切告一段落,心口那颗悲伤的种子,却早就发芽生根,时不时就要疼一疼。

    这是杜子聿记事起第二次经历葬礼,上一次在奶奶办丧事时,他还小。当时,难过的杜小少爷看着爷爷和爸爸招呼客人,还能笑着喝酒聊天开玩笑,仿佛奶奶的去世对他们不痛不痒一般,还因为这个生了两个长辈好一阵子的气。后来,杜子聿渐渐也成了大人,才慢慢明白,大人喜欢把痛苦藏起来,用轻松的表情对外人表示礼貌,只有等到独处时,才肯亮出伤口,自己舔一舔。

    杜老爷子留了一封遗书,交待杜父,一定办好迁祖坟的事情。杜子聿看完父亲递过来的遗书,心里五味杂陈,只听杜父也是叹了口气:“迁祖坟的事,去年就商量过,地我都买好了,就是因为老家人不肯迁一直拖着。”

    话外的意思,不用父亲再多说。杜老爷子临走之前,还是耍了个心眼儿。一封遗书压住了悠悠之口,冠以夙愿的名头,不想搬也多少要给七八分面子的。

    这事不宜拖,杜父办事素来雷厉风行,趁着送老爷子入土,便把迁坟的事一并料理了。老家的亲戚虽说不愿意动迁,但也只是嘴上埋怨,大体还是肯配合的。一时间搬家加上迁坟,家里乱得很,偏偏这当口还有人非要来添乱——求血玉扳指那个老板又找上门来了。

    赶巧了家里叔叔爷爷们都在山上忙迁坟,杜子聿和沈石本也打算要过去,正被这老板拦在院子里,这人到挺年轻,三十来岁,西装笔挺的,戴着眼镜,一副斯文相貌。见了人倒也客气,询问之前和他聊过的“杜老先生”在不在。

    杜子聿不想跟他耽误时间,连请都没往堂屋请,就开门见山地问他:“您是来谈扳指的事的?”

    “看来杜老先生交代过?”男人笑起来,和和气气道:“对对对,我之前和杜老先生谈过扳指的买卖,我姓邓。”

    “抱歉,邓先生,扳指我们不卖了。”杜子聿摇摇头,他指了指身上带的孝:“您见的杜老先生是家主的弟弟,家主前两天回来听说了这件事,不准备卖。现在我们家主刚刚过世,家里乱得很,恐怕抽不出时间跟您详细解释,总之,扳指是肯定不卖了。”

    男人愣了愣,先是道了句“节哀”,然后一脸的为难,杜子聿看他这副样子,心生好奇,便多嘴问了:“邓先生,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什么对我们家这枚扳指这么感兴趣?”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确实也有些难处:“我这话说了,希望您不要生气,这枚血玉扳指,是我家老板寻遍了大半个中国才找到您这的。我也知道这确实是您家的东西,但我家老板真的和这件东西有些渊源,当初我给过杜老先生一份文件,里面详细讲述了这枚扳指的来历,也不知道杜老先生看没看,哎……”

    “你回去吧,不管扳指跟你家老板有多大的渊源,也是卖不成的。”杜子聿摇摇头,有些后悔自己多嘴,避之不及地对着男人摆了摆手,心想老板上头还有老板,这件事怎么这么麻烦?倒是那份所谓的文件,他好像在杜老爷子的房间里看到过……

    目送着男人走了,杜子聿只犹豫了短短几秒,便返回到杜老爷子那间瓦房,翻起床头五斗柜,果然有一个档案袋就放在第一只抽屉里。

    “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杜子聿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沈石,便把档案袋拆开了。

    这里面是一份拼凑的资料,看内容是些摘录的历史文献,杜子聿翻了翻,立刻发现了血玉扳指的照片,旁边的注解是,出土自河北省一处清代墓群,墓主人是个文官,但身份待考。

    这张照片乍一看确实是他家这枚扳指,但仔细看来,血纹却有着细微的差别,正在杜子聿辨认的时候,沈石插嘴道:“这只扳指我见过,和教授去考察时,最后一站就是参观这个墓群。”他想了想,回忆道:“我记得当时教授说,这个墓有大量的被盗痕迹,主人墓已经盗空,出土的是夫人的棺椁,没有名讳,只知道是谢氏。”

    “谢氏……”杜子聿沙沙翻着资料,很快停下,指着一段轻轻念出来:“谢士枋,清代乾隆年间吴县人,擅雕刻,所雕玉器精妙绝伦,扬州盐商大贾竞相高价争购,名声鹊起。乾隆年间被召入皇宫内廷。其一作品,形似半爿西瓜,外皮绿如翡翠,内瓤红似珠霞,好似刚刚剖开,甘露欲滴,见者无不称奇。乾隆帝对之爱不释手,藏于圆明园……”他皱起眉,又翻了几页,继续念道:“苏门谢氏,谢士枋之长女,谢士枋对她宠爱有加,集毕生之心血,雕镂十二件玉饰作为嫁妆……”

    “十二件玉饰?”沈石说出杜子聿心中所想,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沈石先说到:“我听学生闲聊说过,血玉扳指,是一对的。出土的这只,是谢氏的,还有一只,应该是那个姓苏的?”

    “晚清耳坠、鎏金项链、十八子手串、一对血玉扳指、翡翠朝珠、帝王绿手钏、珐琅翠玉簪、鸳鸯纹篦子……”杜子聿掰着手指细细算来,现在已经有9件翠饰浮出水面:“按照这份文件的说法,想买我们扳指的买主,是这个谢氏的后人……那这个从博物馆里掉包谢氏嫁妆的,又是什么人呢?”杜子聿眉头紧皱起来,感觉一切线索的关键都握在了自己手里。

    单先生是和盗窃造假原料息息相关的人,而造假的对象是十二件翠饰,十二件翠饰的主人是企图买杜家扳指的人,那么单先生和买主是什么关系?还是根本就是同一路人?

    “我想见见这个买主了。”杜子聿看向沈石,忽然笑起来。

    杜子聿当即联系了那个小老板,坦白自己是杜家家主的孙子,扳指一直在自己手上,他看了资料,明白了对方的诚意,但是想要亲自和买主见一面,才肯让出扳指。小老板很高兴,马上说要和大老板联系一下,让杜子聿等消息,杜子聿便也欣然答应下来。挂断电话还没五分钟,小老板的电话追过来,说大老板答应来见他,不过要从香港赶过来,而且大老板最近的确事情很多,抽不开身,恐怕他要等一周。

    “好饭不嫌晚。”杜子聿这么说着,估计自己一周后已经返回t市,便把古董店的地址给到小老板,说在那里见面,也省的他们辗转来到这个穷乡僻壤,舟车劳顿。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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