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正文 第5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第5节
丁子木点点头,但是他不习惯这么做,在他有记忆的生活中,他学会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要妨碍别人”,只要自己不碍事儿,总能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栖身之所。可如果自己真的能“多想想自己”……丁子木苦笑一声,到底怎么样算是“为自己想”?
“丁子木,”杨一鸣说,“你告诉我,你现在最想要什么,除了治好病以外。”
丁子木皱着眉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不知掉。”
“怎么会不知道?比如说,中五百万彩票,被一个豪门千金看上,总得有一样东西是你想要的吧?”
“想要……”丁子木迟疑了一下说,“想开一个蛋糕店。”
“嚯,”杨一鸣夸张地惊呼一声,“你得先去中个彩票才行啊,开个蛋糕店得多少钱?”
丁子木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我也就是想想,我知道自己开不了的。”
“怎么会?”杨一鸣说,“我当年念书时想考师大心理系,我们班主任说就凭我要能考上的话我们班的学霸就能直接被剑桥录取了。结果呢?我考上了,我们班的学霸直接被清华录了。”
“真好,”丁子木感叹一声,“我没上过大学。”
“没上也挺好啊,”杨一鸣叹口气,“真的,我不是说风凉话也不是挖苦你。你知道吗,为了文凭,高中三年,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我整整十年的大好年华就这么扔进去了,每天除了书本就是书本,结果呢?我现在挣点钱远远比不上我那些随便念个二本,本科毕业就工作的人。”
“你有知识,懂得多,可以帮助很多人。”
“事实上,需要我帮助的人不多。”
“我需要。”
丁子木这斩钉截铁的三个字直接就砸进了杨一鸣的心里,他忽然有种责任感,感觉眼前这个人把他后半辈子都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必须要帮助他,把他治好。
于是杨一鸣咳嗽一声,说:“那你就要学会对我说实话,所有的心里话,包括那些你一辈子都不愿意对别人说的。”
“这有点儿……难,”丁子木迟疑地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杨一鸣眨眨眼,竟然有了几分狡黠的模样,他说,“来,先跟我说一句心里话。”
“什么?”丁子木有点儿期待。
“你还饿吗?”
“呃……”丁子木愣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饿。”
“真乖!”杨一鸣伸手呼噜呼噜丁子木的乱糟糟的头发,然后说,“粥还有,我再给你盛一碗去。”
丁子木傻在床上,他摸摸自己的头发,傻愣愣地看着杨一鸣带上门走了出去。在他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他想不出有多少人曾经对他做个这个亲昵的举动,丁子木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儿快。
晚上九点多,困成狗的许筑钧被杨双明接走了,杨双明临走前含义不名地瞥一眼客卧的门说:“你什么时候怎么好心眼儿了?”
“我一向好心眼儿,否则我就管你要饭钱了,你家蓝猫小公主真能吃!”
“你‘杨氏三省’的原则呢?”杨双明扔下这个问题后就抱着许筑钧,踩着高跟鞋咔咔地走了。
杨一鸣被这句话堵得半晌说不了话,他满肚子的理由想对杨双明说,比如,他想说丁子木多帅啊,看着就赏心悦目,也想说丁子木有多可怜,也想说丁子木是多么有科研价值,还想说如果能治好他就会名利双收,这笔买卖做得太值了,那个原则能当饭吃吗……
可是,所有的这些理由在他嘴里拌蒜一样挤来挤去,谁也出不来,最后成功突围的竟然是一句:“老子我乐意!”
☆、第十九章
第二天,杨一鸣临出门前盯着丁子木又测了一次体温,丁子木一个劲儿地保证自己已经好了,可杨一鸣还是逼着他吃了药又躺回床上。
“谢谢杨老师,”丁子木盖着被子说,“给您添麻烦了。”
杨一鸣本来都准备转身出门了,听了这话又站住了脚:“丁子木,你觉得你给我添麻烦了吗?”
丁子木点点头。
“其实你是在给我减少麻烦,你知道吗?”杨一鸣说,“你看,你帮我干活,然后生病了,如果你不肯来我家住,我还得跑去你那个废墟一样的房子里去照顾你,那才叫麻烦呢。现在,你在我家,我该上班上班,下班回来也方便照顾你,还便于帮你治疗,省得来回跑,简直太省心了,完全符合我‘杨三省’的一贯原则。”
丁子木觉得这逻辑有哪里不对,但他一时又没绕出来。
“所以,你别总觉得自己在给别人找麻烦,说句实话,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就是不给别人找麻烦了。如果出了问题,痛痛快快、干干脆脆地接受别人的好心帮助,尽快解决问题,这样大家就都方便了。懂么?”
“懂……”丁子木觉得头晕,不过大概还是听懂了。
“简单说,就是我帮你我照顾你,那是我乐意我高兴,你别拒绝我让我不高兴不痛快就行。”
丁子木被这句弄得忽然脸红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但是心里痛快极了。
“今天在家里睡一天,我大概六点能到家。”杨一鸣嘱咐一句,“厨房里的冰箱门上有外卖电话,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打电话叫吃的,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
丁子木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好好睡觉,杨一鸣才放心地离开。等杨一鸣走后,丁子木又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睁开眼睛时已经快到中午了。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天空碧蓝,阳光明媚。丁子木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好了,又看到前天洗过的衣服已经干了,于是换了衣服出了门。
老城区那边依然是老样子,到处都是积水和淤泥,狭窄的巷道里随便扔着几块砖头,堪堪高出水面一点点。丁子木踩着这几块砖头,很熟练地穿行在肮脏的小胡同里,所剩不多的几户人家都大开着门,用扫帚往外扫水。偶尔有个人抬头瞟一眼丁子木,也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儿。
丁子木打开自己租住的小院门,里面的情况真是不能再糟了。他皱着眉看了半天,最后咬咬牙脱下鞋袜,光着脚踩进了污脏的泥水里。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打开屋门后看到房间里也进了不少水,不过丁子木并不怎么在意。他拉开衣柜门,看到那个小盒子还在便长长地出了口气。
其他的都无所谓,这个盒子在就行。
丁子木把屋门打开,拿着扫帚和簸箕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水和污泥,埋头干了一下午,总算是院子清理出了个大概样子。他看看表,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了两件衣服又回了杨一鸣家。快到晚高峰了,城市里的车流量猛增,丁子木乘坐的公交车就这么慢悠悠地从城南往城北开,他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上,看着形形□□的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走,忽然想起来杨一鸣早晨说:“等我回家一起吃晚饭”。
“回家一起吃饭”,这个词在丁子木的记忆力从未有人说过,所以他有点儿激动,不管那算不算“家”,总之,有个人在等他一起吃饭这件事儿就足够让他高兴的。
在杨一鸣住的小区附近有个菜市场,丁子木去里面转了一圈买了点儿菜,虽然他是主修西点的,但是职高的烹饪课还是各个菜系都学了的,丁子木打算好好做顿饭,这是他这辈子第一顿正儿八经的“家里饭”。
从菜市场出来时,他接到了罗飏的电话,罗飏那边很吵,听声音应该是在公交车站。
“木木,你最近怎么样?”罗飏的大嗓门响起来。
“挺好的啊,我们不是才见过面没多久吗?”
“嗯,但是我前天接到冯老师的电话,她说带你去看病了,结果出来了吗?”
“没,”丁子木也有点儿着急,“我也在等结果呢。”
“有结果跟我说一声啊,”罗飏的语速很快,忙忙叨叨的,“木木,我找你其实有更重要的事儿,你现在还住在那个‘废墟’里吗?”
“没那么严重,怎么就废墟了?”丁子木笑笑说,“我这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好什么呀,”罗飏毫不客气地就把丁子木的话打了回去,“木木,我给你找个地方住,你搬家吧。”
丁子木条件反射一样就想说“谢谢不用麻烦了”,可是杨一鸣说的话忽然回响在脑子里,杨一鸣说“为自己想想”他还说“自己活好了,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了”,于是丁子木改口问:“什么房子,怎么回事儿?”
“木木你同意啦!”罗飏兴奋的嗓门都拔高了,“那这周就搬吧。”
“等等,等等,”丁子木好笑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了你了?”
“你没拒绝就是答应了,”罗飏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我去,这可是你第一次答应我啊。”
“谁说的,你的要求我总是答应的。”
“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以前答应的都是我求你办事儿的,如果我想帮你的话,你通常都不答应,给我的感觉好像你这个人就见不得别人对你好一样。”
丁子木自嘲地笑笑,没想到自己竟然给人家这种印象:“你先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罗飏叽叽喳喳地跟丁子木说了事情的原委。原来罗飏找到工作后一直跟一个女孩合租一套两居室,房子就在城北,条件还不错,两个人平摊房租倒也不贵。前不久那个女孩回老家了,罗飏一下子就想到让丁子木搬来跟她一起住,两个人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也能平分房租,一举两得。
“木木,你看这是不是很方便?”罗飏兴奋地说,“虽然房租比你那个废墟是要贵一点儿,但好歹我住的那个好歹是个房子啊,你那个只能用来拍聊斋。”
丁子木被罗飏说动了,他的确需要一个房子,如果要跟人合租,罗飏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已经认识了快二十年了,彼此之间熟悉得如同亲兄妹,既不会感到别扭,也不会有什么矛盾摩擦。况且相比于自己,罗飏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倒更像一个爷们儿。
自己这个性格,以前面包房的同事都说比一个“娘儿们”还软!丁子木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软”了,“好脾气”就是软吗?再说,谁说姑娘的脾气就“软”了,你看看罗飏,那丫头跟火箭炮似的。
可是,跟杨一鸣的谈话让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点头yes摇头no,想不明白就微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需要你无条件地退让迁就,没有谁的心真是玻璃吹的,哪儿那么容易就被你伤到了?况且,你不被别人伤到就好了,哪儿还能伤到别人?所以,自己以前真的是“想多了”,说性子“软”,那实在是太婉转了,说直白点儿就是“唯唯诺诺又矫情”。
丁子木觉得自己一定要“硬”起来,杨老师说了,只有自己的心硬起来,才能有足够的勇气和胆子去面对自己的“病”。
丁子木抬头看看天,虽然已经傍晚了,但是阳光依旧刺眼,昨天阴云密布压抑低沉全都被一扫而空,时间又重新敞亮起来。于是,他微笑着问:“罗飏,你一个月要收我多少钱?咱俩那么熟了,我又刚失业,便宜点儿呗。”
“一个人一千五……我操!”罗飏一下子没绷住,又一句粗□□出来,“丁子木你人格分裂吧!”
“你才分裂呢,”丁子木笑着说,“干嘛咒我?”
“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除了在福利院时天天管我要油画棒,你这可是第一次向我提要求,今儿什么日子我得拿笔记下来。”
“那你这是拒绝还是同意啊,罗小姐,”丁子木被罗飏逗笑了,他说,“给个痛快话。”
“同意啊,”罗飏大嗓门地叫起来,“你一千,我两千,不过你把主卧让给我住。”
“我还可以负责做饭。”
“成交!”罗飏在电话那头哈哈笑起来,“不过你不许做得太好吃,我要减肥,胖了嫁不出去了。”
丁子木笑着表示一定往“难吃”了做,他算了算,比现在这个房租过了将近一倍,但是,正如罗飏说的,那好歹是个房子啊。况且在城北,距离杨一鸣的心理咨询室也比较近。丁子木考虑了不到五分钟就答应了罗飏的要求,罗飏高兴得恨不得马上就过来帮丁子木搬家。
丁子木带着愉快的心情往回走,虽然杨一鸣愿意收留他,也肯帮他治疗,但是他想到杨一鸣是开业的心理咨询师,如果自己住进去可能还是会干扰到他的工作;况且相比之下,跟罗飏住要更自在一些。罗飏说的那个房子距离杨一鸣家也不算远,几站地而已,所以丁子木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没错。
没想到一天的功夫就把房子问题解决了,如果能在一天之内再把工作问题也解决了那就更好了,丁子木一边走一边想,自己这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了,自从认识了杨老师,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除了自己那个疑似“精神分裂”的病。
杨一鸣下班推开屋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酸酸甜甜的令人胃口大开,厨房里传来“刺啦”的声音,那是把菜扔进油锅里发出的响声。
“丁子木。”杨一鸣把钥匙和包扔在玄关上,换了鞋子急急忙忙跑进了厨房,“谁让你起来的?”
丁子木一边扒拉着菜锅里的莴笋一边大声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杨一鸣说,“你一个发着烧的病人瞎折腾什么,为什么不好好去睡觉?做什么饭啊,一会儿叫外卖不就行了?还有,这些菜是从哪儿来的?你还下楼买了菜?”
丁子木好笑地想,买菜算什么啊,我还回“那边”扫了一下午的院子呢。
“杨老师,没关系的,我都好了,下楼买个菜还不至于就让我爬不起来。”
“你吃药了吗?”
“吃了。”丁子木认真地举着菜铲子说,“我保证。”
杨一鸣看看放在橱柜上的盘子说:“炒完这个不用再做了啊,一共就两个人,四菜一汤的怎么吃得完?”
丁子木把莴笋盛进盘子里,利落地关上了火:“没了,就那么多,吃饭去吧。”
杨一鸣诧异地看一眼丁子木,总觉得他今天的情绪格外的高,昨天还笼在他身上的,死气沉沉的低气压一下子就不在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浑身透着爽利。
“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的兴致。”杨一鸣用筷子指指桌上的盘子,“又是鱼又是肉的,怎么那么高兴?”
丁子木张嘴就想说“没事”,可看着杨一鸣的脸,他生生改了口说实话:“我朋友帮我找到一个房子,跟她合租,距离这里很近,也就三四站地,房租才三千元,她两千我一千。”
杨一鸣皱皱眉:“这附近不可能有那么便宜的房,就算是那种老式的筒子楼也得四千一个月,你这个朋友可靠吗?”
“在福利院一起呆了十几年了,熟得都快烂了。”
“为什么不住我家?”
“我觉得……”丁子木刚一开口就被杨一鸣打断了。
杨一鸣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跟我说话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说实话,”丁子木老老实实地说,“您说要我信任您,不要跟您说假话。杨老师,我不会骗您的,我说实话。”
“那你说,为什么不住我家。”
“我有点儿……别扭,”丁子木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有点儿不知好歹,但是我跟罗飏,就是帮我租房的那个朋友,我跟她非常熟,所以我觉得一起住还好,住在您这里我……有点儿别扭,再说,她那里距离您家那么近,我可以随时过来。”
杨一鸣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抄起筷子就向着那盘子松鼠鱼下手,能在家里做出一盘子松鼠鱼,菊花刀处理得那么好,丁子木真是个人才。
丁子木惴惴不安地看着杨一鸣大口大口地吃着鱼,也没见有个回音,他嗫嚅着问:“杨老师?”
“嗯,”杨一鸣嘴里塞得满满的,“你做的对。”
“啊?”
“这么说吧,心理治疗基本都需要经历三个初始阶段,一,有足够的安全感,二,对咨询师的足够信任,三,勇敢地面对事实真相。你现在至少具备前两个条件了,这很好。”
杨一鸣给丁子木夹了一筷子鱼,在明亮的餐厅灯光下,笔直地看着丁子木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罗飏那里能让你感到安全,我也觉得你应该住在他那里。”
说完,他拿过一碗汤来喝了一口,一边喝一边想,没关系,你一定会搬回来的。
☆、第二十章
吃完饭,杨一鸣拿过笔记本来对丁子木说:“你来做份量表,我去洗碗。”
丁子木伸头看一眼,满满当当五百多道题:“这我得答一个晚上吧。”
“没事儿,你就慢慢填吧。”杨一鸣把电脑支在他跟前,“我去刷碗。”
“这表测什么的?“丁子木看到表格上面写着pi几个英文字母。
“测测你的人格类型和精神稳定程度。”杨一鸣在厨房里回答,“心理检测基本入门款,老少咸宜,轻松愉悦价格低。”
丁子木乐了,认真地开始第一题:我喜欢科技类网站是否
“杨老师,我看不看科技类网站跟心理有关系吗?”丁子木扬声又问。
“认真答题,不许问问题,否则按违纪作弊算。”杨一鸣在厨房里嚷着,“我要罚你写检查的。”
丁子木耸耸肩膀,低头开始答题。等杨一鸣洗完碗,在厨房里抽了一根烟出来时,就看到丁子木端端正正地坐在电脑跟前,垂下的发帘反射着餐厅灯,晕出一层乌蓝色的光晕。杨一鸣怕打扰到他,于是坐在了远远的沙发上,左右无事,他便看着丁子木发发白日梦。
杨双明总觉得自己是“别有用心”,事实上,也的确是别有用心,这么好的研究个案,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但是除了这个以外呢?杨一鸣打量着丁子木,平心而论,他很帅,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正常的时候性格也挺不错,细心又安静,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是……
杨一鸣苦笑了一下,自己明明可以选择一个姑娘,踏踏实实地过一辈子,干嘛非得往这条路上走?再者,心理咨询师和他的病人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可能,杨一鸣不希望自己的个人感情影响到他对病人的判断和咨询。
所以,丁子木搬出去住也许是对的。杨一鸣想,有些事儿还是能回避则回避的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丁子木做题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吐口气:“总算是填完了。”
“我看看。”杨一鸣甩甩头走过去,转过笔记本来看结果,他大致扫了一眼,指着一行数据对丁子木说:“喏,看到这个数字了吧?在正常区间内。”
“这说明说什么?”
“说明你精神没问题。”
丁子木眼睛一亮:“真的?”
“这是科学数据,”杨一鸣点点屏幕说,“这个量表自从1942年被制定出来以后,一直被用来区别精神病患者。”
丁子木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他换了一个坐姿,从杨一鸣的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他半侧的脸,鼻梁和嘴唇形成的线条形成了一条流畅的曲线,看得人惊心。
杨一鸣被丁子木的笑容晃得头晕,于是垂下眼睛看着量表,淡淡地说:“但是你也别太高兴了,这只是一个初级检查,用来排除一下,不能说明你心理没有问题,咱们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来进行交流来确定你的问题。”
“嗯。”丁子木点点头,“我知道杨老师。”
杨一鸣被那句“杨老师”刺到,莫名的有些焦躁,他压住心里那似有似无的一点儿翻涌,故意说:“其实,你也知道,你出现的那些症状都很严重。”
“嗯,我知道。”丁子木丝毫没有被杨一鸣故意强调的病情吓唬住,依然一派的轻松。
杨一鸣简直忍不住要问他,你是真的不担心还是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问题的严重性?但是他始终不敢抬头看丁子木的脸,于是他低头挪动鼠标,一页一页地往下拉那些量表,翻着翻着,他忽然顿住了。
“丁子木,”杨一鸣抬起头问他,“你怎么填的表?”
“怎么填的?”丁子木愣愣地问,“就这么填的啊,五百多道题呢,填得我头都晕了。”
“每一道题你都仔细想过吗?”
“没有啊,”丁子木诧异地说,“你不是说不要想凭直觉吗……我应该想吗?”
“不。”杨一鸣摇摇头。他沉思地看着表格中临床量表中“si”那一栏,那是“社会内向”的测定,丁子木的分数显示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如果从得分上看,他甚至还是个比较“外向”的人。但事实上,杨一鸣认识的丁子木不是这样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是比较“内向”“敏感”“胆小”的。杨一鸣直接去翻“l”量表,如果那一栏的得分高于十分,这说明这份量表是虚假的,是人为粉饰的,其结果不可信。
6分,倒真是一个实诚的孩子。
杨一鸣审视地看着丁子木,丁子木大概是答题累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转圈,用力拉伸着胳膊。他四肢修长,双手握在头顶用力侧弯腰的时候特别好看,在这个时候,眼前的这个人就跟一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充满了活力,对人和万物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和信任。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他健康那该有多少人喜欢他,该有多美好的生活在等着他。
杨一鸣坐在椅子上,看着丁子木晃动着脖子,灯光在发丝上流淌出明暗的光,杨一鸣又有种心脏要房颤的感觉。
“杨三省,”杨一鸣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在心里对自己说,“记住你的原则,不要节外生枝。”
杨一鸣赶着一无所知的丁子木去睡觉,他自己在卧室里团团转了三四圈,他脑子里再次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这个念头在他把丁子木带回家来的那天就出现过。当时“荣格”这个名字给了他灵感,但是他有些不敢相信,毕竟这样的个案实在是太少,或者说,确诊的个案实在是太少。
did!这会是一个did患者吗,如果是,以自己目前的能力有没有可能治愈他;如果不能,要把他交给谁才是可靠的;他会不会成为实验的小白鼠,毕竟在国内,did确诊的案例寥寥可数,任何一个遇到这种极端案例的心理咨询师都不可能放过一试身手从此名扬天下的机会……
就像自己之前想做的那样。
杨一鸣沮丧地搓搓脸,did这个可能性大大超出他的预设,他本来以为丁子木就是个抑郁症,最多就是个复合型的,个性偏执些,虽然复杂但还不至于让自己无处下手。这种案例典型、难度大,但是相关各种资料和经验总结也多,也有参考,处理起来虽然麻烦但是假以时日,总有解决的办法,可是did则完全不同。
杨一鸣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掘金人,本来想挖块狗头金就满足了,谁承想发现了一个金矿!交出去不甘心,自己挖又没有能力,守着巨大的财富却要活活饿死、焦虑死的节奏。
还有……
杨一鸣一想到丁子木带着单纯的笑容,用无比斩截和信任的语气说“我需要”时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不能把丁子木交给别人,丁子木需要的人是自己,是杨一鸣而不是其他人。
如果还有别人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丁子木的内心,会怎样呢?
杨一鸣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跳成了房颤,他一下子扑倒在床上,纠结成一团。
解决心理问题是个长期的过程,相比之下搬家就要快得多。丁子木的所有的行李放在一起也就刚刚堆满杨一鸣那辆小车的后备箱而已。
杨一鸣开着车把丁子木连人带行李送到的时候,罗飏已经把客卧打扫了出来,她穿一条黑色的松垮垮的运动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头顶上带着一顶破烂兮兮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贝雷帽,脑门上还蹭着一层灰,一副惨不忍睹地样子过来开门时,杨一鸣觉得脑门被人敲了一棍子。
罗飏是个女的!这女的怎么跟个爷们儿一样!
丁子木热络地给杨一鸣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长大的。”
杨一鸣点点头:“你好,青梅竹马啊。”说完,他就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青梅不青梅的管你屁事,竹马不竹马的轮得着你多嘴吗!可当时,那句透着一股子酸溜溜味道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顺嘴秃噜出来了,脑子都没嘴皮子转得快。
“可不,”罗飏踮着脚尖,豪爽地勾上丁子木的脖子,使劲儿往怀里带一带,得意洋洋地说:“没错!我俩是标准的青梅竹马,一张床上打过滚儿的!”
丁子木比罗飏高一头,他好脾气地笑着,努力弓下身子凑近罗飏。
一看就是兄弟俩,还是亲的!杨一鸣一眼撇过去,觉得眼前戳俩帅哥。
“干活干活,”罗飏松开手,指着一个房间说,“木木,那间房子是你的。”
丁子木背着自己的大背包走了进去,杨一鸣站在门口随口问罗飏:“这房子月租多少?”
罗飏眨眨眼睛:“三千啊。”
杨一鸣心照不宣地笑一下不说话,罗飏镇定自若地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说:“三千不便宜啦,我们这刚毕业每两年的人,挣的那点儿钱,每个月吃喝出行都困难,真是穷得都不敢生病。”
罗飏在“病”字上下了重音。
杨一鸣脚底下一顿,差点儿把自己绊一个跟头,明明都没有开口提过“诊疗费”,明明自己还盛情邀请丁子木去家里住,结果还被一个假小子明着暗着提示不要“坑丁子木的钱”,杨一鸣认为自己真的是冤枉的。
丁子木完全没有留意身后的事情,这个房间不大,但是家居是全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组合式书架,自己唯一值钱的家当——笔记本电脑摆上去刚刚好。看得出来,房间是罗飏用心打扫过的,窗明几净,窗框柜角都没有灰尘,丁子木真诚地对罗飏说“谢谢。”
“咱俩谁跟谁?”罗飏简直是习惯成自然地又勾上了丁子木的脖子,丁子木依然配合地弓下身子,温和地笑笑不说话。
“木木,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罗飏大喇喇地问,“咱俩这关系,杠杠的。”
“对对,杠杠的。”丁子木弯着腰有点儿难受,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往罗飏身边靠了靠。
杨一鸣不咸不淡地说:“恩,一看就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丁子木有点儿不好意思:“杨老师别开玩笑,罗飏才看不上我,人家立志要成为优秀的职业女性,迎娶高富帅的。”
“谁说的,”罗飏松开手,歪着脑袋看着丁子木,“你这身高,182不矮了吧,配我167正好;这长相,杨老师您看看,够帅吧?至于富嘛,我有钱就行了,我娶你。”
杨一鸣翻个白眼,你大小姐先把自己的性别定位弄明白再说吧。
丁子木终于被罗飏说的有点儿脸红,其实他跟罗飏开玩笑开惯了,平时聊天时罗飏也总说如果自己30岁还没有嫁出去,就便宜丁子木了,凑凑合合跟丁子木过了。丁子木也笑着说行行行,三十岁那天一起去领结婚证。可话是这么说,今天当着杨一鸣的面,丁子木到底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了,感觉自己就是个顽童,在大人面前开着拙劣的玩笑,还自以为洒脱单纯,殊不知在一个成熟的人眼里那就是“幼稚”的代名词。
丁子木拍拍罗飏,示意她松开手,站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脸不要那么热:“杨老师,您别听罗飏瞎说,我俩之间就是太熟了,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杨一鸣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拿出为人师表的样子来,很慈爱地笑一笑,然后带着几分感叹和感伤说一句特别能烘托氛围的话,比如说“年轻真好啊”或者“红颜知己啊”之类的,但是,还没等他腹稿打好,一句话就顺口溜了出来。
杨一鸣说:“你跟我说话也不用有顾忌的。”
一句话落地,杨一鸣立刻就慌了,他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冲破他的大脑,闯过他的咽喉,滑过他的舌尖,溜出口去的。他只觉得这句话说得无比暧昧,而且带着浓浓的酸味,简直可以直接去海鲜市场买两只螃蟹就着吃了。最重要的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种争风吃醋欲求不满的味道。
杨一鸣想,我抽自己一巴掌不知道能不能把这句话抽回去。
倒是丁子木丝毫没有听出什么不妥来,他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不会跟杨老师您说假话,杨老师您是我的心理老师啊,我不跟您说实话您怎么能帮我呢?是吧杨老师?”
杨一鸣被这一串“老师”和“您”砸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第二十一章
丁子木安顿好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工作,为此杨一鸣特地找他谈过。丁子木想要去送快递,因为目前看起来这个行业的岗位空缺最多。杨一鸣一句话就把丁子木的想法拍回去了:
“你能保证每次都记得送件?”
丁子木考虑到自己那个想来就来的、任性至极的“失忆症”,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哪天送着送着瞬间就忘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那我找个什么工作呢?”丁子木发愁,“其他的工作我学历不行啊。”
“干本行吧,”杨一鸣想了想说,“那个工作你最熟悉。”
“可是……”丁子木有点儿犹豫,“我之前都被两家蛋糕房开了,我怕再跟顾客吵起来。”
杨一鸣摇摇头说:“傻啊,你怕跟顾客吵起来就不怕跟客户吵起来?送快递也有可能跟人家吵啊。”
“要不……我洗碗去吧,那个不用跟人打交道。”
“我怕饭馆的碗不够你砸的。”
“……”
“行了,”杨一鸣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咱们查查哪里的面包房招人。这年月你要是个女的倒还可能找不到工作,男的从来不存在这个问题。”
丁子木说:“杨老师,我每天下班给你带蛋糕吧。”
杨一鸣大乐:“孺子可教!”
丁子木找的蛋糕房离家不远,步行的话大概要四十分钟,考虑到交通拥堵问题,丁子木觉得每天步行上下班比较好。再说,杨一鸣也鼓励他多运动,多和别人交流,说这样可以调解自己的身心。丁子木非常听话,每天都在不惹人厌烦的情况下尽量多跟顾客和同事说话。蛋糕房工作的女生多,男性员工就两个人,丁子木长得好看性格又温和,所以过了没两天,他就一跃成为全蛋糕房的新宠。
杨一鸣有一天下班早,于是拐过去找丁子木。走到蛋糕房的时候丁子木正在给一个顾客裱蛋糕,他带着雪白的厨师帽,小心翼翼地握着裱花嘴给一块蛋糕挤奶油,全神贯注,眼睫都不带抬一下的。
杨一鸣一声不响地靠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看着丁子木,他小心地调整自己站的位置,不让自己的影子挡出丁子木灯光,就这么一直看着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直到丁子木挤完最后一朵奶油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直起腰来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跟着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胸口有点儿闷闷的。
杨一鸣摸摸自己的胸口,皱起了眉头。
丁子木放下裱花嘴活动手腕的时候看到了杨一鸣,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闪出好看的光,杨一鸣忽然觉得蛋糕房里的奶油味实在是太浓了,甜甜的香气熏得他有点儿晕。
杨一鸣隔着玻璃指指丁子木跟前的的蛋糕,示意他赶紧干活不要走神。
丁子木双脚后跟一磕,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然后又下头去给蛋糕插巧克力牌,再换一个裱花嘴写字。
杨一鸣看到他在淡蓝色的奶油面上写:永远爱你。
丁子木把蛋糕装盒系带,还非常细心地在丝带上插了一朵仿真的蔷薇花,他把蛋糕递给顾客的时候,带着真诚的笑容说:“祝你幸福。”
那人美滋滋地拎着蛋糕走了。
杨一鸣冲急匆匆从裱花房里出来的丁子木说:“嘴够甜的啊。”
“您不是让我多跟顾客沟通吗?”
“是啊,你做得很好。”杨一鸣鼓励他说,“继续努力,争取用你的帅脸和甜言蜜语让整条街的蛋糕房都倒闭。”
“我又不卖脸。”丁子木忍不住笑着说,“杨老师您说的也太夸张了。”
“你的脸还到不了能卖的程度。”丁子木笑得实在是太灿烂了,杨一鸣瞥开眼去,假装打量着货架转移话题,“你几点下班?”
“还有一个小时。”丁子木看看墙上的钟说。
“下了班来我家吧,咱们再来填个表。”
“好,”丁子木说,“您先回去等吧,我下了班就过去。”
杨一鸣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了没两步又站住脚,丁子木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儿诧异,不知道杨老师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杨一鸣转过身来,有点儿不自在地说:“你下了班买点儿菜吧,我一个人懒得吃饭。”
“啊,”丁子木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接话。杨一鸣就笑着说:“做顿饭当诊疗费吧。”
“好。”丁子木痛快地答应一声,看着杨一鸣的身影走出面包房。
面包房里氤氲着到浓浓的甜香,丁子木觉得这味道真好闻。
晚饭吃的很简单,三菜一汤但是味道很正。杨一鸣摸着自己的肚子说:“咱们得换一个付费的办法,要不然我不但给你做咨询还把自己弄胖了,亏了。”
丁子木说:“杨老师,我觉得咨询费……”
杨一鸣竖起一只手掌来示意丁子木快闭嘴:“你有钱吗?”
丁子木点点头又摇摇头:“有钱,不过很少。”
“想解决你的心理问题吗?”
“想。”
“敢去偷去抢吗?”
“不敢。”
“那你跟我聊什么咨询费?”
丁子木不说话了。
“丁子木,人有多大肚就吃多少饭,能办到的事儿,既然说了就一定要办到,办不到的事儿连说都不要说。”
“可是杨老师,”丁子木放下筷子正色说,“我知道您是好心,确实是想帮我,但是一码归一码,看病付费,这是天经地义的。这个世界谁也不欠谁的,您帮我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不能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地赖着。”
“我要情分。”杨一鸣淡淡地说。
“啊?”丁子木一晃神,觉得自己没听清杨一鸣在说什么。
“我说,情分和本分之间,我宁可要情分。”杨一鸣说,“而且丁子木,我得事先告诉你,在心理咨询这个领域,我远算不上行家,而你的问题又特别复杂。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我的小白鼠,成不成的完全没法预料,我,我连三成的把握都不敢说有。”
杨一鸣说出这话来的时候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掂量了一番,对于丁子木这样的人,当然可以藏着掖着,说点儿抚慰人心的场面话他也能做到,而且还能说得言辞恳切动人心弦,糊弄丁子木那是分分钟的事情,丝毫不用走心就能办到。但是杨一鸣不想骗他,他知道这样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丁子木信任他。
丁子木并不介意,他说:“即便如此我还是挺感激您的,因为除了您,别人不可能让我在不付费的情况下接受咨询。即便有,那也是那我当成是典型案例,想要做研究的。所以……”
丁子木不在意地耸耸肩:“给谁当小白鼠不是当呢,相比之下我更乐意给您当小白鼠。”
杨一鸣的心一沉,感觉丁子木轻轻地几个字却有着无以言喻的分量,猝不及防地就砸在了自己的心里。压力有点儿大,他竟然有点儿紧张。
杨一鸣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不自觉间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来:“我会尽力,如果我做不到,我也会把你交给一个可靠的咨询师。”
丁子木对此不置可否,他换了一个话题说:“您让我填什么表?”
杨一鸣把笔记本打开,epq三个大字出现在丁子木跟前。丁子木拉了一下鼠标:“还好,只有八十八项。”
说完,他坐下去开始认真答题。杨一鸣依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自从他怀疑丁子木是did以来,他越来越觉得丁子木有些异常,今天的他比上次更加主动,在谈话时不再是一味的回答和退缩,甚至可以说,在他的言辞中有了某种进攻的意味。他甚至学会了“迂回”,对于自己不愿意面对的话题采取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杨一鸣激动起来,他非常期待看到更多的“丁子木”。
一个多小时后,杨一鸣去查看丁子木的问卷时果然发现n和p两个数值呈现出奇特的分数分布,数据显示丁子木是个不关心他人、难以适应外部环境、与别人不友好的人。
杨一鸣想起罗飏跟丁子木勾肩搭背的样子,也想起蛋糕店里,大家丁丁长丁丁短地招呼他的样子,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与别人不友好”的丁子木是什么样的。不过,要是游乐园门口跟人打架的那个丁子木倒是有可能……
杨一鸣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攫住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挣脱不得。他感到手心里瞬间就沁满了汗水,心脏跳动得剧烈,以至于胸骨甚至有疼痛的感觉。他控制不住想要去试一试,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强迫自己迈动双腿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想要借此平息一下自己的冲动。
为什么要平息呢?他想,丁子木信任自己,自己也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要尽快确定他的病情,也想跟进一步走进他的内心而已。清醒的丁子木不会伤害自己,如果是那条“独狼”,杨一鸣偷眼打量了一番丁子木,他身材修长而匀称,大约是体力劳动比较多,他身上有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精瘦又结实。杨一鸣攥了攥拳头,自己比丁子木高了那么两三公分,平时不泡健身房,但是沙发后面有根棒球棍……
杨一鸣站住脚:“丁子木,坐沙发上去。”
丁子木乖乖地坐到了沙发上,他非常放松,刚刚吃完的晚饭正在胃里消化,上了一天的班,他有点儿累。现在坐在一个虽然不熟悉但却让人无比踏实的房间里,面对一个认识不久,但就是特别信任的人,丁子木觉得所谓的心理咨询也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杨老师在此刻宣称他有最严重的心理疾病,他也能坐在这里平静地接受这个噩耗。
“我去烧壶水,咱们慢慢说。”杨一鸣走进厨房,顺手把烤箱的定时打开了,定时器发出“嘀嘀嘀”有节奏的声响,不疾不徐不起不伏,一开始听就是觉得单调得让人厌烦暴躁,可是听着听着,似乎也就习惯了那个节奏,以至于竟然“听不见”了。
杨一鸣端着一杯茶回到客厅时,丁子木问:“杨老师,您家这是微波炉还是烤箱的声音?”
“烤箱。”杨一鸣说,“最近定时器坏了,一通电就开始自嗨,别管它,一会儿就好了。”
“干嘛不断电?”
“插销在柜板后面我懒得拔,麻烦。”杨一鸣把水杯递给丁子木,自己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又看似很随意地把单人沙发上的一个靠垫扔给了丁子木。
丁子木接过来自然而然地塞在了自己的身边,坐得更加舒服些。
杨一鸣说:“丁子木,今天这张表反应出你有时候比较急躁,或者说是暴躁。”
“有吗?”丁子木想了想,“应该是吧,我都被解雇两回了。”
“不过没关系,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土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杨一鸣把声音放得很慢很轻,带着淡淡的笑意说,“好歹你还不咬人,你看苏亚雷斯也没被开除出国家队啊。”
丁子木笑了笑往沙发后面靠了靠,特别放松的样子,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今天上班累么?”
“还行。”
“站一天肯定累,”杨一鸣慢慢地说,“其实咱们现在不适合谈话,应该去睡觉。累了一天了,又刚吃完饭,就应该抱着被子好好睡一觉。”
“是有点儿困的。”丁子木说,“今晚回去我要早点儿睡。
“今天有小孩去你店里买面包吗?”
“有啊。”丁子木满是笑意地说,“他们是主力军呢。”
“熊孩子闹腾吧。”
“嗯。总怕他们把架子撞翻了,得盯着。”丁子木似乎想起来什么,下意识地撇撇嘴。
“有偷面包的吗?”
“今天没有,前几天有个孩子从收银台拿了一只棒棒糖。”丁子木的眉头渐渐地拧起来,眼睛里不再有笑意,阴沉沉的透着厌烦和暴躁。
“闹来着吧。”杨一鸣用一只手杵着下巴,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自己的下颌骨,随意又洒脱。
“嗯,有两个双胞胎,到处跑。”丁子木不耐烦地啧啧舌,“他妈的烦死人了,到处乱跑,撞着人了家长也不管管。”
“没吵起来吧?”
“差点儿。”丁子木冷哼一声,“那俩一看就是被惯坏的,绕着架子跑,给人一个小姑娘撞一个跟头,家长连声“对不起”都不说。这他妈家长就是混蛋,以后能养出什么好鸟来?”
杨一鸣深深地吸口气,他浑身的神经全都紧绷起来,每一个关节都能感到酸痛,那是用力过猛的的表现,他微微倾过身子,无形中跟丁子木的距离稍稍拉远了一些。
他慢慢地问:“你叫什么?”
厨房来传来“叮”的一声,那是烤箱定时器到点的声音,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尖锐得刺耳。
☆、第二十二章
丁子木冷笑一声:“杨老师,您跟我说了半天话,现在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不会太晚了点儿吗?”
“‘朝闻道,夕可死也’,”杨一鸣勉强笑了一下,“不晚。”
丁子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睫半垂,可是依然可以看到他雪亮锐利的目光。他依然是那么懒懒散散的坐姿,但是杨一鸣却觉得他微微弯曲的腿随时可以用力一蹬,整个人就从沙发上跃起;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只要一抡就能打得自己眼冒金星;甚至于他飞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感到刀片般的锋利。
“大丁。”丁子木唇吻翕动,蹦出两个字。
“大钉子吧,”杨一鸣笑笑说,“挺符合你个性的。”
丁子木,或者说是大丁并不生气,只是掀起眼皮扫了杨一鸣一眼,整个人身上仿佛有某种锋芒闪现了一下,可是随着他又垂下眼睑,转瞬即逝。就这么刹那间的一瞥,足够让杨一鸣感到一种寒意,仿佛被人盯上了。
杨一鸣是真的害怕啊,他现在已经后悔得要命了。利用催眠术诱出丁子木的副人格其实只是一个念头,严格说起来他根本就没有学习过催眠术,只是念研究生的生活跟着导师学了三两招,连入门都算不上。在国外,能够运用催眠术的都是有着二三十年丰富经验的心理医生,而且催眠需要病人的高度配合。杨一鸣根本就是有一搭没一搭试试看,他没有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最开始,杨一鸣并不知道用什么途径能够唤醒丁子木的副人格,但是他想到了游乐园门口的那一幕,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孩子,而丁子木的幻觉里也有一个反反复复出现的孩子。杨一鸣想,或许“孩子”会是一个途径,于是他引导丁子木回忆面包房里的熊孩子,果然,渐渐的大丁悄然登场了。
杨一鸣本来应该为自己的机智点个赞,但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高兴,他很焦虑——妈蛋,这要怎么收场?
大丁慢慢抬起头来,满含嘲讽的目光牢牢地把杨一鸣钉死在沙发上,大丁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说,“杨老师,你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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