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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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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20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20节

    盛林面色不豫,但没再坚持拒绝。

    有其他病房的呼叫,孟慎赶去处理。盛林偏过头,继续望着窗外单调的景色发呆。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维持这种状态。像个毫无理智的疯子,丑陋又可笑。

    但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可笑。兜兜转转,他终于彻底变成了他曾经最讨厌的那类人。

    一周后盛林出院,带领一个考察小组飞赴国土最南端的海岛。近几年,盛林有意将公司的项目开拓至主题游乐园。在年前的招商会上盛林初步看中了几个城市,年初便开始带人一一实地考察。

    白天跟着合作单位四处奔走,晚上回酒店开会讨论,辛苦了十几天,前景预测的结果却并不理想。

    大家不免有些失落。返程之前盛林特意给小组成员开出两日假期,随意他们在海岛吃喝玩乐。项目虽然做不成,海岛的风景与美食还是很值得欣赏品尝的。

    盛林自己则打算提前赶回去。

    临行前一晚周乐臣为盛林整理行李,不时直起身又弯下腰。盛林靠在窗边看他忙碌,视线胶着在他额头到鼻尖的那一段线条上。从侧面看的确有些相像。但仍然远及不上晏棽的精致优美。曾经盛林最喜欢沿着晏棽的额头一直舔吻到嘴唇,一路起伏有致。晏棽皮肤光滑细腻,压在舌尖下,像有了温度的丝绸。

    盛林看得着迷,连周乐臣收好行李站直身体与自己对视都没发觉。直到他开口说:“盛总,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

    盛林略感不悦,“不用。你跟他们在这边放松两天。”

    周乐臣直视盛林,坚持道:“我是盛总的特助兼私人助理,不能随随便便离开盛总身边。”周乐臣握了下拳,鼓足勇气一般,“作为周乐臣,我也想时刻待在你…”

    “闭嘴!”盛林勃然大怒,抬手指向房门,“你给我出去!”

    周乐臣肩背挺直,不服气地紧盯着盛林。

    盛林被他这样搞得更加心烦,没兴趣继续跟他废话,转身自己出了房间。

    孟慎上次说的对。这人真不能用了,不然迟早是个隐患。

    夜幕初降。盛林沿着酒店外的环海公路闲逛。四月的海岛温度适宜,海风吹来凉爽舒适。

    盛林走走停停,不觉离得酒店远了些。想转头回去的时候感觉口渴,盛林去街边的一个便利店买水喝。他只习惯喝一种牌子的瓶装水,在货架上来回看了几遍也没找到。

    这时店外又走进一大一小两个人。盛林站在货架后面并未留意。

    小孩子进门后寻到与盛林隔了一排的零食区,踮脚想拿最上层的零食。小胳膊够不到,奶声奶气地对一起来的大人撒娇,“爸爸,军军拿不到。”

    大人轻笑了一声走过来帮忙,口里说着:“军军又要偷偷买糖吃啊?小心妈妈要打你的小屁股哦。”

    盛林顿时如遭电击。身体僵直头脑麻木。嗡嗡作响的耳朵里被那人的声音撞击得生疼——是晏棽!那把略带沙哑、磁性而冷漠的声音,绝对是晏棽!

    那人很快买好零食,牵着小男孩走出便利店。

    盛林想立刻冲出去拦着他。手脚却好似木棍一般不听使唤。想要喊他的名字。声音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盛林很清楚地听到那人发动了停在店门外的车子。盛林摇晃了一下,身体终于冲破禁锢,蹒跚不稳地跟着跑出去。

    车子已经启动,瞬间开出数米远。

    盛林扑出来大喊,“晏棽!”

    前方不远既有一个岔路口。车子闪动着转向灯,拐向左边的小路。

    “晏棽!晏棽!”盛林追在后面奔跑。等他也转过路口,车子已开出视线之外。

    灭顶的绝望席卷全身。盛林忽然急促喘息,双脚泥一样瘫软。

    “晏棽…”盛林不肯放弃。脚步迈出去,整个人向前扑倒。手擦在地面上,眼前渐渐黑了。

    晏棽打着方向盘,心神轻微浮动。他总觉似乎有人在喊他,却并没看到车后有熟人。军军在后座爬来爬去玩耍。晏棽的车子没装儿童安全座椅。他收回心思专心开车。

    将军军送回家。孩子的妈妈小雨已在楼下等候。

    军军跳下车扑进妈妈怀里,让妈妈抱着跟晏棽道别,挥着小手说:“爸爸再见。”

    小雨笑着纠正军军,“军军又忘了?应该喊叔叔,不能喊爸爸。”

    军军撅着小嘴不肯改口。

    晏棽摸摸孩子的头发,“随便他吧。”

    军军开心地又喊了声爸爸。

    晏棽跟小雨母子告别后,再回酒吧赴同事的聚会。明天本市有一个神经外科的学术交流会。晏棽之前便在此地休假。一帮要参会的同事浩浩荡荡提前一天来投奔他,说是要借机充分领略一番本市闻名海岛的夜店文化。

    晏棽到时那帮清一色的单身汉已喝过两三巡,一个个面红耳赤大着舌头。见他来了,吵吵嚷嚷地要罚他酒。晏棽干了一杯,再被人闹时就有人拦了。劝酒的也清醒过来,连声向晏棽道歉。晏棽淡淡一笑说:“哪有那么娇贵。”说着又自行喝了一杯。

    舞台上开始表演钢管舞。几个大小伙子都被吸引过去。与晏棽关系最近的谢医生拍拍晏棽肩膀说:“你对小雨母子够可以的啊。时不时就去探望,还替人免费带孩子。”

    晏棽点燃一支烟,无所谓的道:“我时间多。反正一个人闲着也闷得慌。”

    谢医生沉吟片刻:“拿你当朋友才劝你。小雨看着是不错,但毕竟…来历也不太清楚。况且还有个生下来就带病的孩子。你可别犯糊涂。”

    晏棽失笑,摇摇头,“你就放心吧。我现在这种情况,真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你什么情况啊?名牌大学海归硕士,本院神经外科头把刀,未来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你这情况哪里差了?”

    晏棽吐个烟圈,勾一勾唇,似笑非笑地不说话。

    谢医生又按一下晏棽的肩膀,把他咬在唇间的烟拿走掐灭:“行了,你就别瞎琢磨了。前面好几次检查不都没事吗?还有一个多月观察期就满了。肯定没问题。”

    晏棽静了一阵,说,“你不知道,我运气一向不太好。”他忽然又记起送军军回家时依稀听到的呼喊声,虽然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但还是向谢医生交待:“你回医院后帮我跟人事科打个招呼,如果过几天有什么人打听我,就说院里没有我这个人。”

    谢医生一边随着音乐晃动身体一边打趣,“怎么?被仇家追杀?”

    晏棽低下头,轻声说:“不是仇家,是冤家。”

    谢医生没往心里去,打个响指示意记下了,也围到前面去看节目。

    十点多钟同事们转战ktv。晏棽到了休息的时间,提早立场。十几个月来,每次休假晏棽都到这边住,为了方便在伊兰小区租了套一居室。跟小雨刚好是前后楼。

    到家十点半。晏棽洗过澡打开笔记本浏览新闻。开机音乐之后,盛林在桌面上向他露出灿烂的笑。

    晏棽轻抚盛林的轮廓,心中的情潮汹涌呼啸。

    还有一个半月。四十三天。就快了,就快了…

    七十八

    盛林在医院醒来,马上拔掉针头跳下病床。

    周乐臣上前拦他。盛林声色俱厉,“滚开!”

    医生护士更挡不住人。盛林跑出医院,在外面奔走大半天一无所获。

    盛林逐渐冷静下来,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他的身体也着实支撑不住。假期取消,余下的两天,小组成员都被盛林撒出去,到市内各处医疗机构找人。又去警局查询晏棽的户籍信息。系统显示晏棽的户籍仍然挂在p大所在城市的人才市场。盛林以前便查过,晏棽的户籍一直没有变更。从这个方向查找能得到的线索有限。

    两天过去毫无进展。其他员工都必须赶回去工作。周乐臣留下来跟着盛林继续找人。之前的方式都不奏效,他们在当地发行量最大的晚报登了寻人启事。这次收到许多反馈,但没有一条与晏棽有关。

    天空阴云密布,海面变作灰蓝色,层层浪涛推涌迭起。

    盛林站在窗前许久,一言不发。又过去了三天。总部频频催促他尽快返回。两天后的商务会议他必须出席,无论什么理由都要暂且放在一边。

    周乐臣站在一旁等待盛林的吩咐。

    盛林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说:“先回去吧。”

    晏棽假期结束回医院,走前请小雨和军军吃饭。小家伙舍不得晏棽走,瘪着小嘴要哭鼻子。晏棽捏捏孩子的小脸蛋,“男子汉不能这么爱哭哦。军军乖乖听妈妈的话,好好吃药。叔叔还来看军军。”

    军军抹了抹眼泪,用力点头,“嗯!爸爸要快点回来!”

    晏棽又嘱咐小雨,“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别太累。军军的药我会照常按时寄过来。”

    小雨目露感激,“多谢晏医生。这一年来,多亏有晏医生照顾。不然我们孤儿寡母…”

    军军有先心病,在晏棽的医院做的手术。小雨当时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军军很吃力。晏棽得知情况后便时常帮着带一带军军。偏巧军军跟他特别投缘。晏棽在这边租的房子又刚好跟小雨的在一个小区。他跟这对母子的关系便维持到了现在。

    只是这样一来,有很多人误会他们是一对。

    不过晏棽无所谓,小雨也看得开。诸多猜测尚没影响到他们继续来往。

    第二天晏棽回到医院先去销假。顺便问了下人事科,这两天有没有人来打听他。同事都说没有。晏棽放松以外,又有依稀的失落。

    说来也是。他过去曾说过,不太喜欢太冷或太热的地方。四季分明住得才舒服。当初回国后,选择海岛上这个不大的城市落脚,也是为了成心避开盛林。

    现在盛林想不到这里来,实在太正常了。

    即使回来上班,晏棽每天也只能处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将近一年没碰手术刀,两只手都要生锈了。还好观察期只剩下一个月。一个月后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工作、生活都能恢复正常。同事们纷纷提前向晏棽道贺。

    晏棽也很开心。周末谢医生生日,晏棽去参加聚会,高兴之余多喝了两杯。回宿舍后太疲惫,洗完澡就睡了。

    第二天起床,晏棽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他以为只是感冒并未多在意,只按时吃药缓解症状。两三天后,病情没有减轻,反而开始腹泻、出虚汗,且持续发热不退。

    晏棽忽然想起自己半个多月前对谢医生说过的那句话:他的运气一向不太好。

    晏棽愣了很久,拿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仰面躺在床上。

    一语成谶?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怕是谁都不会相信吧。

    晏棽克制不住地想见见盛林。他现在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这次的坎他真的迈不过去,好歹要给自己多留一点可以缅怀的回忆。

    晏棽立刻请假定了机票。半日之后,他回到阔别七年的城市。

    七年间,这座城市发生了太多变化,更加繁华、也更加忙碌。中心商业圈几乎向外扩展了一倍。盛氏的写字楼,仍旧是林立的水泥森林中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按照盛林以前的习惯,中午若不回公寓吃午餐,会到公司楼下提供简餐的咖啡厅随便吃一点。很幸运,那家咖啡厅仍然存在。从外面看去,布局也与当年相差不多。

    晏棽走进对面的餐厅,找到合适的位子坐下。他不清楚盛林在不在公司,又或者还喜不喜欢来那家咖啡厅用餐。但除了耐心等待,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中午用餐的高峰时段,每家餐厅的客流量都很大。晏棽紧盯着对面,进进出出的客人里,始终没有那道挺拔出众的身影。

    两个多小时过去,用餐的人逐渐减少。到三点多钟,咖啡厅里只剩零星几个闲坐聊天的女孩。

    晏棽心知,今天即使再等下去,能见到盛林的可能性也不大。但他却一直坐在位子上没有动。

    杯中的茶水凉透了,变得异常苦涩。晏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再抬头时,那个日日夜夜牵动他思绪的身影,猝不及防跃进眼中。

    晏棽猛然屏住呼吸,仿佛怕喘息的声音大一些,都会将心里的那人吓跑。

    盛林还是那样俊美耀眼。只要他在,人们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向他汇集。他成熟了许多。褪去青年人的生涩稚嫩,周身上下都在无声释放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晏棽曾说过,他总会从盛少变作盛总。七年的时间,盛林做到了。

    盛林走向咖啡厅。他身边的年轻人忙走到前面为他推开玻璃门。他依然选了过去喜欢的位子。点一杯咖啡,与跟他同来的年轻人交谈。

    相隔太远,自然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那年轻人显而易见的殷勤,晏棽却都看在眼里。

    心中稍微有丝不快。晏棽又饮一口凉茶冷却情绪,并不想让自己变得这样狭隘。

    年轻人拿出自带的饭盒,打开推到盛林面前。盛林似乎没有食欲,一直没有动筷子。那青年便自己用勺子装好饭菜递到盛林手中。体贴周到,关怀备至。

    晏棽眉心皱了下,握紧手中的茶杯。

    盛林略做犹豫,将勺子送入口中吃下少许食物。青年又用自己用过的筷子,夹了点东西放到盛林手中的勺子上。

    晏棽愣了一愣,亲眼看盛林将那勺饭菜吃下去。

    他还记得,盛林最讨厌别人用自己的筷子给他夹菜。他们在一起那会儿,连孟慎那帮兄弟都不可以。

    晏棽第一次正眼看向盛林对面的年轻人。也第一次去设想另一种可能。

    也许盛林,已经有了新的伴侣。

    细冷的雪,在心口悄无声息洒落。慢慢的,整个身体都觉得凉了。

    自己亲口说过分手,一走七年音信全无,即使盛林当真有了新的男友,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这曾经也是自己的心愿。

    哪怕是现在,晏棽仍然无法保证以后能安稳长久地陪伴盛林。他如果有信心,今天便不会只是坐在这里,而连当面见一见盛林都不敢。毕竟他的运气实在算不得好。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什么都不敢设想。与其如此惴惴不安,或许趁机彻底放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经历过那么多波折,盛林他,也该有个更安乐幸福的人生。

    晏棽看着对面的人,一口口将凉茶饮尽,起身离开餐厅。

    七十九

    数年前盛林的睡眠出现问题。这次从海岛返回,失眠愈加严重。他心里记挂着晏棽,一天天强打精神应对高强度的工作已耗尽心力。偶尔歇一歇,脑中都是懵的。

    在咖啡厅,盛林心不在焉地吃下几口饭,才恍然发觉周乐臣的小动作。当即脸色铁青扔下餐勺,“周乐臣!谁给你的胆子?!”

    周乐臣慌了一瞬,随即却似有点受伤的样子,“盛总,助理您不让我做了。我特意做的午餐,您也不稀罕尝一尝吗?”

    从海岛回来后,盛林解除了周乐臣私人助理的职务。特助暂时保留,等找到合适的人选后立刻交接。

    今天周乐臣硬把自己从一堆工作中拖出来,盛林已心感不悦。他现在这样盛林更是恼怒非常。有心再狠狠训他一顿,周乐臣眉宇间隐约与晏棽相似的那一点神韵,又让盛林说不出更强硬的话。

    盛林暗中后悔当初自己鬼迷心窍,如今只能自作自受。当即饱含警告意味地点了周乐臣一指头便要离开。

    周乐臣急忙抢先一步按住盛林手臂,“盛总,有晏先生的消息了!”

    盛林眼瞳陡然张大,僵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晚上下班后,盛林突然想去多年前与晏棽同居的公寓看一看。自从晏棽离开,那所公寓便空出来。盛林常年雇人按时前去打扫。他自己却没再踏入过一步。

    从主干道下来,通往公寓的那段路上光线变得暗淡。车灯一寸寸劈开前路。盛林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脑海中一时浮现过去与晏棽相处的点点滴滴,一时被下午周乐臣告知自己的消息纠缠折磨。

    其实他很清楚,周乐臣的话已不再可信。他亲自派出去的人还未向他汇报,周乐臣先急着抓住一星半点的消息说出来,本身便是一大疑点。

    可即便如此,盛林仍然心惊不已。他想起海岛上那个甜甜的喊晏棽爸爸的童音,想起晏棽温柔耐心的回应,再联系周乐臣所说的话,大脑瞬时便乱了。这些年来他勉强保持的那点理智,几乎要被绝望和愤怒吞噬殆尽。

    车子将要转弯进入小区。灯光扫过前方,盛林在骤然明亮起来的路面上,看到一个刚刚走出小区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风衣,半垂着头。陡然被车灯照射,抬手遮挡刺目的亮光。左手腕上一块黑白相间的腕表,清晰分明地跳进盛林眼里。

    盛林全凭本能猛踩刹车,将发紧的双手用力从方向盘上撕下来,撞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跌出去,“晏棽!”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声音颤抖,像个恐惧会被再次抛弃的孩子,惊惧地大声呼喊。

    那人愕然呆立,抬起的手臂定格在半空,露出那张盛林梦萦魂牵了整整七年的脸孔。

    “林林…”

    晏棽没能说出第三个字。盛林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牢牢抱住他。

    这套购置多年的公寓,与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晏棽看到那张自己因为吃醋而买下的巨型双人床,不觉也轻轻勾了下唇,道:“还在呢。”

    盛林急忙点头,“都在!你看,每一处都没有变。”

    确实都没有变。空间格局、家具摆设,连床单都还保持着晏棽喜欢的粉红卡通风格。

    晏棽很仔细地环顾一周,接过盛林递给他的水,轻声道谢。

    “谢什么,”盛林双眼明亮,从方才冲击中缓过来,周身洋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甜蜜,“这里本来就是咱们的家。”

    晏棽又笑一笑,端着水杯并不回话。

    盛林顷刻又有些惴惴。晏棽跟过去似乎不太一样了。以前的晏棽话也不多,对自己却一直很迁就很温柔。现在的晏棽,似乎与自己也隔了一层。

    七年,毕竟是段不短的时光。任是多么亲密的人,也会被岁月磨砺出间隙。但是没关系,只要用更长的时光去弥补就可以了。

    盛林甩开那些杂念,一心与晏棽攀谈,引他与自己多说几句话。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回避开彼此的另一层身份,也不去碰触对方的家庭,像一对交情淡泊的普通友人,专注聊着自己的工作经历。

    时钟走过七点钟。盛林终于对这毫无意义的周旋失去耐心。他抬手握住晏棽的左手,忽略掉晏棽隐约的抗拒,恳求般道:“晏棽…然然,回来吧。这些年,我找了你好久。”

    晏棽的左手挣动了一下。盛林紧握不放,他便也不在坚持,沉默许久,道:“…不可能了。”

    “为什么?”盛林并不意外晏棽会拒绝,但他更有自信可以说服晏棽。特别在见到晏棽腕上的手表以后,他瞬间既变回了以前那个信心百倍的盛林。他轻轻抚弄晏棽的手背。在晏棽陷入更长久的静默时,干脆替他将拒绝的理由也说了出来,“因为,我是你弟弟?”

    晏棽的肩膀震动一下,惊愕地抬头看向他。似乎很意外盛林竟然可以如此毫无障碍地说出这句话。

    盛林苦笑一下,道:“我震惊过,也愤怒过。有一段日子,甚至感觉活着都不再有意义。但是,那些都过去了,”盛林更紧地握着晏棽的手,目光坚定温暖,“不管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我都没法不爱你。我的心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晏棽闭了闭眼,等待头脑中那一瞬的晕眩尽快过去。身体又开始发冷。退烧药对他的作用有限。再耽搁下去,也许真的就走不了了。晏棽下了决定,固执将手掌从盛林的掌心抽出来,换换摇头道:“不只是这个原因…盛林,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

    盛林空出的手掌痉挛地抖动一下,目光沉下去,道:“为什么?说清楚。”

    晏棽垂头沉思良久,终究什么也没说。摇摇头站起身来,“我赶飞机,必须要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往门口走去。

    盛林猛地也站起来,冷声道:“是因为那个女人?”

    晏棽一怔,茫然地回过头。

    盛林见看他没有立即否认,心头登时被撕下一块血肉,“阮小雨!你就这么喜欢她?!”原来周乐臣的话竟然是真的!晏棽真的已经有了妻子,有了孩子!这七年,只有他自己还在愚蠢地坚持。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早就已经不要他了。

    盛林双目赤红。晏棽看的心惊,旋即明白过来,急忙道:“林林你不要误会!小雨跟这件事真的没有关系。她只是我,她…”晏棽急着解释。但这件事有些复杂,又牵扯病人隐私,晏棽心急之下,并不能马上说清。

    “这么维护她…呵,”盛林却已离失控不远。多年来积压的渴望扭曲成一股疯狂的执着,不断地鞭打他撕裂他,惊醒他心底那份嗜血狰狞的欲望,一发不可收拾,“你要真的爱她,最好不要踏出这个房间半步。否则,”盛林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够在晏棽眼前,当场扭断阮小雨的脖子。只要能留住晏棽,什么事他都做的出,“阮小雨就在我手里。”

    晏棽猛然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盛林走上前,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而贪婪地凝视晏棽,“你的小雨,和军军,都在我的手里。还想见到她们,就乖乖听我的话,留下来!”

    晏棽直直回视盛林。盛林眼中的狂乱让晏棽心疼,隐隐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抬手捏捏盛林的后颈,“盛林,别这样…”喘了口气,艰难地道:“跟其他人真的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从没骗过你。我们…”晏棽不受控制地打一个寒战,强撑着说完,“好聚好散吧。”他放下手,转身就走。

    盛林目眦欲裂,忽然冲上去扑倒晏棽。两人滚在地上。滔天的怒火催生出盛林无穷的力量,晏棽被他压在膝盖下根本无力抵抗。盛林一手捏紧晏棽的手腕,一手扯住晏棽的头发,俯下身,饿狼一样啃咬晏棽的嘴唇。两人的口唇间很快弥散开血腥的味道。

    晏棽突然抵死挣扎。盛林手里稍微一松。晏棽翻身一拳击中盛林的面颊。巨大的冲击力将盛林摔出去。

    盛林不可置信地俯趴在地上,捂着自己疼痛到麻木的左脸,抬头迷茫地看向晏棽,“你打我?”

    晏棽身体剧烈颤抖,打过盛林的那只手,传来钻心的痛感。

    “你打我,”盛林眼中微微泛起泪光,“你为了那个女人,打我…”

    盛林的嘴唇上沾着晏棽的血。晏棽心口一阵阵抽痛,他扑到沙发旁边,手忙脚乱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急救医药箱。那药箱钟点工按时更换,可以正常使用。晏棽强迫自己镇定,跑回盛林身边给他清理嘴唇上的血迹。棉棒沾着消毒液擦净下唇的鲜血。晏棽猛地合了下眼睛,心脏终于能重新正常跳动——没有伤口。盛林只是沾上了他的血。他没有咬伤盛林。但仅仅是这样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安全。若是碰巧盛林口腔里哪怕有一个极微小的溃疡,感染风险也会成倍增加。晏棽又取来纯净水让盛林漱口,直到吐出水的完全清澈。

    “林林……”晏棽小心地碰一碰盛林被自己打过的脸庞。

    盛林立刻牢牢按住晏棽的手,像过去那样,让爱人的掌心紧贴在自己的面庞,“晏棽……你别走……”他眼圈轻微潮红,手掌稍稍向下,碰到晏棽腕上的手表,“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如果,如果你生我母亲的气,不想经常看到我……或者,你真的已经对那个女人有了感情……”盛林深深吸一口气,把胸口翻滚的暴戾和嫉恨生生压下去,“我们可以不住在一起。你也……也可以继续,跟阮小雨来往……只要别再提分手,怎么样都可以!我认真的!”

    晏棽曾经觉得,盛林就像个小王子。他的华贵和优雅,像耀眼的钻石吸引着人们的爱慕;同时,他的高傲和骄矜,也常常会在无意中刺伤别人的心。

    而现在,他最心爱的小王子,亲手摘下头顶的皇冠,像一个可怜的乞儿匍匐在自己脚下,乞求他的爱情。

    孟慎很早以前便说过,盛林与他在一起,除了受到一连串的伤害什么也不会得到。那时他还能不服气,对自己与盛林的未来充满信心。如今却只能低头承认。他连自己的明天都保证不了,如何还能带给盛林幸福。

    身体冷得关节都在酸痛。晏棽轻吻盛林的额头,将腕表摘下放在旁边,“林林,忘了我吧……别这么委屈自己。找个更好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盛林眼见晏棽摘下腕表,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多年前,盛佳敏亲手在他胸膛撕开的那道可怕伤口又汩汩冒出鲜血,“晏棽,”声音抖得几乎不成语调,他惧怕听到晏棽的答案,却又无法让自己停住口,“我妈妈说…她说,你跟我在一起,本来就是一场阴谋…你就是想,想等我爱上你…再抛弃我…”

    晏棽猛然一怔扎住脚步。

    盛林牙齿格格颤抖,将日日夜夜折磨了他七年的心结问出口,“…你告诉我…她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晏棽在原地站,呼吸粗重得连盛林都听得一清二楚。忐忑冰冷的心里又生出微渺的希望。盛林支撑着地板想要站起来。晏棽却突然推门跑出去。

    “晏棽!”盛林慌忙伸出手,只抓住一把虚空。

    晏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门合拢,发出刺耳的声响。盛林跌坐回去,良久低头拿起被晏棽留下的腕表。

    他误打误撞送过去的定情信物,又回到自己的手里。他那样苦苦恳求,抛弃所有的尊严,还是留不住心爱人。

    或许,盛佳敏的话,是真的吧。

    盛林摩挲着腕表,直到晏棽残留其上的体温一点点消失。

    地上太凉,坐久了,连血液都要凝固。

    盛林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进卫生间。镜子里映出他凄惨的脸孔,被晏棽打肿的面颊开始泛青。

    盛林抚一下左脸的淤痕,手指缓缓上移,慢慢碰触到戴在左耳的耳钉。

    晏棽给他的耳钉,他信守承诺一直戴着,即便最痛苦绝望的那段日子,也没想过要摘掉它。

    但是现在…晏棽似乎并不希望这只耳钉,还戴在自己身上。

    盛林一遍遍抚摸,终于微微侧首,将那颗小小的蓝宝石摘下来。

    他不是真的留不住晏棽。

    他只是…舍不得…不论晏棽是真的爱上了别的人,还是从头至尾都在报复盛家。他仍然舍不得勉强晏棽。

    如果离开自己是晏棽想要的,他愿意放他自由。?

    他终究做不成自己的母亲。

    盛林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滴眼泪悄悄坠落滑下面庞。

    八十

    晏棽跑出房间,立刻翻出孟慎的号码拨过去。那边听到是晏棽,惊得高声大喊,“晏棽?!真的是你??盛林他…”

    “别说话你听我说!”晏棽强硬地打断孟慎,飞快吩咐他,“hiv阻断药,半小时之内送到盛林公寓。快!”

    孟慎只愣了一秒钟,火速挂断电话。

    晏棽在公寓楼下焦急徘徊。二十分钟后孟慎的车子发出尖锐的声响停在楼前。

    孟慎匆忙跳下车。他根本没注意到楼下还有人,只管抓着药箱往楼上冲。

    晏棽长长吐出一口气,往后倚在墙壁上,手脚还在细微颤动。

    可以了。吃下阻断病毒的药物,还有孟慎照顾着,他可以放心了。

    等心跳稍缓一些,晏棽又抬头看了看盛林公寓的窗口,转身走出小区。

    第二天上午,盛林从医院里醒过来。昨晚晏棽离开后的事,他都记不太清了。对自己为何又进了医院,也没有多少印象。

    不多时孟慎来查房,告诉盛林他昨天突发哮喘,昏迷时被送进了医院。

    盛林盯着孟慎的双眼,道:“你见到他了。”不是疑问,是笃定的语气。

    孟慎垂下眼睛,给盛林整一下被角,“见到了。那又怎么样?”

    盛林的瞳孔兀地收缩一下,沉默着转开脸。

    孟慎前思后想,终又开口道:“盛林,放下吧。你等了他七年,够了。仔细算算的话,你们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你也该走出来,开始另一段感情了。”

    盛林闭上眼睛,过了很久也没搭孟慎的话。孟慎等不到回应,只好转身出去。

    午休时间,孟慎去医院外面的一家快餐店用餐。走到角落里,那里的位子上已经有了一个人。孟慎在那人对面坐下,向他说:“放心吧,应该没事了。”

    晏棽抬起头看孟慎,把手里的烟掐灭,“药物反应严重吗?”

    “有些嗜睡,身体乏力。目前还算好。”孟慎随意点了两份简餐,转开话题问晏棽,“你…又是怎么回事?”

    晏棽微微错开眼,望着餐桌上的纹路看了一阵,慢慢开口说:“毕业以后,我去非洲做了一年半的援外医生。回国前的一台手术,暴露了。”

    孟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用专业知识分析道,“处理及时的话,绝大部分暴露都不会出问题。你还剩最后半个月而已。所以晏棽,你真的没必要这么担心。也大可不必因为这个就跟盛林…”

    晏棽摇了下头。孟慎收住话头,听晏棽道:“那边医疗条件跟不上。我服下阻断药物的时候,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而且我现在,有一些类似前期症状的反应。”孟慎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晏棽看上去仍然十分冷静,说出的话却透着满满的疲惫,“所以我不敢赌。孟慎,我真的不敢了。他越是在乎,我越是不敢尝试。你明白吗?如果不分手,若是我哪天真的发病…他该怎么办?倒不如趁现在做个了断。”

    孟慎不禁动容,良久,抽出一根晏棽放在餐桌上的香烟,轻声说:“盛林爱吸的牌子…可是他现在已经不吸烟了。说是你不喜欢…”

    晏棽喉头滚动,转头望向窗外。

    长久的分离,让他们慢慢靠近记忆里对方的模样。再次重逢,才发觉深重的思念,也能将彼此扭曲得面目全非。

    你不再是你,我不再是我。不变的,只是心中残存的执念。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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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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