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正文 第2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第2节
推开小院门时天色已晚,一抹残阳挂在天边,泼洒得小半个天空都发出诡异的血红色。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呛人的气味,远远地还传来砖石碎裂的声音。
大概又有一户人家搬走了,这里越来越像废墟了,巷子口的垃圾已经好几天没人清理了,不知道这个小院子还能住多久。
丁子木站在院门口发愣,忽然听到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郑哥?”丁子木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搬着自行车迈过小小的门坎走进院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把肮脏混乱的废墟关在身后,把闷热潮湿的空气关在外面,昏暗的小院子里忽然凉了下来。
“怎么又打架了?”
“那人太贱招。”
“那也不能打成这样啊,”那个声音微微提高了些,丁子木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
“啧,”丁子木不耐烦地咋舌,“难不成打不还手?那二缺就会站在那里呆着,这么多年了,
还没有挨够揍吗?”
“你看看你这样子!”郑哥带着责备的口吻说,“你这几年不是挺踏实的吗,怎么最近又开始来劲儿了?我两次过来你两次都一身的伤,你让他看到了得多着急?”
“别他妈说废话了!”丁子木忽然暴躁起来,他咣当一下把车扔在地上,嗓门立刻就抬高了,“我知道你就是怪我害那傻缺丢工作。可你也不想想,哪次不是忍不下去了我才出手的?我告诉你,包括今天也是,但凡我能忍我就忍了,可是他妈的我忍了别人当我怂!”
“那你打一架呢,出气了吗,问题解决了吗,就算你打赢了,你看你这一身伤,一会儿他看见了又该瞎想了。”
“爱想什么想什么!”丁子木一把推开郑哥大踏步地走到院子的角落里,抄起一个脸盆接了满满一盆水刚要兜头浇下去就被抓住了手腕。
“当心感冒!”
“啧,你烦不烦,我每次都这样的。”
“给我。”丁子木手里的盆被郑哥轻轻松松地接了过去,他看着郑哥从小厨房拎了一个暖壶出来兑了点儿热水,“冲去吧。”
丁子木毫不在意地脱下衬衣和长裤,裸着上身站在院子里,一身红红紫紫的瘀痕就暴露在小院暗暗的灯光下。
郑哥叹了口气。
“行了别叹气了……你什么时候走?”丁子木从一根铁丝上拽下一条毛巾胡乱地擦擦身上的水。
“你这是赶我走?”郑哥似乎是被气笑了,口气中都带着点儿笑意,但是点儿笑意很冷,听在耳朵里让人坐立不安。
“没有,”丁子木低头擦水,一边讷讷地说,“你……不是刚出差回来吗,赶紧回去歇歇吧。”
“你吃饭了没?”郑哥冷不防冒出一句。
丁子木摇摇头。
“你先上点儿药,我去给你炒个饭。”不等丁子木搭腔,郑哥便钻进了厨房。
丁子木扔下毛巾转身进屋,对着衣柜上的镜子转着圈的看了一遍:额头紫了一片,脸上有一道抓伤,下眼睑处青了,除此之外倒还好。相对脸上,腹部的那片瘀伤更严重些。丁子木烦躁地冲空中挥挥拳,心想这要是让他看到了,免不了又要胡思乱想一通,天晓得要怎么跟他解释!
杨一鸣在姐姐家吃完晚饭后迅速溜了,甚至都没开口要求姐夫开车送。原因是在饭桌上的时候,杨双明问了他两个问题,第一,有没有对象了;第二,快开学了,抓紧时间再带许筑钧出去玩两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杨一鸣丢下饭碗抹抹嘴说:“姐,我忙着呢,开学我要交一篇论文。再说人家是教委放假,我只是挂在人家下面,我自己还有诊所呢。”
“就你那诊所,一个月挣的钱都不够房租的。”杨双明从小就擅长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十多年过去了,这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杨一鸣撂下饭碗溜之大吉,回家以后打开电脑,像模像样地打开一个word文档,敲下一个题目《信息网络对青少年心理的负面影响及其教育干预》然后转头就去刷微博了。正刷得高兴呢,□□上一个头像开始闪动。
“小杨,福利院那活儿干完了?”
“完了,挺简单的。”杨一鸣关了微博页面专心跟周沛说话。周沛是组长,大小是个领导,自己三心二意地跟人家说话万一说错点儿啥就麻烦了。
“你现在管着几所学校的心理培训呢?”周沛问。通常区教委心理组会定期对各个学校的心理教师进行培训,当遇到比较棘手的心理个案时,也会协助心理老师辅导。杨一鸣实操经验不足,手底下只管着两所中学一所小学,工作量不大。
“你有没有兴趣把福利院接过去?”周沛问。
杨一鸣立刻坐正了身子,他对着屏幕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福利院一向是由周沛主管的,他做得挺顺手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转手。如果他真的想转给自己,那当然是天大好事,至少每月能多挣点儿钱呢;可万一他有别的意思呢?
“周哥,”杨一鸣决定先装傻探探口风,“周哥,您不能这样啊,我就是给您代了回班,我没签长工合同啊。”
杨一鸣打完这行字,琢磨了一下,这话对一个年长自己十几岁的组长来说,有点儿卖萌的味道,又有点儿欲迎还拒的意思,虽然看起来有点儿二,但起码显得自己没那么迫不及待。
很好,发送。
“这可是好事儿,”周沛很快地回复,“你好好想想。你别看福利院孩子少,也就是几十个人,但是他们大多有着不寻常的人生经历,各种心理问题特别多,对于你这种实操经验少的心理咨询师而言是非常好的磨练机会。虽然工作量可能要大一点儿,但是一年能攒不少个案呢。你看你过去两年发在市级刊物上的论文才几篇啊,你要是去福利院呆一年,好好找个个案研究一下,别的不敢说,发在省级以上刊物上的把握还是有的。”
杨一鸣盯着那几行字,嘴角渐渐勾了起来,越咧越大,终于忍不住呵呵呵地笑起来!
“周哥你做得好好的,这是要干嘛?”杨一鸣在屏幕这头笑得张狂,但是手底下还是要谦让一二的。
“我这不是忙不过来吗,”周沛打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诊所那边做得还不错,最近咨询的人有点儿多。再说,你现在正在发展期,需要积攒一下经验。”
杨一鸣咧着一张大嘴,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更加谦虚和客气些,连吹带捧地夸赞了一番周沛,同时表示自己经验尚且不足今后要多多麻烦周老师帮助。
周沛回了个笑脸,接着说:“你也是独立挂牌的心理咨询师,干咱们这行的经验最重要,你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小年轻,现在能接到咨询已经挺不错了,算是相当有能力的了。但是你那些个案毕竟还是从学校转来的,问题也比较常见,如果你能完成几个特别典型的,有难度的咨询,那名声一下子就有了,以后生意会好很多。”
杨一鸣深以为然,他一小时挣3000的终极梦想始终不曾变过。
他兴奋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跟周沛道了别。然后冲进卫生间兜头浇了一把凉水,这馅饼都掉到自己头上了,想不兴奋都不行。他忽然又想起走廊里那幅署名“徐霖”的画,他决定先去翻翻以前的问诊记录,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儿蛛丝马迹,他对这个“徐霖”非常有兴趣。
因为这个“徐霖”极有可能是个“典型案例”,能引起反响的那种。杨一鸣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自己有利,能让自己出名挣钱的机会,不管那机会有多渺茫。
丁子木头疼欲裂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得要命。他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不意外地感受到一阵肌肉疼痛从胸腹部传了过来。他撩起睡衣看了看,胸腹部一片青紫。仔细想了想,似乎昨晚郑哥跟他说了很多,但又模模糊糊记不太清楚。他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从很早以前就伴随着自己的神经性头疼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严重,随之而来的是忘性也越来越大。看这一身的伤,似乎是跟人打过一架,但是为什么会打架呢?
郑哥说……是自己在胡同口被打劫了?
丁子木坐在床上,抱着脑袋努力地想,脑袋里乱哄哄地一片,隐约之间的确有一些零散的片段浮现出来: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把自己推倒,但是似乎那时天还很亮,周围好像还有嘈杂的人声……大白天的,大庭广众之下打劫?
丁子木松开手,拧着眉头回忆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奈何那些零散的片段转瞬即逝,只留下模糊的光痕。丁子木抬起头,耳边传来拆迁工人砰砰砰抡大锤砸墙的声音,这里越来越不宜居住了,真的应该搬家了。
可是,要搬去哪里呢?
☆、第六章
“你看看你,”冯老师心疼地摸摸丁子木的脸,叹口气说,“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干嘛跟人打架,打坏了脸怎么办……唉,已经打坏了。”
丁子木乐了:“冯老师,我又不是演员,脸长得怎么样没那么重要。再说,哪里坏了,也就是青了一片而已。”
“谁说的,”冯老师凑近了细细看看丁子木乌青的眼眶,“这年头脸可重要了,这叫‘颜值’懂不懂!一张脸蛋长得好,让人看着就喜欢,在社会上还是挺占便宜的。”
“您还知道‘颜值’啊,够潮的啊。”丁子木拉下冯老师的手握住,亲昵地说,“您放心,都是皮外伤,过两天瘀伤消下去就没事儿了。”
“以后可别跟人家打架了,”冯老师惋惜地啧啧嘴,又加了一句,“挺帅一小伙子,为什么要打架啊你又打不过人家从小在福利院就是被人揍的一个姑娘都能把你按在地上我还记得那年……”
“停停停,”丁子木默默地翻个白眼,无可奈何地说,“就我那点儿光荣事迹,您都回味了快十年了,不烦啊?”
“不烦!”冯老师津津有味地说,“哎呀,罗飏上个月来来我的时候还跟我聊起这事儿呢,她到现在都记得当时你被她揍得眼泪都下来了可就是一声不吭咬死不说‘对不起’。”
“这是罗飏的保留曲目,每次看到我不讲一遍这事儿她就浑身不自在!”丁子木气哼哼地说,“那个臭丫头。”
冯老师凝神看了他几秒,笑了一下说:“罗飏每个月都会约你吃饭吧?”
丁子木点点头,笑得更开心了,“冯老师,我明白您什么意思,您真是想多了。我跟罗飏实在是太熟了,熟得都直接进入左手拉右手的阶段了,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挺好一姑娘……”冯老师又叹了口气,愁得不行,再看看丁子木的脸,更愁了,“挺帅一小伙子,脸都打坏了。”
丁子木头都开始疼了:“冯老师,我真没事儿。那晚我在胡同口遭人劫了,然后就打起来了。”
“被劫了!”冯老师的嗓门一下子就抬高了,眉头死死地锁在一起,“怎么搞的?”
“我也不知道,其实……我对那晚的印象不太深了,恍惚是记得打了一架,然后……好像是郑哥正好来看我,然后救了我。”
“小郑又去看你啦?”冯老师说,“幸好他去了,要不然多危险。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地方不能再住了,太危险了,你干什么非得住在那里?”
“房租便宜啊……不过最近房东涨了租金,她非说是我同意的,可我其实记不得了。”丁子木也有点儿不安,他问,“冯老师,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医生,我觉得我记忆力有问题。”
“你小时候没失忆这毛病啊,”冯老师想了想说,“我记得你来福利院的时候也就□□岁吧,经常生病。而且还会头疼,疼得满地打滚儿,等不疼了就有点儿迷糊,可也没到失忆这个程度。我们还带你去医院检查过,查过脑电图扫过ct核磁什么的,最后说你神经性头疼,估计你爱忘事儿就跟这个有关系,可能是恶化了。”
丁子木想,“恶化”是个什么意思?怎么冯老师年纪越大说话越让人按捺不住呢?
“我也吃了很多药,可是好像没什么用。”丁子木迟疑了一下问,“冯老师,我查过一些书,您说我……是不是有……梦游症?”
“梦游?”冯老师笑了,“梦游肯定是没有,福利院每晚都有人值班,走廊里还有监控,你要是半夜梦游,早就被发现了。”
“也对。”丁子木说,“可我最近有两次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一身的伤,第一次,我想了半天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第二次,就是这次是郑哥告诉我说我被人劫了的……可我居然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木木,过两天我陪你去医院再看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得把你这个神经性头疼好好治治,否则早晚要出事儿。”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丁子木笑着说,“大热天的,您别瞎跑了,我都那么大人了,自己去趟医院还是可以的。”
冯老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丁子木的脸说:“木木,你也快23了吧。”
“冯老师,您又来了。”丁子木无奈地说,“我才23啊。”
“我又没有催你结婚,你紧张什么。”冯老师做出生气的样子说,“怎么,嫌我烦啊。”
“怎么会呢,我巴不得您天天来烦我呢。”
“我是觉得啊,结不结婚的倒不着急,你还小呢。但是你应该试着去找个女朋友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也放心。”
丁子木扯扯嘴角没吭声,可是冯老师知道,这就是拒绝了。这孩子面对这个话题时,永远都是这副回避的样子。
小孩子一般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都会朦朦胧胧地对异性产生好感,有时候两个孩子还会偷偷地“好上”。院里专设的心理老师会专门针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进行心理疏导,毕竟他们的人生经历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对感情的态度也千差万别,需要特别关照一下。
可丁子木是个例外。因为一张脸长得很帅气,从小就特别招女孩子喜欢,在福利院时有女生对他示好;后来去读职高时,也没少收女生的情书,后来在蛋糕店工作的时候,因为他店里的生意都特别好,年轻的女顾客非常多。可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生有兴趣,更没见他对哪个女生动过心。
冯老师曾经一度以为木木可能是个同性恋,她觉得自己尚算民主开明,对此完全可以接受,可丁子木似乎对男性更为排斥,除了那个“郑哥”,没见他跟哪个男性亲近过。
这算什么,恋爱恐惧症?
冯老师轻轻拍了拍丁子木的肩头,强迫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木木,冯老师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好不好?”
“冯老师,我这样的,怎么谈朋友?”丁子木甩出最现实的一条理由,“就我这个条件,哪个女生看得上?”
“这不是理由,你跟老师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丁子木坚决地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就想赶紧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多挣点儿钱……没家没业的,谈什么恋爱呢。”
冯老师看着丁子木眼睛里藏都藏不住的厌恶想:这个孩子,可能真的需要看看医生。
“冯老师,您别总为我操心了,我都那么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丁子木换个话题宽冯老师的心。
“你看这一身伤,你就这么照顾自己的?如果没有小郑,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呢。”冯老师简直愁得不行,只要是跟丁子木相关的话题,不管是哪个都让人发愁,“你也不能一辈子都依靠人家啊。”
“我知道,”丁子木安抚地拍拍冯老师的手,“我不会一辈子都赖着他的,我会好好的。”
杨一鸣接到冯老师电话的时候死活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他一共才在福利院呆了三天半,其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咨询室跟孩子谈话,这个冯老师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热络地跟人谈话:“冯老师啊,您好您好。”
“杨老师,我这儿有个孩子……想跟你咨询一下他的情况,不知道行不行。”
“行,”杨一鸣爽快地说,“就算他已经毕业了,离开了福利院我也可以做咨询,没问题。”
“您怎么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冯老师惊讶极了。
杨一鸣得意洋洋地笑了,他觉得自己这先声夺人的一招完全达到了效果,充分地显示出自己的“专业水平”高超。
他故作谦虚高深莫测地说:“猜的。”
冯老师夸赞了杨一鸣几句,表达了自己的钦佩之情,然后问:“杨老师,心理上有没有一种疾病是对恋爱特别恐惧的。”
“哎?”杨一鸣楞了一下,他想了想说,“严格说起来没有这样病,对恋爱恐惧从心理学上讲不是‘疾病’,它只是一种应激状态,就是受到过感情伤害以后人的会短时间的对爱情回避甚至排斥。这个不用特别去治疗它,时间长了,或者碰到某一个特定的人,自动就好了。”
杨一鸣说着说着忽然笑了:“恋爱恐惧症是没有的,倒是有‘恋爱狂热症’,有些病人会觉得有人爱恋他,自己正在跟某个人谈恋爱,陷入这种妄想不可自拔,这倒是心理问题,有时候需要药物介入治疗。”
“可是这孩子从小就对恋爱排斥,别人早恋恋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他对感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但没有,我看他还非常排斥,这是为什么呢?”
“这样啊,”杨一鸣斟酌了一下说,“受到感情创伤不一定是他本人亲自经历过,如果他曾经目睹过什么爱情悲剧,有可能会受此影响,对爱情抱以怀疑甚至敌对的态度。”
冯老师沉默了,她想起了丁子木那乱七八糟的身世背景,半晌她才慢慢地问;“那要怎么帮助他呢?”
“多给他一些正面的例子,让他慢慢接受正常状态下的爱情。”杨一鸣顿了顿说,“关键是得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耐心和爱心,能够帮助他、陪着他、爱护他,让他对爱情有信心。”
冯老师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古往今来,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市井百姓,谁不曾追求过它,可又有多少人能真正拥有它。
冯老师挂断电话,忍不住叹气,她喜欢丁子木这个孩子,但是她也知道,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丁子木得到这样一个有足够爱心和耐心的爱人的概率,微乎其微。
杨一鸣挂断电话以后很快就把这件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相对于他手里好几个g的资料和几大箱子档案而言,那个冯老师说的事儿简直不值一提。
最近杨一鸣一直忙着整理福利院的资料,周沛非常够意思,把所有的资料和记录交接得清清楚楚,除了他手里负责的几个需要长期跟踪治疗的个案以外,福利院目前所有孩子的情况他都告诉了杨一鸣。
“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这个议题大概是从十年前开始受到大众关注的,心理健康真正走进校园应该是六七年前的事儿。但社会福利院毕竟不等同于公中小学,各种配套的辅助机构并不健全,心理辅导这部分内容虽然很早就有,但直到四五年前才逐渐完善起来。丁子木手里的这些资料最早也就只能追溯到六年前,总得来说,这家福利院里的孩子心理状况基本良好,有十几个需要特别关注一下,真正需要长期跟踪和定期咨询的只有两个,这些就足够杨一鸣忙乎很长时间了。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杨一鸣最感兴趣的,真正让他惊讶的一张夹在某个档案袋里的照片,照片上一群小孩子围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大烤盘。一个大男孩穿一件白色的长围裙,头上戴一顶白色的厨师帽,手里拿着一个面团,好像正在跟那些孩子们说着什么,笑得灿烂极了。
这个大男孩杨一鸣认得:这就是那个诡异的大型犬科生物——叫个丁……钉子……木钉子还是铁钉子什么的。
杨一鸣觉得这个世界真是处处有意外。
☆、第七章
杨一鸣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地查看资料,当然,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想试试看能不能从档案夹里翻出一些关于那个“徐霖”的蛛丝马迹。
杨一鸣这个人向来观察细致、嗅觉敏锐,当初导师就没少夸他具备一个优秀心理咨询师的“天赋”,只不过……导师的原话是“如果能在学术上更用心些就好了”,这话说的很委婉,不过“敏锐”如杨一鸣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画外音。
但是他对此并不以为然,搞学术的前提是得活着,活着就需要钱,先挣钱再学术,生存大于生活,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思路有问题。比如现在,他就觉得“徐霖”这人没准儿是个非常好的案例,弄好了还能帮他在《心理学报》或者《心理科学》上发篇论文,这可是重量级的期刊,将来评职称什么的能起大作用。有了职称就能申报课题,申报课题就有研究资金,有了资金,什么学术不能做?现在的学术圈不都是这样吗?那么多课题有几个是奔着“推动学科发展,深化学术研究”去的?不都是为了一个“经济效应”吗?
所以,“徐霖”还是特别有意义的。只不过,这个徐霖似乎只存在于那幅画中,杨一鸣把现存的资料翻了一个底儿掉,再也没有看到过“徐霖”存在的痕迹。
不过,所谓塞翁失马,论文虽然跑了,但是自己好像逮到了一只非常有意思的犬科动物。
杨一鸣仔细地看着这张照片,真没想到那个姓丁的居然跟福利院也有点儿关系,没准就是福利院的孩子。杨一鸣想起在游乐园时,丁子木怯懦敏感,跟人打架时却又暴躁凶残,再看看眼前的这张照片,明亮的笑容,温和的眼神,对着围在身边的孩子笑得一派真诚而善良。
杨一鸣放下照片想,就这喜怒无常的极端性格,童年生活十有不幸福,拎过来聊几个小时,填张测试表,肯定一堆心理问题。
还是一只罹患狂犬病的犬科动物,杨一鸣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对着这张照片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杨一鸣拿着这张照片去敲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架着老花镜,对着阳光看了半天:“这不是丁子木吗?”
“对!”杨一鸣一拍大腿,哎,终于想起来,丁子木,就是这个名!杨一鸣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次,果然是“木钉子”而不是“铁钉子”。
“你找他?”院长放下老花镜,奇怪地问,“他都毕业好几年了,你找他干嘛?”
呃……对啊,我找他干嘛?杨一鸣眨眨眼,呆了。
“他心理有问题?”老院长又追加了一句。
杨一鸣摇摇头,心想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他心理有问题没问题。
狂犬病倒是可能有。
办公室里的气氛诡异地凝固了下来,两个人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觑,一个觉得眼前这人莫不是有毛病,另一个觉得自己八成真的有毛病。就在这尴尬的时候,有人适时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杨一鸣趁机站起来告辞。
杨一鸣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穿行在五彩斑斓的儿童画中间。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浮现出丁子木那张颇为清俊又带着点儿羞涩的脸,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憧憬,冥冥中他觉得自己一定会遇到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或许还会遇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福利院的工作前后持续了一个星期,杨一鸣再也没有吃到美味的小面包,也再没见到那个“木钉子”。就算曾经对那人有那么一丝兴趣,很快也就丢到一边了。因为,暑假转眼即逝,九月,开学了。
杨一鸣忙得快要跳楼了。
当学生时,最恨的是开学;当“老师”时,最恨的依然是开学。杨一鸣打开电脑的文件夹,把里面所有的文档扒拉了一遍,不得不承认,从小学到现在,自己依然写不完“暑假作业”——他一篇完整的论文也没写出来,下个学期的教学计划也没写,课程介绍也没写,继教安排也没写,课研提纲也没写……总之,就是所有的该写的“作业”都没写。
于是在开学的头一个星期里,杨一鸣狂热地赶“作业”,在教学处老师发飙之前把各种计划、总结、简介都交了上去。在这一个星期里,他在教学处碰了无数的钉子,根本想不起来那颗诡异的“木钉子”。
月中的时候,杨一鸣终于拿到了本学期的课程安排,除了之前的那几所中小学以外,他每个月有固定的一周要去福利院蹲点。周沛把课程表给他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干,有问题就来找我。”
杨一鸣乐呵呵地点头,决定明天就去一趟福利院,跟院长商量出一个时间表来以便定期咨询和辅导。
第二天,杨一鸣刚踏进福利院大楼就停住了脚步,他使劲儿地抽抽鼻子,确定自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香,甜而不甜腻。
乳酪蛋糕!
杨一鸣的大脑瞬间被“西点”两个字刷屏了,什么档案啊论文啊咨询啊,统统见鬼去吧。他耸动着鼻子,脚底下循着那股香味就调转了方向,直奔食堂冲了过去。一边走一边看表,已经八点半了,一般来说这个时间食堂已经停止供应早点了,不知道蛋糕还有没有剩。还有,这次必须要打听出来福利院到底哪天的早餐是吃糕点的,只要震级不超过八级,就算地震也要来大快朵颐。
食堂在地下室,顺着一条老旧昏暗的楼梯下来后那股乳酪的香气更加浓郁了。杨一鸣站在食堂门口,乍然被里面明亮的灯光晃了一下眼,忽然有点儿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
一个年轻的大男孩,戴着一顶白色的厨师帽,身上套一件已经洗不出白色的连身围裙。他身边围了一群孩子,嘁嘁喳喳地吵嚷着:“木木哥哥,能放多一点儿巧克力吗?”
大男孩手里拿着一杯面粉,微微歪着头说:“巧克力吃太多会上火的。”
这个画面和那张照片严丝合缝地对应上了,就连脸上的表情都一模一样:友善、明亮,带着温暖的笑,看向孩子们的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笑意。
杨一鸣使劲儿甩甩头,想判断一下自己这算不算是癔症。他努力吸口气,整个肺部都充满了甜甜的奶香,氤氲中带一点儿似有似乎的咸味,一股肉桂的香气隐藏在饱满的奶香后面,让人香气生蚝里鲜咸的海水——是用帕尔马奶酪做的蛋糕!
杨一鸣确定这一切是现实绝不是自己妄想出来的,因为那香气实在太过真实,刺激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大张开来,以便于能够吸进更多的香味。
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个糕点师居然就是丁子木!
杨一鸣忽然亢奋起来,在理智回归之前,他已经紧走两步冲进食堂,非常厚颜地挤进孩子圈里,眼巴巴看着烤盘里已经码放好的二十几个布朗尼。
“这都是你做的?看不出来啊,你够能干的。”杨一鸣热络地套着近乎,仿佛与丁子木熟稔已久。潜台词就是既然都那么熟了,“见面分一半”的规矩就不用再提了。
丁子木微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得体地微笑着说:“做着玩的。”
“闻起来很棒啊,已经烤好一盘了吧?”画外音就是杨一鸣嘀嗒作响的口水声。
“对,先给那几个小的吃了。”丁子木特别不“善解人意”地说,“麻烦您稍微再等一会儿。”
语气客套得近乎生疏。
杨一鸣有些尴尬,很明显他刚刚套了半天的近乎全都白瞎了,对方根本就没认出他来,或者没打算认出他来。杨一鸣想起那天在游乐园门口,丁子木满脸的血污,眼神阴狠暴躁,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他”。杨一鸣是个识趣的人,他很能理解丁子木的心情,当街打架,还打得那么狼狈凶暴,搁谁谁都不愿承认。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自己就顺着他假装没那么回事儿吧。杨一鸣觉得自己跟丁子木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特别地“善解人意”。于是杨一鸣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跟那群小孩子混在一起眼巴巴等着点心出炉。
丁子木把黄油和盐、砂糖以及鸡蛋黄放在一起打发,非常细致地把巧克力粉洒进去,再倒进去筛好的面粉,空气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杨一鸣发现他动作快速且轻柔,有条不紊,一看就是经常做西点的,非常娴熟。再抽抽鼻子,让胸腔里充满香气,更觉得自己舌根底下汪洋一片。
“你职业的吧?”杨一鸣忍不住开口问道,同时把嘴里的口水使劲儿地咽下去。
“嗯,以前学过一些。”
“你这手艺都可以开店了。”杨一鸣赞叹地说。
杨一鸣这一声赞叹是发自肺腑的,他怕路上堵车,一大早就出门了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本来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哪里架得住蛋糕香气的刺激?大概是杨一鸣那句“闻着真香啊”说得实在是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丁子木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简直就是“嗷嗷待哺”!
丁子木抿抿嘴角,低头冲一个小姑娘说,“晶晶乖,你先把蛋糕给哥哥好不好?”
“为什么?”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小蛋糕,带着哭腔说。
“一会儿这一炉烤好了,哥哥给你两块,好吗?”
小姑娘陷入激烈的天人交战中,最终抵挡不住数量翻番的诱惑,百般不情愿地点头了。
丁子木端起桌子上那块刚刚晾凉的蛋糕递给杨一鸣:“尝尝。”
杨一鸣下意识地去看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抽抽鼻子,用控诉地眼神盯着他。
杨一鸣……
“你没吃早饭吧,先把这个吃了吧。”丁子木温和地说,“其实晶晶已经吃过一块了,这块里巧克力,她这两天流鼻血,本来也不想让她吃太多。”
那你也不能让我背黑锅啊,杨一鸣欲哭无泪地想,我那么大一个人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抢蛋糕,传出去还要不要混了?
“你吃了吧,”丁子木往前递了递盘子说,“烤箱里这一批是没有放巧克力的,一会儿多给她吃两块就行了。正好也帮我解围了,我正不知道怎么能从她手里抢下这块巧克力蛋糕呢。”
丁子木的话给了杨一鸣最完美的台阶,杨一鸣瞬间就心安理得了。他兴奋地接过蛋糕,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绵软细腻的口感,浓郁但是清爽的奶酪香气,还有里面若有若无的巧克力香,杨一鸣幸福得简直就要迎风流泪了。
但是他满脸陶醉的表情生生被那个叫晶晶的小姑娘的眼神削干净了。
“好吃吗?”丁子木小心地问。
杨一鸣拼命点头,狠狠心不去看晶晶的眼神,又咬了一大口蛋糕。
丁子木笑了。
☆、第八章
杨一鸣含着一嘴的蛋糕愣住了。
食堂里的灯光很好,明亮但是不刺眼,柔和的灯光把丁子木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晕染得安静又深厚。
很像奶酪,醇厚。
杨一鸣把蛋糕咽下去,感受着柔滑的蛋糕滑过食道落进胃里的那种满足。这种美味跟一般蛋糕房做的不一样,没那么甜,没那么浓的香气,在醇厚的奶酪香气后面是淡淡的余味袅袅经久不散。杨一鸣仔细品了品,想不出一个什么词儿来形容它……有点儿平淡,但是让人回味留恋。
杨一鸣想,如果文艺点儿,或者矫情点儿说,这大概有点儿像家的感觉。
美食与美人,人生还能再幸福一点儿吗?杨一鸣摇摇头,还是算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儿接受不了,最好能细水长流,于是他非常现实地问道:“你一般周几来做蛋糕?”
“周几?”丁子木认真地想了想,“不一定,有时间就过来做。”
杨一鸣还想问“那你哪天有时间”,可又觉得一个大男人爱吃甜食就已经够奇葩了,还追着人家要蛋糕吃就实在是有些上不得台面了。再说,人家又不欠你的,又不是你家的专职糕点师,有的吃是福气,没得吃也是理所当然的,于是杨一鸣把舌尖上的问话咽了下去。
丁子木小心地往蛋糕杯里注入掺了面粉鸡蛋的奶油,一边倒一边说:“不过我最近有倒休,明天应该还会来。”他放下手里的杯子,把手擦干净,抬起头来微笑着问杨一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等杨一鸣从食堂出来时,他肚子里装了三块不同口味的乳酪蛋糕,他一路打着奶酪味儿的嗝,来到了院长办公室商量正事儿。因为一切业务都是常规的,所以两个人很快就敲定每个月的最后一周是杨一鸣的驻站咨询时间,下周就是九月的最后一周,杨一鸣要走马上任了。
院长今天的心情看起来颇为不错,杨一鸣借机提出要装修一下心理咨询室,把它弄得温馨一些,让孩子们有个空间可以放松,同时也可以兼做活动室。院长摇摇头说:“这个恐怕不行,你也知道,我们的各种款项上面卡得非常严,校园设施建设这部分向来都是社保部门和教委拨款指定的。虽然装修一个心理咨询室花不了多少钱,但是一则我们账面上没有这笔款项的支出,二则我们也没有权利在教学楼内动工。”
杨一鸣知道院长说的是实情,装修一下咨询室确实是件很小的事儿,最多就是刷刷墙,添置几件家具,为这么点儿小事儿还得去写申请实在太麻烦,况且即便写了申请,层层审核盖章,最后批下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了。于是杨一鸣极力游说院长,最好能在院里解决,不要上报到区里了。
两个人正在争着,敲门声响起,不急不缓的节奏,沉稳有礼。
“请进。”院长高声说。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很帅气的大男孩探头进来:“院长。”
“木木啊,进来进来。”院长招招手示意丁子木进来。
丁子木回手关上门,把一个小盘子放在了桌子上;“院长,尝尝我的做到蛋糕,您这份里只有一点儿木糖醇,放心吃吧。”
“谢谢。”院长笑了,“你也歇会儿吧,一大早就过来给孩子们做蛋糕,这一上午累坏了吧。”
丁子木摇摇头,正要转身出去时,院长忽然一拍脑门说:“对了,杨老师,这就是上次那张照片里的人,就是你拿来问我的那张照片。”
丁子木错愕地看着杨一鸣,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满脸都是疑问。
杨一鸣有点儿尴尬,忽然觉得自己今天在丁子木跟前的出镜率太高了,高得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他心说院长您的记性还真是好啊,我看您这脑子再干十年也没问题。
“嗯。”杨一鸣故作高深地一点头,“我在资料袋里看到你的照片。”
丁子木显然没有被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忽悠过去,他继续疑惑地看着杨一鸣。杨一鸣决定跳过游乐园门口那场恶战,只是简单地说:“我有一次带外甥女去游乐园玩,你给了我一瓶人丹。”
丁子木想了想,恍然说:“对啊,我想起来了,你让那个小姑娘自己去买饮料!”
杨一鸣默默地翻个白眼,看来福利院的人都记忆力绝佳,该记的、不该记的,都过目不忘。
“原来你们之前认识啊。”院长说。
“不算认得。”杨一鸣摇摇头,把游乐园里的那一幕讲述了一遍,非常“场面话”地赞一声:“丁先生真的挺细心的,非常善良。”
“呃,杨老师,”丁子木有点儿别扭地说,“您能别叫我丁先生吗,听起来有点儿别扭,你就叫我丁子木吧。”
“好。”杨一鸣点点头,端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来,跟刚刚食堂抢小朋友的蛋糕的“坏叔叔”判若两人。
随着这一声“好”,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似乎被画上了休止符,丁子木迟疑了几秒后点点头向两个人告辞。
“等等,”院长叫住正要开门出去的丁子木说,“我差点儿忘记了,你去找一趟冯老师,她给你约了一个号。”
“哎,”丁子木笑着叹口气,“我都说不用麻烦她了,我自己会去的啊。”
“她也是担心你嘛,她看你一天拖一天的,索性就替你挂号了,这样你就不能再拖了。”
“那我去找她。”丁子木带着一种算得上是幸福的笑容关上门走了。
“他病了?”杨一鸣随口一问,“严重吗?”
院长叹口气:“这孩子也是可怜,来的时候又瘦又弱遍体鳞伤,三天两头的生病。养了几年后身体倒是健康了不少可十几岁时又得了神经性头疼,每次一犯病就疼得要命,等缓过来又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犯病的那几天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唉,这毛病总也好不了也不是个事儿。”
“去神内看了么?”杨一鸣问。
“看了,这几年冯老师带他看了不少医生了,可没查出什么来。这孩子现在又不在院里住,犯起病来谁照顾他呢?上个月还被劫道的打了一顿,那一脸的伤,问他报警了没他说没有,因为当时正好头疼病犯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等清醒过来时都记不得发生什么了……杨老师,你说这得多让人操心?”
“这个听起来像是癫痫,”杨一鸣斟酌着说,“不过也可能不是,我毕竟不是学这个的,也就那么一猜。要真是癫痫,神内的医生应该早就查出来了。”
“癫痫会头疼?”
“怎么说呢,癫痫分很多种。但是有一种精神运动性癫痫发作时会让人神志恍惚、行为异常,因为发作时会引起呼吸暂停、脑细胞缺氧,也有可能引起短暂的记忆障碍。”
院长说:“我去跟冯老师说一下,往癫痫这个方向去查一下,或许有用呢。”
杨一鸣点点头,又把话题扯回来了装修心理咨询室上。两个人你来我往争论了半天,最终决定由院里拨出几千块钱来装修,但是为了节省成本就不雇人了,就让福利院的孩子自己动手,又干活了又玩了,寓教于乐嘛。
“带着一群熊孩子装修,您管这个叫“寓教于乐”,我自己的房间都懒得打扫呢。”杨一鸣在心里狠狠地给了院长一个大写的“gun”,但是脸上依然笑得客气又礼貌:“那就谢谢您了。”
第二天,杨一鸣惦记着丁子木的蛋糕,打算一大早就去福利院食堂蹲点。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他分管的一个中学出了点儿状况,杨一鸣唉声叹气赶过去干活了。本来想着安抚一个青春期的小姑娘费不了多大的劲,没想到这事儿还挺麻烦,等他再次奔赴福利院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儿了。
丁子木自然是不在的,杨一鸣抱着万一的希望去食堂了转了一圈,失望而归,垂头丧气地爬到五楼掏钥匙开咨询室的门。
门,被推开,扑面而来的阳光刺得杨一鸣闭上了眼,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惊呆了。
咨询室原来是一间大会议室,有个四十来平米,房间向阳,一溜三个大窗户,采光非常好。一开始是当做资料室用的,后来电脑化办公,很多资料都扫描后进行数字保存,纸质的档案密封后都放进密封箱存入了地下室,这间屋子渐渐就空了下来。周沛来了以后做了一个简单的小隔断,单独辟出一间不到十个平米的小办公区,一套桌椅一个衣柜,外带一个小沙发,仅此而已。
所以当杨一鸣看到这间咨询室时,屋子里堆满了废弃的、巨大的资料柜,三个窗户被挡住了两个,屋子里阴沉沉的,透着一股子混乱和颓败,看起来很不舒服。通常来说心理咨询室的首要标准就是“舒服”,不是奢华也不是精致,而是那种简简单单,让人一看就很温暖有安全感的“舒服”。周沛的这间小办公室太“公务化”了,跟普通的写字楼没什么区别,加上他并不长期在此办公,这里连个暖壶都没有,一切都透着冷冰冰、生硬的感觉。杨一鸣觉得这屋子一个心理健康的成年人呆着都不会太舒服,何况是心理脆弱又活蹦乱跳的孩子。所以他从一开始接手福利院就决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个所谓的心理咨询室,至少能给孩子们弄出一个活动室来。
不过,上周跟院长谈得并不顺利,杨一鸣一直很头疼要怎么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大柜子搬走,指望那群毛孩子是没希望了,一会儿再碰伤两个才真是麻烦大了。杨一鸣推开咨询室大门时,心里还直犯愁。
可是满室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所有的柜子奇迹般的消失了,水磨石的地板擦得锃亮,用来打隔断的木板也拆除了,那套桌椅放在中间的窗户下面,旁边是那张陈旧的小沙发,但是沙发套显然是洗过的,干干净净的。距离书桌不远有一排新的文件柜,里面已经放了三大排档案夹。衣柜放在了房间的一角,柜子上用磁铁固定了五张b4的纸,上面用彩色蜡笔画了鲜艳的花纹和气球的图案,一群小孩子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圈的中间一行大字“欢迎杨老师”。字写得歪歪扭扭,画得也不连贯,一看就是一群孩子集体创作而成的。
杨一鸣站在衣柜前,看着看着心里腾的就涌起一股热流。他供职于教育口,成天出入各个中小学,长期以来固定在至少四个学校接受咨询。每次到一个新的学校,校长接待过,教学主任接待过,德育校长也接待过……但是,从来没有哪所小学或者中学,用这种简单但是质朴,真诚并且热烈的方式欢迎过他。
这是五楼,没有电梯,没有备用储藏室,福利院的孩子和老师要用多长时间,费多大力气才能在依然炎热的九月,把五六个硕大的档案柜腾空,并且挪到院子里,然后用多长时间把这件屋子擦拭得光洁一新,又用了多大热情来一起完成这副“欢迎图”。
杨一鸣有些受宠若惊。
带上房门,转身下楼去敲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笑眯眯地看着他:“惊喜吧?”
“大惊喜啊,”杨一鸣说,“打开门时吓了我一跳,这都谁干的?”
院长说:“当然是木木啊,那天咱俩的谈话他知道了以后说这事儿根本用不着雇人,他包了。他带着几个孩子前后折腾了一个星期弄成现在这样。”
“真是太辛苦了。”
“木木是真辛苦,不过那几个孩子可美了。”院长忍俊不禁,“木木给他们单独做了不少蛋糕,连冰激凌蛋糕都做了,那几个孩子可吃美了。”
杨一鸣大为懊恼,要不是上周有事绊住了,他应该跟着丁子木一起收拾的,累不累的另说,至少有美味的蛋糕可以大饱口福。
错失良机啊错失良机!
杨一鸣强压下满心的不甘,说道:“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他,我请他吃饭。院长您也来,咱们一起吃顿饭,就算我初来乍到拜山头了。”
院长笑得更开心了,杨一鸣是个会说话,嘴甜脸乖长得还挺精神,的确挺招人喜欢。
“我才不跟你们凑热闹的,你要愿意请就请木木吧,也该谢谢他。这些都是他利用下班时间弄的。每天下了班就跑来,忙乎到挺老晚才走,他家住的那地儿又不安全,还真是挺难为他的。”
“是是是。”杨一鸣囫囵听了前半句,没细想为什么“不安全”,单纯就是觉得这大热天的,下了班跑来出苦力还不收费,真是难为人家,必须得好好谢谢人家。
☆、第九章
虽然杨一鸣说要请客,但是连续三天他都没有等到丁子木,第三天下班时,他跑去院长办公室要来了丁子木的电话号码。
丁子木推拒了一番,但杨一鸣真心实意地想要请他吃顿饭,言辞恳切。于是丁子木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杨老师,那明天下午七点的话,会不会太晚?”
“不晚不晚,”杨一鸣对这个时间满意得不行,他高兴地说,“那会儿也不太热了,正好错过晚高峰,省得我堵在路上。”
第二天,杨一鸣七点到餐厅的时候丁子木已经等在那里了,桌子上有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你来的挺早啊,”杨一鸣坐下来喘口气。
“还行,我也刚到。”丁子木一边说一边拿过杯子,斟满淡金色的水,看起来应该是菊花茶,“杨老师喝杯水,也还是挺热的。”
杨一鸣伸手端过来,微凉的温度,他一口气把水倒进肚子里舒舒服服地长出一口气:“真爽!”
丁子木没说话,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杨一鸣再喝了一口,这次他从水中喝出了淡淡的甜味,是他喜欢的甜度,若有若无地隐藏在略略清苦的菊花香气背后。
杨一鸣饶有兴趣地抬起眼看着丁子木,这个大男孩有着超过常人的敏锐和细致。杨一鸣拿过放在一边的菜单递过去:“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什么都吃,”丁子木摇摇手,“您点吧,我不太会点菜。”
“点菜有什么不会的,”杨一鸣又往前递了递,“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能吃饱就行。”
丁子木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菜单,翻开后慢慢地看着。杨一鸣坐在丁子木对面,忍不住就开始琢磨,这个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今天的他彬彬有礼又有一点拘谨,在餐厅灯光的映照下,有种特别沉静的感觉,看着他,就觉得外面的燥热仿佛被隔了一层,整个心都静了下来。这跟那天在食堂里不一样,在食堂里摆弄面团的丁子木显得从容很多,自信又随意,但是在这里,他变得更加安静,非常的谦谦君子。
杨一鸣很享受这种感觉,说起来他是个比较“宅”的人,而在他的生活中,“安静”却又是最弥足珍贵的。平时的工作环境就是一片嘈杂,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听人说说说,下班后如果去姐姐家就听姐姐说说说,好不容易放假休息了,想躲家里清净两天,又会被姐姐派去当保姆听小外甥女说说说。想要安安静静吃顿饭就只能是自己一个人,可一个人吃饭又实在没意思,偏生自己还是个嘴馋的,对各种美食完全没有抵抗力……
于是对于杨一鸣来说,找个人一起吃顿安安静静的饭是人生一大乐事。丁子木就是个安静的人,更难得的是他又很细致。
杨一鸣握着手里的水杯,笑了。水是微凉的,菊花不用开水是泡不开的,这杯微凉的茶水至少提前一个小时就冲泡好了。丁子木一定不像他说的那样”刚来”,想必是为了方便自己开车错开晚高峰才特地把时间推迟到七点。而且茶水里放的冰糖不多,非常适合自己的口味,杨一鸣相信这是上次在食堂吃奶酪蛋糕时,丁子木注意到了自己虽然爱吃甜点,但并不嗜糖。
如同打牌要有“牌搭子”,吃饭也要有个“饭搭子”。杨一鸣一直在苦苦寻找一个能安安静静陪他吃顿饭的“饭搭子”,不用费心去应酬,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单纯为了吃饭而吃饭。
丁子木是多好的饭搭子啊,简直可遇不可求!
就在杨一鸣满心感慨的时候,丁子木翻了一页菜单,头轻轻摆动之间,颈部拉出一道利落的线条。那线条让杨一鸣忽然就想起来了游乐场门口的一幕,那个浑身血污的人,坐在地上仰视着他,可目光狠戾,浑身都散着杀气,脖颈出青筋暴起,线条凌厉。
“点好了。”丁子木合上菜单递过去,“我点了两个,要不您再来一个?”说完,他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杨一鸣眨眨眼醒过神来,他接过菜单,把刚刚那些盘旋在自己脑袋里的古怪念头抛到一边,低头去看丁子木点的菜。
丁子木点的菜都很家常实惠,杨一鸣又点了一个汤一个菜,凑了三菜一汤。
“够吃吗?”杨一鸣看着桌上的菜问,“别给我省钱啊。”
丁子木给杨一鸣斟上一杯茶,“够了,不够咱们可以再点嘛。”
杨一鸣上了一天的班的确是饿了,丁子木点的菜意外地合他的口味,于是着实低头猛吃了一顿,等觉得肚子里有了七八分饱的时候,才恍然惊觉自己把客人晾在了一边。
“呃,抱歉,我有点儿饿了。”杨一鸣放下筷子,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就是来吃饭的吗?”丁子木笑着说,“吃饱肚子最重要,其实我也饿了。”说完,他拍拍肚子说:“现在吃饱了,真舒服啊。”
多好的饭搭子啊!杨一鸣大笑起来:“真好,我也吃饱了,既然吃饱了咱们来说点儿正事儿。”
他努力把满脸的笑容收起来,正色道:“谢谢你,这大热天的帮我打扫办公室。”
“不,我要谢谢你,杨老师。”丁子木摇摇头,“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地替福利院的孩子想。”
杨一鸣疑惑地扬扬眉。
“自从我来福利院,心理老师前后有四五任了,之前的老师也就是定期来图书室待两天,意思意思地跟学生聊聊天。后来周老师来了,教委规定心理老师每个月要在福利院待一个星期,周老师这才想起来弄个办公室,可他每次来也就是完成工作而已。您不一样,您一来就提出要装修办公室,要给孩子们收拾出一个活动室。我觉得您是打算长期在福利院工作,是真心实意地想在这里为孩子们做点儿事儿,把心理辅导这件事落到实处的。”
“其实,福利院的孩子心理多多少少都有点儿问题,大家都特别敏感又自卑,即便出社会工作,在人情世故上也总是碰壁。如果有心理老师能帮大家一把,很多同学都会特别感激的。”
丁子木举起茶杯:“我以茶代酒,代福利院的孩子谢谢您。”
“丁子木同学,”杨一鸣故意叹口气,“你说说你,你都把我架到这个高度了,让我以后怎么偷懒?你这招实在是太狠了,三言两语的我就得拼死拼活给你当牛做马啊,要不怎么对得起你给我的这顶高帽子?”
“我真心实意的。”丁子木也乐了,“您要这么说让我多过意不去,说的好像我不但骗您一顿饭吃,还骗您给我们干苦劳力似的。”
“你还别说,福利院这活儿还真是挺不好干的。”杨一鸣喝口汤,接着说,“你自己也说福利院的情况挺特殊,以后我会有很多地方需要你帮助的。”
丁子木点点头,端起了汤碗。
杨一鸣看着丁子木微微低下的头,心下了然,他自自然然地转了个话题。两个人聊聊游乐园的工作,聊聊老院长的趣事,最后聊到了甜点。
甜点触发了杨一鸣的兴趣点,他兴致勃勃地问:“我真没想到你一个大男生这会做甜点。”
“这没什么,我学这个的,学了三年呢。”丁子木淡淡地说,“我职高学的就是烹饪,主修西点。”
“挺好,有一技傍身比什么都强,这年头有一门手艺很重要。哎,你为什么没有去个蛋糕房之类的地方工作呢。”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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