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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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正文 第6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第6节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而是一个肯定句,杨一鸣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在荒野上迷路的羊,被一只不怎么饿的狼盯上了,对方并不想,或者不急于吃了它,只是聊作消遣,耍一耍他。

    “怕啊,”杨一鸣耸耸肩,调整了一下坐姿,力图让自己显得更加从容镇定。其实杨一鸣的恐惧一方面来自于眼前这个看起来非常陌生又凶恶的丁子木,但是更多的是,被被自己吓住了。

    妈蛋,我居然真的把他弄出来了,然后我要怎么给他塞回去啊,我要丁子木!

    “杨老师?”大丁用调侃的口味又叫了一声,“你怕什么?”

    “我倒不是怕。”杨一鸣强自镇定地说,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他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这么幸运唤醒大丁,所以他必须紧紧抓住这个机会跟大丁交流下去,他需要找到丁子木出现副人格的原因,以便于进一步帮助丁子木。

    但是说什么呢?

    大丁的脾气暴躁,不会与人为善,跟他交流不能触及他的逆鳞,可他的逆鳞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杨一鸣有点儿着急,他的头皮都炸出一层冷汗,就是想不出有什么话题能引着大丁继续交谈下去。

    “你真的不怕吗?”

    杨一鸣用脚抵住沙发腿儿,这是一个很好的防御姿势,如果对方有所动作,他可以用力一蹬,借力使力地以最快速度站起来,给对方还击。毕竟大丁的性格太暴躁,极具攻击性,杨一鸣有些担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杨一鸣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哪儿那么容易就被吓住了。”

    “我不吓唬小孩子。”大丁带着一种莫名的傲气说。

    杨一鸣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有些熊孩子就是得教训一下才行。”

    “那也是有熊家长!”大丁微微眯了眯眼,目光狠戾,“那些不配为人父母的,大可以活活抽死。”

    “天下父母都是爱子女的,”杨一鸣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刺探。

    “未见的吧?”大丁说,“南京不就有个吸毒的女的,活活把自己俩闺女给饿死了吗?”

    “极端个例,”杨一鸣说,“你得容忍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一些妖魔鬼怪。”

    “我为什么要容忍?就是因为容忍的人太多了,所以这些事情才越来越多。”大丁慢慢地伸出手举在眼前,翻掌为刃,慢慢地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

    杨一鸣觉得喉间有一道凉意。

    “不过杨老师,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杨一鸣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怎么样’,我又没招惹你。”

    “别这么说杨老师,你不是‘不会’招惹我,你是‘不敢’招惹我。”

    杨一鸣有种被挑衅,被侮辱的感觉,而且这种挑衅和侮辱是毫无缘由的,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现在需要的是交流而不是讲理吵架。

    这个时候杨一鸣倒是镇定了下来,既然大丁认定自己“不敢”招惹他,那自然就不会出现什么误会纷争,至少自己可以不挨揍了。杨一鸣自我安慰地耸耸肩,淡淡地说:“我不会招惹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聊聊丁子木。”

    “哼。”大丁冷哼一声,“面瓜!”

    “他只是脾气好而已。”杨一鸣说,“你没看到他非常受欢迎吗?”

    “你见过他挨揍是什么样吗?你见过他被人踩着脑袋泼污水的样子吗?你见过……”大丁说着说着忽然暴怒起来,他猛地站起来,在空气中用力地挥挥拳头,向未知的敌人发动攻击。

    杨一鸣往沙发后面靠了靠,目光控制不住地瞥向沙发后背,那里有根棒球棍。

    “那些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好吗?”杨一鸣慢慢地说。

    大丁停下脚步,站在杨一鸣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木木没有告诉你吗?”

    杨一鸣耸耸肩:“我们还没有熟到那个程度。”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跟你熟到了那个程度?”

    “你在保护他。”杨一鸣斩截地说,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丝毫不带犹豫。

    丁子忽然沉默了,两个人一站一坐,一个俯视一个仰视,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带着探究一个毫不犹豫。房间里一片寂静,杨一鸣能听到越来越大的“砰砰砰”的声音,那是他心跳的声音,他能感受到有汗滴从头皮慢慢渗透出来,在发丝尾稍汇集成一滴汗珠,沿着脖颈和脊椎缓缓地滑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知道是被丁子的目光钉死了还是立志要跟丁子对峙到底,杨一鸣仔细地看着丁子的眼睛。他看到丁子的目光忽然晃动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

    “等等!”杨一鸣猛然站起来,“等等大丁,先别走。”

    大丁露出古怪的一抹笑意,嘴角微微勾起,但是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眼睛里一点儿笑意的都没有。

    “大丁,你……”

    大丁猛然伸手扼住杨一鸣的咽喉,微微用力带来一点点的痛感。杨一鸣并不觉得很难受,但是他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大丁?”杨一鸣用嘶嘶的气音说,“我不会伤害他。”

    大丁哼一声:“你敢?”

    杨一鸣不说话,他心想,你是想听我认怂说“不敢”吗?这让我怎么说,虽然我真的不敢……也不愿。

    “大丁,”杨一鸣试探着去掰丁子的手,大丁的手很凉很用力,杨一鸣温热的手覆上去,双方都轻轻颤了一下,“大丁,你先放开我。”

    大丁松开了手。

    “我想帮他。”杨一鸣很认真地说,“你也在帮他对吗?”

    “我在帮我自己,”大丁冷哼一声,“要不然我早就死了。”

    “能告诉我怎么了吗?”

    “不能。”

    “为什么?”

    大丁没说话,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想赶走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大丁……”

    “你闭嘴!”大丁忽然暴喝一声。

    杨一鸣一下子闭上了嘴,整个人都绷紧了。

    大丁不耐烦地啧啧舌说:“我又没说你,你怕什么?”

    杨一鸣深深地抽一口凉气,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丁,用很慢很轻的声音问:“你,在跟谁说话?”

    大丁没有回答杨一鸣的问题,他伸出食指,笔直地指向杨一鸣的眉心。

    杨一鸣紧张地看着他,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大丁的状态不太稳定,目光是游离的,他想多跟大丁聊聊,想要尽力留住他。于是杨一鸣说:“大丁,你不用这么防备我,我真的不会伤害丁子木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没有理由伤害他,”杨一鸣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帮到他,我是一个心里咨询师,你记得吗?”

    “你想要我消失吗?”

    “你不会消失的。”杨一鸣肯定地说,“你会一直都在。”

    大丁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他微微侧着头,那样子好像在倾听,没过多久,他便又不耐烦地说:“行了闭嘴吧。”

    这次杨一鸣没说话,他知道大丁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会保护他。”大丁甩甩头,决然地说,“用不着你,木木的事情我们会解决的。”

    杨一鸣微微眯起眼:“你们?”

    大丁的眼瞳骤然收缩了一下,表情竟然有些狰狞,杨一鸣下意识地就想退后,但是他立刻发现大丁的目光又有些游移,散漫地没有焦点。

    “等等。”杨一鸣跨前一步,抓住了大丁的肩膀,“等等。”

    丁子木眨眨眼睛:“怎么杨老师?”

    杨一鸣沮丧地垂下手:“没事儿。”

    “那您这是……”丁子木诧异地问了一句之后,恍然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客厅中间。

    他的脸色刷地就白了,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杨老师……我……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杨一鸣想,这回我倒是不愁怎么把丁子塞回去了,我现在发愁怎么跟这个傻小子解释。

    “嗯,”杨一鸣让自己的大脑转得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仔细听还有嗖嗖嗖的声音,他一边绞尽脑汁一边慢慢地说,“你吧,其实没事儿。”

    “我……是不是又……犯病了?”丁子木努力地站直身子,几乎是咬着牙地问。

    “没有,”杨一鸣灵光乍现地说,“你刚刚在沙发上迷迷瞪瞪地睡着了,我这不打算把你扶进卧室去睡吗?”

    “真的?”

    “这我骗你干嘛,”杨一鸣面不改色地说,“我是你的心理咨询师,我们之间没有谎言。”

    “那我……”

    “你睡得太熟了,我本来想直接把你抱进去的,结果刚迈了两步就抱不动了,只好把你放下了。”杨一鸣默默地给了自己一朵大红花,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谎言编得实在绝妙。捎带手还调戏了一把帅哥,看现在丁子木的脸红的啊,真好看!

    杨一鸣得意洋洋地看着丁子木晕出一层红的脸颊,嘴上一时忘了把门,顺口溜出一句:

    还困吗?要不我抱你去睡?

    ☆、第二十三章

    杨一鸣说完这话之后丁子木还没什么反应,可是杨一鸣自己的脸先热了。他深深鄙视着自己,为人师表的,言行当谨慎自持,可刚刚说的那话实在是……太“衣冠”了。

    丁子木大概是还没醒过神来,没意识到杨一鸣这句罔顾“师道尊严”的话。他揉揉眼睛,说:“不用了,我现在不困了。”

    杨一鸣趁机咳嗽一声,把自己那刚刚翻腾上来,迫不及外想要往外蹦,有调戏良家男嫌疑的“片儿汤”话咽下去,然后端出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来说:“那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丁子木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刚刚跟人激辩完,带着一点点亢奋之后的疲倦,朦胧中依稀还回荡着的谁说话的声音,听不清内容,但是嗡嗡的声音始终萦绕不去,他甚至听不太清杨一鸣在说什么。

    丁子木狐疑地对杨一鸣说:“杨老师,我真的只是睡着了吗?”

    “对啊,”杨一鸣镇定自若地说,“睡得还挺熟的,要不怎么会我挪你你都没醒呢。”

    丁子木站在灯光底下,黝黑的眼珠盯着杨一鸣。他的目光太亮,以至于杨一鸣忽然有种大丁又要冒出来的感觉,于是他试探着叫一声“丁子木?”

    “杨老师,我觉得您没说实话。”丁子木非常严肃地说。

    “啊?”杨一鸣松口气的同时觉得自己脸上刚刚退下去的热度,现在又烧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没说实话了?”

    “我刚刚一定不是睡着了。”丁子木非常肯定地说,“我睡觉很轻,如果我真的睡着了,您一叫我我就会醒的。您看,我现在站的位置距离沙发差不多有两米远,我不可能睡得那么沉,让您抱着走那么远。”

    杨一鸣恶狠狠地盯着丁子木:打人不打脸啊丁子木同学,平时你情商挺高的啊怎么这会儿就这么讨人嫌了呢?你臭小子的脑子怎么那么好使,刚刚才“大变活人”一番难道不累吗,你这会儿不是应该神志不清任我摆布吗?

    丁子木执拗地看着杨一鸣,一副不问个水落石出就不罢休的样子,杨一鸣只好尴尬地错开眼睛。其实他倒不是故意要去欺骗丁子木,只是他现在还不想让丁子木知道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的丁子木不会对他的副人格设防,这样才有机会去接触到“大丁”甚至潜藏着的其他“人”,以便与他们交流沟通,探寻事情的起因,找到解决的方案。可如果丁子木知道了真相,他会下意识地去防备、阻止副人格出现,那样反而会麻烦。

    再者,杨一鸣也怕吓到他。任何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体被两个灵魂控制着,想必都会恐惧的,这种恐惧对即决问题毫无帮助。

    “好吧,”杨一鸣决定撒一个半真半假的谎。他叹口气,微微松了肩背,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说,“那我告诉你吧,其实你刚刚的确是犯病了。”

    丁子木狠狠地皱了皱眉,本来还有点儿摇晃的身子,这会儿倒是站稳了:“杨老师,您继续说。”

    丁子木说这话的时候,脸色苍白,嘴角扯僵硬的笑纹,但是一双晶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杨一鸣,仿佛有实质的重量一样,沉甸甸的。杨一鸣忽然之间又有了一种房颤的感觉,他问:“丁子木,难道你不怕吗?”

    “怕啊,”丁子木勉强的笑一下说,“但是怕又有什么用?”

    “你很勇敢。”

    “我该说谢谢老师夸奖吗?”丁子木抿抿嘴角,“其实我还是挺高兴的。”

    “为什么?”

    “这是第一次在我发作的时候身边有人,”丁子木看向杨一鸣,笑的不太好看,但是很努力。他真诚地说,“您不知道,以前我醒过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时候我会遍体鳞伤,有时候我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有一次我躺在我家旁边的一个被拆了一半的小院子里,满身都是泥,身上的钱包手机全都没有了,就连我在小商品市场买的50块钱的表都没有了……身边就卧着一条野狗,脏得都没法想象,大概是我身上暖和,它靠着我睡得还挺香。”

    丁子木苦笑一下,眼睛里的恐惧再也藏不住,瞳孔都收缩起来,他深深地吸口气说:“那个时候,我躺在一堆碎砖烂瓦里,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我也不知道是被人揍的,还是被那些碎砖石头硌的。心里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有个人,哪怕就是抢劫我的人也好,只要他能站出来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丁子木往前微微迈了一步,距离杨一鸣近了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杨一鸣觉得自己可以在丁子木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面孔,那上面有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心疼”的表情。

    “所以,杨老师,”丁子木说,“求您告诉我,我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们在聊天,你还记得的吗?”

    “记得,大概是在聊工作的事儿,您问我面包房里的工作。”

    “记得具体内容吗?”

    丁子木疑惑地想一想,摇摇头:“我忘记了。”

    杨一鸣斟酌了一下,说:“我问你面包房里的工作,你说有很多孩子在店里跑。当你说到孩子挺多的时候,忽然就不说话了,然后你站起来走到刚刚那个位置上。我很奇怪,就问你要干嘛,但是不管怎么问你都不说话,所以我就抓着你的肩膀想要摇摇你,这个时候你就忽然醒过来了。”

    “就是这样?”

    杨一鸣耸耸肩,指指墙上的钟说,“你看,这才多长时间,这么点儿时间你能干嘛?”

    “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吗?”丁子木小心翼翼又急迫地问。

    “能有多过分?”杨一鸣伸手,微微用力地按在丁子木的肩膀上,他安抚丁子木说,“你迷迷瞪瞪的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我推你一下你就倒了,还能干什么过分的事儿?”

    “我以前这样的时候,打过人。”丁子木小声说,“我……”

    “没有!”杨一鸣斩截地说,“你不会打人,丁子木,你记住了,如果你打了人,那也一定是那个人侵犯到你了,你从来没有主动地伤害过别人。”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毫无保留地夸赞、信任丁子木,他一时之间竟然惊住了。杨一鸣肯定地说:“以我对你的了解和你填写的那些表,我有把握你不会主动侵犯别人。”

    “那么,杨老师,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丁子木的声音都透出一股恐惧来。

    “我也不知道。”杨一鸣尽量淡定从容地说,“心理诊断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治疗持续一年甚至几年都是正常的,咱们现在几乎还没有正式开始,我不能下判断。”

    杨一鸣顿了一下,换了一个口吻,更加坚定地说:“不管多少年,我会陪着你一起的。”

    丁子木的眼睛猛然瞪大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的神色浮现出来。

    “所以,你别紧张更别害怕,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丁子木似乎是接受了杨一鸣的解释,脸色好了很多,他问:“那我……刚刚没吓到您吧?”

    “吓到我?”杨一鸣觉得有点儿可笑,事实上他更担心丁子木受到惊吓。

    “您的脸色看起来……”

    杨一鸣不自主地摸摸脸,心想我基本是被自己吓的,他挥挥手:“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儿累。”

    “哦哦,”丁子木立刻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杨老师您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情绪虽然还是有点儿低落,但能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加高兴一些。

    “你今天住我这里吧,”杨一鸣认真地说,“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再说,你今天的情绪不太稳定,我担心……”

    杨一鸣的话没有说完,丁子木便摇摇头拒绝了:“我还是回去吧,很累。”

    “我送你。”杨一鸣没有给丁子木拒绝的机会,直接就去玄关穿鞋子,拿车钥匙。

    “谢谢您,”丁子木低声说,“您不用送我,我想走走。”

    “我陪你走。”

    杨一鸣把手□□牛仔裤的口袋里,默不作声地陪着丁子木沿着种了法国梧桐的人行慢慢走。

    “杨老师,”丁子木忽然沉声问,“如果我的病治不好……会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想?”杨一鸣用尽量轻松的声音说,“怎么就治不好了?”

    “不,”丁子木站住脚,看着地上落着的一片宽大的梧桐树叶书,“我想要知道,最糟能怎么样。”

    “你得乐观点儿丁子木同学,”杨一鸣用力拍拍丁子木的后背,说,“你是信不过我吗?”

    “杨老师,我当然信得过您。但有些事儿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尽再大的努力也没有用。”丁子木转过身来看着杨一鸣说,“我从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了,人,有的时候得认命。”

    “那你的命是什么样的?”

    丁子木沉默了。

    秋风吹过去,卷起街道上的灰尘和落叶,空气中有种呛人的气味。杨一鸣觉得自己嘴里都是灰土,又苦又涩。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敢开口追问丁子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丁子木特别脆弱,甚至这一阵阵的秋风就能伤到他。杨一鸣愿意就这么等着,直到丁子木愿意开口说话,他只是有点儿心疼,因为他知道,丁子木肯定是个有“命”无“运”的人。可能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始终缺的就是那一点点运气。

    “杨老师,”丁子木忽然开口说道,“其实……”他半转过脸来,直直地盯着杨一鸣,在昏暗的路灯下,半明半暗的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壳子,毫无表情却让人害怕。

    “什么?”杨一鸣轻声追问一句,这样的丁子木他并不害怕,他只是很可怜那个始终躲在面具后面的,蜷缩着的灵魂。

    “其实,我应该早就没命了的。”

    ☆、第二十四章

    罗飏今天接到通知要加班,她给丁子木打电话的时候丁子木正在给一盘子老婆饼刷油。罗飏让丁子木给她留门,丁子木说:“我会等你回来的,放心。”

    “不用等我,我们一加班就没谱儿。”

    “会很晚吗?”

    “搞不好到家得十一点多。”

    “那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接你去。”丁子木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走夜路。”

    罗飏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木木你真可爱,你见过有像我这样拥有超强战斗力的女孩子吗?我是女汉子。”

    “我接你去。”

    “木木啊,”罗飏叹息一声,“你实在是太暖了,要不是咱俩熟成这样了,我真想嫁你算了。”

    “如果最后没有人肯娶你,那我就娶你好了。”

    “不要,”罗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丁子木,“姐我是要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人。”

    罗飏加班一直到很晚,等她乘坐的公交车快到站时,她给丁子木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之后一个依稀有点儿熟悉的男声接起了电话:“喂,罗飏你好,我是杨一鸣。”

    “杨老师?”罗飏愣了一下,“怎么……”

    “丁子木不太舒服,我送他回家了,他已经睡了。”

    “哦哦,”罗飏一边应着,一边往马路另外一头的一家24小时药店拐去,“我给他带点儿药回去。”

    “你知道带什么药?”杨一鸣怀疑地问。

    “止疼片嘛,”罗飏说,“他又头疼来着吧?每次都是吃止疼片的。”

    “他吃过药了,”杨一鸣认真地说,“罗飏,我想跟你谈谈。”

    罗飏从小就怕听到“跟你谈谈”这几个字,尤其怕老师跟她说这几个字。所以她坐在杨一鸣旁边的小沙发上的时候心里还是挺紧张的。

    “杨老师,您要跟我谈什么?”

    “你认识丁子木多久了?”

    “十几年了,我记得我是七岁时到的福利院,没几年木木就来了,那会儿他也就不到九岁吧。”

    “你比丁子木大?”

    “大不到一岁。”罗飏顿了一下补充道,“其实完全看不出我比他大,对不对?”

    “对,”杨一鸣肯定地点点头,“你长得很显小。”

    罗飏心里舒坦了。

    “你知道丁子木去福利院之前的事儿吗?”

    罗飏愣了一下,打量了一番杨一鸣,狐疑地问:“为什么问这个?这跟他经常失忆有关吗?”

    “有,”杨一鸣肯定地点点头,“虽然我还没有彻底弄清其中的关系,但是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提示。”

    “其实具体的我不太清楚,”罗飏一边回忆一边说,“他小的时候特别内向,每天都蜷在卧室的角落里,也不跟别人玩,也不要东西,就一天一天的坐在那里……”

    “等等,”杨一鸣打断了罗飏的话,“你说他在哪儿坐着?”

    “卧室的角落啊。我们那会儿还小,很多人住一屋,我很皮,到处乱跑,也会去男生宿舍玩,经常看到木木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角落里。给他东西他也不要,你要拉他出来玩他倒是也出来,可就是什么玩具都不要,就那么干看着我们玩。”

    杨一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在他的脑海里,那个抱着膝盖蜷缩在客卧角落里的丁子木慢慢地缩小、缩小,变成一个小孩子,有着细瘦的四肢和苍白的脸色,还有一双大大的,却毫无神采的眼睛。

    丁子木曾经说过,他觉得那个孩子给人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一定是他认识的人,但是他却想不起来。是应该熟悉的,熟悉得仿佛另一个自己。

    八岁,八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丁子木竭尽全力想要忘掉那其实根本就深深刻在他心底的记忆。但可悲的是,那些丁子木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痕迹,通过一个孩子的眼睛一遍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消失,再出现、再消失,周而复始永不停止。

    而现在,看不到大丁的丁子木竟然可以看到那个孩子!

    杨一鸣的心理慢慢升起一种恐惧感,他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其实已经不多了。

    杨一鸣定定神,站起身推开了一扇窗户,十月底的夜风带着凉意扑进屋子里,吹得杨一鸣本来已经开锅了的头脑冷却了一些。杨一鸣问:“丁子木八岁的时候在福利院吗?”

    “在吧。”罗飏犹豫了一下,“我记不太清了,他来的时候又瘦又弱,特别显小,我们都拿他当小孩子,没太注意他年龄。不过福利院的老师肯定记得,你去问问冯老师,她一定知道。”

    “他去福利院之前的事儿你知道吗?”

    “不清楚。”罗飏摇摇头,“不过猜也知道,最后去福利院的孩子,命都好不了哪儿去。木木可能要更可怜一些,我估计他小时候被虐待过。”

    杨一鸣微微眯眯眼睛,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童年遭受的创伤是最容易诱发心理问题的。数据统计显示,多重人格的诱因大多是来自童年遭受到的虐待或者。况且,他在两小时前刚刚才看到过丁子木身上的……杨一鸣觉得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愤怒和心疼的感觉又席卷而来。

    “你看到过?”杨一鸣问。

    “他是从医院直接转过来的,来福利院之后在床上躺了两个星期,每天都要吃一大堆药,还有医

    生来给他打点滴。”罗飏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那时,我每天都要帮着冯老师照顾他也不能跟其他小朋友玩,于是特别恨他,每天都找茬凶他,所以印象特别深。”

    罗飏喘口气接着说:“我每天都见冯老师给他换药,他后背和前胸上都有伤,胳膊上应该也有。后来我听老师们议论,说木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罗飏说到这里哽了一下,眼圈儿有点儿泛红,“杨老师,木木真的挺可怜的,如果您能帮就帮帮他,我们会报答您的。”

    杨一鸣摇摇头:“报答不报答的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找到丁子木的病因。”

    “他是什么病?严重吗?”罗飏忧虑地说,“木木跟我说他没有精神病,只是心理问题而已,心理问题不是很严重的吗?”

    杨一鸣说:“有的心理问题的确很严重,但大部分人只是心理不健康而已,还远算不上心理疾病。丁子木目前的情况……”

    杨一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在一切没有最终定论之前先保守一点,他说:“丁子木的心理肯定是有问题的,但是目前还不影响他的生活。你也看到了,他其实过得还可以,完全可以自己解决生活中的事儿。”

    “他经常会头疼和失忆。”

    “是的,”杨一鸣说,“这也是我今天要找你谈谈的第二个原因。”

    罗飏正襟危坐地听着。

    “你能帮我劝说丁子木多去我那里吗?”

    “肯定会啊,”罗飏理所当然地说,“您是他的心理咨询师,去您那里本来就是应该的。”

    “如果可能,以后我想让他去我那里住。”

    “嗯?”罗飏看向杨一鸣的眼神有了变化,带着几分防卫,她问道,“为什么呢?您想干嘛?”

    杨一鸣心想我总不能说我是担心你吧,万一哪天大丁蹦出来或者丁子木缩在墙角里,软软地叫:“罗姐姐”,那还不得把你吓死啊。他只能挑了一个最光明正大的理由说:“我需要长期观察他的言行来判断他的心理,住我那里最方便,而且我那里也有空房间。”

    罗飏撇撇嘴说:“杨老师,一个月都不到你就抢我室友啊?”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杨一鸣摇摇头说,“不是搬到我那里,至少不是现在就搬。现在,他刚刚适应了你这里的环境,如果轻易改变的话他又要适应很久,这样不利于维持他稳定的心理状态。另外他在你这里远比在我家自在,他需要一个宽松自在的环境。”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杨一鸣没说,杨一鸣总觉得大丁对他有很深的戒备心,否则自己这个二把刀不可能随便一试就把大丁给叫醒了。今天一定是大丁非常迫切地想要出来“警告”自己一番;而丁子木本人又很疲倦,懒懒散散的;再加上杨一鸣又用了点儿小手段想要“叫醒”大丁,所以三个人一拍即合,丁子木回去睡觉了,大丁火爆登场。

    在这种情况,杨一鸣觉得如果让丁子木住在自己家里的话,大丁肯定会蠢蠢欲动,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这样会给丁子木造成不必要的伤害。杨一鸣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儿,他更希望通过长期稳定的接触,慢慢让大丁接受自己。

    罗飏接受了杨一鸣的说法,她说:“杨老师,这个您放心,我一定会配合您的。木木这人特别好骗,随便糊弄糊弄就行,我会想办法让他时不常地去你那里住的。”

    杨一鸣说:“还有一件事儿要跟你说。”

    “您说。”

    “丁子木的心理有些不稳定,有时候脾气不会太好,言行上可能跟平时不一样,你看到了别在意也别害怕。”

    “不会。”罗飏豪爽地挥挥手,“他能怎么不稳定啊,难道还能跟我打架不成?即便跟我打架,从小到大他也没赢过啊。”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儿的,立刻给我打电话。”杨一鸣千叮咛万嘱咐,越说自己心里越没底儿,脑子里总有一副画面:某个深夜,房间里一片漆黑,大丁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赤着脚一步步地穿过客厅,悄无声息地推开罗飏的房门,眼睛里有狼一样幽绿的光。他缓缓地扯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看向床上熟睡的罗飏……

    杨一鸣甩甩脑袋,喝令自己快打住这些不切实际乱七八糟的脑补。事实上,无论是丁子木还是大丁,就算他们会把杨一鸣本人暴打一顿都不会去碰罗飏的,毕竟罗飏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至交好友啊。

    罗飏笑嘻嘻地说:“杨老师您真是想太多了,他犯病的时候我们见多了,在福利院的时候就常见。”

    “哦?什么样子?”

    “也没怎么,就是会忽然莫名其妙的发火,要么就老气横秋地教训人,或者找个角落躲着不出来。反正不管怎么着,等发作完了他就会头疼,吃了止疼片都不怎么管用。”

    罗飏忽然凑近杨一鸣问:“杨老师,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第二十五章

    其实杨一鸣自己也很难说清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他说不清楚在丁子木倒下去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丁子木用一种颓然的语气说:“其实,我应该早就没命了的”,那声音毫无生气,让杨一鸣想到“灰败”这个词。所以杨一鸣不敢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故作潇洒地笑着说:“哪儿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要照你这么说,我得死在你前面。”

    丁子木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杨一鸣说:“你相信吗,我六岁那年去公园划船掉湖里了;七岁从二楼摔下来;九岁高速公路上遇到车祸;十五岁因为感冒转风湿性心脏炎;二十岁念大学,跟哥儿们出去喝酒,高了,在马路上跟人打起来了,对方都动了刀子了,给我后背划了一刀……”

    “杨老师,”丁子木说,“电视剧都不带您这么演的。”

    “所以啊,生活远比电视剧狗血得多。”杨一鸣笑着拉了丁子木一把,“走吧,别站在马路上吃灰了。”

    丁子木虽然没什么精神,可仍热顺从地跟着杨一鸣往前走。这里距离丁子木家不远,杨一鸣不停地说话想要转移丁子木的注意力,可丁子木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出不来了,始终闷闷的。杨一鸣嘴巴都说干了也没见有多少起色,不过丁子木没在大马路上崩溃就已经很给力了,杨一鸣无厘头地想,作为一名刚刚被“夺舍”的倒霉蛋,丁子木的反应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杨一鸣一路跟着丁子木,直到把他送到小区门口,得知罗飏今天加班,他更不放心了,于是强烈要求上楼“喝杯水”,借口是晚饭“吃咸了”。杨一鸣说编瞎话的时候实在太过坦然和诚恳,以至于丁子木满含愧疚地把杨一鸣带上了楼。站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杨一鸣瞥见楼道墙上挂着一张垃圾分类的宣传画,不知道是构图问题还是上色问题,总之这幅画呈现出一种别出心裁的丑意来,倒也丑得不拘一格。杨一鸣随口说:“这画真不怎么好看。”

    丁子木推开房门,说:“杨老师请进。”

    杨一鸣踏进房门,嘴里还絮叨了一句:“你们小区物业也是,也不说在走廊里挂张好看点儿的画,这个也太难看了。”

    丁子木忽然僵住了,就像有人锁死了他四肢的每一个关节,他的眼睛等得老大,凶狠地瞪着杨一鸣。

    杨一鸣一下子就住了嘴,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张嘴就想喊“大丁”。但是丁子木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稳准狠地一把扼住了杨一鸣的咽喉。杨一鸣大惊失色,所有的话都被掐在嗓子眼里,只好用双手去掰丁子木的手。但就在他的手指搭上丁子木手背的一瞬间,丁子木忽然松开了手,往后猛退两大步,随即就像被人狠狠地砸了脑袋一般,抱着头瘫倒在地。

    他蜷紧身子,把自己缩成团,双手抱着头,发出呜呜呜的哽咽声。

    杨一鸣两大步窜过去拉住丁子木的手:“丁子木,丁子木,醒醒!”

    丁子木却把身子蜷得更紧了。

    “你放松放松……丁子木你到底怎么了?”

    “头……”丁子木发出破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头怎么了?”杨一鸣努力把人从地上拖起来。丁子木看着挺瘦,其实浑身都有一层薄薄的肌肉,非常有力气,他攥住了杨一鸣的胳膊,杨一鸣竟然觉得自己被钳制住了,动弹不得。

    “疼……”丁子木用微弱的声音说。

    “去医院?”

    “不……止疼……片。”

    “我先扶你去床上躺着,”杨一鸣把胳膊绕过丁子木的两肋,用力把人拖了起来。丁子木整个后背都贴上了杨一鸣,就靠两只脚时不时地蹭一下地,总算是艰难地爬上了床。

    就这么两步路的功夫,杨一鸣觉得自己前胸都被丁子木的冷汗打湿了。他得有多疼啊,杨一鸣伸手摸摸丁子木的额头,后悔得不行,今天真不是一个好时机,丁子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真不应该把大丁叫醒的。

    “丁子木,我送你去医院吧?”杨一鸣忧心忡忡地说,“你这样不行啊。”

    丁子木没吭声,只是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床头柜。杨一鸣拽开抽屉发现了一盒止疼药。

    丁子木吃完药之后,闭着眼睛喊了一声:“杨老师。”

    “什么事儿?”杨一鸣一只手撑着床边,俯下身子轻声问。

    丁子木却没有再发声,过了一会儿,杨一鸣觉得丁子木可能只是无意识地叫了自己一声,刚想坐正身子,丁子木又叫了一声“杨老师”,杨一鸣依旧轻轻回了一句:“我在呢。”

    于是丁子木踏实了,他闭着眼睛,眉头锁得死紧,因为咬着牙关的缘故,下颌骨都顶着脸上的皮肤。杨一鸣眼睁睁地看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沁出额头,把发帘打得湿漉漉的。杨一鸣站起身来想去卫生间拿条毛巾,可刚一动身子,丁子木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丁子木的手劲非常大,攥得杨一鸣生疼,杨一鸣索性龇牙咧嘴地坐在床边,空着的一只手覆上丁子木的额头:“丁子木,我没走,我在呢。”

    丁子木的手微微松了松,这次杨一鸣不敢动了,任由丁子木攥着自己一只手,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地一遍遍捋过丁子木的额头,想要借此帮助丁子木缓解一下疼痛。

    “丁子木,咱们去医院吧?”

    “不。”丁子木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你这样不行啊。”

    “行。”

    “我陪你去医院

    “不去。”

    简直死循环。

    丁子木喘了一口气,努力睁开眼睛,杨一鸣发现他的目光都是涣散的。

    “杨老师,我……不去医院。”丁子木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一会儿就好,真的。”

    杨一鸣叹口气,的确,丁子木的头疼恐怕也不是一般医院能解决的。他能做的只是微微用力地按摩着丁子木的头部,小声地跟他说话,看着他慢慢放松下来。

    终于,丁子木的眉头松开了。杨一鸣轻轻叫了他两声,发现他已经沉入了睡眠,但是睡得很不安稳,眼睫在不停的颤动着。杨一鸣伸手拽过被子想给他盖上,但是触手之下发现丁子木的衬衣都是潮的。

    杨一鸣犹豫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随便找了一条毛巾,接了一盆温水后回到房间。丁子木没醒,睡得比刚才沉了些。

    “丁子木,”虽然明知丁子木可能听不到,杨一鸣还俯下身子,小声地在他耳边说,“我给你把衬衣脱下来,湿了。”

    丁子木没有反应。

    杨一鸣慢慢地去解丁子木衬衣的扣子,潮了的衣服透着凉意。衣襟被拉开时,杨一鸣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大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丁子木的胸口上满是伤痕,看起来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伤疤处的皮肤已经变成白色,也有几处呈现出诡异的赤红,细长蜿蜒着爬在丁子木的身上。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细长的鞭子抽打过的痕迹,还有几处应该是烟头之类烧烫过的痕迹。

    在明亮的灯光下,这具身体明白无误地昭示着“虐待”的本质。

    杨一鸣觉得自己心里熊熊地烧起一把火,铺天盖地的愤怒把他裹挟其中。尽管明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可一旦亲眼目睹,他仍然抑制不住的愤怒。当年,什么畜生才能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手?

    杨一鸣深深吸口气,伸手去脱丁子木的衣服,手绕过丁子木的后背时,指尖敏锐地摸到了皮肤上轻微不平,想来背部的伤也不会少。杨一鸣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勇气去看,他小心地把人扶起来,让丁子木坐着趴靠在自己身上,给他脱掉了衣服。

    丁子木的头枕再杨一鸣的肩上,呼吸热热地喷在杨一鸣的颈部,杨一鸣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能感受到丁子木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又顽强。

    杨一鸣拽过湿毛巾,小心地擦过丁子木的后背,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背部的皮肤更是斑驳,甚至还有几处的皮肤明显褶皱起来。杨一鸣真想摇醒丁子木,问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儿,这个畜生……还活着吗!

    丁子木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杨老师”,杨一鸣立刻停下手,微微侧过头去,问:“什么?”

    “杨老师,”丁子木应该是还没有醒,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杨老师。”

    杨一鸣轻轻拍拍丁子木的后背,说:“乖乖睡,我在呢。”

    “别走。”丁子木说。

    这两个字用极轻的声音说出来,带着气音,并不是很清晰。但是听到杨一鸣的耳朵里却重逾千钧,清晰地钻进了心里。杨一鸣的心被这两个字全都占满了,胀鼓鼓的,他放下毛巾,把丁子木整个抱进怀里,双手扣在他的后背上,在他的耳边轻轻说:

    “丁子木,我不走,我陪着你。”

    丁子木不再出声,呼吸变得绵长儿均匀。杨一鸣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平,脱下他的外裤,拉过被子把人裹好,然后坐在床边发呆。

    怎么办?

    这三个字在杨一鸣的脑袋里像三块滚动着的巨石,撞得他头晕眼花,耳边如果山谷回音一样一遍遍反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杨一鸣不知道该怎么治疗丁子木,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丁子木,也不知道为什么“杨三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杨多事”,更不知道自己这种动不动就房颤的反应是该去医院看心内科,还是该去找个婚介所咨询咨询。

    于是他就这么满心纠结地看着沉沉入睡的丁子木,脑子里各种问题此起彼伏一刻不停,乱哄哄的让他害怕。

    他看一眼在床上沉睡着的丁子木,很帅气的一个小伙子,有着非常温和的性格,善良又细心。杨一鸣还记得初见面时,丁子木就注意到许筑均一个人去买饮料,并且嘱咐说中暑的人只能喝白水,还拿来了仁丹——那瓶仁丹现在还在玄关的小柜子里放着。而那块乳酪蛋糕的香味至今还能回忆起来,杨一鸣尤其记得丁子木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晶晶把那块蛋糕然给了自己……

    这是个聪明的人,聪明又顽强。

    顽强到无论把他放在什么环境里他都能安之若素,住在条件最差的地方,怀着最初的梦想,开一个小小的蛋糕房。

    杨一鸣叹口气,他又开始房颤了。

    罗飏听了杨一鸣“和谐删节”版的过程描述后说:“真幸运啊。”

    “什么?”杨一鸣疑惑地问。

    “我说沐沐今天真是幸运,以前他犯病的时候身边都没有人,今天幸好您在。”

    杨一鸣心想:对我来说这真不一定是件“幸运”的事儿。

    第二天,杨一鸣给丁子木打电话的时候,丁子木似乎已经完全好了。他在电话那头羞赧地说:“真抱歉杨老师,给您添麻烦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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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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