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朕没有疯[快穿] 作者:青骨逆
正文 第30节
朕没有疯[快穿] 作者:青骨逆
第30节
无星无光的头顶飘落下银碎的丝状物,落在手心才发现那是一截被人为裁断的白发。
靳雨青茫然盯着自己湮在水中的赤|足,他动也没动,涟漪却兀自以双脚为中心渐渐四散开来,在虚空里发出空旷的水波回音,他看上去仿佛一个无法投射出影子的孤魂野魄。
“我宁愿死——宁愿死也绝不会向你妥协!”
凄厉的喊叫撕扯回他的意识,靳雨青霍然睁开双眼,干哑的喉咙让他意识到这尖锐刺耳的嘶吼是发自于自己的嗓门。一低头,撞见正缘足而上的褐色绞蔓,粗糙干瘪的表皮将所经过的皮肤擦出明显的伤痕。与那车中肆意侵犯他却还留有余地的青色藤蔓不同,现在的深褐绞蔓缠得死紧,他几乎听见自己的腿骨一寸寸迸裂炸碎的声音。
血液从疼痛蜷缩的趾尖“嘀、嗒”地晶莹落下。
雾气一瞬间从血珠融化的地方蒸腾而起!一道人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刹那间心底的恐惧如一张弥天大网,将他缠勒得透不过气。绞藤从脚下破土而出,化成一座木质的牢笼。而靳雨青却连那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就条件反射似的开始浑身发抖。
脑内骤然蓄起的嘈杂令他眼前一黑。
“顾允清、顾允清、顾允清!”催命符似的叫喊在耳畔响起,震慑着靳雨青的耳膜。但他恍惚又觉得这并不是真实,只是有别的灵魂占据了他的躯壳,操控着他的记忆,让他不得不陪着这只魂魄演完这场戏。
看不清面孔的人影咬牙切齿地说道:“……顾允清,你逃不了的。”
“砰——!”
枪声响起。
靳雨青脑仁似被子弹击中,剧烈欲炸的头痛将他从睡梦中逼醒。梦中被绞藤困缚的恐惧浪潮随着渐渐清醒的意识退回苍茫的识海,和大多数梦境一样,那些片段很快就散落成碎片,哪怕他想刻意抓住些蛛丝马迹,它们也毫不留情地化作星尘消失而去。
唯有一道枪声,还在颅腔里微弱共鸣着。
他镇定地喘息几口,迷蒙不知身在何处地愣着神,手掌下意识抚上自己砰砰快跳的胸口——却意外地摸到一条温热得不属于自己的手臂,横揽在自己的胸前。
“还好吧,需要再来一粒冷却片吗?”温润的嗓音在耳廓边缘振动着,气流如昆虫轻微煽动的翅膀,挠着他透明得可见青细血管的耳背。
靳雨青肌肉紧绷,这股浓腻如雨后踩榨而出的植物淡香对他来讲并不是完全陌生的,就在一|夜之前,他们还在银海会馆的电梯口遇见过——那个用半截青蔓调|戏他的西装男人。
余光瞥到床头的金属柜上摆着一只笔。他试了试手心的力量,确定没被喂什么奇奇怪怪的药,才突然发作,一下子从男人的怀抱中弹跳出来!一脚撩翻了要起身的对手,一个骨碌骑到男人身上。行云流水地将他双手用散落在枕边的领带捆住,牢牢绑在床头的铁质装饰物上。
随即抓起笔杆,推出尖利的芯头,抵在他脆弱的喉颈。
周蔚只好仰起头颅,暴露出易碎的颈部,以示自己并无恶意,才慢悠悠的说:“我不乱动,你要不要先将衣服穿上?你这样……我有点把持不住。”
靳雨青低头一扫,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地跨坐在他腰间,软趴下去的器物和双囊赘在对方露出的一截腰肚上。昨夜被藤蔓缠绕的记忆浮上心头,他登时双目恼怒,作势要插瞎周蔚的两只眼睛。
“我先声明!”周蔚赶紧解释,“我可没对你做什么,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已经那样了。”他的视线由靳雨青那对灰银如月的虹膜向下滑去,薄红的嘴唇、圆润的下颌,乃至劲瘦的腰肢都无能逃过他的法眼。最后视线定格在脐下的雪丛蜷发里,喉结颤抖着上下滚动。
靳雨青脸色骤黯,翻身下来捡起搭在椅背上与自己款式相同的衬衣,待套在身上才发觉那大了一号,袖口没过了半个手掌。可他更不愿光溜溜地在那藤本科属种的男人面前乱晃,索性就那么着了。
“周蔚。”男人开口。
靳雨青回头去看他。
“我的名字,周蔚。”周蔚笑了笑,看着靳雨青穿着大一号的衬衫,立在床边垂眼俯视自己的神情,就丝毫不再介意自己被绑缚的姿态,甚至于甘之如饴。他道,“银海会馆常把曼陀罗汁滴在芳香剂里。那种地方,为了赚钱总免不了这种不入流的小动作。你大病初愈,一时代谢不去产生了幻觉也是可能的。”
“周蔚……”靳雨青咀嚼着他的名字,充当武器的笔杆在掌中旋转把|玩,瞬间又刺抵上周蔚的颈侧。他耸起眉眼,白发搔过男人的面颊,大片阴影从上遮蔽过去,“你跟踪我?”
周蔚奇怪地扬起嘴角:“宝贝儿,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你觉得一支笔杀不了你?”靳雨青用力顶了顶,威胁道,“如果我想,我能将你的颈椎穿成一串儿装饰链,挂在你的房间里。”
周蔚听他语气里毫无玩笑的成分,笔尖也几乎刺进皮肤里去,不禁心里生出一丝惶恐。潜意识便抽|出了一根柔|软藤蔓代替被缚的双手,点触在靳雨青的脸侧。
他的表情显而易见地现出一丝厌恶。
“……靳雨青,你不认得我?”
靳雨青疑惑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点了点头,轻声感叹道:“啊,原来是你。”他似乎解除了防备,坐在床沿解开了周蔚的手,只是那根笔仍然夹在衣领处,不肯放下。
才将周蔚松开,靳雨青就听见软陷的床垫吱嘎地响动一番,背后贴上来一个极暖的身躯,一双手臂从腋下穿过来,环住他的腰。他蓦然想起那些软若无骨的藤蔓,奋力安定了许久,才勉强忍受下周蔚的拥抱。
男人的吻从颈后袭来,缠缠|绵绵的,似一粒一粒融化在肌肤表面的棉花糖。
周蔚蜻蜓点水地含弄靳雨青的唇畔,却感受到臂下的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块敲打不坏的岩石,无论他使劲浑身解数也不动摇分毫,紧闭抖动的白色眼睫甚至表达出抗拒的意味来。
男人轻道:“不喜欢?还是身体不舒服。”
靳雨青半阖半开的眼帘微微眨动几下,胸膛紧张得鼓动,说:“周蔚,能给我一粒冷却片么?”
周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了过去。
靳雨青含服下一粒药,又苦又酸的味道缓缓地释放在口腔中,将他躁动不安的情绪冷却下来。缓释冷却片能够缓解植人焦躁绷紧的异常情绪,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药剂挽救,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渐渐松懈恢复。他张了张嘴,一回头看见周蔚面露担忧的面容,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成一条线。
见他还要再吃药,周蔚一把夺回了药瓶,斥他:“这是精神药物,不是糖!”
“……”
“告诉我,怎么了?”周蔚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慢慢放低了声音,“雨青?”
靳雨青沉默了半晌做足准备,才反身爬上|床去,曳住周蔚的脖颈,将自己的双唇送至他嘴边胡乱蹭吻着,空出的一只手错乱地去解男人的衣扣。与放浪的动作相反,他眉峰拧紧,好像正在思考一个深邃的问题,而这问题可以是天文地理,却偏偏无关乎动情和爱意。
周蔚终于止住他的双手:“你怎么回事?”
“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应该对你这么做。”靳雨青趴在他身前,道,“我们都会因此而高兴,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爱人……是这么说的吧。”
周蔚抬高了点声音:“那你现在高兴吗!”
“我……”
男人用手指摩挲过他挤出皱纹来的眉心,一点点推平了,本以为是抒发关怀的举措,反而令靳雨青更加纠结。周蔚叹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好,便退开一段距离不再碰他,“好了雨青,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欢的事,我也没有强迫你什么。昨夜发现你昏在车里,我只是把你带回来了,仅此而已。”
“可我以前……”
“不用想以前。”周蔚打断他的话,躬身下了床,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干净衣裤丢给靳雨青,微笑道,“放松一些,洗个澡吧,过会送你回中央宫。”
靳雨青默默接过了衣服。
周蔚面带笑容地目送他走进浴室,门一关,他忽然变了脸色。翻出通讯手环里的号码,找到一个在黑市行医的植医大夫,手指飞快地敲打着短讯:“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个人,他……”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周蔚的砰砰的心跳声,没多会儿,回信抵达了周蔚的手环。
他赶紧点开去看,气息不禁一滞。
“你说的那个人,是顾允清吧?”又几秒,第二条短讯也抵达了:“如果真的是他,我只能遗憾的告诉你——放弃吧!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第104章 枪与玫瑰5
第104章
直到靳雨青洗完澡,周蔚还沉浸在通讯手环幽蓝色的屏光中,房间里的仿生窗帘随着室外阳光的强度而自动变化,朦朦胧胧光影的笼罩着男人的脊背。
他微躬着身,脸埋在宽大的手掌里,腕上的通讯手环一闪一闪。
靳雨青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休闲衫套在身上,款式和尺码都十分符合他的喜好,裤腰更是连阔一分窄一分都没有,好似周蔚早就丈量过他的身材而刻意准备的。他不禁想起还在医疗区冷冻仪里休养的时候,那些来去匆匆的记录着数据的“研究员”,忽然之间就找到了幕后遣派他们的主子。
“谢谢你,”靳雨青说道,“这时候我该怎么做?”
周蔚缓慢地换了一口气,仿佛无形间吞|吐着一支香烟的浓雾,他站起来向靳雨青伸出手去。那之前几个世界里无尾熊般喜欢挂在自己身上、笑嘻嘻的生灵活现的爱人,此刻却下意识闪开了半步,陌生得令人心寒。
男人的手最终落在靳雨青的肩膀,挑起一缕湿发捻了几捻,眼中的痴迷已然不仅是单纯美好的憧憬,更多了几分顽固的偏执。房间里静得可怕,浴室中自动烘干仪发出呜呜的机械声,周蔚一手揽过他,礼貌性地并不出格地抱了抱他,若有若无的嗓音飘荡在靳雨青的耳侧。
“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他说,好似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
周蔚开车将他送回中央宫,路上避开了大部分路控摄像头。顾允清此人一直在军校中做好好学生,哪怕即位以后也是常年深居简出,别说没什么新闻可炒,就算有,凭他手里攥着的人脉,也能压得滴水不漏。
他要避的另有其人,是一个他暂时还不想与之对立的人物。
因为靳雨青在银海会馆里呼吸了过量含有曼陀罗花汁的芳香剂的缘故,迷幻效果使他丧失了方向感,直把霍斐的悬浮车开到了d区。刚上了周蔚的车,靳雨青就收到了霍斐连环炮弹似的夺命短讯,好容易打发了对方,在过于平稳的路途中感到疲累,也因为一夜噩梦的骚扰,没多会儿脑袋便靠着车窗打起了盹。
周蔚从背后探出两根藤触,勾起后座的西装外套,盖在靳雨青的身上。圆润的触须头部立在男人血色浅淡的嘴唇面前,若非早就知晓他是个白玫瑰种的□□,仅凭靳雨青这苍白的脸色,简直和一个重度贫血病人没什么差别。触须表面分泌出一层薄薄的滑液,它贴在那张微翕的唇畔轻轻抚动,暧|昧的揉搓如活动一根手指,给他的唇肉染上一层水光。
末梢的触感被周蔚刻意的放大,他通过后视镜的反光窥视着浅眠补觉中的男人——抿绷的唇线、颤动的银睫,随着呼吸起伏的胸骨。他操控着藤蔓一一触去,若即若离地也不至于吵醒了对方,明知此举相当猥|琐,但就是克制不了想要触碰他的欲|望——尤其是在得知他患有缺陷,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体会欣快爱意的时候。
在不想惊扰靳雨青、以至于将他推得更远的忧虑中,周蔚只能通过这样自欺欺人的接触来宽慰自己,偷得一两个可以回味的吻。
他把靳雨青送回中央宫,掉头去了f区的黑市。
最为混乱而肮脏的街区是上层贵族种们无暇管及的死角,亦是他们卸掉那层正人君子的伪装后,所能尽情放肆纵欲的销金窟。
周蔚的悬浮车停在毗邻黑市的街道边。从车上下来的颀长俊美的男人迅速吸引了许多凑热闹的贫民植人,更甚者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观赏种上前来大胆地去挽他的胳膊,暗示他可以一|夜,也可以付足钱成为只侍奉他一人的肥料。
只可惜周蔚早就有了要驯服的目标,并不需要任何肥料。只是那人分明与他纠|缠了好几辈子,情深意切时恨不能缠死在一张床上,如今一朝穿越就变脸不认人了。
偏生对方还无辜得很,让他想发泄都舍不得。
周蔚扯开钩挂在胳膊上的观赏种,径直越过一条乌黑小巷,穿过贴满了有色荧光广告的墙面,望见一扇装饰与这破旧胡同格格不入的哑光金属门。门把手似头奇异尖獠猛兽叼着一条弯蜷成环的细蛇,而门面上激光篆着一朵倒垂的曼陀罗花。还未进门,里面靡靡香料的味道好像齐窣窣出来觅食的游蛇,绕上男人的鼻息。
他颇有些嫌恶地推门而入,撩起层层叠叠的珠幔纱帐,才在深处寻到一个横倚在古方榻上的美人。
见到来人也不急,慢悠悠地捻起面前红漆木盒里的鸦青色膏,团成指头大小的圆球填进金杆烟袋中,哒、哒地在榻沿磕了几下。他微敞着胸口的衣襟,不经意露出缠在心脏处的黑色印迹——大朵的曼陀罗纹。
“司雪衣。”周蔚叫他一声,生怕他一口毒雾吞下又逍遥着昏睡过去。
司雪衣从飘飘欲仙的云端被扯拽下来,回归凡尘,不善修理的墨发水藻一般铺了满肩满背,无端奢艳,好似被时光遗留在过去的贵公子。他抬起眼睛,嗔怪地瞪了周蔚片刻,道:“叫什么,我又不会死。”
周蔚说:“你早晚把自己毒死。”
“你见过有人中自己的毒而死的吗?”司雪衣笑起来,“这对你们是剧毒的曼陀罗,对我来说……不过是寥以排遣的玩物罢了。”他坐直身子,赤|裸双踝套着一对华美脚环,脖子上也拴着一圈钨金颈锁,磨得光滑可鉴,让人不禁猜测他成为地下植医之前曾有过什么绮艳的经历。
“你来做什么,打听你那个翻脸无情的小情|人?”
周蔚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张电子□□,拇指印在卡片的指纹识别处,直到通讯手环传来解锁成功的提示,他抬手将卡丢进了司雪衣的怀里:“老规矩,这些都是你的。”
“好呀!”司雪衣将卡举起来看了看,心满意足地收起来,“还是钱可爱,永远不会对你撒谎,更不会背叛。”
“……”
“周蔚,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顾允清?”
周蔚迟疑良久,点了点头。
司雪衣笑了一声,缓缓摇头:“顾允清呀……他没得救,这儿有毛病的。”他说着用烟杆敲了几下自己的脑壳,可惜道,“那孩子特别美好,干净纯粹的好像天边的一片雪,你知道这样的人有什么致命之处么?”
周蔚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然而司雪衣照样说了下去:“就是这份毫无杂质的纯粹,会招致无法想象的灾祸。五年前,也就是顾允清十六岁那年,他朝自己开了一枪,砰——!”
周蔚不自禁握紧了拳头,“他……自杀过?”
“嗯哼,”司雪衣耸耸肩膀,继续抽起他那曼陀罗植膏做成的烟草,熏得榻上烟雾缭绕,“当时我也参与了抢救,那场面,着实触目惊心。不过后来正如你所见,他没能死成。”
“他死而复生回到中央宫时,已经完全变了个人,那时我已经离开医疗区,无法接触后续治疗状况。但据我所知,他脑部受了损伤,许多事情都记得含混模糊,更是完全忘了自己曾有自杀的举动。以至于年仅十六的顾允清为什么要走上吞枪自杀的绝路,也就无从查起了。”
周蔚听得心惊胆战,却也疑惑丛生,觉得其中蹊跷疑点甚多。
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司雪衣张口问道,“你听说过器质性人格障碍吗?这是种人类病,不适用于植人,但顾允清现在的状况多少与之有些类似。记忆混乱、淡漠、人际关系改变,最突出的一点你应当知道——他没有花期。”
“顾允清复生后本就体质较弱,他需要比旁人更多的养护和疏导。可他没有花期,无法动情,这就意味着他会从内心深处拒绝任何想要接近他的人,并认为这是一件多余的、不值得的事情。所以不管你如何献殷勤,他也不能对你做出相应的回应,因为他根本就不爱你。”
司雪衣讽笑道:“只可惜皇室现在就剩下他这么一棵独苗儿,那群内阁大臣们还奢望顾允清能够育种,坚信着他能通过养护来催熟花期。”
曼陀罗燃烧着的白烟缠着司雪衣的手指,周蔚也被这浓厚香气蒸得神思混乱,无法凝起思绪分析整个事件当中的疑点。他还不想被司雪衣这曼陀罗种的地界上染上什么吸毒的恶习,遂强迫对方熄灭了烟斗。
正要细细盘问,忽而通讯手环亮了起来。
周蔚抬腕一看,立时皱紧了眉头:“杭先生?”
☆、第105章 枪与玫瑰6
第105章
司雪衣窥见他敛眉凝重的侧脸,就知道他又受到了老板的召唤,呆不久了,便心安理得地重新燃起了火苗,仿佛一刻都离不开他那气味熏人的曼陀罗烟草。
昏暗的房间不像个地下诊所,更似色调靡暗的吉普赛占卜屋。
周蔚站在唯一的一扇窗户前,由彩色玻璃碎片嵌成的装饰窗倒映着男人神态低敬的脸。司雪衣吐出长长一缕白雾,听对方连续几个低低的“是、是,好的杭先生”的字样,唯唯诺诺与方才进来时的气势判若两人。他觉得有趣,裸着脚偷偷踩过去,悄无声息地在周蔚背后吹了一口曼陀罗的烟气。
恰好通话结束,周蔚屏息退后两步,脸色登时恢复成不耐,就差没将桌上的冷水杯泼在司雪衣的脸上。
司雪衣并不歧视他这精神分裂似的表现,在大人物身边做事的,谁没有个两面三刀、圆滑世故的本事,更何况周蔚老板这样的已经顶天了的人。他只是好奇,遂挑着眉眼很直白地问道:“周助理。按理说你也算是个贵族种,能力比那些草包不知道强多少……可你这样卑躬屈膝的跟在杭锋身边,是想图谋点什么?”
周蔚面不改色,官腔十足地避开重点:“拿人薪水,为人办事。你会雇一个天天给自己甩脸子的员工?”
“哦~”司雪衣故作夸张地应和了一声,倚着窗台继续抽大烟,却是全然一副信他有鬼的表情。
好奇归好奇,司雪衣一个没多少能力的,除了会给人看病就只会替人下毒的曼陀罗花种,能在跌宕无常的死人已成习惯的f区黑市不缺胳膊少腿的待到现在,至少是明白浑水勿趟的道理。他就那么一问,周蔚也就那么一答,不伤友谊也不落仇怨。
周蔚低垂视线,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距离杭锋通知他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他不慌不忙地从f区赶回中央区的。思考了一会,他蹙眉说:“再问你一个问题。”
司雪衣张嘴就道:“心病不治,脑病也不治!”
“不是那个,”周蔚道,“杭锋之前的助理,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情报你一定有。”
司雪衣楞了几秒,真见鬼般地盯着他瞧,嗤笑一声:“你这两年用尽手段凑到杭锋身边,连中央区最硬的铁板公司都能被你硬啃下一块来,巴巴送到主子面前邀赏——黑金帝国除了你那主子,可就属你最招恨了,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调查不清楚?”
周蔚冷冷道:“少冷嘲热讽。”
“植心病,外面不都这么说?”司雪衣没继续调侃他。
周蔚:“一个头两天还好端端的青壮力,一|夜之间得了致死的急症,你信?”
“我当然……深信不疑了。”司雪衣说,“你那主子只手遮天,只要他说是,甭管这助理是人是鬼、有没有心,都能立刻植心病突发,救也救不回来。”他拿烟杆敲了敲周蔚的肩膀,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在这一点上,你也一样。周蔚,千万要拎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地位。在旁人眼里,你可就是杭锋手底下的一条狗,还是最听话、咬人最凶的那只。”
周蔚没再说什么,但他已经听明白了司雪衣话里的暗示。
杭锋少年起家,混到现在已远远不是只手遮天就能形容的了,就连皇室和内阁都得向他让步。明面上,国家首脑还是顾允清,而背地里杭锋的枝桠根须已经牢牢扎进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就如同他的属种一样,慢慢地将他看中的猎物绞杀至死。
司雪衣说的含糊,但也相当锋锐地道出了事实——那名前助理的突然暴毙绝不简单,其背后极有可能就是杭锋的授意。周蔚这两年爬的太快,惹人眼红也遭人猜忌,权势永远是把双面刃,在外人眼里他是杭锋的狗腿——那么在杭锋自己眼里,他又算得了什么?
之前的助理跟了杭锋七年,帮他打下如今的江山,看他稳稳坐在帝国经济的头把交椅上,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一个心脏病突发的下场。
仅仅两年交情的周蔚更没有奢图侥幸的道理。
可他确实需要尽快掌握有关杭锋的一切,黑幕或者把柄,越多越好。因为放眼整个帝国,能够威胁到靳雨青的帝位,并将他推掀下去的……除了杭锋,暂时还想不出别人来。
“周蔚,不是非要用命搏的事,别惹那个人。”司雪衣警告道。
周蔚低头笑了笑,随口应了声:“我知道,谁会跟饭碗过不去。”
他拔腿要走,手撩开从屋脊垂挂而下的流苏珠帘,从斜立在对面的一扇古朴圆镜里瞥见司雪衣颈间的金属反光,脚下不禁住了住,微微侧目回去,手指点在自己的脖子上示意道:“这个,需要找人帮你弄断么?”
司雪衣错愕了一会,纤瘦的手指摩挲着颈环上激光印刻的一行字母,无谓地摇摇头:“里面有芯片的,把它弄断会立刻报位,所以不能……”
也不知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敢。
见他不愿多说,周蔚也不想好心办了错事,挥挥手告别窗边的美人儿。
杭锋在通话里并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事,周蔚也习惯了他经常突发奇想的召唤,只是这一次他收到的地址却不是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而是杭锋名下中央区的一座顶配的酒店,厄洛斯大厦。
杭锋以厄洛斯之名给大厦命名——厄洛斯,战神阿瑞斯和阿佛洛狄忒的儿子,手持金银两箭的蒙眼爱神,半身爱意半身癫狂。
多年前杭锋就命人推倒了原有建筑,着人在原址上建造了现在这座高达五百多米的厄洛斯大厦。设计图纸是杭锋花大价钱请一位新奇派建筑师绘制的,设计风格极其大胆,张扬着独属于商业帝王的疯狂。
六年前,大厦竣工。数百米的主楼大厦及周围同样出色的高层建筑群,使其流光溢彩,堪称是一座奢美非常的空中城市。
大厦顶楼是一座三百六十度全景式豪华套间,每一块玻璃都是新研制的特制防弹材质,就算是微型炸弹式子弹也未必能将它们轰出个口子。杭锋对这座套间很是上心,一应设施都是帝国最先进的,就连灯光也是人体工程模拟响应,会自动根据气温、天气甚至是住客的需求改变光频。
而室内设计却是杭锋亲自操刀。
当然,对外的标价也高的匪夷所思,乃至从建成到如今许多年过去了,肯舍得在这间房里挥霍一晚的人屈指可数——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愿意被坑的傻子。
周蔚乘室内直达电梯到了顶楼,电梯门打开时,套间里的昏黄灯光寥寥融在深红色的地毯上,中央音响埋伏在吊顶的隐蔽处,与小巧而不失优雅的装饰物混在一起,流泻着悠悠诉说似的轻音乐。周蔚也是第一次登上厄洛斯大厦的顶层,他发现这间豪华客房里的每一个布局、每一块区域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其中某些细节更是精致得过分。
白色近玉石材质的吧台上摆着一支玫瑰,一束冷光直直地打下去,被缚在透明曲颈瓶里的花枝被动得扭曲成奇怪的形状,朝着光源绽开一朵硕大的花苞。在整体暖黄的氛围下,唯有这处冷得寒意四射,仿佛小丑剧落幕时脖子被牵线缠|绕扭断的木偶。
他走近了,才发现那并不是朵鲜花,而是被凝脂塑冻过的标本。
周蔚的视线在这诡异的房间里兜转一圈,随即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走到在落地窗边眺望城市远景的杭锋身后,低眉道:“杭先生。”
杭锋错过身,衣领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周蔚偷瞄了一眼,见是一枚细小的白钻领扣,在他这身名贵得夺人眼光的西服套装上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说是多此一举。
“好看吗?”杭锋突然问道。
周蔚顺着他的视线眺去,目光不可避免地越过了繁华都市,望见远处金碧辉煌的中央宫——在这座中央区里,没有比那里更美的地方了。
“是的,很美。杭先生,”周蔚道,“您叫我来……?”
杭锋半天没有说话,他缓缓翕动眼皮,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商业谈判而显得疲惫不堪。所有人都道杭锋手段凌厉、年少有成,只有时常能够近距离接触他的周蔚看得出来,已经年近四十的杭锋的确开始老了。分明是志高意满尽情挥洒的阶段,他的身上却出现了本不该有的苍衰,眉心永远是微微皱着,给人一种难以相处的刻板印象。
他从口袋里捻出一支烟,点罢送至唇边吸吞,一时间烟雾从他指尖唇缝里蒸腾起来。周蔚却从飘忽而来的优质烟的尾香中嗅出了一丝相当熟悉的味道。
曼陀罗花香,和那个令司雪衣终日沉迷其中的气味一模一样。
“只有从我这里看去才是最美的,”杭锋不明意味的轻叹道,“他怎么就不明白呢。”男人在曼陀罗烟的迷幻气味中微阖着眼,忽而身形一晃,额头贴在了冰凉的玻璃面上。
“……杭先生?”
周蔚想着要不要伸手去扶一扶,杭锋就已经恢复常态离开了窗边,他碾灭短短一截烟尾,身形稳稳地陷进皮质沙发里,倏忽再度亮起那精明的眼神,上下打量过自己这身材挺拔的助理,运筹帷幄地好似将他放在一盘棋上斟酌对错。
良久,他终于打破这寂静,视线不再停留。而是拿起桌上一台卡片式通讯仪,随意划动了几下,淡淡道:“昨晚去哪了?听说你商谈宴还没结束就离开了。”
周蔚只好说:“商宴我已经谈妥了,合同明天他们就会送到您的办公桌上。”
杭锋指下一顿,怔怔看着屏幕里的照片,一点点放大再放大,高素摄像使照片中的细节纤毫毕现。他的食指隔着薄薄的软屏在那隽秀的脸庞上轻轻抚摸过,划到耳垂时忽而被什么激醒,露出了极度厌恶的深恨。
他将屏幕调转方向,摆在周蔚面前:“这就是你提前离宴的理由?”
周蔚心下一紧,因为那是他与靳雨青的合影,还是夜深人静时分,他开车载着靳雨青回到d区那栋从未告知别人的私人公寓时,打横将他从车里抱出来的画面。当时靳雨青昏得很沉,身上披着周蔚的西装,头不自觉地歪在他的肩头,动作相当亲密。
但那到底是一张图片,还不至于将周蔚彻底打乱,他张口道:“杭先生——”
杭锋一抬手,止住他要说的话,又调出另一张照片,是躺在冷冻治疗仪里的靳雨青,面色苍白无血,在低温的维生系统下连趾尖都结出了浅浅一层冰霜。
半晌,杭锋说:“他必须得活。”
周蔚这就不太懂杭锋的意思了。
“这些年我给中央宫送去了不少肥料人选,但他任凭自己衰萎下去也不愿意接受。”杭锋指尖轮流点在屏幕上,“这样下去不行,不足三年他就要彻底枯萎而死了……是时候该给他找个园丁了。”
肥料与园丁的区别,对顾允清来讲,大概前者是主动接纳,后者是被动承受。杭锋在屡次给过顾允清选择后,终于还是决定罔及他的意愿,替他物色园丁。
如此看来,顾允清这帝位当真是可有可无,竟被一届商人控制着,荒唐的很。
男人的语气带着不愿意沾惹麻烦的嫌弃之态,一国之君便宜得好似家里的猫快到发情季节了,只好随便拎只公猫去凑一凑。杭锋道:“周助理,他愿意被你接近,还能跟你在一栋公寓里共度一|夜,这事儿也是再好不过了。”他稍微向前顷身,逼视着周蔚,“既然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从明天起,你的工作就是让他接受你成为园丁,引诱出他的花期,让他成功育种。”
“……育种?”周蔚微微吃惊。
“对,育种。”杭锋森森道,“我要他的孩子,越多越好。”
周蔚下意识攥紧了双手,一股说不清的寒意从脊背冒出来,沿着妥帖的衬衫在肌肤上四处弥行。植人孕育方式本就与人类不同,他们在花期时相互授粉完成结合,通过体外受精孢子的形式进行育种。杭锋虎视眈眈盯着黑金帝国、盯着中央宫那么多年,迟迟没有对顾允清下手,却在今时今日顾允清快因为衰竭而死的时候,扬言要他育种而出的孩子。
杭锋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周蔚还企图从杭锋的细微表情中窥探出什么的时候,对方的通讯手环忽然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号码,瞬间就变了脸色,匆忙起身扣上耳机,走到远处回避了周蔚,声音低沉地接听了通话:“喂?”
……
“……必须保住……不计代价!不计成本!……”
零星几个词语传进周蔚的耳朵,他低头看向那张靳雨青冷冻仪中虚弱的照片,目光自然而然地流出疼惜之情。杭锋虽暗中藏匿了太多事情,但在关于靳雨青的身体状况上没有必要隐瞒他实情。若没有持续完善的养护,靳雨青没有几年可活,至少周蔚对此深信不疑。
杭锋还在激烈地与人争吵,周蔚鲜少见到他如此失态。鉴于此时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情报好打探,便悄悄拿起桌上的卡片式通讯仪,把里面那张昨夜抱靳雨青下车的照片传到自己的账号里。
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出了套间。
电梯“叮——”地抵达顶层,周蔚的身影被简薄的电梯门板渐渐遮蔽时,他听见了杭锋的一声低吼:“他要是死了,你们都要跟他陪葬!”
是谁死了?105
☆、第106章 枪与玫瑰7
第106章
“砰、砰——!”
接连几声枪击在寂静无人的射击训练室里响起,干净白色的消音板铺设在四方形墙壁上,一枪结束,黑漆漆的枪口还残留稍许滚烫的余温,再扣动扳机,弹匣里传出空膛的动静。
靳雨青摘下减音耳机,鬓角被微薄汗水渗得清亮,他放下手|枪,不禁用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考虑到靳雨青的身体状况,训练室中的温度调得极低,换成任何别的什么人进来估计都会被冻得哆嗦。也许是在冷冻仪里躺得太久,此时正在休憩区整理弹夹的男人并没有丝毫不自在,就连因为全神贯注而激出的汗水也迅速被他白透的皮肤蒸干了。
他整理好弹夹,一边翻看着摆在桌上的文件,一边端起调配好的营养药剂,抿咖啡一般小口地品尝,若论口味,那药剂并不比纯黑咖好上多少,都是一样的苦。
文件不过是薄薄几张纸,原本底下的人可以用更加便捷的电子形式传输给他,但靳雨青却更加青睐纸质的手感,仿佛这些内容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展现在眼前就能更真实,也更有说服靳雨青的力量。
虽然帝国的权力中心被寡头杭锋暗中控制着,但起码中央宫还是听命于靳雨青的。手里的档案和照片也没有几页,但每一张都打上了“周蔚”的名字,简历、身份,他西装革履跟随上司出席各大商会的照片——从被周蔚送回来之后,靳雨青就派人去调查过周蔚,也在短时间内就得到了回报。亦或者,这根本算不上调查,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有名了,用不着太过于大费周章。
而得到的结果却让靳雨青微微皱起了眉峰——周蔚是杭锋的人,还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
靳雨青并不是个喜欢苦味的人,尝了一口营养药剂后就快速仰头饮尽,尚且来不及回味泛起的后味,就听见挂在脖颈上耳机里传出的呼叫声。
他拎起半边耳机贴在耳朵旁,听见总管毕恭毕敬的声音:“陛下,锐晟实业的周总想要见您一面。现在被安排在会客厅里等待,需要回绝吗?”
锐晟实业的周总?哪个周总?
靳雨青纳闷了没几秒就反应了过来,还能是哪个周总,可不就是正摆在眼前的周蔚吗。周蔚明面上是杭锋的私人助理,实际上却深得老板器重,甚至于将锐晟实业直接交给他管理。周蔚这两年帮杭锋解决了不少黑里白里的麻烦,给他一块味美可口的“奶酪”犒劳犒劳也不过是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杭锋的经济版图那么宽阔,名下的产业也多了去了,锐晟的确是个不错的用来巩固人心的道具。
杭锋对待下属一向大方宽厚,出多少力就能得多少赏。
因此,在杭锋面前,周蔚要降格做个助理;但在外头,尽管他也只是锐晟实业的幕后老板,并不事事亲自过问,多少人还是要老老实实地称他一声周总。
靳雨青低声说了句:“知道了。不用回绝,我很快就去。”
周蔚在会客厅里坐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把慢吞吞的靳雨青等来,对方走进门时脸色平静,衣着修身得体,一握银发被松松拢着垂在肩头,发梢濡着湿气,许是才洗了一个澡。
他盯着那双银灰色漂亮的眼睛,急迫地想从里面挖出点令人欣慰的东西,比如温柔、眷恋,或者一点点期待,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甚至从靳雨青的脸上发现了一丝不堪信任的怀疑。
那对周蔚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打击。
靳雨青走到周蔚身边坐下来,肘下夹着一份文件,两条腿自然交错,面颊以一个轻微的弧度偏过去,温和疏离地叫了他一声:“周先生。”
周蔚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愣愣看着他。
“周先生,周蔚。”靳雨青道,“你今天来,是想向我讨要昏迷那晚救我的酬谢呢,还是受命于杭锋,通知我什么?”
周蔚恍惚回过神,目光还没从靳雨青的脸上移开:“……什么?”
靳雨青笑了一声:“你不是杭锋的人吗。这些年杭锋直接间接地操控着内阁,他那么器重你,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抬手将文件甩过去,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并不明显的阴影覆在下眼睑,透着股病气但绝不弱势,他说,“周蔚,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杭锋吗,还是我?”
周蔚将散落的纸张一份份看过去,上面记录着这两年他为杭锋处理过的商业内|幕,其中不乏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他抬头看了一眼,靳雨青目中的疑虑更重。周蔚自己心里也明白,他为杭锋出生入死才换来如今快速提拔的地位,如果不是对主子极度忠心,没必要如此赴汤蹈火。
他没有直面这个质疑,而是问靳雨青:“你对以前的事还记得多少?”
靳雨青疑惑了一会。
“在你的记忆里,我有伤害过你吗?”
靳雨青低眉回忆了许久,将零散的记忆慢慢拼凑成一个个完整的事件,但这也是个足够庞大的数据量,塞得他脑海里满满当当的,思维几乎要陷入拥堵的停滞中去。
最终,他将后背往沙发靠背上一陷,轻阖起眼眸,神思疲累地摇了摇头。
趁他松缓精神的空档,周蔚起身半步,以无法抗拒的姿态将靳雨青困拘在单人沙发之内,但他也留下了足够对方推拒的空间,不至于太过压迫。待靳雨青睁开眼,已经被山峰般浓重的阴影堵得严严实实,他第一个想法是推开周蔚,但潜意识里有种念头促使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静静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周蔚意识到眼下的状况有些糟糕,因为这并不是个向靳雨青提出“园丁”这一建议的合适时机。没有爱情加固的占有和支配只会加速他们之间关系的破裂,而以靳雨青的固有性格,逼迫他接受堪比折辱。
但他愿意稍微赌一赌。
“你只要记得我不会伤害你,就够了。”周蔚说道,“靳雨青,我不想强迫你,但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希望你考虑一下。”
靳雨青问:“什么事?”
周蔚俯下|身子,以手抚触他的耳缘,温暖的指腹碰到他发凉的皮肤,轻声的耳语环着湿热的气流堪堪吹过脸颊。男人衣上隐淡的依兰香被体温蒸发,随着呼吸交织入靳雨青的肺部。少量依兰香有镇定和放松神经系统的作用,周蔚观察到靳雨青不那么警惕防备的表情,才缓慢将来意说出口:“接纳我,让我做你的园丁——”
园丁二字才刚落入耳畔,靳雨青的瞳孔就如针尖一般骤缩起来。周蔚预感到不好的一瞬间,对方突然出手攥住了他的手臂,紧接着用力一扭,三秒内两人就姿势倒换,靳雨青以一个手臂反折的角度把他狠狠摔在沙发里。
周蔚回过头,就被一柄冰凉的枪口抵在脑门上。
“这就是你来的目的。”靳雨青说道,抬起下巴注视着他,“是杭锋的意思?”
周蔚并不惧这把枪,枪上的保险栓都还没打开。更何况濒临枯竭的玫瑰观赏种对上缠藤的自己,根本是毫无胜算,他目不转睛地与靳雨青对视着,不慌不忙地应了:“是杭锋,但也是我自己的意思。雨青,你的身体状况你自己应该清楚,频繁的昏倒、颓力,越来越差的精神状态,你现在连枪都快握不稳了!你需要养护!”
“所以呢?”靳雨青对此并无动容,他全力压制着周蔚的行动就已经耗费了自己大半的力量,突如起来的眩晕让他神色涣散了一下,两腿发软向下滑脱,不留神就坐在了周蔚的腿上。他挣扎着站起来,却被对方腰间探出的藤蔓固定住,暧|昧地拢进男人的怀里。
愈加浓郁的依兰香松弛着他的神经,而从敞开的衣襟中伸进去的触须蛇一样盘绕在肌肤上,头部不轻不重地按摩着后背紧绷的肌理。
“你需要养护。”周蔚又一次重复。
靳雨青斩钉截铁地说:“可我不需要园丁。我绝不要被谁支配和控制,也不会成为需要依附于力量种才能苟延残喘的花种——不管杭锋派来控制我的园丁是谁,哪怕你也不行。”
他顿了顿,叹气说,“周蔚,我也想回到过去,但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就像前世、像一场场的梦,毫无归属感。我愿意尝试着接纳你,但这绝不能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如果你企图利用打感情牌逼我屈服,恐怕我们将势不两立。”
“我不控制你,不需要你的依附,更不会以园丁的身份压制你。”周蔚打断他,“但你需要一个人来调理养护你的身体。还有一点你应该清楚,杭锋要对你动手根本不在乎你愿不愿意,哪怕不是我,明天也会有别的人来自荐枕席,而换个人却绝不会考虑你的感受!你难道要来一个宰一个,在还没扳垮杭锋之前就把自己耗死吗?”
“……”
“让我帮你,雨青。”
靳雨青早就将杭锋列为首要调查和监视的任务对象,因此对这个经济寡头身边的所有人都持有怀疑态度,更何况周蔚还是那人身边一个举足轻重的助手。靳雨青迟疑了很久,而周蔚眼中类似于乞求的目光让他的心思渐渐放软,他的理智提醒着自己要时刻保持警惕,可潜在的本能却被男人轻易的捕获。
他想起那天在周蔚的公寓里,对方试图触碰却因自己的抗拒而流露出的明显的失落,那种……好像失去了无价之宝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又徘徊在靳雨青的心头。
和现在眼前的这双眼睛一样,没有利欲杂质的掺和,单纯只是期待和乞求。
鬼使神差地,靳雨青点了点头。
☆、第107章 枪与玫瑰8
107章
靳雨青有挺长一段时间一直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
头脑发昏点头答应了周蔚的那天,他清楚记得对面墙壁上的电子钟跳跃着下午三点零五分的数字,会客厅里分明排列着两行会客位,足够接见一行外国使团的,而他们俩却非要挤在一张窄小的单人沙发里。周蔚的黑瞳似乎闪烁起来,那里面倒映着彷徨茫然的自己,下一刻,嘴角便落上一片柔|软。
对方亲|吻的方式仿佛是虔诚地拜谒一尊雕像,而靳雨青的身体也足够僵硬,他骑坐在周蔚膝上,便比他高出一头,银睫阴影里埋伏着的眼眸慢慢俯下视线,平冷无波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好似在考量新入会的信徒。
他并不能从这吻里感受到愉悦,更多的是湿软,实则还有些紧张。骨子里带着些对藤蔓的畏惧,面上虽表现不出来,但被变着角度吮|吻锁骨的时候却无端揣测着……揣测周蔚那张线条俊俏的唇缝里会不会突然伸出一只碗口粗的触须,刺进自己的胃脏里。
周蔚也发现了他身体石雕般的紧绷,挪移着吻上对方的银眸,舔湿了靳雨青扬翘的眼睫,致使它们不得不软趴趴地合拢,被男人的舌尖挑动着拨来拨去。
靳雨青忽然一惊——想起这间会客厅里还装置着无死角安全监控器,能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刻录下来——便猛地推开周蔚向后看去。
“怕什么?”耳边吹息的嗓音染着低哑的笑意,“怕被他们发现吗?”
靳雨青望着天花板墙角处的安全监控器,一条红色的传输线被人为扭断,裸|露在外的金属丝随意支棱着,与细小的绿色蔓丝纠|缠在一起。随即入耳式的无线接收耳机传进安保部门焦急的声音:“陛下!您还好吗,监控器突然断开了连接,我们这就——”
要是安保此时闯进来,定能看到他们两人暧昧无比的姿势。
他回头看向周蔚,同时手指按下通话键,快速而冷静的打断安保:“没事,不用来了。”
声音里的一丝匆慌被周蔚敏锐的捕捉到,男人静静盯着他掐断通话,一种捉弄成功的恶趣味在心里腾起。他知道现在的靳雨青对自己没有什么感情,就更加想看他展露各种情绪,这些只在自己面前才能被激发出来的慌乱和失措,也许能让自己稍微安心。
相比之下,不安的是靳雨青。
他企图从周蔚身上离开,可腰部被青藤缠|绕固定着,只有臀|部能小幅度抬起,不过也是徒劳而已。隔着两层纤维布料感受到那片朝思暮想的紧致肌肤,周蔚快被他不老实的扭蹭磨出火来,腾出的一只手“啪”地一声拍打在他的后臀,危言骇道:“别乱动,我可不太能管得住自己。”
靳雨青被这不算太重的巴掌拍得浑身一颤,左手莫名其妙就被牵引着,摸到对方西装裤下微微挺起的热源,那仿佛是一只会呼吸的活物,在手掌放上去的那刻明显的胀跳了一下。
“你看,是不是?”周蔚无辜说道,好像这种状况全然是因为靳雨青的失误引起的。
骑在周蔚身上的靳雨青脸上红了又白,手被烫得猛然抽了回去。自己手里有枪,可如果真的开枪伤了周蔚,一方面是于心不忍,另一方面是介于杭锋的威力。
“周蔚,我警告你。我答应你并不意味着你能为所欲为,”靳雨青低声道,手里的枪顶在他轻微鼓起的西装裤上,恶意地压了一压,“你知道我的目的,我要收回属于中央宫的权力,所以——”
被危险的枪支顶着,周蔚却愈加胀痛得厉害,恨不能直接享受这朵花儿内部的美妙。他突然封堵住靳雨青正在发言的嘴,舌尖钻进去扫荡一圈,让自己的气息浸透他口腔的每一寸,才挑眉说:“你要让所有人都看到,黑金帝国的王有掌控帝国的能力和威严……所以你不能处于弱势,更不能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所以我只能做你隐形的情|人,我们的关系不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对么?”
靳雨青惊讶:“周蔚你……”
“我知道。”周蔚说,“你一定不甘于靠装力量种来粉饰自己,早晚会将自己观赏种的身份告知天下。在那之前,你需要群众的尊敬和信仰,不能有半分软处。而‘杭锋助理是你的园丁’这件事,足够成为被全世界拿捏诟病的污点,”他笑了一下,“他们会谣言你是倚靠经济寡头而上位的傀儡,是杭锋用来控制帝国的爪牙,不,他们也许还会猜测出更难听的东西……”
“……”靳雨青微微翕张着嘴唇,有种被说中一切的滞空感,连刚才被强势深吻的恼怒也抛在了脑后,只是愣愣地望着周蔚。
几世的时光,让周蔚足够了解靳雨青的所有。他慢慢收回了缠|绕在对方腰际的藤蔓,改用双臂挽抱住他,轻仰头勾起嘴角询问说:“那等你至高无上的那天,等我不再是杭锋助理的时候,我还有没有机会转正?”
靳雨青一下被问住了,盯着周蔚漆黑无底的眼:“我……周蔚,我……”
其实周蔚并不是很想要那个答案,他微笑着摸了摸靳雨青的脸颊,双手将对方凌乱的衣领抚平,衬衫纽扣直锁死到最上面一个,掩盖住白皙皮肤上遗留着的浅浅吻痕——他可不愿意走出这道门后,靳雨青印着自己吻痕的美妙躯体被别人看到。
周蔚笑亲了他一口:“不急,以后再说。”
……
“这些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把对方的资金渠道剪断。”
冷淡严厉的声音从餐桌对面响起,靳雨青被突然打断了回忆,不禁放下了勺子,眼神跨着半张桌面默默地望过去。周蔚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示意他好好吃饭,才起身绕过靳雨青走到阳台去,继续指挥着通讯仪另一头的人。
靳雨青看着碗里深红色的浓米粥,皱了皱眉头,粥里血糯米、红枣、桂圆熬成了粘稠状,红糖的味道充斥着味蕾。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从答应周蔚做自己的隐形园丁以后,他俩出格的事儿一样没干,周蔚每天定时定点地来中央宫当厨子,翻着花样给他做饭吃。
如今的世界人类早已灭亡,这些植人对美食并不在意,有些品种甚至抓把土往嘴里塞就可以止住饥饿,导致整个黑金帝国的食物都是漫着一股土腥味的黑暗料理。
周蔚的厨艺简直是救了他的命。
不仅是厨艺,周蔚正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深入他的生活,像渗进沙滓中的水分,一点点将靳雨青包容在他的气息之下,就差穿衣吃饭这种事也要周蔚亲手伺候,好像这男人励志要将他养废一样。
这种明明不被任何人掌控,却无端心虚的感觉令靳雨青无法将目光从周蔚的后脑勺移开。
“怎么了,不好喝?”周蔚的身躯忽然无声息地从背后压下来,拢着他的手舀起勺子。
靳雨青僵楞了一瞬,随即侧开头颅:“太甜了。”
周蔚也不故意去讨人厌,拉开旁边的座椅坐下,看着他将粥一口一口的喝进去,随后才送上一杯清水,说,“你的身体太弱了,需要补补。知道你怕甜,这还没放多少糖呢!”他自然地伸手抚了一把靳雨青的头顶,“下次熬鱼汤给你喝,乖。”
靳雨青觉得浑身发毛,被他摸过的头顶也酥|痒发热,仿佛周蔚浑身上下都通着电流,碰哪儿电哪儿。
他匆匆吃完早餐,回到房间换了一身衣服就往外走。
“去哪?”周蔚把碗盘放进清洗器里道。
靳雨青没有回头,只说:“去训练。”
周蔚立时丢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追上来拦他:“你现在身体——”
“周蔚,我不是你养的金丝雀!”他爆发过后就自己楞了一下,抬头看见周蔚的尴尬表情,挽着的袖子还浸着水,一时慌错道:“……对不起,我是说,我在冷冻仪里躺了太久,需要活动锻炼一下。”
“嗯,好。”周蔚也没说什么,转头拿起自己的外套:“我送你。”
一路无话。
靳雨青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不快,但他着实受不了这种被无微不至的包围着的感觉,待自己恍惚一回神,身边的一切都已被打上了周蔚的印迹,逃也逃不掉。这个男人身上有种泥沼一样的气息,散发着甜美芳香的拟气,会让人渐渐地自甘于沉|沦。
泥沼下面是什么——极乐的彼岸,还是无尽业火的地狱?
为什么前几世的自己能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般,哪怕撞得鲜血淋漓也要凑上去,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
头颅阵阵发疼,靳雨青揉着额角,眼前就有一支安神保鲜液递过来,他拆了封口喝下,听见驾驶座的周蔚说道:“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就好。只要在我这里,你可以全然放松和享受……虽然我现在这么说你恐怕也不会相信。”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到了。”
悬浮车驶进军校,停在军用训练馆的车库里。
靳雨青再一次惊讶于他对自己内心揣摩的精准度,不自然的回避了周蔚瞥过来的视线,推开车门走下去。没想到周蔚并不打算就此离开,而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处理,想看看你……就只在边儿上看着,行吗?”
还说没什么事,早上那通电话分明是说出了大事!而且能把电话打到周蔚这里的,明显是怕被杭锋知道而选择率先求助他的助理。放着这样的大事不去处理,却跑来看自己训练,他到底分不分得清孰轻孰重?
尽管这么腹诽着,但手指已经按在了身份识别门禁上,指纹解锁后,周蔚长腿一跨就跟了进来,靳雨青也没出声反驳。
训练室前的服役士兵远远望见靳雨青那标志性的银发,立刻并拢脚跟,挺直身板行了个礼,然后才将视线锁定在他身后的周蔚身上:“陛下,这位是……”
军用设施是帝国一级保密设施,盘问搜查外来者是一般性安全程序。
周蔚敞开双臂被士兵搜身。
“他是我……我的……”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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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