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正文 第18节
年上:《纠缠》 作者:风起画堂
第18节
射击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不怕程进的叫喊声会将人引来。但每个射击室都装有全方位的监控摄像头。总监控室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状况。
两人快速驾车驶出俱乐部。路上晏棽提醒盛林打个电话。盛林会意,但还是犹豫了一阵,方才打给自己在公司的助理,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委托助理全权处理。助理高度紧张,连声应承下来。估计过不了几分钟,盛佳敏就会收到消息。
盛林关掉手机,闭目仰靠在椅背上。晏棽也想到盛佳敏马上就会出来找人,没有回公寓,开车往人流较少的地方去。
开到西边城区一个不大的小公园前,盛林睁开眼握住晏棽一只手,“停下吧。我想抱抱你。”
晏棽立刻停车,倾身将盛林紧搂在怀里,低声说:“别怕,也别担心。我看过程进的伤,没有大碍。”
晏棽声线略显沙哑,有种奇异的抚慰情绪的力量。盛林脸孔埋在晏棽气息干净的怀抱里,深吸几口气,闷闷地说:“电影里演的都是骗人的。开枪打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晏棽目光温柔如水,手掌一下一下顺着盛林的发丝,“那你还开枪。太冲动了。”
盛林在晏棽怀里抬起头,浓墨染过一样的眼睛亮的惊人,“他太放肆了。他要再多说一句,我连他另一只耳朵一起打。”
倔强坚持的样子,像只不服输的年轻孤狼。哪怕明知这一枪打破了所有人一起伪饰的平衡,会给他们的将来带来无尽的麻烦。事到临头,他都只能这样选择。
晏棽觉得自己应该多规劝盛林几句。可面对这样的盛林,他失去了语言能力,也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只凭本能捏住盛林的下颌,深深吻住他。
两人忘情拥吻,唇舌纠缠吸吮,贪婪地吞咽对方口中的津液。
吻到呼吸急促,晏棽才捏着盛林的后颈逐渐缓下动作,双唇仍旧贴着盛林的唇角,问他,“要去警局吗?”
盛林思忖稍许,道:“应该要去吧。一会儿我再跟助理通个电话。如果需要我马上就去。”转而嘱咐晏棽,“没你的事,你暂时回学校别露面。我会处理好的。”
晏棽摇头,“我跟你一起。”不顾盛林的反对发动车子。
盛林还要拒绝,晏棽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两人对视一眼。晏棽拿出手机,是舅妈的号码。连忙接起来讲了几句,晏棽陡然脸色大变。不多时挂断,晏棽面白如纸,双手都在抖,“我妈妈…”晏棽艰难地道:“病危了。”
盛林心口一紧,跳下车子将晏棽推到副驾驶,自己换到驾驶座猛踩油门。车子飞一般直奔机场。
晏灵臻凌晨忽然晕倒。送进医院确诊为突发性脑溢血。到现在人还在昏迷,病危通知下了两回。
盛林陪着晏棽匆匆赶回h省。途中盛林开机又跟助理通过一次话,之后便忽略掉盛佳敏疯狂的连环呼叫,直接拔出了电话卡。事情已经不能更糟,他也已管不了那么多。起码这个时候,他一定要陪在晏棽身边。至于今后怎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晏灵臻发病后及时转到了市立医院。晏棽与盛林不需再往县里跑,四五个小时后赶到医院。
舅妈从病房出来接他们,满脸自责,“都怨我。发现的太晚了,耽误了抢救的工夫。”
晏灵臻凌晨发病,当时身边没有人。送到医院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
晏棽什么也顾不上,只摇了下头便直接走进病房。盛林忙拉住舅妈的手,在病房外小声安慰她。
晏灵臻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上,神情平静,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但面容消瘦憔悴,泛着灰败的蜡黄色。
分开几个月而已,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而这一切,晏棽一无所知。
晏棽走过去握住母亲枯瘦的手,眼泪猛然上涌。他极力克制着才将泪水逼回去,静静坐在床边。
盛林安抚好舅妈,等晏棽情绪稍微平复去找来医生。按医生的说法情况仍不乐观。关键期在今晚。若是能够醒过来,还有存活的机会。听口气,似乎并不抱太大希望。
晏棽自己也学医,清楚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突发性脑溢血的死亡率会直线上升。他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盼望那冷冰冰的死亡概率能够放过母亲,片刻不离守在床前。
夜晚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晏灵臻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四点多钟,舅妈熬了一天两夜实在太累,在陪护床上睡着了。盛林还记得晏灵臻第一次见到自己时的激烈反应,这次又是突发脑溢血。为防万一,不敢离她太近,躲在她视线死角处,靠着墙壁闭眼假寐。
晏棽仍然保持着白天的姿势,不错眼地紧盯着母亲的脸庞。
不知又过了多久,晏灵臻手指微微一动,双眼睁开一道缝隙。晏棽心脏骤然被提起,猛地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喊,“妈?”
“醒了?!”舅妈一个咕噜翻身坐起。
盛林长长舒一口气,连忙溜出门去喊医生。
晏灵臻的眼角模模糊糊看到门边闪过一道人影,眼中隐约泛起泪花。晏棽俯身,轻轻给母亲擦眼泪,理理母亲散乱的头发,“妈,都好了,都好了…别难过。”
幸运终于第一次光顾了他们家。
晏灵臻张开嘴,急促呼吸,干瘦的手铁钳一样死死抓着晏棽,低低地喊:“然然。”她大脑遭受重创,说话已经含糊不清。晏棽将耳朵贴近在她嘴边,才能勉强听明白。
她说:“别恨…也别怨。是妈妈,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紧握晏棽的手兀地垂落。晏灵臻急喘数下,眼瞳里微弱的光慢慢散去。
“妈!”晏棽呆了一瞬凄声嘶喊,眼前突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七十
油菜花盛开的山坡上,一个小男孩欢快地奔跑。他口里喊着“爸爸,爸爸”,追逐着前方一个遥不可及的身影。他跑啊跑啊,跑到筋疲力尽,跑到那个影子远得再也看不见,也没能追上自己的爸爸。转过头去,一直守在他身后的妈妈,也消失了。
晏棽僵直地盯着虚无的半空,眼睛许久才眨动一次。
他没有找到心心念念的父亲,又丢失了生他养他的母亲。
双眼慢慢合拢。一丝几乎看不到的泪水,顺着晏棽的眼角流下来。
晏灵臻的遗体当天送去殡仪馆,第二天一早火化。晏棽捧着母亲的骨灰回到村里。晏灵臻入土为安。
到这时盛林才知道,原来晏灵臻并不是本村人。晏棽八九岁时,晏灵臻一个人带着儿子,将父母亲的坟一并从故乡迁到临省的表弟家,从此将这个小山村当做了家乡。严格论起来,晏棽母子竟然与盛林的父亲是同乡。
“老家那边不太好,”舅妈对盛林说,“表姐在那边受了很多苦。心伤透了,不想再回去。”
晏棽看着满天飘飞的纸钱,忽然说:“等哪天我死了,就埋在妈妈身边。”
盛林心里被撕扯一样狠狠疼了一下。晏棽从昏迷中醒来便没怎么说过话,好容易开口,竟然说了这样一句。
舅妈似乎也觉得不吉利,赶忙把话题叉过去。
小弟小妹都请假赶回来送姑姑一程。出殡那天晚上招待完帮忙的同村,一家人陪着晏棽,在晏灵臻的排位前守了一宿。
怕影响课程进度,两天后晏棽便打发弟弟妹妹回了学校。他跟盛林留下来,等过完了头七也准备返校。
这些天晏棽没在人前流过一滴泪。舅妈劝他难过就哭出来,他也只是摇头。
盛林明白他这种反应根本不正常,但又不知道怎么劝,只能进进出出地跟着他。晏棽摸摸盛林的头,仍然沉默着。
临行前一晚,舅妈交给晏棽两本厚厚的塑料封皮笔记本。告诉晏棽,晏灵臻之前说过,这两本日记,让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以后再打开看。
晏棽摩挲着母亲留下的日记,身上寂寥的气息愈加浓重。
那晚晏棽仍然睡在晏灵臻的房里。盛林中间醒来几次。跟先前的那些天一样,晏棽房里的灯一直亮到天明。
第二天晏棽与盛林也要走了。舅妈一路将他们送到村头的马路上。上车前晏棽握了下舅妈的手,说:“舅妈,你跟小弟小妹都是我的亲人。以前咱们家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舅妈的眼睛红肿,不停淌着泪,依依不舍将晏棽和盛林送上车。
到了飞机上,晏棽才吃下一片止痛药,合上双眼稍作休息。盛林将手伸进晏棽的毯子里握住他一只手。晏棽如同抓住一根浮木,紧紧地反握住盛林。力道大的几乎能将指骨拗断。盛林咬牙忍着,一丝声音也没有出。
将近两小时后飞机缓缓降落。
下了飞机,盛林对晏棽说:“从这里出去后,应该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晏棽默默听着,抬眼看看盛林,揉他的发顶,“没事,我等你。”
盛林不错眼地望着晏棽,重复道:“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从盛佳敏平时的处事风格,他大致能猜测到她会怎样处理自己与晏棽的事。
晏棽的手心贴着盛林的发丝,滑到下面,捏一下盛林的后颈,又说一遍:“我等你,”顿了顿,把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句话也说给盛林听,“林林,现在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我会等你的。等多久都没关系。谁都不能让我离开你。”
盛林呼吸窒了一瞬,旋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晏棽,发誓般说:“我也是!”
这是他心爱人,他的所有热情和执着,全都系在这个人身上。不管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们终会冲破一切阻挠重新在一起。
两人手挽着手走出航站楼。果然盛林的助理已经等在外面。更有几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保镖快速向近前移动。
最后的时刻,盛林指一下自己的左耳,故作轻松地对晏棽说:“这个耳钉我会一直戴着。我是说,如果你没惹我生气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摘下来。”
晏棽微微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抬了抬左手,轻柔而郑重地道:“你送我的腕表,我也会一直戴着。不管你有没有惹我生气。”
盛林露出明朗的笑脸。他不再踌躇留恋,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助理。晏棽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着盛林上车,平静地向自己的爱人挥手告别。
那时他们仍旧太年轻,尚且对这个世界充满乐观的憧憬。以为最长久的别离,也不过是一个季节的轮回。
如果能提早预见今后那漫长而煎熬的孤寂岁月,他们一定不会这样轻易的,放开彼此的手。
载着盛林的黑色轿车很快驶向在远方。晏棽的目光顺着道路延展,纠缠在车子远去的方向。母亲的突然离世在晏棽心口凿开了一个空洞。现在那个空洞变得越发幽深。无尽的荒芜在洞中疯狂生长,一点点吞噬着这个世界在他眼中的色彩。稍不留意,那些暗淡的绝望与灰心,便要占据他全部的思维和身体。
晏棽低下头,强迫自己不再专注于盛林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们只是暂时分开,很快又会重新在一起,实在没必要这样低落。分别的这段日子,他一个人也要好好过。为了盛林,也为了母亲。
晏棽回家的这一周,他与盛林的事已传遍大半个校园。加之夹杂其间的枪击事件,使各种衍生而出的传闻都包裹上一层惊悚且神秘的色彩。晏棽无论去上课还是去附院见习,走在路上,总有按捺不住好奇的人,悄悄注视他指点议论。
晏棽对此一概视而不见。他本身就不甚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如今更是把自己的时间表排得挤不出半点空闲。偶尔歇息片刻,脑子里也只有母亲跟盛林。外人如何看他、如何想他,晏棽全然不放在心上。
返校后,晏棽依然住在盛林的公寓里。他近乎偏执地盼望盛家人能够尽快找上他。无论威逼还是利诱,他只希望能得到对方的一点反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同幽暗死寂的深海,波澜不兴。
这天下午有一节实验课。晏棽自从回来后没睡过一天好觉,拿着一排试管下楼时大脑短暂晕眩,脚下踩空,连人带试管一起滚下楼梯。
晏棽的手被摔碎的试管扎破,脚踝也崴了。他的左脚踝之前在陈拓家便扭伤过,这次又损伤一回,当场便无法站立。
同学连忙把晏棽送到校医院。医生见晏棽精神不太好,处理完伤处又给他注射一针安眠剂。
晏棽在医务室的病床上沉沉入睡。这一觉直到夜幕深沉方才醒来。睁开眼睛,床前有个人影。
晏棽瞬间翻身坐起,一把握住那人的手,“盛林!”
徐鹏辉嘴巴张得能塞下颗鸡蛋,满面惊恐瑟瑟发抖,“救命!你可别害我,盛林知道会杀了我的!”
晏棽尴尬得面颊微红,忙撒开徐鹏辉的手,低头道过歉,问他,“你怎么来了?”
徐鹏辉这学期也在实习,没有重要的事通常不回学校。
听到晏棽问他,徐鹏辉瞪着眼打量晏棽被包扎好的手掌与脚踝,“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死。”
晏棽没有反驳,沉默了很久才又问:“盛林他,还好吗?”
徐鹏辉看了晏棽一阵,叹口气,把带来的晚饭拿给晏棽,“比你好一点。起码没动不动就自己摔跟头。”
那天助理把盛林接走没有回秀春苑,而是带到了盛家先前在市区的住处。两层楼的小别墅,俨然变成了囚禁盛林的牢笼。不止里里外外都有盛佳敏的人看守,别墅内所以信号网络尽数掐断,连电视节目也无法接收。
唯一稍好一点的消息是,盛佳敏平素便事务繁忙,再加上盛林打伤程进,程家急不可耐地纠缠上来,盛佳敏忙于与程家应付周旋,除了刚见到盛林时怒不可遏打了他一巴掌,之后还没怎么在别墅露过面。
“盛林回来这些天,盛阿姨就允许我见过他一次。那边人多,看得太严,连话都不太好说。”
徐鹏辉催促晏棽多吃饭。晏棽强吃了几口,胃里便觉得满了。
徐鹏辉叹气,“你这样怎么行。盛林千叮万嘱要我多照顾你。他出来要见你瘦成这样,还不得骂死我。”
晏棽强撑着好歹吃下小半碗,实在塞不下了。
吃过饭徐鹏辉把晏棽送回公寓。临走时说这两天他还会想办法再见盛林一面。
晏棽交待他一定不要把自己受伤的事告诉盛林。徐鹏辉含糊地答应下,略坐一会儿便走了。
过了一夜,晏棽的脚踝肿得更加严重,走路只能靠单脚蹦来蹦去。在公寓里歇了两天,每餐只能吃油腻的外卖。晏棽干脆把早餐省掉。醒了便在床上看病例、整理实验数据。饿得实在受不了才吃一顿。
第三天早上,晏棽正对照讲义和主管医师的医嘱,试着独自给一个病号开处方,不经意间听到门铃响。
晏棽行动不便,穿好外衣再挪下床便花了点时间。门铃又响了两声。晏棽刚扶着墙壁走到客厅,听到门外似乎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响。
心脏忽然跳得像要撞出胸口。晏棽顾不得脚踝的伤,一瘸一拐地扑到门边,猛地拉开门把手。
门外站着一个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
晏棽的一颗心猛地跌落谷底。但他旋即又是一惊,迟疑地喊道:“林叔叔?”
林静池死死盯着晏棽的脸,手中的早餐袋子坠在地上。
七十一
晏棽震惊过后马上回过神,拾起掉在地上的早餐袋,将林静池让进房间。
林静池却好似丢了魂一般,站在原地紧盯着晏棽的脸半天不动。晏棽跟他问好,他也全无回应。
这情形有些出乎晏棽的预料。林静池若是代表盛家人来解决自己这个麻烦,哪怕如盛林所说,他的父亲生性温柔沉静,也不该是现在这种反应。
晏棽心中犹疑,反而不太敢确定林静池来这一趟究竟是什么目的。往另一面想,或许林静池还不清楚他与盛林的关系。毕竟徐鹏辉向晏棽提到过,林静池身体不好,最近一直在医院疗养。盛佳敏倒也极有可能将盛林的事都瞒住他。
晏棽又喊了几声林叔叔,林静池才终于捡回些许神智,依着晏棽的指引坐在沙发上。晏棽赶忙去泡茶。他刚才走得急,脚踝钻心般疼痛,只能用脚尖支撑着身体勉强往前拖着走。
林静池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晏棽跟前,不由分说将他按在沙发上。
晏棽忙要起身,“林叔叔,我没事…”
林静池一手按住晏棽的肩膀,忽然矮身单膝跪在地上。
晏棽大惊失色,“林叔叔!”
林静池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么惊人。他不理会晏棽的惊讶与混乱,径自伸手握住晏棽受伤的脚踝。手指捏了捏伤处,技巧娴熟地为晏棽擦揉按摩。
晏棽满心疑惑都被隐约的不安代替。
林静池按了一阵,低着头轻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语气中却依稀含了一丝关切。
晏棽心头微动,抬眼仔细看他。
眼前的林静池,比杂志硬照上的他憔悴一些。面庞苍白,似是略带病容。左边眼角有一道细长的疤痕。鬓边亦有零星白发。但皮肤仍紧致细腻,显然平日的调理与保养都极精心。
五官除却眼睛,确实与盛林没有太多相像,但也确实是个极为英俊,或者说极为俊秀的男人。
即使人至中年,身体病弱,也仍然芝兰玉树风采不减。
不像自己的母亲,差不得年纪却已撒手人寰。生前忍受病痛之苦,连容貌都早早失去了年轻时的光彩。
晏棽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模糊不明的情绪。他转开头不再看林静池,也没有回他的话。
林静池并未在意。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问道:“…晏棽。是吗?”
晏棽这次立刻回他说是。
林静池的手紧了一下,接着问:“你妈妈…她…是不是也,也姓晏?”
晏棽以为盛林曾向家里人提过自己的母亲,便回说自己的确是跟母亲姓的,并说了母亲的名字。
林静池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握住晏棽脚踝的手轻微地抖动一下。紧接着又如无其事继续为晏棽按摩,一边又问:“她…我是说你妈妈,她这些年,还好吗?”
这话问的颇有几分蹊跷,不似一句随口的客套,反倒像是在询问故人的近况。晏棽却没有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提起母亲,他不受控制地有些心神恍惚。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话说:“我妈她,已经过世了。”
林静池蓦地抬起头。眼中翻涌过无数难以描述的情绪,最终都凝作错愕、惊诧,和满满的难以置信。那张沉稳柔和,宁静的仿佛湖水一样的脸庞,甚至现出一线转瞬即逝的扭曲。
晏棽被林静池的眼神刺伤,心口袭过剧烈的痛楚。他比谁都希望母亲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还陪在自己身边。可惜这样的奢望,永远不可能再实现。
晏棽挡了下眼睛,轻声说:“我妈…是半个多月前走的。突发性脑溢血。”
林静池喘了几口气,静默一阵,轻轻放下晏棽的脚踝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林静池暂时离开。晏棽的情绪缓慢平复,这时他才觉出一些不妥。林静池的言行太过超出一般人的模式范畴。晏棽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能小心应付。
过了十几分钟,林静池走出卫生间。他眼角似乎微微有一点潮湿,但神情温雅平和,与他在家庭相册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林静池与晏棽又聊了几句,之后便照顾晏棽吃早餐。中午还留下来亲手给晏棽做午餐。
晏棽无法心安。等过午林静池离开后马上给徐鹏辉去了电话。果然徐鹏辉昨天又见到了盛林,顺便把晏棽受伤的事也说了。徐鹏辉粗手粗脚不会照顾人,又要忙着实习,很少能顾上晏棽这边。盛林当时便说会找个人照顾晏棽。徐鹏辉也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自己老爸请了来。
“我的个乖乖,盛林可真会玩儿。我还以为他顶多就是出钱给你找个生活助理呢。”徐鹏辉啧啧感慨,转念又纳闷道:“不过盛林整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啊?林叔叔刚出院没两天。盛林跟你这档子事大家伙可都瞒着林叔叔呢。盛林被他妈关着,也都骗林叔叔说是他跟人打架闹得的。就怕林叔叔知道了会受刺激。盛林倒好,上赶着让你们两个见面。他就不怕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到他爸耳朵里啊。”
晏棽挂断电话,一个人坐在床边想了许久。徐鹏辉不理解的事,他多少理出一点头绪。
在一起后盛林曾经提过,跟盛佳敏的激烈极端相比,林静池的性情更平和,也更具有包容性。他有意无意给父亲提及一些有关同性恋情的新闻报道,林静池都没有太大反应。
那时盛林便曾开玩笑说,如果哪天必须要出柜,一定得从林静池这边入手。
如今事态突然恶化至这一步。或许盛林仍然抱有一线希望,想从林静池身上找到突破口,给两人寻求一点未来。
第二天,林静池仍旧一大早赶来。晏棽既然猜透了盛林的想法,自然要打起百分百的精神,以求能给林静池留下好印象。
晏棽个性太直。起先与林静池相处,他时刻提醒自己需加倍谨慎,每说一句话都要思虑再三。日复一日时间久了,晏棽发觉他与林静池竟然格外投契。更让他意外的是,林静池居然也会拉二胡。
两人脾性相投,兴趣相仿。纵使不论最初的那些目的,晏棽也渐渐真心喜欢上这位长辈。
林静池经常与晏棽提起盛林。他说盛林顽劣、淘气,永远长不大。二十几岁了,还要脾气暴躁地跟人打架。
“真像他妈妈。”林静池摇头苦笑,眼角眉梢却都满溢关爱,“他这火爆性子是改不了了。但好在本性善良,真做起事来还是有分寸的。说过的话,也一向都会做到。然然,”林静池很喜欢喊晏棽的乳名。他握住晏棽的手,神情郑重地道:“你如今跟林林是至交好友…这恐怕,也是缘分吧。不论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们的情意永远都不会变。”
晏棽注视着林静池的眼睛,心潮起伏,同样郑重地承诺:“林叔叔放心,我会对林林好的。永远。”
视线下移落在林静池左手,无名指的指根处有一个淡到几乎看不清的浅色疤痕。晏棽心神微微一晃,并未再往心里去。
又过两天是晏灵臻的生日。晏棽晚上多喝了几杯,对林静池说了许多晏灵臻生前的事。说母亲如何辛苦,如何坚强,自己又是如何不孝。
“我妈管我管的严,小时候受不了。初二那年还跟她吵过架,对她喊还不如当初她没要我,让我爸把我带走。”晏棽喝着酒,平时流不出的眼泪溪水般淌下来,他自己全然未觉,“别人都以为我对母亲多好。其实不然。我有多自私多混蛋,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说那种话,跟拿刀子捅她的心有什么分别?舅妈那时劝我,说母亲不让父亲带走我是心疼我,怕我以后跟着后妈会受苦。我还不服气,以为母亲管教我,就是叫我受了天大的委屈。”晏棽抓着酒杯,神智混茫,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本来就是多余的…除了母亲没人乐意要我。如果,如果我妈当初也不要我,她也许,不…是一定,她一定到现在都能活的好好的…再生一个孩子,也一定比我好…”
晏棽醉言醉语,撑不住了,流着泪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林静池定定地坐在一旁,看了晏棽许久。等客厅的时钟整点报时,他才突然惊醒,架起晏棽将人扶到床上躺好。
那晚林静池没有回去。半夜晏棽渴醒起来找水喝。路过客厅听到有异样的响动。晏棽走到沙发边,看到林静池一手按着胸口神情痛苦。
“林叔叔!”晏棽登时酒意全无,想起母亲去世的情形,声音都变了调。
林静池挤出一丝笑,紧抓住晏棽的手安慰他:“别怕,然然别怕…我没事…”
七十二
林静池的手潮湿冰冷,手心紧贴着晏棽的手指,那种不详的寒意几乎能刺破皮肤钻进骨缝里。
晏棽急忙扶林静池在沙发上躺平,松开他的衬衫衣领。同时火速拨打急救电话。
万幸公寓附近便有一所医院。救护车几分钟内赶到将林静池接走。晏棽跟着上了救护车。直到看着林静池被送入急诊室,狂跳的心脏才平复稍许。
约莫半个小时后急救成功,林静池被转入普通病房。晏棽跟着办完住院手续,想起要通知林静池的家人。
盛林的电话从两人分开那天起便无法再拨通。晏棽打给徐鹏辉,让他联系其他盛家人。
盛林守在病床边看护林静池。林静池从死神手中逃过一劫,此刻昏沉沉睡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病中的模样,不再有平日里淡雅清贵的风姿。
晏棽用棉棒沾着清水,为林静池滋润干燥的双唇。想起母亲最后重病时,自己连这点事都来不及为母亲做,萦绕在心头的愧疚越发沉重。
没过多少工夫,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晏棽忙站起身,刚走到门边,病房门被从外面拉开。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站在门外,目视线对上晏棽,先是一怔,继而双眼猛然张大。
这名女子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但五官与盛林极为相似。晏棽立刻认出她的身份,谨慎地喊了声盛阿姨。
盛佳敏的目光越来越犀利,直至磨出了尖刺,锥子一样扎在晏棽脸上。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有一张画着淡妆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得惨白。
徐鹏辉跟在盛佳敏身后,心急地探头询问晏棽林静池的情况。
盛佳敏这才仿佛从冰封中挣脱出来。又盯着晏棽的脸看了两眼,绕过晏棽走进病房。迈出两步又停下,微侧过头问晏棽:“晏灵臻是你母亲?”
晏棽点头承认。
盛佳敏的嘴角抽动一下。如果晏棽没有看错,那表情像极了一个冷笑。
晏棽与徐鹏辉一起跟着盛佳敏往病床边走。
盛佳敏没有回头,突然又道:“谢谢。你可以出去了。”
说得晏棽跟徐鹏辉都是一愣。徐鹏辉张了张嘴,想替晏棽说句话。晏棽向他摇摇头,回身走出病房。
盛佳敏不愿意见到他完全在情理之中,何况林静池又是与他在一起时突然发病。
虽说晏棽从不认为自己与盛林相恋有什么过错,但这类恋情,几乎对任何人的父母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刺激。盛家人到目前为止都未曾难为过自己,显然已付出了极大的克制力。
晏棽心里想得明白,无论盛佳敏的态度多么过分,他都要努力承担下来。盛林在坚持,他更不会退缩半步。
林静池隔天被转进了一所以疗养为主的私人医院。晏棽与徐鹏辉通过电话,得知林静池并无大碍,终于放下心来。
晏棽脚踝的扭伤好了大半,手掌上的伤口也结了痂。他恢复上课、实习、打工的平淡生活,除了盛林不在身边,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平稳地一天天流逝,宁静的水面始终未见波动。没有人找上门要求晏棽与盛林分手,没有人打扰他的学习与工作,甚至没有人让他从盛林的公寓里搬出去。晏棽就像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被整个盛家彻底遗忘。
晏棽如梦初醒。他过去的担心也许原本就是多余的。分别本身便是毁灭一段恋情的最好方式。不需要更多更激烈的举动,只要能彻底切断他与盛林的联系,天长日久,爱情点燃的狂热自然而然便会熄灭。就像千千万万,熬不过距离阻隔的恋人一样。
晏棽收起课程笔记走出图书馆。
但层叠的红尘之中,总有一些人是不同的。他们一生只会爱上一次,一次便是一辈子。哪怕那场爱情,在别人看来是愚蠢而无用的…就如晏棽自己的母亲。
晏棽背着书包走下图书馆长长的台阶,擦肩而过的同学,几乎无一例外都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光打量晏棽。不同于前些日子的偷偷摸摸,这种近似无礼的打量明目张胆且满怀恶意。
晏棽微微皱眉,虽然觉得不舒服,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晏棽想直接去吃午饭。将要走到食堂时徐鹏辉的电话打过来,劈头问他在哪里。听晏棽说在食堂,徐鹏辉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居然还有心情吃饭。”说罢不由分说约晏棽在校外见面。
晏棽觉出事态不同寻常,立刻出校门打了车往约定的地方赶。
徐鹏辉把地点约在在一个距离学校较远的快餐厅。他提前到了会儿,等晏棽跑进餐厅坐在对面,徐鹏辉将已经点好的一盘炒饭推给晏棽,“你先吃点吧。”
晏棽摇头,“快说正事吧。”
徐鹏辉在电话里说得十万火急,事到临头又犹豫不定。皱眉挣扎许久才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晏棽面前,“你自己看吧。”
手机页面是本市某个热度极高综合性的论坛。徐鹏辉点开一个加精加热,已经翻了十几页的帖子。
晏棽只扫一眼帖子标题,心口便猛然一紧。他急忙看下去,翻到中间几页,头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徐鹏辉先前不敢出声,后来看晏棽面色实在白的吓人,伸手要将手机抢回去,“算了算了,别看了。”
晏棽按住徐鹏辉的手,紧紧抿着嘴唇,一页不落地坚持把帖子看完。
手机屏幕变暗。晏棽闭着双眼默不作声,过了很久睁开眼睛低声说:“那些事我没做过。”
“我当然相信你没做过。盛林选的人肯定错不了!”徐鹏辉敲着桌子,满脸焦急,“问题是学校信不信?盛林的爸妈信不信?这帖子都两天了,楼主还在持续更新。我估计咱们市的人,只要会上网的大多都看过了!p大男神混迹夜店,出卖色相频被包养!我靠,还能更惊悚一点
吗??”
晏棽的额头隐隐作痛。他揉了揉额角,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难怪今天走在校园里,别人会用那种样的眼光打量他。那帖子不止内容劲爆,还配有他在夜店工作与客人周旋的图片。画面清晰,光线良好,拍摄的角度极为刁钻用心。但凡见到他本人,都能认出他便是图片里举止轻浮的主人公。今天刚更新的一楼,甚至还有晏棽的前任“金主”严老板放出的第一手消息。严老板口中的晏棽拜金贪婪、放浪形骸,活脱脱一个不知羞耻的绝色男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字里行间杀人无形。
晏棽很少用手机上网,跟盛林熟悉之前,连微信都不会用。用电脑也大多是搜索专业资料。正因为如此,他才后知后觉多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
“咱们该怎么办?”徐鹏辉着急地问。
晏棽又发了一阵愣,突然拉过炒饭吃了一口,“吃饭。”
徐鹏辉目瞪口呆,但他也无计可施,只能陪着晏棽一起吃饭。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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