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正文 第16节
我的男友太随机 作者:雨过碧色
第16节
郑哥瞬间变了脸,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阴狠,抽紧的下颌让丁子木想起父亲。每当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他一定会受到一顿狠揍。丁子木下意识地看了看,郑哥手边什么都没有,但是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有一个墩布,粗粗的木柄会是最趁手的工具。
丁子木想都没想直接冲着那墩布就扑了过去,在他移动的同时,郑哥也蹿了出去。两个人几乎同时触摸到了那根墩布,但是郑哥到底距离更近一些,把墩布抓在了手里。
“丁子木,”郑哥冷冷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出去。”丁子木冷静地说,看着郑哥手上的那根墩布,他觉得自己的眼角跳了跳,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郑哥露出鄙夷的神色,“想怎么出去?”
“你会打我吗?”丁子木认真地问,“就想小时候爸爸打我那样,你会吗?”
“不会。”郑哥掂掂手里的墩布,“我只是不想让你出去,外面太危险了,你应该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你。”
“我自己能行,我不能永远被你保护着。”
“你不行,”郑哥摇摇头,“你得听我的话,外面的事情你应付不了。”
丁子木上前一步站在郑哥面前:“郑哥你让我出去,我长大了,我会学着应付外面的事情的,杨老师会帮我的。”
郑哥摇摇头:“不……”
“姓郑的你有完没有?”院子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丁子木想自己到底在哪里听到过呢?“
“你干嘛来了?”郑哥不满地啧啧舌。
“找人。”那人不耐烦地说,“姓郑的你强抢民女呢?干嘛扣着不让人走?”
“闭嘴,你什么都不懂。”郑哥愤怒地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护他,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出去还不是被那个姓杨的骗得死死的!”
“杨老师不会骗我的!”丁子木顾不上想这个声音,立刻就开始反驳。
“闭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丁子木的眼前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郑哥,另一个看起来很眼生。二十多岁的样子,比自己要高大强壮得多,胳膊上鼓起的条状肌肉,他有一头桀骜不驯的寸头,眼睛里有锋利的光。
这个人是谁?丁子木想着,便问了出来:“你是谁?”
“是你祖宗!”那人愤愤地说,“你个笨蛋!赶紧滚回去,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这句听起来狠厉的话并没有吓到丁子木,相反他从这话里听出了温暖。而这种温暖迅速从心头扩散到全身,让他熨帖而舒适,就像和一个老友久别重逢。
他瞬间就想起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熟悉了,因为他曾经听到过!
他第一次遇到丁奎强时,他曾经在昏睡中来到一座小小的院子前,就如同这次一样,他在院门口徘徊,也能听到郑奶奶慈祥的招呼声和煎年糕的甜香,还可以看到蜷缩在自行车后面的徐霖。不同的是,这次自己是被郑哥拉住了,而那次,在他即将踏进那座小院的时候被一个人喝止了,那个人说“想死你就进去”还说“赶紧滚回去,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一连串的回忆支离破碎地扑面而来,父亲的棍棒,母亲的冷漠,被吊死的小狗……还有,自己在深夜里幻想一千种杀死父亲的方法。尖叫声、棍棒声、求饶声、小狗的狂吠声……丁子木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撑得快要炸裂开来,他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都飞起一层重影。
在一片混乱中,他又听到一个声音:“丁子木,我会治好你,我会陪着你。”
于是全世界都安静了,漫天的阴云散去,阳光地照着,小院子里焕发出了新的生机,墙头枯黄的杂草变绿,破掉的窗玻璃也完整如新,就连腻烦的炖牛肉的香气也变得让人垂涎欲滴。
争吵的两个人停下来,惊讶地看着丁子木,看着小院里的一切都重生起来。
“大丁,”丁子木说,“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
大丁愣了两秒,别扭地说,“谁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我快烦死你了。”
丁子木转过来对郑哥说:“郑哥,我会好好地,你放心。”
“不可能。”郑哥说,“你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那是他乐意!”大丁抢了一句,“你让他被骗一次他就长记性了。”
“你放屁!”郑哥勃然大怒。
丁子木上前一步把手按在两个人肩上,于是那两个人都不说话了:“谢谢你们,我会好好的。”丁子木说,“郑哥,我长大了,我不是八岁的孩子了,你要相信我,我该学会自己独立了。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能证明。”
郑哥没说话,倒是大丁说:“赶紧滚!”
郑哥沉默了一下,微微退了一步,丁子木松口气:“谢谢。”
大丁却往前倾了倾身子,凑近丁子木的耳边说:“我们来比一场如何?”
“嗯?”丁子木愣了一下,不明白大丁在说什么。
“不懂?”大丁微微一笑,“没关系,以后你就懂了。现在,回去吧。”
说完,大丁推了丁子木一把,丁子木一个踉跄,两步就扑到了院门口。那扇陈旧破败的额院门已经变得崭新,他轻轻一推,门悄无声息的就开了。随着门缝的打开,一道耀眼的亮光晃得丁子木闭上了眼睛。
☆、第五十二章
杨一鸣头痛欲裂地睁开眼睛,发现天花板上的方形吸顶灯都快转成了八角形了。他一只手压着额头,努力地想:为什么灯会转?想了一会儿没有答案,便坐了起来,可腰刚一挺直,就发现整个房间连同里面的家具都在飞速旋转……
靠,晕死了!他压着自己的脑门又倒回了床上。
他眯缝着眼睛,从枕头下边把手机摸出来瞥了一眼,已经快11点了,四节课都上完了这会儿再去学校也算白瞎,最多能赶上吃午饭。实验中学食堂的饭,吃了还不如不吃,说起来还是丁子木做的饭好吃……靠!丁子木!
杨一鸣的噌地一下又坐了起来,家具什么的依然在转,但是比刚刚已经好多了。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窗户跟前,把窗户推开一道缝,西北风猛地扑进来,吹了他个透心儿凉,脑袋立马就清醒了。
昨晚跟大丁谈得……就算不欢而散吧。总之,那位少爷一摔门回他自己屋了。杨一鸣怕他出事儿,又蹲在他房门口守了一个来小时,听着屋里没啥动静了,把门推开一个缝瞥了一眼。大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也不知道睡没睡,一动不动地跟死人一样。杨一鸣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轻轻把门关上后回了自己屋。这么一折腾,等他睡着时已经快五点了,再一睁眼,直接可以旷了上午的工了。杨一鸣这个时候特别庆幸自己的工作时间弹性大,只要学校里没事,他完全可以跟学校说人在教委,跟教委说去福利院咨询,要是福利院问起来,就说在回学校的路上……只要没事儿就不会有人查考勤。
什么考勤!杨一鸣甩甩脑袋,现在的问题不是考勤,而是丁子木。杨一鸣这么想着,立马套了一件衣服拽开门就跑了出去。房门刚打开,他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他使劲儿抽抽鼻子:蒸了米饭,有淡淡的腥气,这是做了紫菜蛋花汤吧?还有红烧鱼的香气,另外这个微微有点儿冲鼻子的……八成是酸辣土豆丝。
“丁子木!”杨一鸣站在卧室门口喊,“丁子木你做了几个菜?”
“两菜一汤。”厨房里一个声音传过来,在抽油烟机嗡嗡的伴奏下悦耳得堪比柏林爱乐。
杨一鸣一下子靠在墙上深深地吸口气,他很难形容现在是什么心情,高兴?轻松?兴奋?担心?紧张?似乎都有一些,在他心里挤作一团,堵得他眼眶辣地痛,一层水汽飞起来。
“杨老师,你吃腊肠吗?”丁子木在厨房喊,“我看到冰箱里有腊肠,跟米饭一起蒸了吧?”
“好。”一个好字出口,杨一鸣心里堵得那一团东西忽然就开始自动排序了,他们飞快地融合,最后汇成一句话:丁子木,他回来了。这是一句神奇的咒语,杨一鸣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晴天了。
“杨老师?”丁子木拿着两副碗筷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杨一鸣跟壁虎一样贴在墙上,问道,“您干嘛呢?洗漱吃饭吧。”
杨一鸣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走过丁子木时到底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柔顺略长的头发:“马上。”
丁子木捧着碗,站在客厅门口,听着浴室的门关上,里面传来流水的声音,还有轻微的咔咔咔的声音。他仔细分辨了一下,原来是碗筷相碰的声音。丁子木赶紧把碗筷放在桌子上,深深吸口气,盯着自己的手足足一分多钟才看到它们慢慢停止颤动。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丁子木看着这个空空的客厅,简单的沙发茶几,还有那一柜子的《霸道王爷俏王妃》,怎么看怎么觉得亲切和熟悉,每一个角落都顺眼,每一样东西都喜欢,每一个地方都舒服——擦地板都能擦得唱起歌来。
跟自己离开的地方相比,这里是天堂。
丁子木把饭菜端出来放好,刚坐下杨一鸣就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了:“饿了,我得先吃饭。”
“您先去把头发吹干吧。”丁子木站起身就要去给他拿电吹风。
“不用!”杨一鸣甩甩头发:“我饿了,我要先吃饭。”说完,一屁股就坐在了桌边,端起来一碗饭来就开吃。他是真的饿了,自从丁子木离开,他就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面对这一桌子的饭菜和桌边的人,他能坚持把牙刷了澡洗了就已经很不错了,吹头发?见鬼吧。
丁子木站起身来把客厅的空调打开了,制热温度调到27:“冬天了,您也不怕感冒,这还没来暖气呢。”
杨一鸣含糊地说一句“谢谢”,又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丁子木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白米饭。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房间里就能听到碗筷相互碰撞的声音,过了半天,丁子木终于忍不住说:“杨老师,您,您能问我点儿问题吗?”
“问什么?”杨一鸣给自己盛碗汤。
“您……随便问我点儿什么,什么都可以。”丁子木紧张地语速越来越快,“我现在忽然觉得自己还没回来,真的,我在那边的时候就这样。过着那种特自在特舒服的日子,什么都不想,什么烦恼都没有,没有did,也没有丁奎强,就只有……”丁子木咽下后半截话,他觉得如果让杨老师知道,在他幻想的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而杨老师哪儿也不会去,就一直一直陪着他的话杨一鸣会被吓着。
感觉自己的这种想法有点儿……可怕。
杨一鸣放下碗,隔着桌子看着丁子木热切的眼神,他笑一笑说:“丁子木,我没什么可说的。你回来了,就这么简单,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没必要蝎蝎螫螫的。”
“没什么大不了吗?”
“当然,你这种状态挺正常的,事实上,在未来还会持续几年。我要是每次都大惊小怪的,你还没好我就得先去安定医院报道。”
“正常?”
“对啊。”杨一鸣把汤喝完,“对于一个did来说,非常正常。事实上,你比大多数did要好得多,至少你足够理智和勇敢。”
丁子木一直死死地攥着的拳头骤然松开了,杨一鸣发现他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丁子木这次消失的时间太长了,已经长到让他自己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且非常紧张。如果自己一上来就抓着他询问或者告诉他徐霖的事儿,杨一鸣相信丁子木一定会惊慌失措反而更麻烦。现在这样很好,杨一鸣给自己的表现打八十五分,自己表现得足够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在短短几分钟里,丁子木明显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扣的那十五分是因为自己总是忍不住想看他,想碰碰他。
“杨老师,”丁子木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米饭说,“我这次走的时间有点儿长。”
“嗯。”杨一鸣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丁子木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杨一鸣的下文,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接着说:“那是不是说明我的病情加重了?”
“不。”杨一鸣摇摇头,“我觉得恰恰相反,可能说明你正在好起来。”
“真的?”丁子木的眼睛一亮。
杨一鸣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稍安勿躁:“正在好起来而已,这个过程会很漫长,所以你别紧张。”
“我没紧张。”
杨一鸣嗤笑一声,指指客厅里。丁子木扫了一眼客厅之后微微低下了头。
“我从卧室一出来就看到了,说实话丁子木,自从我搬进这间房子,这屋就没这么干净过,你是用百洁布跪在地上擦的地板和家具吗?擦了多久?”
“我,我一醒过来……就擦了。”丁子木小声说,“我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睡在床上,跟以前不一样的是我居然记得‘那边’的事儿,所以我就挺……害怕的,我忽然有点儿混乱,我分不太清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我一害怕就慌了,又不敢吵你睡觉,所以就……”
“能把屋子打扫成这样,你几点开始干的?”
“天刚亮那会儿,七点吧。”
杨一鸣乐了:“行,吃完午饭你下午好好睡一觉吧。”
“杨老师。”丁子木“啪”地把手按在桌子上死死压住,“我现在……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杨一鸣指指跟前的土豆丝:“你尝尝。”
丁子木疑惑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立刻就吐了出来:“我把什么放进去了?”
“糖,而且至少是三倍的糖。”
丁子木尴尬地把鱼挪到杨一鸣跟前,把土豆丝挪到自己跟前。
“你还是把土豆丝还给我吧,”杨一鸣指指那盘鱼说,“至少比这盘鱼好吃。”
丁子木的耳朵都红了。杨一鸣慢悠悠地把汤喝完:“你应该高兴,恭喜你回到现实世界。”
“为什么?”
“依你的水平,能把饭做成这样只能说明你确实心绪不宁,如果你还躲在一个你自己设定的,虚假但是美好的世界里,你的心情会非常好的。”
丁子木皱皱眉,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在这么一个世界里待过,有小小的甜品店,温暖的阳光,幽香的咖啡,还有坐在阳光下的那个人……那是那些画面支离破碎并不完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淘金者,在一山一样的沙子堆里绝望地寻找那一点点金光。
杨一鸣伸出手去盖在丁子木的手上,丁子木轻轻一颤,抬起头来看着杨一鸣。
“丁子木,欢迎回家。”
丁子木用紫菜汤泡了碗米饭吃了,杨一鸣不让他去吃那盘鱼和土豆丝,说是他刚刚脱离噩梦,不希望因为两盘菜又把他给送回去。
“那您还吃了。”丁子木的脸红了个彻底,觉得自己不但出洋相了还戕害了别人。
“又没毒为什么不能吃?”杨一鸣耸耸肩,“我是真饿了,再说,你这个跟大丁做的比起来,已经算好的了。”
“大丁?”丁子木急急地说,“杨老师,我要跟您说说,我见到大丁了,我……”
“嘘!”杨一鸣伸手压住丁子木的肩膀,“等等,我先打个电话请假,你去煮壶咖啡,我馋了。然后我们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慢慢聊,我也有东西要给你看。”
丁子木不解地眨眨眼。
“你现在很混乱,”杨一鸣笑着说,“不急,把你头脑里的东西好好整理一下,然后我们再谈,你现在这个状态很难把事情说清楚。去,煮壶咖啡去。”
丁子木乖乖地去厨房煮咖啡,杨一鸣给周沛打电话,本来下午约好了要跟周沛一起整理一下实验中学的的几个案例的,现在只能推迟了。周沛挺痛快地就答应了,随便聊了两句之后,周沛问:“小杨,福利院那边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杨一鸣下意识的就说:“没有,还那样,都在正常值内。”
“嗯,”周沛啧啧嘴,“最近孩子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这样都没有事,本来还想着让你能有机会弄个典型出来呢。”
“谢谢组长,”杨一鸣客气地说,“这不才开始没几个月吗?没准儿后边会有呢?”
“也是,反正在那里的孩子不会有什么正常的。”
杨一鸣挂了电话后心里很不舒服,一直以来他都很不习惯周沛的这种腔调,总感觉在他眼里,只要是个有心理问题的孩子都是进阶的阶梯。而且,他既然都把福利院转给自己了,这隔三岔五打听一圈儿的架势是要干嘛?检查工作?
杨一鸣低头看看手里的手机,把昨天录的那段音频调出来点开,徐霖抽泣哽咽的声音响起,没过多久杨一鸣就掐断了录音,他现在还不确定能不能把录音给丁子木听,他需要再跟他谈谈,确定他的状态。
杨一鸣把手机揣回口袋,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丁子木煮咖啡。
滴漏式咖啡壶发出滴答的声音,丁子木站在橱柜前等着。窗外的阳光招进来,丁子木柔顺的头发上有乌蓝色的光晕,很柔和。
杨一鸣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把手轻轻放在丁子木的头发上揉了揉。
“杨老师。”丁子木扭过头去看着杨一鸣。
杨一鸣的手没有离开,而是顺着丁子木的发丝慢慢滑下来,滑到鬓角时他的手指擦过丁子木的脸颊,有点儿热热的,皮肤紧绷绷的,非常舒服的触感。杨一鸣放纵自己在那里停留了一秒钟,然后自然而然地让手落在丁子木的肩膀上。
“好在你回来了,我都一个星期没喝到正经的咖啡了。”杨一鸣长长地吐口气,就像一个认识了一辈子的铁哥儿们那样,懒洋洋地,随意又自然地曲起胳膊搭在丁子木的肩头,整个人也跟着靠过去。两个人距离非常近,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杨一鸣把脑袋凑过去跟丁子木的并排,用下巴指指桌子上的咖啡壶:“好了没,我馋了。”
☆、第五十三章
丁子木捧着咖啡杯坐在沙发上,午后的阳光正暖,可是杨一鸣攥着手机的手指冰凉:“丁子木,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丁子木慢慢地说,“我记得那天回家路上遇到爸……他……”
“你遇到丁奎强。”
“遇到丁奎强。”丁子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实话他非常不情愿管他叫“爸爸”,但是直呼姓名又有些恐惧,似乎喊出这个名字会招来恶魔。可是杨一鸣非常流畅地叫出那个名字以后,丁子木觉得自己再说“丁奎强”时,那种恐惧感奇迹般的消失了,“然后我们吵了起来,特别混乱,然后他说……我是……那个……”
“说你是我包养的。”杨一鸣平静地把话题接过去,“然后呢?”
“您……不生气?”丁子木惊讶地说。
“不生气啊,”杨一鸣说,“跟他生气我犯得着吗?”
“好像犯不着。”丁子木笑一笑,接着说,“然后我就听到徐霖跟我说让我躲起来,他一个劲儿地说,我当时又混乱又生气又害怕……总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跟晕过去一样,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
丁子木说这话的时候,两眼都不敢离开杨一鸣,他仔细地分辨杨一鸣脸上的表情,觉得杨一鸣非常平静,就好像在听天气预报一样。听天气预报还能感慨一句“天儿越来越凉了”,可听自己讲述时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事实上杨一鸣的心里山呼海啸,手机屏幕都快被攥碎了。丁子木居然能跟徐霖交流!did患者的治疗方法很多,但是归根结底就一个核心“沟通”,患者需要在正视自己的基础上拿出足够的勇气面对各种副人格,与他们交流,让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这样副人格才能很好地隐藏或者消失。这个过程会非常艰难,丁子木用了几个月就做到了。徐霖是所有副人格里最胆怯的,现在他都能站出来与自己和丁子木交流,看来丁子木的内心真是越来越强大了。
大概是杨一鸣看起来的平静影响到了丁子木,丁子木定定神接着说:“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院子门口,现在我想起来那应该是小时候住的老房子,我在那里又看到了徐霖,他……反正挺可怕的,他让我赶紧走我就走了。然后我去了一个甜品店,在那里……”
丁子木咽下后半段话,他窘迫地地看一眼杨一鸣,犹豫了一下觉得那些美好的梦想还是不能跟杨一鸣说。杨一鸣以前总说自己被往事禁锢住了,可是现在,自己居然想要去“禁锢”住他,把他放在一个小小的甜品店里,每天就坐在那里看书,然后吃自己给他做的东西。这种执念应该就一种“禁锢”吧,丁子木觉得自己挺可怕的,他竟然会想要独占一个人。
“那里怎么了?”杨一鸣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于是问道。
“那里……挺舒服的,我就不想走了。”丁子木尴尬地咳嗽一声接着说,“后来我好像听到有人不停地叫我,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又站在了那个院子门口,这时候郑哥来了……”
杨一鸣心里一沉,果然是他!
“郑哥就把我带回出租房了,我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院子就跟他吵起来,最后大丁来了……对了,杨老师我看到大丁了!”丁子木忽然兴奋起来,他一拍巴掌,兴高采烈地说,“我真的看到他了,他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我就觉得他应该是那种看起来就很凶的人。”
杨一鸣觉得这事儿真有意思,丁子木对徐霖那个不丁点儿大的孩子有种恐惧感,这个能理解;对相处已久的郑哥有种很随意的态度,这个也正常;可是对从未谋面的大丁却有种莫名其妙的亢奋和熟悉感。
“他很凶吗?”杨一鸣问。
“看起来挺凶的,”丁子木仔细想了想了说,“但是吧,他那种凶不会让你害怕,反而会让你觉得他是个特好的人。就像,嗯,哥哥那样,平时烦你烦得不行,可要有人敢欺负你,他能一边骂你窝囊废物点心渣一边把那人活活打死,完了之后还得指着你鼻尖骂,‘你这种废物被人打死都活该’。”
杨一鸣抽抽嘴角,这描述得已经不能更生动形象了。
“你喜欢他吗?”杨一鸣问。
“喜欢!”丁子木点点头,压不住的笑,“那个瞬间就感觉自己有亲人了。”
“我不算你亲人?”杨一鸣嘴上一瓢,顺出这么一句来,等顺完了才发现这问题问得太暧昧了而且还有种……酸溜溜的味道。
丁子木又想起自己那个甜点店梦境,想起那个坐在阳光里看书的杨一鸣,就好像现在这样。窗外的暖阳笼着他,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儿,他就这么坐在那里,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内,“您跟他们不一样。”
杨一鸣问完就后悔,所以非常希望丁子木能假装没听到或者打个哈哈就糊弄过去,可听到这么严肃的一个回答后倒心痒难耐了:“怎么不一样?”
“您……您是老师。”丁子木纠结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杨一鸣生无可恋地想:不用提醒我,我知道自己是老师,为人师表,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嗯,身正!身正!正!
于是杨一鸣端起非常“正人君子”的做派说:“我们接着说,大丁。”
“哦哦,”提到大丁,丁子木又乐开了,“大丁帮我说话来着。”
“他说什么了?”
“郑哥说你……”丁子木顿了一下,降低了声音说,“说你在骗我,你把我卖了我还给你数钱呢,然后大丁就说我活该,他说‘让他被骗一次他就长记性了’。”丁子木想起大丁的口吻,带着点儿笑意说,“他其实挺好的。”
“保护了你那么久,是很好。”
“杨老师,我以后还能见到他吗?”丁子木问。
“如果他愿意你就能见到他。”杨一鸣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儿心酸,他知道大丁其实并不愿意见丁子木,如果可能也不希望丁子木回来。他之所以会帮丁子木,只是因为自己想让丁子木回来。杨一鸣觉得自己是个挺残忍的人,他低头看看掌心里的手机,苦笑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禁止咨询师跟病人产生情感纠葛了。
“是吗?”丁子木想了想说,“如果下次见到他,我一定要跟他说谢谢。”
杨一鸣叹口气,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丁子木,你的故事讲完了,我这里还有个补充版你要不要听?”杨一鸣给自己鼓鼓劲儿,然后说。
“要。”丁子木的眼睛里满是希望,“有人告诉您了吗,徐霖还是大丁?”
杨一鸣把手摊开,掌心上有一台手机:“是徐霖,他说了当年的事儿,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想!”
杨一鸣把手指蜷起来,攥着手机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比挨打和吊死小狗可怕得多。”
丁子木笑了一下,不是那种苦笑或者无可奈何的强颜欢笑,而是一种风过冰融的笑,淡淡的,有些寒意但是充满生机和希望:
“是性|侵吗?我猜到了,那些书不是白看的。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儿,害怕也没用了不是吗?再说,补上那一块我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了,您说过,等我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后我就可以慢慢好起来了。”
于是,杨一鸣果断地按下了播放键。
从徐霖地一声抽噎钻进耳朵起,丁子木就被铺天盖地的记忆碎片包围了,一帧帧的画面,一声声的尖叫,还有那种腥臭粘腻的触感以及抽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伴随着徐霖的哭泣汹涌而来。他觉得自己被抛进了一个异次元空间,扭曲而凌乱,身不由己地被撞击和拉扯,在剧烈的头痛中,他有种被充满的感觉,压抑在心里的一种窒闷在消散。
剧痛之后,竟然莫名的很踏实。
杨一鸣觉得当初徐霖说了很长时间,可实际上播放起来却很短,短到他还来不及考虑清楚要怎么安抚丁子木,录音就结束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杨一鸣看着丁子木的脸色渐渐苍白,额角迸出细密的汗珠,又看着那些汗珠慢慢消失,苍白的脸色慢慢好转。终于,丁子木轻轻侧了侧头,问道:“大丁把徐霖带到哪里去了?”
“呃……我不知道。”杨一鸣愣了一下,实事求是地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那个不存在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丁子木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想起这么一个问题来。
丁子木看看杨一鸣,勉强地扯扯嘴角说:“杨老师我没事,真的,其实……其实比我想得要好多了。”
杨一鸣挑挑眉。
“我看那些书里写的……反正吧,我一开始还以为……那个丁奎强一直说我不是他生的。”
杨一鸣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还……还真是挺会自我安慰的。”
“真的,”丁子木郑重地说,“很多案例都是这样的,《二十四重人格》里写的那个更……”
“你是想说你还挺幸运吗。”杨一鸣挣扎了半天,还是把那个为人师表要“身正”的念头丢到了一边,他一把搂过丁子木的脖子,狠狠地揉揉他的头发,“你小子的心怎么那么宽。”
丁子木冷不防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里,那人的胳膊不很强壮但是有力,紧紧地箍住自己的肩头,暖暖的鼻息掠过额头,手指摩挲过头皮,发出沙沙的响声,弄得心也痒麻麻的。丁子木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加快,越来越越响。他似乎又看到了那间小小的甜品店和坐在阳光里看书的那个人。
完全是下意识地,根本来不及思考和斟酌,丁子木搂住杨一鸣的腰,自然而然地靠过去,把额头抵上杨一鸣的肩膀。
这是一个拥抱,颈项相交。
“杨老师,我真觉得自己特别幸运。”丁子木把自己的声音压进杨一鸣的肩窝里,他说,“真的,那点儿破事儿让我遇到了你,真是运气。”
杨一鸣一下子就愣住了。
丁子木也不说话,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后松开手:“杨老师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这怎么能是吓着呢,”杨一鸣咳嗽一声,“我这分明是被你表扬得得意忘形嘛,都忘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哎,咱们说到哪儿了?”
“刚刚听徐霖说完了,”丁子木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说。
杨一鸣坐回原位,又摆出了那副“身正”的样子:“你想起以前的事儿了?”
“大概吧,有点儿乱,但是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行。”杨一鸣一拍手,“那回屋去睡觉吧,晚上给袁樵打个电话,那小子已经快为你殉情了。”
“啊?”丁子木愣了,“这就……完了?”
“不然还干嘛?”杨一鸣笑着说,“did说白了就是你不愿意面对的或者特别渴望的那部分分离出来了。徐霖就是你不愿意面对的,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你保守秘密,现在这个秘密你已经知道了,那他的工作就没意义了啊。”
“那……那个……他以后……”
“那就看大丁把他藏哪儿了,”杨一鸣说,“如果他在那个地方能感到足够安全,而你的心理又足够稳定,他就不会出来。如果你又遇到什么特别恐惧想要回避的事情,他可能又会跑出来。”
“那要怎么才能让他……”丁子木不知道该用的什么词儿来形容。
“消失?”杨一鸣轻轻笑一声,“没有必要。他永远不会真正消失,但他会躲起来,不妨碍你的生活,只是在极偶尔的时候溜出来看看。比如你看电视的时候,可能会忽然想看《喜洋洋》或者《熊出没》,那没准儿就是徐霖想看;再比如你可能会在某一个时刻特别想吃肯德基,没准儿也是徐霖馋了。当然,他也有可能渐渐和你自己融为一体,让你的性格发生一点儿无伤大雅的改变,比如你可能会一直对一些刺激性的游乐设施有兴趣,直到七十岁的时候还想去坐坐跳楼机。”
丁子木目瞪口呆地看着杨一鸣:“他,他,他……”
杨一鸣拍拍丁子木的手:“你要对他好一点儿,他还是个孩子。”
“啊?”丁子木有点儿接受不了,“他不能……那个……走开吗?”
“不能,他一旦形成就是独立的。”杨一鸣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丁子木,这些话题他之前从未对他说过。因为丁子木一直把“治好”当做是人生目标,那是他坚持下来的希望和动力,杨一鸣不想让这动力消失。但是现在,杨一鸣有足够的把握丁子木可以面对这个真相,最难过的那一关已经过去了。
“丁子木,”杨一鸣握住丁子木的手微微用力,给他以支持和鼓励,“下面我要跟你说的话很重要,你认真听。”
丁子木的手微微一抖,耳朵跟着就有些发热,他定定神说:“好的。”
“did的症状可能有变化或减轻,但疾病本身不会自发缓解。治疗它的终极办法就是促成各种人格间的协调性和合作性上,以减轻症状。这个过程需要三个步骤,第一阶段是加强安全感,让你足够坚强,面对创伤性经验和人格问题。第二阶段,是帮你回忆那些经历,解除分离性症状的原因,第三阶段是对你的自我,人际关系和社会功能进行连接,整合和修复。说简单点儿,就是让你的各个分|身融合成一个。前两步你做得非常好,我把你的情况通报给弗里德曼教授时他在大洋彼岸嗷嗷叫唤,说这辈子都没遇到过你这么棒的病人。”
丁子木勉强笑一下,“谢谢。”然后带着点儿沮丧的口吻轻声问:“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占领你。”杨一鸣说,“他可能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你但是不会占领,你不会消失。”
丁子木的眼睛亮了一下,挺了挺身子:“不会消失?我还能控制自己?有理智的那种?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杨一鸣的眼眶一热,从开始到最后,丁子木也大丁也罢,说到底要的都是一样: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是的,”杨一鸣肯定地点点头,“每时每刻,你都是你,你的人生你做主。”
“那你还会陪着我吗?”丁子木脱口而出。
“会的。”杨一鸣再点点头,“我答应过你,我会陪着你。”
☆、第五十四章
丁子木听到杨一鸣这句话,本来就有点儿发热的耳朵都快烧起来了。他忽然有点儿不敢面对杨一鸣,甚至不敢去看他。
“那,那谢谢您。”丁子木小声说。
“这有什么好谢的?”杨一鸣好笑地说,“行了,折腾那么久你一定累了,回屋去睡会儿吧,什么睡醒了什么时候再吃晚饭好了。”
丁子木点点头,如蒙大赦一般跑回屋里去了。等他关上房门把自己拍进床铺里的时候,脸上的热意仍然没有消退。丁子木翻个身,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要平静下来,可是心跳却越来越急。
在所有的居住地中,这里是他住的时间最短的,可却对这里最是依恋。房外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说要陪着他,说了那么久,听了那么久,竟然越来越不习惯,越来越紧张。他把自己从噩梦的禁锢中拉出来,可自己却想把他禁锢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就在那个地方,能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切,正是那个声音有把自己拽了回来。现在想一想,那就是杨一鸣的声音。
曾经,在那片废墟般的出租房里,这个声音也响起过,他穿越了一整个城市来找自己,现在,他甚至穿越了一个次元——这个人是生命中所有的运气所在,是一切的结果,这样一个人怎么能离开?如果不能禁锢他,那就留在这里。丁子木对自己说,让他陪着,或者陪着他,直到不能再继续。
杨一鸣打发了丁子木去睡觉,他用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来整理丁子木的资料然后归纳打包给弗里德曼教授发过去,等从电脑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他刚想站起来伸个懒腰,手机就响了。电话是袁樵打来的,仍然是询问丁子木什么时候能来上班。杨一鸣斟酌了一下说:“可能还得三两天。”
袁樵叹口气:“我这是请的米其林五星级大厨吧。”
“如果实在耽误生意,不如你再雇一个人吧,”杨一鸣说,“之前我就跟你说过,丁子木的身体不太好,可能考勤不能保证。”
“唉,这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儿招人去?再说,木木的水平在那里放着呢,你知道有多少人是冲着他的点心来的吗?这几天他不在,我的营业额每况愈下。”
杨一鸣听了这话骄傲得不行,好像受到夸奖的是他本人一样:“那就没办法了,你只能耐心等着了。”
袁樵沉默了一会儿说:“杨老师,你刚刚的那种得意忘形幸灾乐祸的口吻让我非常想欺师灭祖。”
“谁让你就认丁子木呢?我家丁子木就是大牌。”
“你家?大牌?”袁樵咬牙切齿地说,“你算他经纪人还是保姆?让他给我回电话。”说完,啪地挂断了电话。
杨一鸣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笑了一下,身后紧跟着传来一个声音:“杨老师,我其实明天就能去上班。”
杨一鸣扭头看到丁子木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可能是刚刚睡醒的缘故,头发有点乱,脸上连同耳朵和脖颈都是红的。这是梦里偷喝了一瓶二锅头吗?杨一鸣奇怪地想。
“醒了?”杨一鸣招招手让丁子木进来坐下,“还睡吗,饿不饿?”
丁子木摇摇头:“杨老师,我明天去上班行吗?”
“你自己觉得可以就去,”杨一鸣说,“但是不能加班,不能累着。”
丁子木用力点点头,高兴地说:“那我明天就去。不过杨老师,我发现你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嗯?”杨一鸣心跳漏了一拍,莫名地开始心虚,“我怎么变了?”
“这要是以前,你肯定不准去我上班,还会帮我请一个星期的假。”
杨一鸣伸手弹了丁子木脑门一下,恨恨地说:“你说你,我给你请假吧,你软磨硬泡非要去上班;你让你去上班吧,你这意思怎么好像是又不想去呢。”
“我当然想去上班了,”丁子木摸摸自己的脑门,飞快地说,生怕杨一鸣反悔,“我就是有点儿奇怪。”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现在的状态那么好在家你也闲不住,还不如去面包房。”
“我状态很好吗?”丁子木忍不住笑,“我自己没觉得。”
“嘴都咧到房梁上去了还没觉得呢,”杨一鸣拍拍他的脸,然后抓着丁子木的肩膀推着他转了个身,“去给罗飏打个电话,她担心你很久了。”
丁子木顺势往客厅走,一边走一边说:“杨老师,我打完电话咱们出去吃饭吧。”
杨一鸣不置可否地哼一声,看着丁子木的背影皱眉: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就是忍不住想碰碰他怎么办?就是想拍拍他的脸怎么办?就是想捏捏他发红的耳朵怎么办?就是想揉揉他的头发怎么办?自己越来越像个变态了怎么办?
丁子木在客厅了拨电话,一边拨一边问:“杨老师,我约罗飏吃饭好不好?”
“好。”杨一鸣顿一顿,“叫上她男朋友一起,叫什么来着……”
丁子木握着电话说:“宋智,不过叫他干嘛?”
“一起吃饭啊,丁子木你得多接触人,你跟罗飏那么熟,叫上她男朋友也不失礼。”
“我知道,您以前就说这个,我现在已经在扩大交际范围了,”丁子木嘟嘟囔囔地说,“我最近认识了那么多人。”
杨一鸣走过来从丁子木手里拿过电话听筒挂了:“先别打电话呢,咱们来说点儿事。”
丁子木措手不及被抢了听筒,于是举着手傻呵呵地说:“怎么了?”
杨一鸣看着丁子木的手,犹豫了半秒钟后把手盖在丁子木的手背上轻轻压了下来:“别举着了,傻不傻?”
丁子木哦一声把手放下来,杨一鸣摩挲一下指尖,刚刚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他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一个中指,默念一遍“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嗯,身正。
“丁子木,你现在的交际跟我说的不一样。”杨一鸣咳嗽一声,绷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你现在的所谓交际又窄又被动,你只认识面包房的人,还是因为工作原因结识的。这些人里并没有哪个是你因为主观的喜欢而主动去认识的,你现在要学会主动去结识他人。”
“我喜欢的人我都已经认识了。”丁子木说得干脆又坚决
这话让杨一鸣的心里一片鸟语花香,但他还是咬着牙,克制地说“还会有其他人的,也会有一个你最喜欢的。你总得找女朋友吧,总得结婚有自己的家吧。”
“杨老师,您为什么还不结婚?”丁子木的重点瞬间转移。
“因为你现在太穷了!”杨一鸣脱口而出。
“啊?”丁子木惊呆了,心开始狂跳起来。
“不是……”杨一鸣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把那句话抽回去,“我的意思是,我得等着你给我包大红包,;礼金,礼金你知道吧,不能少于五位数的礼金,那个就当咨询费了,你现在穷,等你有钱了我再结婚。”杨一鸣向佛洛依德发誓,他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就是想开个玩笑把这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带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表达成这样了。语言,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杨一鸣默默地在心里又竖了一根中指,再念一遍“身正”!
“哦。”丁子木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给您包个大红包。”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脸又快烧起来了,虽然他也说不太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好,我等着。”杨一鸣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话题到这里似乎一下子就断了,两个人对视了两秒后,陷入了奇异的尴尬中。
“那个……你打电话吧。”杨一鸣指指电话,扭头就想去翻翻黄历,没准儿今天“不宜说话”。
丁子木忙不迭地去抓电话,拨号的时候耳朵上还有点儿发烧。
罗飏接到丁子木的电话时高兴得嚷起来,那嗓门大得杨一鸣离着四米远都听到了:“我要去看你!”罗飏大吼着,“木木你等我啊,我现在就去看你。”
“别了!”丁子木赶紧制止她,“这都快九点了,杨老师这几天累坏了,我想让他早点儿休息。”
罗飏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说:“木木,我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一遍。”
丁子木想了想:“这都快九点了,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今天就别来了。”
罗飏哼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那咱们周末再约吧,叫上你男朋友,一起吃顿饭吧。”丁子木想起杨一鸣的嘱咐,追了一句。
“行。”罗飏挺痛快地就同意了。挂了罗飏的电话,丁子木给袁樵打,袁樵一听到丁子木的声音便声泪俱下:“木木,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明天。”丁子木笑着说,“袁大哥我没事儿了,明天就能去上班,我这三天两头地请假真不意思,这个月我不拿奖金了,给我工资就行。”
“这个不行。”杨一鸣端着一杯水从身边走过,轻声丢下一句,“我要结婚的。”
丁子木再听到这句话时,全然没有了刚刚的悸动,他皱皱眉,真真切切地听出了这句话里的玩笑,他看着杨一鸣的背影,心里有点儿堵。
第二天,杨一鸣照例开车送丁子木去面包房,在门口的时候嘱咐他下班别一个人回家,自己会来接他。
“杨老师,您是担心丁奎强吗?”丁子木说,“没关系,我现在不怕他了。”
“别傻了,”杨一鸣说,“你都怕了他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说不怕就不怕了?你最多理智上不怕他,但是潜意识里还是对他有恐惧感的。”
丁子木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找你的话你怎么办?”杨一鸣问。
“以前……都是大丁帮我。”丁子木说,“但是我不能总靠他。虽然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但是我至少不会躲着他,如果他来找我,我可以拒绝他,反正我没钱。”
“如果他说很难听的话呢?”
丁子木看着面包房的玻璃门,虽然还没有开始营业,但是店铺里已经开始忙碌了。收银的小姑娘开始清点零钱,货架上已经摆上了第一批出炉的老婆饼,今天袁樵换了一张没听过的cd,曲子听起来挺欢快的,虽然是初冬,但是空气里有甜甜的香,闻起来很温暖。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丁奎强三个字连同它所代表的噩梦都消退得无影无踪。
丁子木转过头来看着杨一鸣,他笑了笑说:“杨老师,我不会在意的,他现在除了能动动嘴皮子骂点儿脏话,已经完全不能影响到我了。”
“很好。”杨一鸣搂过丁子木的肩头揉揉他的头发,“很好,丁子木,碰到你这样的病人,我也想嗷嗷嗷叫唤了。”
丁子木打开车门下车,回手关上车门后说:“杨老师,我只是你的病人吗?”
杨一鸣在车里没听到丁子木在说什么,于是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丁子木绽开一个欢快的笑容,用力挥挥手大声说:“杨老师,晚上见。”
☆、第五十五章
袁樵向大家通报了一个好消息:木木今天要来上班。
小云,就是那个收银的小姑娘唉声叹气:“这就意味着下午又要被那群花痴包围了。”
另外一个面点师笑着打趣:“小云,我看你就够花痴的了。”
“我痴的不是木木这个人,我痴的是他做的点心!”小云拍拍自己的脸说,“这礼拜好不容易瘦下来,木木一回来又得胖回去。”
大家全都笑起来,袁樵说:“小云你得注意,你可还没嫁人呢。”说得正热闹时,丁子木推门进来了,一声“早安”话音未落,立刻被三四个小姑娘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他身体怎么样,看他瘦了,嘱咐他别太累不行就再歇两天……
“行了行了啊,”袁樵扒拉开那几个姑娘,把丁子木拽出来说,“你们也都差不多点儿,忘了前天谁跟我抱怨最近营业额下降了?好不容易这摇钱树回来了,你们又想往回推?合着好人要做,钱也想挣,哪儿来的这美事儿?”
丁子木有点儿脸红,但那是高兴的,他听出来了袁樵的意思。这家面包店说起来不是他干过的规模最大的店,但一定是他待过的最舒服的店。以前也曾经有店老板很器重他,但是那种器重首先是基于他能创造出来的经济价值,所以丁子木只是觉得压力大。而袁樵不一样,袁樵的器重首先是建立在尊重和关心的基础上的,丁子木很满足,至于能挣多少钱,这倒还在其次。
袁樵问丁子木:“能上班吗?其实倒也不急,我都想好了,如果你下周不能来上班,我们就主打三明治。”
“三明治?”丁子木想了一下,“咱们卖过一轮了啊。”
“我进了一批牛油果,那算拿那个做酱料。”袁樵挥挥手,“总之,我都安排好了,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就再歇两天。”
小云在一边长吁短叹:“唉,前两天我嗓子都快说不出话来了,老板也没说让我歇半天啊,这人跟人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样的。”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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