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年上:《杀死一只金丝雀》 作者:木子萌
正文 第16节
年上:《杀死一只金丝雀》 作者:木子萌
第16节
到处都是冰冷黑暗的海水,令人窒息的恐惧和绝望,一层一层不容拒绝,把他的意识和生命全部冻结。
但他不能停在原地,不能窒息在水里,冉冉还在等着他。
沈宜修猛地睁开眼睛,闷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头顶是刺眼的白炽灯,身旁围着一圈神色焦急的人……
“冉冉呢?他怎么样了?我要他活着!我要他活着!”沈宜修跌跌撞撞,从临时病床上跳下来,直扑向还亮着红灯的手术室。
“还在做手术,老板,你小心!”孙阳扶住沈宜修,把他拖到手术室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他一听到消息,立刻就赶了过来。
沈宜修眼望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眼里就溢满了泪水,他好像有些坐不稳,像是要寻找一个依靠似的,把头靠在了孙阳肩膀上,像个受伤的,完全不顾及形象的小孩儿一样,带着哭腔道:“孙阳,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狠呢……”
……
孙阳无言以对,他自己心里尚且混乱不堪,混杂着震惊、心痛、恐惧和愧疚,那滋味又酸又苦,顺着血液流出心脏,片刻就充斥了眼睛和口腔。他从没见过高高在上的沈宜修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委屈无助,那样子真的有些可怜。
孙阳僵硬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伸手在沈宜修背上拍了两下:“老板,你别太担心了……”他搜肠刮肚地想要找些话来安慰沈宜修,却发现所有语言都那么苍白无力。
以前他对沈宜修敢怒而不敢言,可这段时间他看着自己跟了多年的老板对陈冉日渐付出真心,竭尽所能呵护陪伴,默默忍耐对方反复无常的情绪,甚至几次被突然暴躁起来的陈冉伤到,他心里是有所触动的。想想如果是自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身心备受煎熬,可自己却毫无办法,而这一切还很有可能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那种感觉一定很绝望。
“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沈宜修撑着坐直了身子,他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一双幽沉深邃的美目此刻却毫无神采:“我现在甚至希望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希望他好好活着,在不在我身边都无所谓了……”
孙阳艰涩地开口:“老板,你别太自责了……”
这时从走廊另一头匆匆走过来一个年轻医生,脸上的表情混合着古怪的严肃和不安,他走到两人身边,看了看孙阳,又看看失魂落魄的沈宜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孙阳会意,站了起来,想要把医生拉到旁边去。
沈宜修忽然抬头,脸色沉定了几分:“说吧,什么事,不用躲着我。”
“嗯……”,医生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因为担心患者割腕之前有乱服药,所以您带过来的那些药物我们都做了化验,然后发现了一些……异常情况。”
沈宜修站起身,深深皱起眉,一脸寒霜:“怎么了?快说!”
“那些药,抗抑郁的盐酸帕罗西丁,抗躁狂的碳酸锂,甚至包括安眠药,还有患者日常吃得胃药,全都被替换成了特制的维生素,做成和以前的药片一模一样的维生素。”年轻医生在沈宜修森寒且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注视下,眼神不由得闪烁不定,他声音越来越小:您看……要不要通知警方?”
沈宜修死死盯着医生惶恐不安的脸,好像过了好久才终于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他微微弯腰,用手重重按住狂跳不已的胸口,用尽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住心悸和颤抖:“先……不用了。”
孙阳能感觉到身边的男人身上瞬间暴起的惊诧,紧接着就是愤怒和戾气,像能瞬间摧毁一切的飓风,让他不自觉向后退了半步。
“陈冉怎么样了?”片刻之后,沈宜修站直身体,冷冷问那神色慌张的小医生。
“我……我现在就进去看看。”小医生并不知道情况,但他很高兴有借口能离开这里。
沈宜修看着小医生匆匆进了手术室,站在原地仿若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暗沉一片,像黑洞一样吸附了一切光亮。
孙阳站在他身旁,无数念头飞快窜过心头,是谁干的呢?要这样无声无息至陈冉于死地?陈冉没什么仇人,仅有的也被沈宜修收拾了,更何况,陈冉一直是沈宜修养在家里,护在手心的宝贝,什么人能悄无声息地做换药这种持续且私密的小动作呢?
几分钟后,手术室的门开了,小医生跑出来,脸上有些宽慰欣喜的神色:“抢救输血及时,患者没有生命危险了,但他很虚弱,一时半会儿恐怕还醒不过来……”
沈宜修听了,缓慢地点点头,对孙阳说:“你在这盯着,陈冉醒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出去一趟。”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朝医院外面走去。
☆、新生
沈宜修回到他父母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周芸居然还没睡,她盘腿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养神,手里还不紧不慢转着一串佛珠。电视开着,声音很小,放着广告。
“爸爸呢?”沈宜修进门,径直走到周芸面前。
“睡了。”周芸睁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儿子一眼:“这么晚了,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吃饭了吗?饿吗?”
周芸把那串佛珠戴回手腕上,慢慢站起身,慈爱而平静地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
“妈——”沈宜修叫住她,冰冷肃然如刀锋般的声音好像硬生生地撕裂了什么:“陈冉还活着。”
“哦。那好啊。”周芸一双凤目微微眯起,瞳孔不为察觉地缩了一下:“我听说了,他自杀了是吧,他不是精神有问题吗?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您应该庆幸他没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么长时间没回家,现在大半夜跑回来跟我说怪话?”
“陈冉去年从西山别墅回到市里,您就处心积虑把以前的保姆换掉,姨妈给推荐的那个孙姐,根本就是您的人吧,陈冉治病怎么长时间不见好,是因为他这次重新回到我身边之后,就没有吃过一粒他该吃的药。您可别说这些您都不知道。那个姓孙的保姆我都已经扣下了。”沈宜修清晰而坚定地说,他的胸膛快速起伏,双手在身侧下意识紧握成拳。
周芸默默听完,并没有流露出一点惊讶和惶恐,她只是苦笑着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我并没有想让他死,我以为他总那样疯疯癫癫的,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放弃了,他不就是你一个情人吗?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能坚持这么久是吧?”沈宜修怒极反笑:“您的意思,陈冉会自杀,都是因为我没早点放弃他了?”
“那你准备怎么样?报警吗?”周芸看着他,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些软弱和痛惜:“我也是为你好!你不结婚,我忍了,你喜欢男人,我忍了,但我不能容忍你跟一个疯子纠缠不清啊!从他把你刺伤,我就忍不了了,本以为你们分手这事就算完了,结果呢?你巴巴上赶着把他追回来,又为他受了伤,过年为陪着他,连家都不回了,你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为一个什么都没有,连他亲生父母都不要他的倒霉小孩儿,你还要死缠烂打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我儿子?……”周芸越说越激动,一直努力维持着的淡定自若被汹涌而来的愤怒不甘冲散了。
“够了!”沈宜修低吼道,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我就是来跟您说清楚,念着我们以往母子的情分,我不会报警。但咱们母子的情分,也就到今天为止了。陈冉他不是我的情人,他是我的爱人。您要是再伤害他,就和伤害我是一样的。”
周芸听了这话,嘴角抽动了几下,勉强扶着扶手椅站稳,闭上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最好再多求求神拜拜佛,保佑陈冉平平安安。否则就是下辈子,我都不会原谅您。”沈宜修说完,看了一眼她母亲手腕上的佛珠,转身走了。
周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了半天才失去魂魄一般瘫坐在椅子上,泪水从眼角溢出,顺着浅浅的皱纹,长滑而落。
……
沈宜修回到医院,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四点,孙阳看见他那阴沉得恨不得毁灭全世界的脸色,也没敢问他去了哪里。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在这坐会儿。”沈宜修疲惫地朝他摆了摆手,又问旁边的医生:“情况怎么样?”
医生也是一脸困顿,强打精神道:“手术做完了,情况稳定,现在icu继续观察。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尽量平和镇定地说:“失血休克时间太长了,患者脑部和多脏器缺血缺氧时间比较长,醒来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这个还不好说。”
沈宜修愣了一下,强迫自己点了点头,对医生说了一句辛苦你们了,然后就坐在长凳上,不说话也不动了。
孙阳冲医生护士们点点头,示意他们都各忙各的吧,然后自己也坐在一边,精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
沈宜修一辈子从来没信过神佛,他一向骄傲自大,觉得信神佛还不如信自己,但一向自负的沈公子,却在这个普通的夏夜,一边眼睁睁看着天光破晓,一边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神都在脑子里拉出来求了一遍。
耶稣基督圣母玛利亚,释迦牟尼观音菩萨太上老君,万能的真主,人人口中的老天爷,他把他们都轮流拜了好多遍,只求一件事,让陈冉好好醒过来,从此以后的人生,健康平安。
就这么眼看着天亮了,天又黑了,沈宜修觉得跟这些三十多年都没打过交道的神仙们已经特别熟,简直熟到可以互相串门的地步了。陈冉终于醒了。
人醒了,他却又不敢去见。说什么呢?告诉他真相吗?告诉他你自杀这个事吧,其实不怪你自己,是我亲妈把你吃的药都换了,我还一直怀疑你觉得你这是跟我故意作死,还为这个打了你一巴掌,现在你醒了,你能原谅我跟我和好吗?我们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
沈宜修自己都觉得可笑,可他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他呆呆地站在陈冉病房门口,一步也迈不出去。
倒是孙阳进去看了看,出来跟他说,陈冉想要见他。
沈宜修有那么点受宠若惊,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混沌不堪的情绪,又忐忑地想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狼狈啊?冉冉会不会看见就嫌他烦?
直到孙阳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勉强笑了一下,走进了病房里。
“冉冉……”沈宜修站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试探着叫了一声。
陈冉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那眼神简直像幼儿一样懵懂清澈,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偏偏又有点洞察一切的通透。他歪头看着沈宜修,微微一笑,夏天所有的花,鸟,河声,虫鸣,仿佛在这一刻都失去了色彩。
陈冉的笑容里好像有一点不好意思,他低声开口,声音听上去很虚弱,沈宜修俯身凑近他嘴边,才听清他说的是:“一休哥,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沈宜修一个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连声说:“没有,是我……我对不起,冉冉,我真的对不起你……”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连死都没死成。”陈冉自嘲地笑笑:“可是刚才醒过来,看见天上的月亮,我又有点高兴。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想清楚了,可真的做了,又后悔,那感觉太难受了,又疼又冷,可那时候后悔已经没用了……谢谢你,救了我……我是不是……”陈冉微微皱眉,扭了扭身子:“特别矫情?”
“冉冉,别想那么多了,你刚好点别说那么多话。”沈宜修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疼死了,他坐在陈冉身边,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你要不要吃点东西睡一会儿?”
陈冉无力地点点头,反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今晚会在吗?我有点害怕。”
“我在,我一直都在。”沈宜修亲了亲陈冉的额头,带着颤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
第二天,陈冉从icu转到了普通特护病房,他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清醒的时候会跟沈宜修随便聊聊天,入夜的时候,沈宜修换了衣服,直接躺在了陈冉的病床上,他小心地把吊针线理顺,让陈冉侧躺着,把他包的像个粽子一样的左手平放好,然后从身后抱住他单薄的身体。
“我哄你睡觉好不好,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另外那边的床上。”沈宜修吻了吻陈冉的颈窝,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陈冉被弄得痒痒的,轻轻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问:“我身上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没有。香着呢。”沈宜修故意闻了闻他的脖子:“你身上有一股奶味,就像刚出生的小娃娃似的。我没跟你说过吗?我特别喜欢你身上这个味道。”
“是吗?”陈冉低头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到。
“明天是你24岁生日了,冉冉。”
“嗯。我听说你还给我准备了生日会?可惜我去不了了。”
“是啊。我请了你喜欢的乐队,那个‘后院男孩’,人家都解散了,好不容易才找齐的。还有最好的spy团队,电影特技演员,他们会扮成美漫里你喜欢的那些超级英雄,美国队长、钢铁侠……要不是你说过不喜欢小罗伯特唐尼,我就把真人请来了,还有变形金刚,我还请了马克·布鲁克斯……明天我们还按计划,把他们都请到病房里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嗯。”陈冉含糊地应了声,呼吸渐渐安稳绵长,在沈宜修的臂弯里,睡着了。
沈宜修却毫无睡意,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一闭上眼睛就是陈冉倒在血泊里的画面,还有那张沾了血,只写了三个字的白纸,他根本没办法想象,陈冉在写下“一休哥”那三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吧,最后却是一直到割断血管,都没有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茶茶,baby猫,路人甲在上一章给我的留言,谢谢到现在还在看这篇文的亲们,文基本也进入完结倒计时了,我想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心意
陈冉生日这天,天气很好,晴空如洗,万里无云,热烈的阳光穿过明净的窗子,毫无保留地洒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让这充满药味和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都鲜活灿烂起来。
陈冉睁开眼睛,就发现病房里重新布置过了,新鲜的还滴着水的玫瑰、百合、康乃馨和雏菊被做成各种造型,堆满了他的床头、窗台,搭配着气球和卡通玩具、电影周边点缀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对面墙上挂着四幅装裱好了的漫画,画风酷炫又充满梦幻般的想象力,每一幅画上都有一个超级英雄,以各种怪异搞笑的姿势举着一个字,连在一起是“生日快乐”。
陈冉看着美图队长盾牌上那个大大的“日”字,不由得笑出声来。
沈宜修也笑了,他清早起来,特意回去好好打扮了一番,虽说连日来的心力交瘁没办法完全掩盖,但也多少找回些风华正茂一代男神的存在感。
陈冉看着他,眸光闪闪,露出小粉丝看见爱豆的那种惊喜又羞怯的表情。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因为身体虚弱,思维被牵连的有些迟钝,也许是几个月来反复的情绪问题让他的大脑转不过来,总之他这次清醒之后,表达感情的方式变得非常简单直接,像个小孩子一样,所有情绪生成的瞬间,就会通过语言和神情表露出来,大脑根本来不及去做任何遮掩和修饰。
沈宜修看着他那一双含碧流光的星星眼,心里软软的一疼,走上前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怎么了?”
“你今天特别帅。”陈冉笑着说,小巧精致的梨涡像两个小漩涡。
“是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不超过五次。我怎么就那么激动呢。”沈宜修含笑抱着他,在他头顶上印下一个吻:“生日快乐,冉冉。”
中午过后,陈冉的精神还不错,病房里陆续有人带着生日礼物来看望他,林亦晖和周末,孙阳和他未婚妻,还有星宜公司的员工,签约的大小明星艺人,陈冉那间咖啡店的店长员工,甚至还有陈冉认识的小部分b大的学生朋友,后来一起玩过的富二代们,有的人陈冉已经叫不出名字了,也不知道沈宜修怎么把这么多各种身份背景的人都找来的。
傍晚时分,沈宜修要带陈冉离开病房,去紧急借用医院会议室布置出来的生日晚宴现场。
“我能走路的,你别抱我!”陈冉已经换好了衣服,他一个没注意,沈宜修从他身后一个拦腰横抱,陈冉吓了一跳,双脚已经离开地面,被沈宜修抱着走出了病房,他当即窘的满脸通红:“快放我下来!”陈冉挣了一下,从病房到会场不太远,但来来往往都是人,他在沈宜修怀里蹭了蹭,不好意思地说:“求求你,这太丢脸了。”
沈宜修看着他绯红的面颊,宠溺一笑,也不再勉强,轻轻把他放到地上,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鲜花,音乐,佳肴美酒,各路大明星捧场,精彩的演出和特别的嘉宾,陈冉这个24岁的“超级英雄”主题生日会甜蜜温馨,他全程都在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很开心,感觉身体和灵魂都像漂浮在一片泡沫的海洋上。
到最后全场唱生日歌,吹蜡烛,切蛋糕的时候,陈冉身体已经很累了,拿着蛋糕刀的手有点发抖,沈宜修在他身边,温柔一笑,握着他的手在那个吉他形状的大蛋糕上切了第一刀。
全场欢呼起来,缤纷的彩带飘飞,无数氢气球腾空而起,很快就挤满了天花板。
窗外,夜色像水一样温柔。
……
回病房的时候,陈冉没有再拒绝沈宜修要抱着他的强烈怨念,他整个人都有点晕,没力气拒绝了,他软软靠在沈宜修温热宽厚的怀抱里,任由他把自己抱回房间,放在床上,温柔地摆布着他的手脚,帮他换了衣服。
“我好困,我先睡一会儿,再起来洗漱行吗?”陈冉眯着眼睛,毫无方向地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往沈宜修怀里钻。沈宜修脱了外套,侧躺在床上抱着他,感觉到陈冉像个小奶猫一样在他怀里蹭了蹭。
“睡吧。宝贝。”沈宜修看着他埋在自己胸前线条流畅优美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羽毛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挠着他的心。
沈宜修迷迷糊糊睡着了,他在陈冉身边下意识地一动都不敢动,睡得非常浅,半夜里身体僵硬,胳膊和腿都酸了,他醒过来,见陈冉正用右手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冉冉?”沈宜修心头一动,陈冉的目光是很古怪的,纯净清澈里混合着通透一切的平静,好像还有淡淡的怨念和不舍。
“嗯。你醒了?我想跟你说说话。”陈冉柔声道。
“嗯。你说。”沈宜修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犹豫着还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他反复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求婚誓词,可能永远也用不到了。
“一休哥,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给我过了这么完美的生日。”陈冉真诚地说:“这段时间你对我的好,我都感觉到了。我知道自己生病了,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我很不好意思。”
“别说这样的话了……冉冉。”沈宜修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个龌龊的真相,那些无以复加的愧疚像千斤巨石一样压在他心头。
“但是,有些话早晚都要说的,我死过这一次,很多事情,突然就想明白了。”陈冉抬手摸了摸沈宜修憔悴疲惫的面容:“我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了,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沈宜修默默听着,就像在听死刑宣判一样,心里一片诡异的麻木。
“我承认,我爱过你,我天生就是gay,第一个男人就是你这样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天神一样的人,所以即便我知道我只是你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鸟,随时可能被你像丢垃圾一样扔掉,我还是没控制住自己。可是慢慢的我长大了,清醒了,我看着你身边的情人一个又一个,来了又走,说不伤心不嫉妒那是假的,所以我不敢爱你了,我也是人,我也会疼。”陈冉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我想你早晚有一天玩腻了,咱们就一别两清,所以我就乖乖等着,可是你又不让我走……”
“对不起……”沈宜修低声说,声音里满满都是痛惜和悔恨,他紧紧抓着陈冉的手,好像一松开,陈冉就会消失不见了似的。
“后来你说喜欢我,我也想相信来着,可是过去那些事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我不相信你,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不觉得我有那样的幸运,可以得到你从来没给过别人的东西。从小到大,都有一个声音一个影子,在我想要抓住什么,争取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跟我说,‘你不配,所有好东西你都不配拥有’,他就像一个缠绕不去的梦魇,让我对一切美好的东西望而却步,宁肯停在黑暗的原地,也不敢伸手去抓一下渺茫的希望。”
“不是这样的……”沈宜修急于为陈冉去辩解什么,恨不得钻进他心里去跟那个小恶魔打一架。
“我知道自己的,”陈冉摇摇头:“别扭敏感又矫情,别人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反而心安理得,别人对我好了,我又患得患失。我一个劲钻进这个牛角尖里,折腾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害人害己。我想我死了,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解脱……”
“冉冉你别说了!”沈宜修突然激动地低吼了一声,他翻身坐起来,俯身贴近陈冉的脸:“你可以恨我,但不能这样胡思乱想,自暴自弃,你只是生病了,这些想法不代表你的本意。你明白吗?冉冉,你是最好的,你值得我爱,值得所有人爱,配得上全世界的美好。”
沈宜修突然下定决心,即便陈冉一辈子恨他,恨他的家人,他也必须跟陈冉坦白真相,他不能让陈冉背负着这样莫名其妙的罪恶感和自厌情绪活下去,陈冉从来都没有做错过什么,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冉冉,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包括这次的事情,是因为我母亲一直以来指使保姆把你的药都掉包了,才会……”沈宜修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巨大的愧疚和罪恶感像黑暗的恶魔一样笼罩着他的心,但他必须强迫自己说下去:“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但现在我必须说出来,我以前欺骗过你,利用你的善良要挟你,用那些自以为是的手段强迫你,我现在知道错了,但已经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希望我们之间再也没有欺骗隐瞒逼迫和伤害。我会尊重你的一切决定。对这件事,你如果要报警,我不会包庇她们;对我们的未来,如果你选择留下来,我会用以后全部的人生好好爱你,补偿你,照顾你;如果你选择离开我……”沈宜修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低哑颤抖的哽咽:“我会祝福你。”
陈冉静静听完,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太多震惊,他是有些无力地偏过头去,过了好久好久,才低沉地说:“我不会报警,她毕竟是你妈妈……”
沈宜修把头埋在陈冉颈窝里,肩膀随着无声的抽泣轻轻颤抖,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眼泪应该都为陈冉流的差不多了。
陈冉并没有为这个消息,甚至沈宜修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有太大触动,可能真的是经历过生死之间,好多东西都能看得淡了。
他摸了摸沈宜修靠在他身上的头,把手插进对方浓密的发间,沉吟良久,最后还是把他早已做好的决定平铺直叙了出来:“一休哥,我们就放过彼此吧。”
……
陈冉出院以后,和沈宜修在丁香公寓心平气和地吃了一顿散伙饭,沈宜修亲自下厨,做了几个陈冉最爱吃的菜。
两个人就像朋友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没有在说什么情深义重的话,也没有任何亲密的身体接触。
只是吃饭的时候,陈冉有些奇怪,沈宜修一直往他的盘子里夹菜,自己却几乎什么都没吃,尤其肉类的,一点都没碰。
“怎么了?没胃口吗?”陈冉给他夹了个虾仁,他也没碰,陈冉看着他的脸色,关心地问。
“我吃素了。”沈宜修没所谓地说。
“……”陈冉这才意识到,沈宜修确实好像从在医院的时候,就没吃过肉了。
“为什么?”他呆头呆脑地问。
“……”沈宜修摸了摸鼻子:“那天你在医院还没醒的时候,我求了各路神仙,让他们保佑你平安,结果求到佛祖的时候,你就醒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欠佛祖一条命啊。”
陈冉放下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沈宜修的一脸真诚无辜地回望着他,陈冉略微尴尬地偏过头去,望向别处。
☆、完结倒数第三章
陈冉离开北京之前,带思思去公墓拜祭了一下她的母亲,每年清明和祭日,他都会带着思思去。
思思把她画的画,写的字,做的手工烧给妈妈,陈冉在一边帮忙,在心里默默跟这个其实他并不认识,却又很熟悉的女人说话。夕阳西下的时候,陈冉站起身,拉起正在玩小草的女孩,牵着她的手往墓园出口走去。
“冉冉哥哥,”思思忽然抬起头,夕阳金红色的晖光洒在她圆润粉嫩的小脸上:“我们为什么今天来?”
思思虽然智力不如普通儿童,但是对时间、色彩都很敏锐,记忆力也很好。她知道按照惯例,今天不是来看妈妈的日子。
“因为我要走了,思思。”陈冉停下脚步,半蹲在小女孩儿身前,摘下墨镜,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思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妈妈的墓碑,摇了摇头,小声说:“不想。妈妈在这里。”
陈冉点点头,抱着她上了车。
回到关爱中心,陈冉又跟罗倩长谈了一次,罗倩反复建议他不要现在把思思带走,自闭症儿童心理及其脆弱敏感,对熟悉的环境和人有强烈的依赖感,一旦打破这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适应和信任,以前的种种努力很可能都会付诸东流。最后她还强调,这真的是从为思思好的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跟沈先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陈冉听了这话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局促地说:“罗老师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一向是为思思好的。”
“我听你的,思思就先留在这里,等我安定下来,再说吧。以后还要拜托你,好好照顾她。”陈冉最后对罗倩千恩万谢,千叮万嘱,才勉强安心,准备离开。
他回到思思房间里跟小女孩告别,思思只是看着他,没怎么说话,最后陈冉要走的时候,她才跳下床,从抽屉深处拿出一幅蜡笔画,递给了他。
“送你。”思思说。
陈冉低头,那幅画上画着金红的夕阳,绚丽的晚霞,开满花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还有两个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在小路上的背影……
这是他自己画的画,他还记得,一年前他生日过后,沈宜修陪着他来看思思,思思用蜡笔在白纸上乱戳,他就陪在旁边,随手画了这幅画。
陈冉静水无波的内心就像被雨滴打湿了一样,突然泛起圈圈微小的涟漪,过往的记忆,好的坏的,甜蜜的辛酸的期待的绝望的,其实都还在那里,都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无可分离。
“谢谢。”陈冉捏着那张画的手紧了紧,他摸了摸思思的头,声音有些酸涩嘶哑:“再见。”
……
陈冉离开北京的那天,沈宜修没有来送他,可能是不想再给他什么压力,或者是单纯无法忍受分别的场面,陈冉觉得这样很好,他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孙阳把他送到机场,在车上问他:“为什么要去深圳呢?”
陈冉透过车窗,望着这个他生活了七八年的城市,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如往昔,淡淡笑了一下,没头没脑地回答:“我不知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深圳的荔枝好像特别好吃。”
孙阳一头雾水,从倒车镜里望着他:“冉冉,你别忘了我。”
“嗯。”陈冉伸出手,越过车座,捏了捏孙阳的肩膀:“结婚告诉我,我还要给你包大红包呢。”
……
陈冉到深圳以后,新生活开始得异常顺利,就好像过去多灾多难的20多年都是在为此时此刻攒人品似的。
他刚要找房子,就有中介主动给他推荐了一套单身公寓,地段好,交通便利,环境好,闹中取静,连户型甚至装修风格都跟他丁香公寓的住所高度相似,而且价钱便宜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中介小伙子可能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又实在找不到让人信服的理由,便满嘴跑火车地说:“房东信佛,觉得跟您特别有缘,茫茫人海相逢不易,您要珍惜缘分啊。”
呵呵,缘分?陈冉在心里笑了笑,没说话。
他要找医生继续治疗,以前在北京的主治医生直接给他打了电话,说已经跟自己在深圳的老同学,著名临床心理学家xx教授打好招呼了,他直接去了报名字就行,并且像个慈祥的大叔一样叮嘱他药不能停,有什么问题随时给他打电话。
他要找工作,又莫名其妙地收到好多猎头推荐工作的邮件和短信,他刚在招聘网站上填个求职意向,立刻就有某大型培训机构的主管打了电话来,非常诚恳地说:“陈冉先生,我们在xx网站看见您的简历,我们这边正好缺教小朋友吉他的老师,我们觉得您特别合适,基本工资加餐补加交通补贴,课时费另算,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详谈?”
陈冉刚去上班没多久,工资奖金毫无道理地涨了好几次,培训班从前台到助教,从主管到同事,一个个对他笑脸相迎,星星眼一眨一眨,恨不得扑过来亲他两口。
他晚上为打发时间,又抱着吉他去广场上唱歌,才去了两三天,就有像模像样,操着一口香港普通话的星探来跟他搭讪:“靓仔,有没有兴趣进娱乐圈发展哪?”
陈冉忍不住了,再装傻,估计过几天他就会是香港某著名娱乐公司的签约艺人,然后随便参加点活动,就“偶遇”娱乐圈大鳄沈宜修,从此开启一条小鲜肉抱金大腿的无敌逆袭狗血汤姆苏之路了。
当晚,陈冉给孙阳打了电话,直接说:“让他别再管我了,帮我找房子帮我找工作,过一阵子我要找男朋友,他也帮我找吗?”
孙阳把这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沈宜修听。当时沈宜修正在跟几个编剧一起改剧本,他复出大荧幕的新电影快要开机了。
沈宜修姿态优雅地拿小勺搅了一下桌上的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跟站在身边的孙阳说:“他要是为找男朋友,注册了什么论坛、加了什么qq群之类的,你记得帮我也注册一个。”
话虽这么说,陈冉的那个电话还是起了点作用的,那之后他的新生活基本上回归到正常状态,他也没有为交男朋友去注册论坛加qq群,只是偶尔会去酒吧坐坐,遇到合眼缘的也会聊几句,不过都点到为止了。陈冉无奈地想,虽说这不是他的本意,但毕竟跟了沈宜修好几年,他的眼光就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不自觉地就高了。
陈冉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足,自由自在安乐祥和,一段时间过去之后,连心里那个拿着变形金刚的小恶魔都不太来纠缠他了。
某个冬日的早晨,他醒来看了一眼表,惊奇地发现自己上班要迟到了,周六上午10点钟有一节他的课,他居然一下睡到了9点半,陈冉火速起床收拾,一边刷牙一边笑,他居然睡了整整10个小时,这简直是多年不见的奇迹,天一样大的福利。
陈冉背着吉他,跑着出门,飞身骑上单车,在南方冬季湿冷的薄雾中,像一只鸟一样轻快地向前飞去。一直飞到培训中心,前台美眉愉快地跟他打招呼:“小陈老师,什么喜事啊?今天这么高兴。”
小陈老师一边急匆匆接了一杯水端着进了教室,一边朝美眉咧嘴笑道:“我昨天睡得特别好!”
下课之后,陈冉见几个女同事凑在一堆聊八卦,他今天心情特别好,破天荒地,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挨过去,听她们聊最近的新剧新电影新明星花边。听着听着就听到了沈宜修的名字。
“你们知道吗?沈宜修要复出演电影了!听说还是个敏感题材,同性爱断背山那种的……”
“是吗?他不是在幕后作老板了吗?好多年没主演电影了吧?好期待啊……”
“沈宜修是谁啊?”一个比陈冉还要年轻的实习生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她听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自己却连主人公是谁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沈宜修?!”一直跟陈冉关系很好,还张罗着给他介绍过男朋友的英语老师小蔡瞪着眼睛道:“那可是我男神……不过也是,他都转幕后那么多年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不知道也正常,但我说几部电影,你肯定就知道了。”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打开豆瓣,热情洋溢地跟实习生安利沈宜修的电影。
“啊!这个就是沈宜修啊!原来这个是他导演的!”实习生小妹妹两眼发光,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拨开迷雾见阳光的表情。
陈冉在一边听着,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的伤疤,一开始那里会很痛,后来渐渐愈合了,不再疼了,但一动就会痒痒的,现在连又麻又痒的感觉都没有了,陈冉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狰狞破碎暗红色的伤疤好像真的变淡变浅了,陈冉吁了一口气,变淡变浅是真的,但永远消失怕是不可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末争取完结掉~~~
☆、完结倒数第二章
陈冉不去主动搜索,关注沈宜修的消息,但是这并不妨碍对方的一举一动通过各种媒体、平台,人们的口耳相传到达他这里,想躲也躲不开。
沈宜修致力于多个慈善公益项目,倾力支持自闭症儿童治疗研究,为反对家庭暴力,校园暴力的社会公益组织宣传,募款;
沈宜修发起“北斗星·梦计划”,为北漂寻梦的歌手、演员、画家提供系列支持;
沈宜修设立基金会,针对抑郁症研究及患者、患者家属互助提供专项帮助;
沈宜修微博上偶尔会转发点禅意十足,陈冉完全看不懂的佛家经典语录,偶尔会跑到某个仙山古刹拜访了某某大师、高僧;
而最近炒得热火朝天的消息,就是他的新电影已经开机,沈宜修隐退多年,复出自导自演,题材涉及同性,恐无望过审,大陆上映堪忧……
这天陈冉在家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按着遥控器换台,悴不及防就看见了那张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英俊面容。
陈冉下意识放下遥控器,既然躲也躲不开,不如就看看养养眼吧。
沈宜修正在上一个访谈节目,为即将上映的新电影做宣传。
“……沈导,这次的新片从风格到形式都和以前有很大不同,您自己怎么定义这部新作呢?”女主持满面亲切笑容。
“这是一部爱情文艺片吧,”沈宜修优雅淡定地坐在沙发上,脸上呈现出一种平和自然的慵懒:“准确点说,是一部奇幻动作爱情轻喜剧。”
陈冉觉得电视上的沈宜修没什么变化,但是一般镜头里的人都会显得胖一些,他没变化,那就是瘦了吧。
“那其实很多您的粉丝、观众,包括我在内,都有一个疑问,一部奇幻爱情喜剧,不涉及现实问题,为什么您一定坚持用同性爱去表达呢?如果从商业上来考量,这其实是非常冒险的……”
“所以我觉得自己足够幸运,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团队,可以完成自己想要的作品。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觉得拍电影,演电影,初心都是自我表达,我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拍一部给自己看的电影呢?”
这番话其实是非常自我和任性的,这意思翻译过来就是,老子有钱,自己拍电影逗自己玩,你们爱看看,不看滚。
陈冉不由得嘴角上扬,这很沈宜修。
女主持略微有些尴尬,她好像没怎么走脑子地反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拍一部给自己看的电影呢?”
沈宜修略显怜惜地看了一眼年轻的主持人,眼底透出一点落寞的笑意:“可能每个人都会有遗憾吧,有些遗憾发生了还可以弥补,有些人失去了还可以找回来,可是总有些事有些人,我们即便心痛后悔,却无能为力,不是不想去挽回,只是觉得也许就此放开,对方才会真正过得好吧……”
“我不知道别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而我弥补遗憾的方式,除了自己做梦,就只能通过拍个电影,去演里面的一个角色,来实现了。”沈宜修随意靠在沙发坐垫上,深邃英俊的面孔被一种淡淡的忧郁和温情渲染出罕见的柔和纯真,就好像正在做着一个美丽的白日梦:“其实也不只是给我看,也希望给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看,也希望给和我一样有遗憾,或者现在沉浸在幸福之中却不自知的朋友们看,希望他们能喜欢。”
“哦?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您这是要通过电影去告白吗?”女主持人明显有些兴奋,眼睛闪闪发光,抓住这个机会可不打算轻易放过沈宜修。
沈宜修微勾唇角,轻轻一笑:“不是告白,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很想他。”他没有理会主持人打算继续刨根问底的诉求,而是在她开口之前,就直接换了另一个话题:“至于你说的商业考量,这部电影要是不赚钱,还有下一部,做完这个电影,我打算跟好莱坞合作拍一部超级英雄电影呢……”
……
陈冉没有打算去看沈宜修的新电影,他想象不出来自己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大荧幕上晃动着沈宜修的脸,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而且这部叫《坠落前的一秒钟》的电影无法在大陆影院公映,这也给了陈冉不去看这部电影另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但是事与愿违,他不想去看,耐不住沈大导演的死忠粉小蔡老师死拉活拽。
“小陈,这周末陪我去香港看沈宜修的新片啊。”小蔡老师提前很多天就已经开始例行公事般每天跟陈冉说一遍。
“我有事。不去。让你男朋友跟你一起去。”陈冉每次都闷声拒绝。
“同性题材,我男朋友一个笔直笔直的直男,我跟他一起看,不是要尴尬死。”
“那你找你的腐女小伙伴们一起去。”
“陈冉,求求你,你忍心我一个弱女子,深夜徘徊在香港不安分的街头吗?”小蔡可怜巴巴一副红眼小白兔状:“我请你吃咖喱鱼蛋和鸡蛋仔啊……”
陈冉默默叹了口气,最终点头答应了,拒绝别人,尤其是拒绝女人这种技能点,多少钱,他真想来一打。
《坠落前的一秒钟》这部沈宜修口中的奇幻动作爱情轻喜剧,剧情非常天马行空,不走寻常路。
男主角s和男主角r,是一对模范情侣,伴侣多年相敬如宾如胶似漆柔情蜜意,电影前十几分钟,基本就是这一对在发糖虐狗,隔着荧幕,陈冉都能感觉到沈先生那深深的怨念,现实生活里没办法,拍个电影把爱人宠上天。而且毫不意外的,陈冉发现电影里演r的演员,跟自己有很多分神似。
然后情节急转直下,r患上抑郁症跳楼自杀,s在最后一秒钟跟着他跳出了七楼窗口,在空中抓住他抱在怀里,然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这两个人穿越了。
穿越到一个魔法世界,r还是个小男孩,6岁的时候被仇人追杀,被16岁的少年s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从此开始大哥带着小弟一路插科打诨,升级打怪,热血复仇之路,顺便开启大哥对小弟呵护备至,甜蜜养成模式,等r长大,两人就顺理成章没羞没臊的在一起了。
大仇得报,功成名就,s和r甜蜜温馨地开始过小日子,某天晚上r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异世界,依然跟s在一起,依然甜蜜幸福,可惜后来自己得了抑郁症,他跳楼自杀,s抱着他一起跳了下来,在坠落前的一秒钟,梦醒了。
电影最后是一个华丽如梦境般的长镜头,两个人在空中缓缓下坠,四时风雨,万千繁华,浮光掠影,在两个人身边一一掠过,最后所有一切融入一对相爱至深的恋人彼此深情对望的眼眸。
陈冉看着沈宜修的身体在空中旋转下落,电影最后一幕,他透过时空,透过荧幕,含情脉脉的眼神望向电影院里的每一个人,望向坐在黑暗里神思恍惚的陈冉,露出一个美到惊心动魄,欲说还休,苍凉而又温情的笑容。
最后,灵动缥缈的音乐声中,黑色背景上缓缓浮现出白色的小字:送给我最亲爱的小孩。
陈冉静静坐在那里,影院的灯亮起来,开始有人陆陆续续退场,观众们大部分说着粤语,或喜或怒或无所谓地点评着这部电影,陈冉在这些他听不懂的声音里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扶着座椅扶手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就像长跑终于到了终点,筋疲力尽,却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喜悦。
“你怎么了?陈冉。”小蔡老师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陈冉睁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甜甜一笑:“走吧。”
回去的路上,小蔡一直在评价这个电影,见陈冉不怎么说话,又去翻豆瓣看影评,找共同语言。
“这片子很任性啊……你说是不是?陈冉……你看这篇影评也这么说‘中年大叔沈宜修一场华丽又中二的意淫?’……但还是挺好看的,最起码中间那些打斗、特效很酷炫,翻转,复仇桥段也很燃啊……哎,陈冉你怎么不说话?”
“嗯。是。”陈冉吃着咖喱鱼蛋,随口敷衍道,他看着出租车窗外灯火璀璨的香港夜色,这里的大街小巷永远人头攒动,烟火气浓重,又浮躁又动人。
“你说他们到底是在哪一个世界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哪一个才是虚幻的?最后结局到底是什么啊?就这么开放了?”小蔡不无郁闷地说,过了一会儿又替沈宜修发起愁来:“我看影评说这部戏其实投资很大的,现在评论两极分化,大陆又不能上映,你说星宜会不会亏死了?”
“星宜不缺这点钱,别瞎操心了。”陈冉收回视线,笑着说:“担心沈宜修亏钱,你多来几次香港,把这电影多刷几遍。”
小蔡嘿嘿笑了两声,又皱着眉头说:“你说这到底是要表达什么?还有那个最后的字幕,是要送给谁啊?唉,要是有人拍一部电影送给我,让我去死都可以啊……听说沈宜修真是同性恋,但各种媒体死扒都扒不出他的恋人是谁,稍微有点眉目,就全点到为止了……真神奇……”
陈冉不说话了,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小蔡老师的喋喋不休。
但沈宜修想要表达什么他是知道的,沈宜修拍了一部电影送给他,很明确地告诉他:我多希望你小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有欺负你的人都去死,看着你长大,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让你一辈子幸福快乐,活着的时候珍惜你保护你,死的时候依然不离不弃。
可是电影终究只是电影而已,他们没有机会回到他小时候,也没有机会回到六年前相遇的时候,一切发生过的既成事实,无可挽回。陈冉狠下心来这么想着,跟小蔡下了出租车,随手把咖喱鱼蛋的盒子扔进垃圾桶里。
可清醒的时候,他可以这么想,睡着了以后,潜意识就像冰山,露出藏于水底的巨大部分,让他的梦里反复出现电影里最后那个镜头。
梦中,沈宜修一次次从高处旋转着坠落,有时候他们抱在一起,有时候他站在地面上看着,有时候他来得及接住下坠中的人,有时候却拼命奔跑都来不及。陈冉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心底隐约有些恐惧。
6、7月份是属于凤凰花和荔枝的季节,半空中火红的凤凰花连绵成片,地面上叫卖荔枝的声音此起彼伏。这天晚上下了点雨,陈冉在家门口小地摊上挑荔枝,红艳艳的荔枝带着水汽,甜美诱人。
“这都是早上刚从南山上摘下来的,特别甜!您是要糯米糍还是桂味?”小贩热情招呼着。
“都来点吧。”陈冉随手捡了荔枝放进袋子里,忽然想起来,六年前,沈宜修有一次从深圳出差回京,也是带了一大袋子荔枝给他吃,还说那是他早上亲自看着工人们从南山的百年老树上摘下来的。
那时候他不到19岁,刚刚认识沈宜修不久,看见他还会脸红。
陈冉有些失神地拎着荔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旁边的公用电话亭。
犹豫片刻,他还是拨了那个已经刻在记忆中的电话号码,他只是突然想要听听沈宜修的声音。
“冉冉?”铃音大概响了三两声,沈宜修接了电话,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有些惊喜又无措地叫道。
“嗯。”陈冉轻声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告诉他深圳的荔枝熟了吗?怎么那么傻呢?
“最近在忙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陈冉不自在地问。
“在拍电影啊,就一直在筹备的超级英雄电影,你不是说过想看我炸外星人飞船吗?”
陈冉:“……”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你……还好吗?”沈宜修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喜悦和颤抖,陈冉都听出来了。
“挺好的。”陈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有些艰难地说:“你呢?”
“我……不太好。”沈宜修沉默片刻,低沉又有磁性的嗓音像一阵温暖的季风:“我很想你。”
陈冉几乎瞬间就挂断了电话,他害怕沈宜修会突然说:回来吧,好吗?
他害怕自己一时冲动就答应了。
还好,沈宜修没有说,他只是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陈冉点点头,也说了几句好久不联系的朋友都会说的家常问候,然后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
电话亭外面,被雨水打湿的凤凰花落了一地,像燃烧的火焰,也像沥尽的心血,铺天盖地的红。
……
几天后,深圳下暴雨,陈冉没有课,也出不了门,在家里躺在沙发上,哼着歌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突然,娱乐新闻就跳出来一条紧急突发消息:沈宜修在片场发生意外,高坠重伤,现已紧急送医。xx娱乐将持续跟进事件进展……
陈冉盯着那条消息足足好几秒钟,呼吸心跳瞬间都停了,冰冷的恐惧毫不留情的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翻了其他相关消息,然后拨了孙阳的电话的。
孙阳的电话根本打不通,一直在占线,林亦晖的也是,陈冉几乎是凭着本能站起来,去换了衣服,收拾了背包准备出门。
就在他要下楼的时候,电话响了,陈冉的手一直在发抖,划了几下屏幕才接通。
“陈冉吗?”那边竟然是周芸的声音,苍老憔悴带着哭音:“能不能拜托你回一趟北京?宜修他受伤了,正在从外地片场转回北京医院的路上,他想要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结局好难写,呃,最后一章可能明天可能后天可能周二,谢谢各位坚持到现在,鞠躬~
☆、大结局
陈冉恍惚地回应了几声,连电话都来不及挂断,就从楼梯飞奔下楼。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陈冉很快就全身湿透,站在马路边一眼望过去,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陈冉转身向着地铁站方向飞奔过去,脸上雨水不断滑落,脚下溅起无数白色水花,闯红灯过马路的时候,惹来一片急刹车声,喇叭声,司机的怒骂声。
但这些陈冉都感觉不到了,所有的色彩,声音和触觉都变成可有可无的背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怎么样了?
终于到了机场,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大面积延误,陈冉很没有风度地推开众人,挤到柜台最前面,抢了一张前面延误航班退出来的头等舱机票。
等他终于过了安检,坐在登机口,除了等待毫无办法的时候,那种黑暗冰冷的焦虑和恐惧又无孔不入地占据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让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惊恐战栗,每一次呼吸都艰难无比。
他机械地一遍一遍刷新新闻,一遍一遍打孙阳的电话,终于在无数次占线和无人接听后,电话通了。
“对不起……冉冉,我太忙了……我正打算打给你。”孙阳的声音焦急暗哑,背景音一片杂乱。
“他怎么样了?”陈冉咬着手指关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拍一段动作戏的时候,摔了一下,肩膀,背上和腿都有骨折,主要是碰到头了,颅内血肿,这边医疗条件不太好,现在专机回北京手术,大概2个小时以后到……”
“他醒着吗?能跟我说话吗?”
“没有……他醒着的时候,说想要见你,还……”孙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留了遗嘱。”
“你回来看看他吧,万一……”孙阳没再说下去。
“嗯。我在机场,我回去。”陈冉挂断电话,才发现左手食指关节已经被自己咬破了,他看着血混着雨水流过手背,滴到衣服上,却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
四个小时后,陈冉终于回到离开一年的北京,他下了飞机,狂奔到医院,沈宜修正被医生护士们推着进手术室。
“一休哥!”陈冉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压抑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直接跪在医院走廊里哭了起来。
昏迷中的沈宜修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虚弱地睁开眼睛,眼神渐渐从涣散到聚焦,盯着陈冉满是泪痕的脸,笑了一下,说:“冉冉?别怕,我死不了。”
你都回来了,我可舍不得死。
孙阳跑了过来,和护士一起把陈冉拉起来:“先别急,先让他做手术。”孙阳抱着他的头,轻轻搓了两下他的背。
陈冉抱着孙阳哭了一会儿,才闷声问:“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孙阳叹了口气:“拍一段在下雨天山崖上跳跃打斗的戏,替身做了几次老板都不满意,他觉得那些动作他自己都能做,就非要自己上。本来也没事的,跟他对戏那个演员滑倒了,老板伸手去拉,结果被带着一起摔下去了……那个小演员倒是伤得不重。”
陈冉点点头,胡乱擦了一把脸,这才抬起头,看见林亦晖,沈家父母,还有别的同事家人都紧张地守在手术室门口。
他不想过去,坐到角落里去了。孙阳陪着他静静坐了一会儿,闷声开口道:“老板刚受伤还清醒着的时候跟我说,如果他死了,他所有个人名下的财产都给你,来不及找律师,还特意让我录了音……”
陈冉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他还让我去他包里找了点东西,让我交给你。”孙阳说着,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一个系着带子的黑色天鹅绒小包,递了过来。
陈冉打开,见里面有两串相思豆的手链,其中一串的绳子明显新一些,上面的豆子也少了几个;还有两只裸圈的铂金对戒,陈冉把那戒指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大一点的那只内圈上刻着他的名字,另外一只小一点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冉紧紧捏着那两只戒指,用力太大,以至于圆形的戒指都微微有些扁了,他也没有察觉。
第16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