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19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19节
七十三
下午跟徐鹏辉告别后,晏棽很快接到班导的电话。赶回学校去班导办公室,不出意料,班导建议晏棽暂时停几天课。
p大是全国排名前三的重点大学。出了这种事,不管事实究竟如何,学校的声誉都会受到损害。
班导苦口婆心劝了晏棽大半天。大到学校荣誉,小到晏棽的个人生活受到的影响,似乎晏棽如今只有暂时停课这一条可走。
但暂时是多久?谁又能保证真相最后一定会被揭开?现在若退缩,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
晏棽站起来,直视着班导说:“我不停课。我也不怕人议论。如果学校想干脆开除我,我会去报社、电视台,以及教委反应情况。”这些话也许软弱无力,却是晏棽最后的坚持。他没有退路,一步也不能退。
离开办公室,晏棽去警局报警。之后他便当真照常上课、打工,仿佛从没看到过那张气势汹汹,要将他身上泼满污水的帖子。
流言蜚语宛如一把把利剑,毫不留情地刺向晏棽。他似乎变成一个画着浓妆,坚持在人群中搔首弄姿的小丑。每个人都想跑来看一看,他这个怪异可笑的小丑长什么样子,每个人又都鄙视他厌恶他,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整日生活在无处不在的恶意中,晏棽镇定的面孔下,惊悸的波动一日强过一日。实在无法排解的时候,晏棽会去以前跟盛林约会的地方走一走。熟悉的景物会让他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有那些甜蜜重新填满胸口,再多艰难他也挨得下去。
一周后的某一天,晏棽下课后去商业街闲逛。赶巧一家新开的购物商城举行开业典礼。晏棽站在人群里围观,见台上剪彩的公司高层赫然是盛佳敏。
事情出了这么久,除开学业问题,晏棽最担心的便是盛林父母会信了那些谣言误会他。若是有机会,他很想跟盛家人当面说清楚。
晏棽紧盯着盛佳敏。剪彩结束。嘉宾退场时,盛佳敏状若无意地扫了晏棽一眼。晏棽立刻心领神会,离开人群远远地跟上盛佳敏。
盛佳敏走进商场,拐进经理室旁边的一间小会客室。晏棽敲门进去,很礼貌地向盛佳敏问好。
这一个星期晏棽每天度日如年,但他到底心性坚韧,就算再如何焦虑也能保持住冷静。忽略掉眼中的血丝和越加消瘦的身形,晏棽仍旧沉静清冷,神情中见不到惊慌无措的痕迹。
盛佳敏双手环抱胸前,上下审视晏棽一番,红唇微勾冷冷地道:“真是不简单。遇到那种事还能这么冷静。我的确不得不佩服你。”
晏棽听盛佳敏率先提及那张帖子,连忙对她道:“盛阿姨,我确实在夜场打工。有时候也不得不应付一下客人。但出台、被人包养之类,我真的没有做过。”
盛佳敏冷笑,“哦,不承认。”
晏棽语气急切,“我没做过,当然不会承认。”
“好,不承认也没关系。”盛佳敏拢一下及肩的卷发,眼神幽冷怨毒,“我只要你身败名裂,不需要你承认。”
晏棽登时愣住,他缓了几秒才听懂盛佳敏的话意,猛地张大眼睛,声音颤抖:“为什么?!”这么歹毒阴损,置人于死地的手段,仅仅因为他与盛林相恋?
“为什么?”盛佳敏的音调陡然拔高,她似乎比晏棽还要震惊还要愤怒,失控地向晏棽大喊,“你还问我为什么?!你跟你母亲设计做下的好事,你还问有脸我为什么!!就因为当年她争不过我,留不住自己的男人,你们母子便想出这种恶毒的主意,要毁了我的家庭毁了静池毁了我的儿子!”盛佳敏身体微微战栗,粹含着毒液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泪光,“我死也不会让晏灵臻那个女人得逞!她要毁掉我的儿子,我就让她的儿子陪葬!让她死不瞑目!”
轰鸣的雷声劈开晏棽的颅顶直击大脑。他听着盛佳敏近乎癫狂的控诉怒骂,明明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他却怎么也搞不清其中的含义。
盛佳敏究竟在说什么?!她抢了母亲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他跟盛林是什么关系?跟自己又是什么关系??
雷击接连在脑中爆裂。晏棽按住额头。那里疼得似乎有一千把锤子在疯狂捶打。
“你闭嘴!你这个疯子!”晏棽失控地冲盛佳敏喊叫。
盛佳敏歇斯底里地大笑,她的眼睛刀一眼盯着晏棽,似乎要生生从晏棽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让我闭嘴?你敢做还怕我说吗?!我不会让晏灵臻得逞的!你,”盛佳敏细的手指指向晏棽,“晏灵臻的心肝宝贝!我要看你被踩死在污泥里一辈子爬不起来!”她说完死死瞪着盛林,强压激动的情绪,勉强维持仪态匆匆走出会客室。
忽然空下来的会客室静得可怕。晏棽按着剧痛的额头,冷汗一滴滴滑下脸庞。
这太荒诞了,太可笑了。盛佳敏一定是疯了!对,她疯了!她就是个疯子!!
晏棽扶着墙壁弯腰急促喘息。片刻,他猛地开门跑出去,一路不停狂奔回公寓。晏棽抖着手打开公寓房门,冲进房间翻出母亲留给他的日记。他双手不听使唤地翻着日记本,好几次都拿不住掉在地上。两大本日记全是记录他成长的点点滴滴,并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晏棽忽然觉得自己太荒唐。盛佳敏说什么自己就信什么。怎么可能!她只是要拆散自己跟盛林。是的,只是这样!
他这样的想着,手里却没有停。当翻完最后一篇日记,他看到塑料封皮的夹层里似乎有一张照片。
晏棽瞪着那露出一角的照片,过了很久很久才颤巍巍将照片抽出来。
一张泛黄的全家福。他再熟悉不过的全家福。只不过他见过的少了右边的男人。这一张,男人轻柔地环抱着年幼的他,笑意温柔地对着镜头。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像极了盛林。
林静池。盛佳敏的丈夫,盛林的父亲。
也是他的全家福里,母亲的丈夫,他的…父亲。
他真的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他还把这个弟弟,带到了母亲面前。
“啊!”
晏棽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叫。
那一晚,晏棽在地板上躺了一宿。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瞪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慢慢隐没在黑暗中,又逐渐从黑暗中浮凸起来。
晏棽听到自己对着虚空放声大笑。笑得全身抽搐,胃部隐约作痛。他弓起身体,呕出几口暗色的血。晏棽迟钝地想,是胃病又犯了。
他胡乱擦了下嘴唇,爬起来要去找药吃。双腿一点力气也没有,爬起几次跌回几次。晏棽又开始笑。一边笑,眼泪一边流进嘴巴里。又苦又涩的滋味,好似心口流出的血。
手扒在沙发上,按到了顺手扔在上面的手机。晏棽将手机拿起来,缓缓停下笑声。按亮屏幕,盯着墙纸上盛林的照片看了又看。晏棽的拇指轻轻地拂过屏幕上盛林的面颊。屏幕解锁进入短息箱。晏棽打下三个字发送给盛林——
分手吧。
七十四
盛林被关了将近一个月。林静池再次入院,病情虽不甚严重,但反反复复总不见大好。盛佳敏这才松口,允许盛林去医院探望。如此一来,盛林私下托付林静池去照顾晏棽的事自然也早被盛佳敏知晓。去医院的路上,母子两同乘一辆车但全程没有交流。盛林一面担心父亲的身体,一面记挂晏棽,并未发觉盛佳敏的情绪比平常恼怒时更加焦灼。
盛林被关进别墅的那天,身上的手机便被看管他的保镖收走。上次徐鹏辉来见他,悄悄给他带了一只小巧轻便、便于藏匿的手机。手机卡也已挂失,办理了保留原号业务。盛林这次出门,偷偷将手机藏在衣袖里带了出来。
车子抵达医院,林静池正在小花园里与病友下围棋。这日阳光晴好,暖风习习,正适合出来活动一下放松身体。
盛林下了车,快步向林静池跑去。林静池听到盛林喊他便放下围棋,面带笑容,站起来迎接自己的儿子。盛林先前一直担心林静池已经察觉自己与晏棽的关系,经受不住刺激才突然病发。现在见他神态轻松自若,面色也不错,压在心口的石块顿时落地。嘴甜地先跟一旁与父亲下棋的病友问过好,才又扯了下林静池的袖口,有些孩子气地跟父亲聊天说笑。
林静池为盛林理了下垂过眼睛的刘海,温言问他,“我其实没什么事。你妈不是说过几天你就要出国吗?这个关口有很多手续要办。倒没必要单独跑这么一趟。说起来,”林静池想起一个自己更关心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又要出去?程家那边都打发好了。不需要避着他们。”
盛佳敏起初将盛林严密看管起来,并没打算放他出国。自己儿子什么性格她很了解。倔强、傲气,自尊大过天。只要放盛林出去,即便是为了与她作对,盛林也必定千方百计要与晏棽重续前缘。倒不如将他关在自己眼前,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而且盛林的热情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时间长一些,不用她特意出手,盛林对晏棽的感情也会慢慢转淡。
盛佳敏的心思,盛林基本猜中了七八成。若放在以前,她这些想法几乎条条命中。只可惜她未料到这次盛林早已彻底陷落,全然失去了过去面对感情时的那份肆意洒脱。
前些天盛佳敏忽然又改变主意要送盛林出国。盛林满腹疑惑猜不透其中缘由,自己也正为此急得焦头烂额。
现在林静池问起来,盛林便没能及时跟上话。盛佳敏走上前来,淡淡地说:“你不是想儿子吗?想到突发心脏病的地步。我把林林送出去,也好让你方便一些。”
这话说的颇为蹊跷,还隐隐透着一股怨气。盛林看到盛佳敏冷若冰霜的脸色,纵有不解也不敢贸然询问。
“小敏…”林静池皱了皱眉,欲言又止。愧疚又怜惜地看了盛佳敏一阵,柔声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
盛佳敏在林静池的注视下眼圈徐徐泛红,咬了下唇,转开眼道:“你也就仗着我离不开你。就会欺负我。”虽是抱怨,却也有丝撒娇的意味。
盛林对父母的恩爱早就习以为常。一旁那位年长的病友却笑着说:“看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感情还这么好,真是难得。”
林静池含笑去拉盛佳敏的手。盛佳敏假意气恼地斜睨自己的丈夫,却并不推拒,顺从地跟在林静池身后往病房走。
盛氏在这家私立医院有股份。回到病房坐了不久,院长亲自过来跟盛佳敏见面。盛佳敏心知林静池不喜这类应酬,便到病房外面与院长寒暄
盛林逮着这一点空当,急忙试探林静池口风,“爸,你那几天去照顾晏棽。你…觉得他还好吗?”
林静池看着盛林,眼中竟似浮起点点泪光。盛林惊疑不定。林静池握了下盛林的手,道:“林林,谢谢你。以前你说,你会帮爸爸把你…把他找回来,爸爸还以为你只是在应付我。没想到你竟然当真…”
“盛林!”盛佳敏推门进来,沉着脸道:“出去!”
盛林略做犹豫,心中虽有疑惑,还是出了病房。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走出一段较远的距离,盛林取出藏在身上的小手机立刻开机。积攒多时的短信一股脑涌进来,等接收短信的提示音终于停止,盛林迫不及待拨打晏棽的电话。系统提示已关机。盛林不死心又打了两遍,仍旧是已关机。
盛林急得团团转。想起还有短信没看,急忙翻开短信查找晏棽的名字。
这一个月来,明知他手机不能用,晏棽依旧每天按时给他发短信。收件箱里塞的满满的。
盛林正觉得开心,点开最近一条信息却只有三个字:分手吧。
盛林大惊失色,退出又进入好几回,才确信自己没有眼花看错。往下面翻,其他信息都很正常。唯独两天前的这一条,不明不白只写了这三个字。盛林第一反应是晏棽在跟他开玩笑。紧接着便发现,分手短信之后晏棽再没给他发过消息。
盛林手脚生凉,喉咙间似乎又要喘不过气。他忙拿出哮喘喷雾喷了两下,才勉强缓住喉部的痉挛。
脑中一团乱麻。好半天晏棽才想起来还有徐鹏辉。他慌忙打徐鹏辉的手机。那边几乎响第一声便接起来,徐鹏辉在电话那边焦急地大喊,“盛林,晏棽不见了!他两天没去学校了。公寓也没人!哪里都找不到!”
盛林的手心里瞬间握了一把冷汗。但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大脑反而冷静了一些。盛林让徐鹏辉把来龙去脉仔细说清楚。徐鹏辉便一口气将帖子的事全说了。末了道:“太过分了!晏棽报了警,但ip在境外,警察短时间也查不到发帖人。那人就持续不断地造谣!他是真的要把晏棽逼死啊!晏棽那么实在的一个人。到底是谁这么毒!”
盛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咬住舌根勉强保持镇定,挂断电话后,按照徐鹏辉说的地址找到那张帖子。一页页翻下去。盛林的眼泪猝不及防涌出眼眶。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爱人,竟然被人这样肆意污蔑诋毁。
手机落在地上。盛林倚着旁边的墙壁,整个人像跌进了万丈深的冰窟里,身体从内到外都被寒意浸透。
到底是谁这么毒?是谁这么毒…
还能是谁?出了这事不久晏棽便向他提分手。还能是谁!
炽热的怒火瞬间席卷了盛林的大脑。他抹了把眼泪抓起地上的手机,负伤的野兽般冲回病房,踢开房门讨伐自己的母亲:“妈!你太过分了!”
盛佳敏连忙站起身,对上林静池疑惑的眼神,面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仓皇。但她立刻板起面孔斥喝盛林,“没大没小的,像什么样子!你给我出去!”
盛林全身发抖,说话时牙齿都将嘴唇磕破。心里太疼了,他豁出一切大声喊,“你凭什么让我出去?你言而无信!你答应过只要我听话你就不会动晏棽!可是你背地里恨不得要他的命!”
不明所以的林静池立时站起来,神情严肃地问盛林,“林林,到底怎么回事?”
盛林的眼泪重又奔涌而出,他不顾盛佳敏的阻拦把手机塞进林静池手里,哽咽地哭喊,“妈要害死晏棽了!我找不到他了…就因为她容不下我跟晏棽…”
盛佳敏厉声叫喊,终于将盛林最后那句话斩断。
林静池却根本没有听到盛林后面的话,他所有注意力都盯在那张帖子上,只看完主楼,便按紧胸口踉跄后退。
盛林被吓住了。盛佳敏扑上去搀扶他。林静池推开妻子的手,将手机大力摔在盛佳敏脚下,“盛佳敏!”
七十五
下雨了。雨丝细密急促,时紧时慢。仿佛人眼中滴落的泪水,将整座城市慢慢淋湿。
林静池的心脏受到第二次更为严重的冲击,倒下去后便没能再起来。转到首都医院后病情略有缓解,却仍旧日渐虚弱。
林静池苏醒以后一直想见一见晏棽。父亲对晏棽的关注连盛林也感到意外。这些日子盛林悔恨纠结,他想如果早知如此,那天他绝不会那样冲动。
盛佳敏插手后,很快寻找到晏棽的消息。他去了一座偏远小城,像普通的农民工一样在工地上打工为生。盛佳敏派去了好几波人,才将他接到首都。
晏棽要来的那天早上,盛林很早便起床等在病房外。时间被拉伸得漫长又空洞。在煎熬的等待中,盛林终于看到晏棽出现在楼梯口。
盛林像一个被禁锢的木偶,束手束脚地戳在门边,看着晏棽一步一步走过来。他瘦了,脸颊凹陷进去,使颧骨看去高的有些突兀。略长的头发胡乱披散着。眼睛下面是浓重的黑眼圈。
晏棽的步速并不慢,很快便走近盛林跟前。他却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神情麻木地走过盛林身边。
“晏棽!”
盛林抬脚便要追上去。被身旁的盛佳敏死死抓住。
林静池的病房在里间。晏棽一直走进去。房门被人在外面关紧。
林静池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面罩。看到晏棽走过去,暗淡的眼睛里闪起一星微弱的亮光。他抬起一只手,想碰一碰晏棽。晏棽迟钝地后退一步,堪堪让那只手擦过自己的衣角落空了。
林静池的手跌回床单上。眼中刚亮起的光再次熄灭。他贪婪地望着晏棽,急切地想说点什么,断续的声音透过氧气罩含混地传出来,“然然…你,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你原本,原本叫,林晏然…”
“我不叫林晏然。”晏棽的视线只在林静池脸色停留了一瞬。他语气平淡冷漠,似乎眼前的病人,只是一个陌生人,“我叫晏棽。只叫晏棽。”
林静池眼角泪光闪动,他的手指在床单上抓挠两下,嘴唇微微抖动,“然然…”他说,“我…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对不起…你妈妈…”
晏棽身体轻微一震,失神望着窗外,许久道:“…你是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她…”
雨忽然下得更密。道道雨丝冲涮过视线,晏棽想起与母亲相依相伴的日日夜夜,想起母亲永未褪色的思念。
“她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什么苦都吞得下。你却不要她了…”
林静池的眼泪流下来,喃喃重复晏棽的乳名。
晏棽干涸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这些日子以来,残酷的真相始终像把尖刀贯穿过他的心脏。
他一遍遍回想母亲去世的情景,一遍遍思索母亲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无论他多么想逃避,血淋淋的事实都一回又一回反复刺穿他的胸膛。
他知道、他不得不承认:母亲生前早已认出了盛林。而他,正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帮凶。
他把林静池的另一个儿子带到母亲眼前,逼迫母亲接纳。母亲崩溃时,他还以为她又在小题大做。母亲认出盛林的那一瞬该是什么心情?强颜欢笑为了自己招待盛林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林静池当年抛弃母亲,让她从此丢掉半条命。二十二年后他接过林静池手中的凶器,拿走了母亲另外半条命。
晏灵臻,这个苦命的女人,终于为自己一生最爱的两个人,赔上了性命。
而那个时候,他却在为了不能与盛林长久地在一起痛苦纠结。
晏棽每每想起这些,大脑便如被锯子来回切割一样疼。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他无法控制地用头不停撞击墙壁。脑中失控的晕眩感让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疯掉。
他其实巴不得自己能真的疯掉。那样他就可以忘掉所有的痛苦和愧疚,抛下一切良知和底线,像盛佳敏那个疯女人一样用尽卑鄙的手段去憎恨、去报复,去毁掉所有害死母亲的恶棍!
晏棽的双眼逐渐充血。他转回视线落在林静池身上,一个恶毒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冲击他的心防。
凭什么?
凭什么负心的人家庭美满、妻贤子孝,他的母亲却要一个人孤苦凄凉日日经受煎熬?!
凭什么林静池要被所有人保护着,还睡在要与大儿子相认的美梦里,他的母亲却要独自承受盛林带给她的打击?!
这世上还有公道可言吗?如果没有,他是不是可以亲手为母亲讨回的公道?
只要他现在对林静池说出真相,他就能毁掉林静池这二十余年来,享受过的每一天的快乐宁静。盛佳敏的世界,也会跟着天崩地裂。
晏棽面目扭曲,往病床前靠近一步。
林静池见他肯接近自己,灰暗的脸色泛起一点血色,眼睛在泪水的濡湿下闪动微光。
晏棽缓缓俯身靠近林静池耳边。那句比淬毒利剑更毒辣的话,在他口中翻滚冲撞,迫不及待想要冲破牙关刺出去。他颤抖地张开双唇。面上却骤然一凉。
林静池颤巍巍地抬起手,终是碰到了晏棽的脸颊,唇角露出轻微的笑意。
晏棽猛然后撤,脊背抵住病房的墙壁。
他究竟在做什么?若是真的说了出去,他与盛佳敏、林静池还有什么区别?还有盛林…盛林又该怎么办…
晏棽捂住脸孔,肩膀抖动着,口里发出似泣非泣的哽咽声。
母亲临终前,嘱咐他“不要怨,不要恨”。他过去茫然不解,如今终于清楚,母亲似乎早已预见他今日的疯狂和不甘。
那句最后的嘱托,是对他的祝福和期望。晏灵臻的儿子,要像她一样,一生清白、无愧于心。
晏棽咬牙收住喉间的抽噎,没再看林静池一眼,快步往病房外走。
他做不到不怨、不恨,他只能躲开与盛家有关的每一个人,再不相见。
林静池吃力地欠起虚弱的身体,慌张地喊他。
晏棽手握门锁,稍微侧过点头,红着眼睛轻声道:“她不恨你了。去世之前,也没提过你。所以,”晏棽微微晃了晃,手指紧攥住把手,“你就好好地,跟你的妻子,还有…孩子,过日子吧…别去那边烦我的妈妈…”他打开门,留下最后一句话,“忘了我们吧…我们也不会再记得你…”
晏棽走出去。盛佳敏立刻跑回病房。盛林停在半路等着晏棽。晏棽像来时一样,一眼不曾看他。
“晏棽!”盛林终是忍不住,跑上前抓晏棽的手。
晏棽甩开他,头也不回往前走。
“晏棽!”盛林锲而不舍,跟在晏棽身后追赶,“晏棽,我知道我妈做得不对,我…”
“分手了。”晏棽面无表情,只甩给盛林三个字。
“不分!我说了不分!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会第一个提分手!”
晏棽突然加快脚步跑下楼梯。
盛林追着往下跑。病房里传出盛佳敏的痛哭声。盛林的心脏猛然揪紧。他焦急地回头看一眼病房,双脚被钉在原地无法再挪动半步。
“晏棽!”他用出全力,绝望一样呐喊,“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闪电撕开幽暗的天幕,沉闷的雷声紧接着炸裂在医院的透明穹顶之上。
晏棽不敢多停一步,在隆隆的电闪雷鸣之中冲出医院。
暴雨倾盆。晏棽仰起脸,让雨水尽情冲刷过脸庞。干涩的眼睛又变得湿润。晏棽在漫天的大雨放声嘶喊。
过去了,都过去了。爱的恨的,苦的甜的,全都过去了。
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他自己。
七十六
一连数年,每到清明总要下雨。昨天傍晚盛林从公司总部赶到外公家,天边的火烧云绚烂明丽,仿佛当真有鲜艳的火焰在云层里燃烧。外公还说今年的清明老天总不会再下雨。清晨起床一看,淅淅沥沥的小雨已将花园都浇透。
外公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太硬朗,每年扫墓只有盛林与母亲同去。再过几年,盛佳敏怕也会有心无力。
按家里的规矩,清明扫墓要尽早。五点整,盛林穿戴整齐到餐厅吃早餐。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盛佳敏被她的护理师搀扶着走下楼梯。盛林起身替下护理师,扶母亲在餐桌前做好。方姨把盛佳敏的早餐端上来。
林静池去世后,盛佳敏的身体、精神每况愈下。苦苦支撑过两三年,等到盛林刚刚勉强摸透公司的大小事务,盛佳敏便卸下所有职务,带着方姨回到老宅生活。一晃数年,秀春苑那里,盛佳敏再没回去过。
盛林把汤勺放在盛佳敏手里,看着她慢慢喝粥。喝了几口,盛佳敏便停下来,垂着眼说:“昨晚,他还是没回来看我。”
盛林拍拍母亲的手,为她擦一下嘴角,“今天咱们一起去看他。”
盛家的墓园,在距老宅约摸一个钟头车程的郊外。青葱郁郁的山林中,沉睡着从高祖以下的所有盛家先人。
盛林与母亲先在山下的小祠堂上了香,之后再乘车到达半山腰的墓园。起初几年,盛佳敏还能坚持走路上来。后来大病一场,在平地上连续走十几分钟都要喘。盛林便不再依着母亲徒步上墓园。
墓园有专人照看。林静池的墓前被打扫的很干净。盛林将父亲最喜欢的茉莉花与白色的菊花一同放在林静池墓碑旁。磕过头后,盛林用手帕轻轻擦拭父亲的照片。
黑白照上的林静池笑容轻柔、面庞俊雅,与他去世时的模样判若两人。病逝前,林静池在病榻上挣扎了半年多,熬得整个人只剩下一把骨头。
盛林后来也明白了,他迟迟不肯闭眼,是想再见一面晏棽,也怕若去得太急,盛佳敏仍旧不肯放过晏棽。
那时盛家还能联系上晏棽。帖子删掉以后,晏棽得以复课。盛佳敏亲自去求过晏棽几次。直到林静池走前的那一晚,晏棽的答复始终只有一句话:我不认识他。
之后晏棽取得了去国外大学做交流生的机会,很快便出了国。到如今已过去七年,音讯全无。
盛林从来不曾想到,原来晏棽也可以那样狠心。不管是对林静池,还是对自己。
他常常在想,也许这一辈子,都等不到晏棽了。
盛林晃了会儿神,盛佳敏已不耐烦。盛林马上起身退开。盛佳敏抱着火红的玫瑰小心翼翼地放在墓前,柔声细语地对林静池照片说话:“静池,又下雨了,你那边凉不凉啊…”
盛林为母亲撑着伞,目光从周围的墓碑一一看过。小外公、表姨…每一代盛家的人,似乎都有人死于飞蛾扑火般的情伤。
盛林情不自禁将手按在母亲肩上。
从墓园回来,雨渐渐停了。盛佳敏精神不济回房间休息。盛林陪外公在花园的凉亭里饮茶。盛林这些年全部精力都放在公司里,最近几年才算完全站稳脚跟。祖孙两人每年也只逢清明春节才能见一面。盛林与外公聊天便极为耐心,听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些侍弄花草的心得也很是津津有味。
外公笑眯眯地感慨盛林真的长大懂事了。饮一口茶,又问盛林什么时候能让他抱外孙,“你都二十九喽。别说还不急。”
盛林笑一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说话。
外公叹息,“还在想着你那个,那个男朋友呢?”
林静池过世后,盛林很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发疯一样到处寻找晏棽。不止为自己,更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对林静池那么残忍。
盛林去了晏棽做交换生的大学,却根本找不到人。又盲目跑了许多个国家和学校,全都没有线索。盛林怀疑也许晏棽没出国。回来后天天开着车四处寻人。出去一次便是一两个月,将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
盛佳敏实在受不了他,干脆向他托出全盘真相。盛林震惊之下大受冲击,再次驾车时出了车祸。因是夜间,车子又坠入山崖。盛林受伤极重。直至做了换肾手术才保住性命。
那次事故没能瞒住外公。盛林与晏棽的一段情事也全被外公知晓。好在外公久居老宅,人在外省,对公司以及女儿的家事都已放手许久,并不了解晏棽的真实身份。听闻盛林的恋情,虽有不满却也未加指责。只在盛林痊愈后,时常提醒他自己想抱外孙。
盛林一味只是浅笑。外公摇头叹息,起身揉了把盛林的发顶,背着双手走出凉亭,叹道:“情深不寿。别学你妈。”
盛林扶了扶自己左侧后腰,低头将茶水饮尽。
这月中旬,盛林要去南方做项目考察。前期还有些许准备工作。第二天盛林便赶回公司。忙了几天,孟慎打电话提醒他该去医院调理了。
孟慎三年前学成回国,如愿进了中心医院肾脏内科。盛林的身体每年需要进医院调养两次。自从孟慎回来,这事便归他管。
盛林随口应下,又过了几天才去医院。孟慎免不了唠叨他几句。盛林近年来涵养渐长,听过便罢,也不与他斗嘴反驳。孟慎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多说,亲自给盛林输上液后便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过午时分,阳光正好。暖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铺洒全身,懒洋洋得催人好眠。
盛林合着双眼,沉浮在半睡半醒之间。他迷蒙地想起多年前的那场车祸。也是一个午后,他脸庞浮肿高烧不退,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太阳直射着身体,都不能让他感到一丝温暖。他也像现在这样昏昏欲睡。
忽然有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冰雪一样干净清冽的气息。柔软的嘴唇,好似花瓣。
他太熟悉那种感觉。像极了他心爱的那个人。
额头似乎真的被什么东西擦过。
心跳骤紧,睡意倏忽褪去。盛林强忍着胸口的悸动,缓缓张开眼睛。
朦胧的视线里,现出一个模糊的,男人的轮廓。
七十七
盛林猛然支起上身。手背上的针头被牵动刺破血管,血液顺着输液管回流。
“盛总!”床前的男人焦急地喊了一声,立刻按响呼叫器。
盛林眯了下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是周乐臣,跟了他三年的特助。
盛林确信,方才额头上的触感并非是他在梦中的错觉。他冷冷注视着周乐臣。年轻的特助眼神闪躲。
孟慎很快赶到病房,为盛林处理好移位的针头。
周乐臣站在一边,眼中的关切清晰可见。孟慎安慰他说:“别急。这种小问题没事的。”
盛林转开脸命令道:“出去。”
周乐臣肩膀微震,又略站了会儿,转身走出病房。
孟慎用胶带固定好针头,直起身对盛林道:“真不喜欢就别把人放在身边。巴巴地追了你三年了。也挺可怜的。”
周乐臣是矮盛林两级的学弟。研究生毕业后,冲着盛林应聘进盛氏。有一次公司聚餐,盛林到场露了一面,第二天便破格提拔周乐臣做特助,办公桌更从外间直接搬到盛林的总裁室。年轻人当时惊喜万分信心百倍。连孟慎他们也以为盛林终于想开了。这些年看下来,却好似并非那么回事。
盛林看着窗外不出声,脸色阴的能滴水。孟慎早已习惯他这幅越来越阴晴不定的做派,收拾好东西便要离开。
盛林却又开了口,说:“你没看出来吗?他侧脸的某个角度,有些像晏棽。”
孟慎一怔,旋即惊得大声道:“盛林!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再这样下去你真的要不正常了你明白吗?”
“明白吗?”盛林嘲讽一样勾了下唇,“我当然明白。因为我早就不正常了。他最好能一直躲着我,别被我找到。不然,”盛林眼底拂过一道暗红,着魔一样,“我一定会把他抓起来,用铁链锁住四肢,再装进铁笼里。让他哪里也去不了!我还要…”
“盛林!”孟慎走回去抓住盛林的肩膀,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听我说。认真听!盛林,你要知道,天底下优秀的男男女女有的是。比晏棽更好的也有的是。他不是独一无二的!你只要肯绕过自己多看别人一眼,什么样的伴侣你都能找得到。”
盛林回望孟慎,方才眼中令人惊心的狰狞已渐渐褪去。他静静听孟慎说完,点头道:“谢谢你老孟。你说的很有道理。”孟慎稍稍松一口气,盛林慢慢将话说完:“可是,他们都不是晏棽。”
孟慎颓然松开盛林。回国之后,他谨记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再没干涉过盛林的感情问题。他不问,盛林自己也不提。这次若非隐约察觉盛林状态不对,他仍旧不会多嘴。根本也想不到,盛林已经将自己封闭到这种地步。
过于执着,本身就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
孟慎等情绪稍缓,冷静下来道:“你必须去看心理医生。”
盛林皱了皱眉,“我要去外地考察。”
孟慎不由分说打断盛林,“回来之后马上去。我给你安排医生和时间。不会耽误你的工作行程。”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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