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明月如霜 作者:花子术
正文 第2节
明月如霜 作者:花子术
第2节
慕容霜挑眉笑道:“好侄儿,这琴给你,你当真能放过我们三个?”
慕容舒尽可能地露出真诚的笑容:“当然当然。”
慕容霜将琴递了出去,慕容舒自怀中掏出一个玄色锦袋,张着袋口迎接上来。那口袋外观朴实甚至有些破旧,但尺寸却与噬月琴颇为贴合,明显是早已备好。
眼看那琴进了口袋,慕容舒心中狂喜不已。没想到慕容霜忽然飞起一脚,将那口袋踢进端木闻玖怀里,紧接着几招大鹏展翅逼得他连连后退。正在此时,涂清澈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慕容舒脚下泥土松动身子陷了下去,脖子被冰凉的锁链缠住。
三个人不约而同去看泥坑里的慕容舒,不料一把飞刀七零八落地打将上来。没成想慕容舒生死一线,被人擒住了要害,还能放出暗器。不过他此时使不上力失了准头,几枚飞刀都没伤到人,只有一只割破了涂清澈的袍袖,露出了他腕间的图腾。
慕容霜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容舒的神色,只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很快又陷入迷茫。
慕容舒看到了涂清澈腕间的图腾,也看到了那碧玉箫上的图案。那图案形状怪异,像是某种字符,在日光下跳跃着五彩的光芒,温柔地流进慕容舒的眼睛里。那是一串鲜卑文,是“慕容舍”的意思。在当年,他深爱的女子还没有成为他好友的妻子时,她曾眸光流转,满面娇羞地用鲜卑语说:“‘舒’这个汉字很有意义,如果我能为你诞下双生子,就为他们取名为慕容舍、慕容予。”
☆、弑父2
慕容霜手中银链缚住慕容舒的脖颈稍稍用力,大声喝道:“青面鬼,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慕容舒面目狰狞,颈间因挣扎渗出一圈细血,他双目红得可怖,大声笑道:“是!你娘是我杀的!你爹也是我杀的!”
涂清澈颤声问道:“我娘死之前中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慕容舒神色复杂,笑得更加凄厉:“不错,是我下的毒!”
三人暗自神伤,只见一枚霹雳丸抛将上来迅速炸开,三人躲避不及扑倒在地上,好在那霹雳丸的威力并不算大,三人并无大碍。
慕容舒一个翻身跃出土坑,解掉颈间链子运臂投向湖底,直奔噬月琴去。
慕容霜手上没了家伙向涂清澈道:“借你的碧玉箫一用。”此时噬月琴已被慕容舒抱进怀里,他样子狼狈眼里却冒着精光。慕容霜将箫底那串鲜卑文对准慕容舒的眼睛,招招攻向要害。慕容舒的目光从噬月琴转向碧玉箫,又从碧玉箫转向噬月琴,他心中两种情绪不断纠缠消长,终于忍不住发声大喊,将噬月琴丢在地上运足全力一掌劈向慕容霜,碧玉箫瞬间断成两截。慕容霜被掌力震开,呕出一口鲜血。端木闻玖握紧双拳攻向慕容舒,却被他一招撂倒。
这时只听瑶琴声嗡嗡而鸣,慕容霜受伤的指腹因弹奏再次染红噬月琴。慕容霜将真气灌入指端发于琴声,一首长相思似万千利刃齐齐发出,原本哀怨缠绵的曲调变得凌厉磅礴荡气回肠,排山倒海一般向慕容舒压去。霎时间狂风肆虐,湖水起浪,惊鸟群飞。西天一排乌云滚滚向东,瞬间将晴日穹庐割为阴阳两半,半面阴云滚滚,半面红霞绚烂。琴声咆哮激荡处带着凄婉,悲苍处隐着欢乐,千万音调犹如万千情思,每一声都像一个巨大大石块敲击着慕容舒的心窝。
慕容舒被琴声牵引跪倒在地,各种心思一齐涌上心头,大汗淋漓青筋暴起,渐渐失去心智。恍惚间,眼前的涂清澈变成了苏合香的样子,一会儿朝着他盈盈而笑,一会儿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他双手抱头痛苦不堪,涕泗横流不断叩首,磕得额上鲜血直流,那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口中呜咽不止。
他快要把自己磕死了,端木闻玖竟觉得慕容舒的样子有些可怜。
然而慕容舒凭借仅存的清明用双掌拍向双耳,他竟然一掌把自己拍聋了!慕容舒面上耳间全是鲜血,却不再向先前那样心神恍惚,耳已聋心却明,一切罪责还是等到来日黄土下再担吧,这残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心中信念坚定,那信念驱使着他拼劲全力扑向慕容霜和噬月琴。
端木闻玖展开双臂护住慕容霜,然而慕容舒的双掌却迟迟不下。
慕容舒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胸前,半截碧玉箫将自己的心胸贯穿,他缓缓回首,看到了涂清澈充满怨恨的双眼和仍保持着刺入姿势的手臂。
慕容舒死了,死不瞑目。
三人在湖边为慕容舒起了一座土坟,入土前,端木闻玖几番覆上他的双眼,希望他能入土为安,但是那铁青面上的双眼瞪大凸出,怎么也合不上。
三人在涂家休息了几天,这几天三人沉默寡言,各怀心事。这一日黄昏,慕容霜挠着头要洗澡,涂清澈将二人领入一条小径,小径迂回曲折,直通后山。后山山涧飞流直下,水中间或漂着些瓜叶菊的花瓣。山涧下面是一个水池,山水滚入池中涓涓向西,四周高矮树丛相互掩映,向上望去只觉得那天空才有一间屋大。此中雾气腾腾,虽值隆冬却温暖如春。时有清风徐徐而来,陶冶心身,还未沐浴就洗净了一身疲惫。端木闻玖将手深入池中,惊奇道:“这水竟然是温的。”涂清澈微微笑道:“这地下有许多热泉眼,我便造了这座水池。”端木闻玖更加讶异:“这池子与山水宛如一体,竟没有半分人为痕迹。”涂清澈淡淡点一点头道:“你二人自便,我少时拿些衣物与你们洗换。”说着便自行去了。
端木闻玖迟迟没有下水,他望着天不敢看慕容霜,心里莫名地紧张,这是时隔许久两个人的独处时光。
过了一会儿,身边响起衣物摩擦的声音,再回首,慕容霜已经光溜溜地泡进池里。池水温暖流动,像是许多无形手掌按捏着自己的肌肤,慕容霜舒服得闷哼一声。端木闻玖听见这喘息声浑身一个激灵。他背对慕容霜心中计较许久,像下了重大决心一般握了握拳脱光衣物下到池里,离着慕容霜有十个慕容霜的距离。
长久的沉默。
端木闻玖的脸颊被泉水蒸红,腮边挂着两朵小红花看向慕容霜。慕容霜的双臂攀在池边,将头仰在池畔的细石上专注地望向天空,他的脖颈纤细白皙,他的双眼潮湿晶莹。端木闻玖也望向天空,此时正是黄昏日落,天空云霞瑰丽风光旖旎,他望了一会儿天又忍不住去看慕容霜,慕容霜的姿势没有变,只是双眸更加湿润。端木闻玖看得呆住,他这是在哭?!
端木闻玖慢慢游到他身边,顾左右而言他:“晚霜,你的手指要不要紧?”
慕容霜徐徐道:“你可记得涂清澈腕间的疤痕?”
端木闻玖不解道:“记得,涂兄弟说是幼年烫的。”
慕容霜道:“他腕间的那道疤痕其实是燕国皇室的标识,我老爹的腕间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拥有这样标记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鲜卑族人,而他则是王族选中的继承人。燕国覆灭许久,想不到如今竟还有继承人在。”
端木闻玖心中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涂兄弟的父亲并不是鲜卑族人啊!”
慕容霜道:“那管碧玉箫的底端刻着的是鲜卑族的文字,翻译成汉文便是“慕容舍”,慕容舒是因为见了那碧玉箫上的字才慌了神,所以我担心……”
端木闻玖惊骇不已,他颤声道:“你是说,你是说涂清澈其实是慕容舒的儿子,慕容舒是涂清澈的父亲?!”
慕容霜整个人没入水下,他的心乱极了。
“不能告诉涂兄弟”端木闻玖脱口而道,但很快又道,“涂兄弟应该知道这件事。”
慕容霜这几日被这个秘密压得透不过气来,除了端木闻玖他不知道还能向谁说。虽然这对端木闻玖很不公平,但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背负这罪恶的猜测了。
良久,端木闻玖沉声道:“这话不能向涂清澈说。慕容舒临死之前未曾言明,可见他也是不想让涂兄弟知道的。”
慕容霜心中一块大石渐渐放了下来,是的,慕容舒本有机会说出口的,可是他却选择了隐瞒。这件事说出来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是万万说不得的。
☆、君如明月 心向往之
紫衣男子手持折扇,徐徐问道:“朱雀怎么说?”
“她说那日春风楼里的戏是慕容舒做的手脚。”
一只训练有素的白色信鸽停在窗外,鸟喙一下下啄着窗棂。紫衣男子单手解开信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看得怒火中烧。此时一虎背熊腰的青年男子正走进屋来,紫衣男子有气无力地向他道:“慕容舒死了,白费了我这两年的心血。”
虎背熊腰道:“谁杀了他?”
紫衣男子面上神情古怪,笑声滑稽,仿佛在说一个笑话:“他七叔和他儿子杀了他。”
虎背熊腰不再说话,反倒喝起了茶。紫衣男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走走停停,忽然也坐下来喝茶,他放下茶盏,徐徐笑道:“有些意思。”
日头落尽时,涂清澈踏夜归来,他一身白衫清瘦孑孓,蜡白的面容上一对眸子明亮漆黑,嘴唇薄得抿成了一条线。他意味不明地淡淡笑道:“我备了些宵夜,你们可洗完了?”端木闻玖面红耳赤地偷瞄慕容霜的脸色,然而却只看见一脸风轻云淡。
温泉池旁有一间暖阁,三人单衣散发卧于榻上。几案上摆放着几样干果小菜,端木闻玖咬了一口酥油泡螺,笑夸道:“涂兄弟好绝妙的手艺!”涂清澈连声谦让哪里哪里,取出三只青盈盈的夜光杯盏,倾壶倒出三杯血红酒浆来。
想起这几日的遭遇,涂清澈心中感慨不已,他举杯向二人敬酒,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端木闻玖心胸了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慕容霜却迟迟不动杯盏。端木闻玖笑道:“涂兄弟,晚霜喝不得酒,不如我代他饮。”涂清澈朝慕容霜道:“这酒可是我亲自酿的,费了好大功夫,你就尝一小口罢!”自从知晓涂清澈与慕容舒的渊源,慕容霜就越发怜爱他,此时看着他略带期许的眼神,便擎杯抿了一小口。这酒喝进嘴里起初是樱桃的香甜鲜美,入喉后才将辛辣层层铺垫出来,及一入肠又有一股暖流散布全身,飘飘如仙般自在。然而就是这一抿,慕容霜就有些醉了。端木闻玖对着月色晃了晃杯盏,只见那夜光杯盏晶莹剔透宛若翡翠,通体熠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杯中酒浆似流动着星子一般粲然晶亮,忍不住由衷赞叹:“此酒只应天上有!”
三人少言忧伤,多诉欢乐,酒快喝完时,三人都已有了醉意。
慕容霜醉得最厉害,他嘻嘻笑道:“涂清澈,你今后有何打算?”
涂清澈摇了摇头道:“你们呢?你打算怎么处理噬月琴?”
慕容霜找回一丝清醒,正色道:“我想请你们两个和我一起,将这琴还到它本应该存在的地方去。”
涂清澈面有喜色道:“你是说把它送回琴痴前辈那里!我听父亲说琴痴前辈晚年所居住的红叶谷精妙无比,早就想一探究竟而不得,这下可……可……”话未说完便觉不妥,涂清澈满面涨红不再言语。
然后慕容霜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怒色,他郑重道:“此行凶险万分,你们可想仔细了。”
端木闻玖道:“此琴是我爹与涂伯伯贸然偷来,自然也该是我和涂兄弟一起将它送还回去。”
慕容霜见他二人都有了主意,心中大为宽慰。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
涂清澈忍不住好奇道:“把琴归还后,你们又想去什么地方呢?”
慕容霜目光迷离,唇角微翘,指月而道:“我记得七岁时,我曾对我的娘亲说过,我想游遍天下,将失佚的琴谱都收集起来。”
端木闻玖亦手指明月:“我要惩恶扬善,仗剑江湖!”
涂清澈被二人逗乐,也禁不住指月道:“我想成为“玄方”一样的人!”
慕容霜笑道:“玄方是何人?”
端木闻玖解释道:“‘玄方’是‘西南王’的名讳。西南王是先皇膝下第二子,也就是仪妃之子。传闻他天资卓绝,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十岁以一首《青天赋》冠绝天下,十五岁随军征战西北,两年间屡创奇功。十七岁时又随军南征,却被敌寇活捉以此要挟我朝金银封地,谁料他宁死不为质,跃下绝壁驾鹤西去。新帝与他感情甚笃,登基后追封他为‘西南王’。”
慕容霜取笑道:“如此看来,他与你一样也是个小小神童。只是传言不可信,我瞧你比他可厉害得多。”
涂清澈摆手道:“我怎么及得上他的一半。不过,他还没死。”
端木闻玖不解道:“何出此言?”
“帝宫的天禄阁里头,有一间藏书密室是我造的。”涂清澈滑稽地摆出傲慢的姿势道:“你们知道,要请动我们鲁门的人……”
端木闻玖佯作痛惜:“要请动你们鲁门的人,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啊!”
涂清澈一笑:“我们鲁门的人从不坑人钱财。向来都是主家看着给,我们看着动工,这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过倒有一样规矩,是我独个儿新立的。就是我每到一处地儿,都要叫主人家带我去他们的书阁转转,任我瞧上那一卷书,都包好了送我。为了一卷好书,分文不取他们银两的事,也是有的。”
端木闻玖大笑:“你师父定然不喜欢你。”
涂清澈半真半假道:“可不是!我向来不怎么招人欢喜。”
慕容霜轻咳一声道:“这‘西南王’……”
涂清澈笑道:“寻常人家的书阁比之帝王家,那真可谓是丸石与高山,溪流与江海啊。在皇宫里的书阁尽头,有一隅暗角,陈列着几列素色古书,书杂而艰年代久远,虽是藏书之中稀贵之物但晦涩难懂,自古令人望而却步,但看蒙尘,似乎是有人常常翻看。我就在那之中发现了一卷素色无名的书,那书混在一排素色之中并不突出,但却斜出了一个角,我疑心它被人藏匿于此定是本奇书,便趁机袖在怀中。”
慕容霜打了个哈欠:“你在皇宫里偷了一本书出来。”
涂清澈讪道:“这也怪不得我。人家许你百倍薪酬,也不教带走一纸一字。我好容易得了机会,怎能不一饱眼福呢?我本想着看一眼就还回去呢,奈何那里规矩太多,我看不得看,还也不得还,只得带回来了。”
端木闻玖笑道:“不知是一本怎样的书?”
涂清澈一笑:“倒也算不得书,看书中文字,大略是玄方还是二皇子时在那书阁里头的日记随笔,有诗有文也有画。我从未见过如此动人的笔墨丹青。随后几年,民间又有他的笔迹出现,虽然不多但绝对是他的手笔,并且都是新作。所以我想,也许当初他死在敌营的事,也许是他自己安排好的一招‘金蝉脱壳’。若他尚在人世,今年该是二十五岁。”
端木闻玖也是爱字画之人,听说如此,便向涂清澈借书来看,涂清澈面露难色,半天才道,看是可以,只是我把那书藏起来了,要看也得等到天亮了再看。慕容霜又打了个哈欠,取笑他二人的交情还不如本书珍贵,晃晃悠悠爬上床睡了。端木闻玖笑说了句,君子不夺人所爱,也睡倒在一边。
涂清澈尚红着脸争辩,却发现二人都已睡着了。他关上屋门,披着月色来到了明月阁中,呼吸着满室的墨香味,研磨提笔,眼中含笑一字一字写道:“君如明月,心向往之。”
☆、红叶谷
三人在涂清澈的家中休养了一阵,说也奇怪,他三人明明是慕容霜的伤势最重,但他的身体却恢复得最快。慕容霜摸着腕上的血玉环半开玩笑道:“玖少爷,你这家传宝贝果然神奇。”涂清澈看见血玉环也想起自己的碧玉箫来,只可惜它断成了两截,已再不能用了。
涂清澈让慕容霜画了谷中大致的地形图,又准备了满满一包裹的物什。等到三人动身去红叶谷时已经立春,到达之时正值春分。端木闻玖原本有些遗憾,觉得看不见深秋里那漫山红叶的美景甚为可惜,枉顾了“红叶谷”这样别致的名字,但是到达之时,反倒觉得来得正是时候。
泉水蜿蜒叮咚,猿啼鸟鸣,远远望去只见谷中一层层的青色捧着一团团的赤红。
涂清澈微微笑道:“只道这红枫树在深秋时节才会火红一片,却不知它将萌发出的嫩叶也是红色的,如此看来,这一谷的生机盎然比秋时的萧索之意更为可观。”
前面领路的慕容霜一直闭口不言,到了谷口在一块大石旁站定,他认真看着二人道:“咱们这一路可不是来看风景的,再往前每走一步都凶险万分,说不定我们此行会命丧于此,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你们是否真的要跟我走这一遭。”
寒风乍起,兽嘶鸟鸣。涂清澈禁不住一身寒意,他同端木闻玖一样,敛了神色,郑重向慕容霜点一点头。慕容霜自背后取下噬月琴,但见那黝黑的琴身形如弯月,发着极淡的寒光,血红琴弦在风中不断跳跃,不断地发出呼啸。
三人极小心地行了大半个时辰,紧张得汗直往下落。涂清澈细细看着脚下石草,分辨着其中痕迹,纳罕道:“慕容霜,这里有过暗器,但是又被拆除了。”慕容霜话中略微有些哽咽:“这里原本设有八八六十四道暗器,我年幼之时记不住路被伤了一回,他便把那些暗器都拆掉了。”涂清澈急道:“不对!这还有一些痕迹是新添的!快站住!”
涂清澈几步抢到慕容霜前面,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前扔了过去。没有任何事发生,涂清澈不死心,又捡了一块更大的石块用力扔过去,依旧没有动静。慕容霜也捡起一块石头,运足气砸了过去。轰得一声响,前面炸出一道土坑,三人上前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那土坑中竖着一道道寒光闪闪足有三尺长的铁刺。
涂清澈蹙眉道:“这是双重机关。先在下面挖坑竖上满坑‘铁梳子’,然后在铁梳子上铺薄板,薄板上放霹雳火。人一踩上去就算不被炸死也被钉穿。”
慕容霜立刻说道:“我觉得这不是我爹设下的。”
“这双重机关做得好没道理,像是在纯粹地吓唬人”涂清澈蹲在坑前,伸手去摸那铁刺,又把霹雳火的屑沫放在手中来回捻着,“这机关像是新做的,这霹雳火好像在哪见过。”
慕容霜道:“是慕容舒!
端木闻玖道:“慕容舒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人疑虑重重,一路小心前行,前方分出两条岔路。慕容霜指着右侧那段路道:“先前并没有那一条路。”
涂清澈走到路头,蹲在路口仔细看那条路。只见那条路不远处有一个大坑,坑中半截土里埋着一些衣物白骨,看上去十分骇人。涂清澈道:“这把戏吓唬别人可以,却偏偏骗不到我。他故意做出人被炸死的样子,却忘了被炸死的人不可能尸骨全存,这般整齐。这慕容舒如此费尽心机故布疑阵到底是为什么?”
慕容霜看着涂清澈这样谈论自己的生父忽然觉得十分愧疚。他拍了拍涂清澈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想。
两人跟着涂清澈又走了大半个时辰,这一路没有再碰上任何陷阱。端木闻玖背着涂清澈准备的大大包裹,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涂清澈心里过意不去,想自己背着却被他一口拒绝。他走在最后,渐渐地与他二人拉开距离,他汗流了一缸口渴得难受,忍不住开口道:“晚霜,咱们在此地转了有六圈了,莫不是迷路了吧?”涂清澈神色紧张,向他指了指慕容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木闻玖只好点点头不再说话,咬着牙跟上去。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山洞,慕容霜伏在洞口大口喘息,面上已是大汗淋漓,他断断续续道:“幸好……没有走错……”
涂清澈失神望着来时之路,感叹道:“慕容老前辈的奇门遁甲之术已入神境,晚生佩服。”他的称呼从“琴痴前辈”换成了“慕容老前辈”,可见他是真心佩服。
端木闻玖只觉得他和这两个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他们觉得这是一条杀气腾腾危机四伏的路,而他只觉得这跟负重爬山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不解道:“涂兄弟何出此言?”
涂清澈道仔细看着来时之路,小心翼翼地道:“我们方才走的是一个八门阵。这八门阵,以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之序交叠环旋,自休门进,自开门出,共八圈千步,走错一步,即永困其中。我们方才走过来的路,虽然像是在绕圈圈原地打转,但却是一步也不能走错。”
端木闻玖此刻才觉得惊险,不禁后怕起来。慕容霜向涂清澈道:“多亏来前画了地形图与你推敲了这阵法,我已有很多年没有走过这条路了,若不是提前与你推算了步数方位,恐怕我们进不来这里。”
端木闻玖感叹道:“不知涂伯父与我爹是怎样进得此处?”
涂清澈蹙眉道:“此阵虽然绝妙,倒也不是无法可解,只是解起来很耗时力。现在想来,我爹去年有一月时日是将自己关在屋内钻研阵法,或许就是为了破这八门阵。”
三人又歇息片刻,往那洞穴中去。洞穴初始狭长,冰凉阴冷,阴暗潮湿,不料却越走越宽敞,出现了五个连环洞穴。慕容霜止住二人脚步,飞身在墙壁上来回几个翻腾,噼啪几声响动,黑暗中晃起几点光火,灯火越来越亮,顷刻洞内通明如昼。涂清澈与端木闻玖愕然环顾,但见此间乃是一处幽深溶洞。溶洞高有五丈,前端石幔宛似一帘帷幕倾泻而下,石花石柱石笋参差叠应犬牙相接,景态万千形状各异,好一副瑰丽奇景。再看那五处连环洞穴,五洞连环,环环相套,穴顶刻着遒劲凝重的五个篆字,“贪”“嗔”“痴”“慢”“疑”。
两人跟着慕容霜自“贪洞”穿越进去,一直走到了溶洞尽头。溶洞尽头有一颗硕大石笋。石笋后面有一张滴水做成的帘幕。慕容霜纵身跃过水帘,涂清澈紧跟而入,待端木闻玖进得帘后,前襟发上已沾湿一片,涂清澈只发端顶了几粒水珠,慕容霜却是滴水未沾。水帘后是一个人为斧凿的圆形山洞,端木闻玖心中暗自嘀咕,与其说这是一个住所,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坟墓,他见慕容霜神色不常,心中微动,张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涂清澈晃着火折想看清洞内情况,但火光微弱无法看清。他不敢贸然向前,自包裹里取出一柄铁杖,细细敲打着山洞墙壁和脚下。这时只听轰隆隆的巨响,山洞内突然出现两堵石墙,像一个石门一样,渐渐并拢合起,将三人关在了洞外。
石墙关上后,涂清澈才发现,这的确是一座石门,门上不仅有雕刻还有石头做的门环,在门的正中,还刻着一朵含笑花。他回头看向慕容霜,慕容霜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帮不上忙。涂清澈又仔细研究起这个石门来,他来回走了几遭,最终把脚步停在了那朵含笑花上。含笑花一般有六朵花瓣,可是这石门上刻的这一朵,只有五个花瓣。涂清澈手摸着那花瓣想了好久,忽然起身道:“也许我们该去方才的那五个洞里转转。”
☆、五连环
三人重新退回溶洞里。涂清澈在“贪洞”里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慕容霜指着南面一张形似桌案的石笋道:“这里之前好似是一根石柱来着。”涂清澈上前端详,只见那圆形石笋笋身有五道长条状的洞孔,笋案中间凹下去一块,南边还有一道碗型的园洞。涂清澈道:“这块凹下去的方形似乎有些蹊跷。”他说着便将手往那凹处按去,吱呀咯咚,涂清澈只觉手掌一阵疼痛,想拿起手来已是不能,这时有五本书册从笋身那五道长孔中弹出来,涂清澈大叫道:“我的手被吸住了,快看那书上写些什么。”慕容霜和端木闻玖慌忙将那五本书捡起翻看。慕容霜翻开一本红皮书册,边翻边道:“这是一本琴谱,这琴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只是这里面的曲子……这些曲子委实奇特……”涂清澈用另一只手翻开一本白皮书:“这一本是本食谱。”端木闻玖翻到一本黄皮书,他面上通红也不说书上写了什么,只是急忙扔在一边,又捡起一本青皮书,他边看边道:“这是一本武功秘籍,上面都是一些口诀要义,我看不太懂。”涂清澈将食谱丢在一边,又看那黑皮书,那黑皮书是一本医书,他随意翻开一页扫了几眼,却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他只顾看书,却忘了左手仍陷机括。
端木闻玖抬脸看向二人,见他二人皆深陷书中,涂清澈的面唇都变成了深紫色。他用力推了推两人,涂清澈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将书又翻了一遍飞快地说道:“这书的第一个字和最末一个字好生奇怪,你们快看看这几本书的最初和最末一个字是什么。”端木闻玖慌忙翻道:“五个初字是‘于’、‘欲’、‘五’、‘外’、‘染’,末五字是‘焚’、‘心’、‘之’、‘俱’、‘净’。”涂清澈顿首道:“‘外五欲染爱名贪’,‘焚之心俱净’是要我们把这个书烧掉啊!”慕容霜虽不甚明白,手下却毫不马虎:“玖少爷,快把这书塞进那五道长孔”,待五本书尽没入石笋,他挥起银鞭将石壁上一盏油灯打入手中,将油灯并油加着灯芯一齐倒入案上碗大石洞。火星四溅,涂清澈只觉石下一阵斥力将手掌冲开,有一枚物件打入手心,忙将手抓了跃将出来。涂清澈将手中之物给二人看了,见那是一粒晶莹剔透的鸽血红宝石。
三人歇了一阵,往“嗔洞”来。这一间洞穴里堆满了各类器物,琴棋书画,三教九流五一不具。涂清澈善弈,见中央石笋之上有一副棋盘,尚存有一盘残局,便立在旁边拧眉思索起来。端木闻玖与慕容霜转了几圈一无所获也围在涂清澈身旁看棋。端木闻玖看了一会儿道:“这分明是一局死棋啊。”涂清澈将手白绡拿给二人,那上面记着黑白二子的棋步,他面有愠色,抓耳挠腮道:“这样精彩的棋局我从未见过,只是这白子的第十九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这步棋下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慕容霜不爱此好,看了涂清澈的样子,好笑道:“别挠了,耳朵后面都挠出血来了。”涂清澈茅塞顿开转怒为喜,大笑道:“‘云何为嗔?谓于有情乐作损害为性。’既是如此,就不该对世事诸人事有所怨恨。黑子与白子本是一色,更无所谓输赢。”说着将罐中黑白棋子一一布上棋盘,最后一枚棋子入定,棋子忽而下陷,棋盘中央吐出一粒黑色玛瑙石。
涂清澈捡了那枚宝石,拉着半知半解的那两人往“痴洞”去。涂清澈边走边道:“这五个溶洞的名字皆取自佛经。如果我猜得不错,一个溶洞内藏有一枚宝石,而宝石之方位则合五行之说,方才两个溶洞为火性土性,宝石的方位为南、中,接下来该是金性、水性、木性,宝石方位对应为西、北、东。至于这宝石的用处,或许与那石门有关。”端木闻玖向西一看,只见西面犬狼模样的钟乳石上有一座玉雕,那玉雕左侧立着一个持拂尘的僧袍和尚,右侧乃是一个握木鱼的道袍道士,两人拥着两尾大鱼,鱼口相接处衔着一枚晶莹钻石,周匝大丛蔷薇相应环绕,雕工甚是精美。
涂清澈笑道:“痴者,所谓愚痴,即是无明。”他想将那宝石从鱼口取下,却发现那宝石紧紧地嵌在里面。慕容霜示意二人退开,扬鞭打了过去,玉雕瞬间破碎在地,钻石安然无恙。端木闻玖将钻石捡起递给涂清澈,口中连连叹气:“可惜!可惜!”
三人再不停歇,起身往“慢洞”和“疑洞”去。果然在其中找到来了一枚绿松石和黑色的玛瑙石,然而这时,涂清澈面上却一扫喜色愁云密布。
三人集齐五枚宝石,又返回到山洞中的石门前。石门跟方才不一样了!石门上的含笑花花瓣变成了五个小小的凹槽!那凹槽小小的,正与那五枚宝石差不许多。涂清澈心中狂跳不已,他回头看了慕容霜一眼,又瞅了瞅端木闻玖,将深蓝宝石、鸽血红宝石、绿松石、钻石、黑色玛瑙石,以水火木金土序之数依次揉进石门的五个方位。
宝石尽没,轰隆作响。然而,石门并没有打开。
三人一阵沉默,涂清澈像是早已想到般叹了口气:“不知我爹与端木伯父是怎样进去的,但他们肯定不是用这五枚宝石打开的。”他高度集中起来的精气神一泻千里,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慕容霜摸着石门上的含笑花,也慢慢地坐倒在地。
夜色渐深,三人折腾了一天累得不轻,相互依偎着睡倒在地。涂清澈向来浅眠,是夜,他苦苦思索着这洞中奥秘,被鼾声雷动的端木闻玖屡屡打断思路,忍不住长叹一声。慕容霜闻声跃然而起,银鞭已拿在手中。他撑着双目狠狠瞪着涂清澈,却没有半分神采。涂清澈被那充满杀气的眼睛吓得不轻,屏住了呼吸不敢动弹。这时慕容霜眼中恢复了生气,他松了松肩膀,对涂清澈抱歉道:“吓到你了,睡吧!”涂清澈心中不禁一阵酸涩,这般小心翼翼连睡觉时都不能放松的小心谨慎,自己也曾有过。他想起慕容霜曾说过的话,我自幼辛苦长大,是惜命之人。又想起自己先前生出的轻生念头,不由得惭愧不已。
后半夜,涂清澈睡得出奇踏实。第二日,他睁开眼时,端木闻玖依旧鼾声雷动,慕容霜却不见了踪影。四下一找,见慕容霜正在摆弄一个木头人偶。慕容霜轻轻道:“我娘死后,我曾央求我爹杀了慕容舒为我娘报仇,但是我爹并不相信他孙子杀了他妻子,我只好自己动手。但我那时太年幼,反倒被他们打得遍体鳞伤。那一日,我险些被他们毒害,我爹愤然带着我离家出走,来到了这里。他逼我日日泡在药桶里,逼我日日习武,逼我学习医术,从七岁开始,我没有一刻的时间是空闲的。我那时恨透了他,在我十二岁那年,我终于能抵抗住他的鞭打,从这里逃到外面。在江湖中漂泊了近五年,亏得这一身功夫屡屡死里逃生,我才能稍稍理解他的苦衷。自从我娘死后,我与他之间甚少有过片刻欢乐时光,只有每一年我生日时,他会给我带一样礼物,那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候。虽然都是些寻常东西,我却觉得无比珍贵。”
涂清澈心有微动道:“这个木偶先前可是放在这里的?”
慕容霜突然心领神会,将木偶放到一个箱子形状的石笋中。紧接着,他将从角落里找到的生日礼物放回到它们原先的存放之处。又是一阵轰隆作响,石门开了!
☆、愿我如星君如月
石门大开,洞内昏暗不明,慕容霜跃进前去,晃着火折点了灯盏。百十盏油灯齐齐照亮,挂在洞顶形成一张美丽的灯网。山洞洞顶是半圆形状,洞内约有十间屋阔,各式陈列摆设简单朴素但却又十分讲究。
慕容霜脚步不停,在一道屏风后立住了身。那屏风所在之处很是隐蔽,即使洞内通明如昼依然晦不可查。涂清澈快步上前,见那屏风后面竟放着一只巨大石棺。那石棺上刻着两行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慕容霜看见那石棺,双膝跪倒在地,眼泪簌簌滚了下来。他心中所有的怨恨都化作悲伤随着眼泪流淌出来。端木闻玖看着他咬紧下唇隐忍哭泣的样子,也滚出两行眼泪来,他深知丧父之痛,轻轻把慕容霜抱进了怀里。良久,慕容霜在棺前缓缓地磕了三个头,涂清澈与端木闻玖也在跪在棺前拜了几拜以谢当年盗琴之罪。
涂清澈在石洞内到处查看,想找到慕容星之死的蛛丝马迹,却发现石洞里藏书甚广,且类别繁杂,他稍翻看了几本,油然生出一股敬畏之情,心中不住感叹,“琴痴”一名太过响亮,反倒让人忽略了慕容星还是一个武功卓绝的武林高手,一个精通奇门遁甲的奇人,一个擅长施毒的行家,一代书画名儒……
慕容霜径直走到书案前,在暗处一个施了毒,其他人都不能动只有自己能打开的小箱里找到了一封书信。慕容霜回头向远处的涂清澈看了一眼,匆匆看完信上文字,又快速地将信点燃烧成了灰烬。
涂清澈低头苦苦思索道:“慕容老前辈到底是如何仙逝的呢?这石洞里没有一丁点的打斗痕迹,完全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慕容霜出神地看着涂清澈半晌,被端木闻玖一把推回神来,他随手拿起一张白纸折了两折,向二人道:“我爹给我留了一封书信。信上说在我走后他突然得了一场重病,他怕自己命不久矣曾出去找过我,但是没有找到,后来便……”
端木闻玖点头道:“慕容老前辈倘若尚在人世,已是八十高龄了。病来如山倒,何况是一个耄耋老人。”
涂清澈若有所思:“说不定,当年我爹和端木伯父来盗琴时,慕容老前辈已经仙去,他们二人匆促间并没有察觉。”
慕容霜也点头道:“所以当日我几番追问,端木老爷都闭口不言,因为他也并不知晓详情。”涂清澈席地而坐,他脑中念头飞闪,一股脑儿地说道:“慕容老前辈曾出过谷,他或许回过旧宅,见到了慕容舒。也许慕容舒曾经跟慕容老前辈来过这里,见到了噬月琴。他想偷噬月琴而不得,于是用什么方法说动了我爹和端木伯父,鼓动他们来这里盗琴。但是他们两个把琴偷出来却中了毒,又因为种种原由不肯将琴交给慕容舒。我娘曾在我爹修琴室时中毒,那毒说不定便是慕容舒以此来要挟我爹交出琴的。但后来……但后来,他没有得逞,反而激怒了我爹。慕容舒没有办法,所以才将噬月琴的消息在江湖中传扬出来,好趁乱抢出琴来。如此说来……这琴中必然有一个惊天秘密!我爹曾说,谁得到这张琴便能持掌乾坤。说到底,这琴中到底有什么……”
慕容霜直听得冷汗连连,眼前这个病弱的小小少年,竟将事情的真相猜得一分不差。他无法想象有一天他知道慕容舒是他生父会怎样,当他知道了琴中秘密又会怎样!
涂清澈接着说道:“之前溶洞里的那些个宝石机关,不过是他老人家闲来无趣做来玩的。慕容老前辈在谷中设置的这些机关,并不为害人,只为不让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走近来。所以这石门,只有你才能打得开,只有你才能知晓其中诀窍。慕容舒在谷外设置的那些吓人的陷阱,迷惑人的岔路,倒像是在保护这个石洞……他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慕容老前辈在这里,到底是爷孙,慕容舒总算还有些良心。”
端木闻玖渐渐发觉了慕容霜的不对劲,慕容霜面上冷汗涔涔,捏着纸张的手瑟瑟发抖。他刚要开口询问,慕容霜却用目光示意他不要说话。
涂清澈被石洞中的群书所吸引,并没有发觉二人的异常之处。他捧着书细细观看,不断汲取着书中养分,调动着脑中猛虎咀嚼精华,突然脑中嗡得一声响,一个软腿晕倒在地。慕容霜去探他的脉搏,久久不发一言。
端木闻玖轻声询问连唤几声,慕容霜才惊恐道:“他体内百日骨香丸的毒并没有被琴毒完全化去,反而在体内生长反噬!我竟不知道慕容舒能调出这样有生命力的□□!”
端木闻玖惊道:“那涂兄弟可有性命之虞?”
慕容霜几番开口,却说不出话来,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怕至多还有两年可活。而且……这毒并不是只有晕厥这一个症状,他这两年的日子也不会过得舒坦。”端木闻玖与涂清澈相识虽短,却觉得格外亲切,被这话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两人一阵沉默。慕容霜拉过涂清澈的左手,抚摸着他腕间的图腾缓缓道:“玖少爷,关于这个图腾,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拥有这个图腾的人是燕国后裔,正宗的鲜卑族王室,族中长老亲自选中王位的继承人,只要他拿着传国玉玺发号施令,便能令前朝余民集结起来,出兵征战,光复大燕国。这个传国玉玺……”
端木闻玖眼中湿润道:“他最多还有两年的命,哪还顾得上什么传国玉玺。”
慕容霜正色道:“我爹信中写道,族中长老韬光养晦许多年,粮草兵马银两都已准备妥当,当今朝廷被内外之事榨得人财空空摇摇欲坠,正是起事的大好时机,一切准备就绪,就差继承人拿着传国玉玺的这一声令下了。”
端木闻玖这才知道事态紧急,他担忧道:“近几年南涝北旱,外邦屡屡来犯,这才将将稳定了江山社稷,此时若再兴战事,必定战火燎原民不聊生。”
慕容霜点一点头道:“我爹不忍生灵涂炭,一直回避族中长老,也没有将传国玉玺传给下一位继承人。他在信中嘱托我看管好玉玺,莫要使之浸染鲜血。这玉玺……这玉玺如今就藏在噬月琴中。”
端木闻玖这才醒悟道:“慕容舒一直对噬月琴穷追不舍,是因为他想要琴中的传国玉玺,他是想当皇帝啊!”
慕容霜叹道:“慕容舒早年很是佩服他爷爷,一方面是因为敬重他爷爷的文韬武略,一方面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大燕国的皇帝。他热衷鲜卑文化,一直以鲜卑族人的身份自居,不止一次显露出要光复大燕国的野心。然而他既不得我爹的赏识,也不得族中长老的欢心,更加不是王位继承人。他对我爹沉迷琴乐和武功颇有微言,因而迁怒于我娘和我,早些年与我们针锋相对。后来他沉迷□□变成了青面鬼,做事也变得谨慎小心,这几年更是鲜少露面。虽然他收敛了许多,博得了许多好感,但是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想光复燕国的野心,所以我爹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将传国玉玺藏了起来。这枚玉玺是大燕国的开国皇帝所用,是征集兵马粮银的命符。玖少爷,如今慕容舒已死,这样沉重的东西交到我的手上,我该拿它怎么办?还有涂清澈,论辈分他要叫我叔公,我要喊他侄孙,我又该拿他怎么办?”
端木闻玖握住慕容霜的手,看着躺在地上面色蜡黄微微蹙眉的涂清澈心中一阵痛惜。他又想起父亲离世的样子,心中更加悲戚,忽然他念头一闪,急忙道:“晚霜,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与唐本草的徒弟相熟,或许他可以救涂兄弟的命!”
慕容霜的脑中飞闪出许多记忆的碎片,一片片拼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越来越清晰,慢慢地现出了一张嘴角含笑眉目含情的脸。慕容霜也跟着那个笑脸笑了起来,他眸光清亮温润,缓缓笑道:“不错,他一定能救涂清澈的命!”
端木闻玖无端打了个寒颤,他心中暗道,糟糕!大事不好!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三人出得红叶谷,租了三匹白马,在翠绿的山林子里扣辔徐行。一袭白衣的涂清澈勒马回首,看着负琴而行的慕容霜取笑道:“不知道是谁说要‘把琴还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原来它该在的地方是块后背肉!”慕容霜看着面前纯真嬉笑的清瘦少年,心中悲苦,却又不得不收敛形容,他故作讥诮道:“我当背那个大包袱来有什么用呢,原来是装书的。”原来三人走时涂清澈甚是留恋洞中藏书,故意磨磨唧唧不愿离开,想把那些书都看个遍,慕容霜心中对涂清澈有所亏欠,所以应允了他可以捡几本书带走,哪知他竟把来时装工具的大包袱倒了个精光,打包了满满一包袱。端木闻玖也笑道:“可怜我的腰来时被一包斧子锄头压弯,刚直了几天就又被一包袱书压弯了。”涂清澈面皮薄,被二人说得满脸通红,嘴上却不饶人:“端木兄的腰直还是弯,脱光了让慕容霜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一霎那的静默,慕容霜停下马蹄面容严肃,那两人心中忐忑各怀鬼胎。慕容霜双耳微动,下马迎向南方,低声笑道:“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有两点身影一前一后自南方左右穿行,行动如风,渐至面前。
慕容霜扯住前面那人的手臂借力转了一圈,停下了那人的脚步。那人挣开慕容霜,左手出了一掌,口里骂着小畜生莫挡我的路便欲狂奔,慕容霜闪过那掌,脚下不敢怠慢,追了两步复又赶上,双手抱住了那人的左臂。
涂清澈和端木闻玖在马上暗暗称奇。这慕容霜生性凌厉喜怒无常,平日里总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嚣张模样,这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真真少见的很。两人置身事外在马上优哉游哉地看好戏。
此时后面的那个身影也已经赶了过来,见前面那人被慕容霜缠住,也不说话,左掌径向慕容霜颈后拍去。慕容霜被前后明暗夹击,那二人武功不俗且招招老辣,他却只是躲闪并不还击,几番将自己置于险地。端木闻玖情急之下连连出声喝止。慕容霜大概是玩够了,哈哈笑着,左脚点着右脚,旋风一般转出身来,只三五招便将那两人手臂缠将起来。他绑了二人,却又随即放开,朝那二人跪拜下去,笑着赔罪道:“疯婆婆,臭爷爷,多年未见,霜儿多有得罪,请受霜儿一拜。”
慕容霜面前站着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肥胖老妇,一个干瘦老头。二人见慕容霜下跪,口中“霜儿”“霜儿”的叫着,慌忙将他扶起来。
“臭老头,这可不是我们的霜儿么”肥胖老妇拉住慕容霜,含笑打量着,眼中渐渐泛出泪来,“瞧瞧瞧瞧,有五年没见这孩子了,都长这么高了,谁能想道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会长成这么个俊俏少年呀!”
“疯婆娘,这当然是霜儿。不过不是五年没见,是三年没见。”干瘦老头拍着慕容霜的肩膀叹道,“唉,小老儿真是老喽,连个小娃娃都打不过喽。”
“臭老头,明明是五年”肥胖老妇有些急了,“你不老也打不过霜儿。”
“疯婆娘,明明是三年”干瘦老头不高兴了,“我打不过霜儿,你也打不过霜儿,你也打不过我!”
“臭老头,我怎么就打不过你?我们来比划比划!”
慕容霜一皱眉头,赶紧上前劝住二人,话中有话道:“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二老还是和从前一样。”
涂清澈与端木闻玖见此情形,知他两位定是有恩于慕容霜,忙下马见礼。两位老者见这二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清俊隽雅,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模样,又这般礼数周全地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面上欢喜心中得意,于是不再争吵,拉着三人问长道短。
涂清澈见他二人左手皆比右手稍大,却又并不是左撇子,思忖着二人或许是以左拳或左掌见长,他快速地在脑中过了一遍江湖中以此闻名的几个门派,心中稍稍有数,这才问道:“方才两位前辈这样着急赶路,不知所为何事?”
肥胖老妇“哎唷”一声,急惶惶拉开裙衣布袋,捧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来:“都是为了这小东西!”三人细一打量,小家伙团成双掌大小,背部红褐色,腹部淡白耳大而尖,原来是只小沙狐。小沙狐双眼闭合,身子不住颤抖,看上去奄奄一息命不久矣。
干瘦老头顿足而道:“这疯婆娘前一年打荒原逮回来的,我跟她说这小东西离了那儿活不长久,她偏不信。这小东西果然活不长久,眼看着就要闭眼儿了,这疯婆娘还拗着脾气要去找唐本草去给这小东西瞧病,你们说她是不是疯了?”
肥胖老妇红了眼睛,吼道:“是疯了,是疯了!我带我的小欢儿去看病,又没有求你一同去。臭老头子,我早不做你师父了,你爱去哪去哪,滚得越远越好!你这样不清不楚地跟着我干什么!跟了大半辈子了,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眼泪顺着脸上的褶皱胡乱奔跑,说话间已是满脸纵横。肥胖老妇竟然呜呜大哭起来。
干瘦老头看那肥胖老妇恼了,也跟着红了眼睛,不再说话。慕容霜杵在一旁一言不发,也只是发愣。
涂清澈听那老妇人一席话,更加确认心中猜想。江湖中曾有过一个叫白龙帮的帮派,帮派的创始人是一位失去右臂的大侠,以一套白龙斩的掌法闻名武林,只可惜这套掌法变幻诡谲修行辛苦非左手不能练习,所以帮中后人减少,第十代帮主接任时是一名不足十岁的女童,帮内仅余一个七岁的男童徒弟。很快,青龙帮就被江湖淡忘了。也有传言说,当年的那两个小童现今的师徒不尊礼法师徒苟合,做出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有脸在江湖混所以销声匿迹了。如此看来,这肥胖老妇便是那干瘦老头的师父了。有没有做什么勾当看不出来,但眼下看来两人确实有情,心里头明镜似的,却偏偏不在嘴上说明。这老头儿也真是的,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非不开口,也难怪这老婆婆不高兴。涂清澈不由自主地朝端木闻玖盯了一眼,端木闻玖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涂清澈看着面前入定般的几个人,挠了挠头,好言劝道:“老婆婆你莫要伤心。唐本草行踪不定,一时间也寻他不着,你这样盲目奔波,反而会让小欢儿的病更加严重。”
端木闻玖弯下腰半蹲着去看那小沙狐,那小沙狐也恹恹地瞧着他,口中还呜呜咽咽地不时发出几句叫声,像是在跟他说话一般,端木闻玖也像听懂了一般轻轻点着头,过了一会儿,他又趴过去闻它的嘴巴,刚一靠近便呛得一通咳嗽。他皱眉道:“它平日里都吃些什么东西?”
那肥胖老妇心不在焉道:“我吃什么,它便吃什么。”
端木闻玖又道:“老婆婆您平日都爱吃什么?”
那干瘦老头忽然来了精神:“她爱吃辣子鸡,香辣爆肚,麻鸭,醉虾,麻辣鱼,还爱喝竹叶青。”
涂清澈直听得连连摇头,慕容霜面有愠色:“吃那么多辛辣,受得了吗?”
那干瘦老头并没有察觉气氛转变,仍津津乐道:“那不会,我天天给她调菊花蜜水喝。我调的那菊花蜜水啊……”
肥胖老妇似乎也并未察觉不妥,竟羞红了脸道:“谁爱喝那东西,还不是你天天追着我逼我喝的。”
涂清澈偷偷去看慕容霜,只见他面上黑云一片,神色愤怒。
端木闻玖依然紧紧皱着眉头问道:“那有没有喂那小东西喝点?”
肥胖老妇一愣,她终于回过神来,将沙狐搂在怀里哭道:“是我害了你啊,小欢儿!”
“与其让这小东西在这里受苦,不如我送它到个快活的去处。”慕容霜银链一指,卷起小沙狐朝朝旁边的高树上摔去。眼见小沙狐就要触树而死,一个身影翻越出来接住小沙狐,身影撞在树上,小沙狐被抛到端木闻玖身前,端木闻玖慌忙张手接住了。一声痛呼,涂清澈落在地上,蜷成一团。
慕容霜见涂清澈竟然舍命来救一只快要死的小沙狐,一腔怒火烧得冲天飞去,他大踏步走到涂清澈面前,扶起他,抬手结结实实给了他一巴掌,涂清澈登时晕了过去。
“慕容霜!”端木闻玖狠狠瞪着慕容霜,一手抱着小沙狐,一手扶起涂清澈,身子颤颤发抖再说不出话来。慕容霜亦是双眼煞红狠狠盯着端木闻玖。
肥胖老妇与干瘦老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但总觉得此事是因己而起,正绞尽脑汁出言安慰,忽见慕容霜笑得骇人,一字字道:“一个追,一个逃,何必呢?想在一起就在一起,偏要找个什么蹩脚的由头才行。之前是我,这次是沙狐,下次又是什么?你们两个彼此折磨也就罢了,何苦又来折磨这只小沙狐。由我来了结它的痛苦,不是很好么?”
肥胖老妇被点中了心事,面上一阵尴尬,也不管那沙狐了,转身匆匆而去。干瘦老头停顿半刻,也还是纵身跟了她去。一张火红的请柬悄无声息地顺着干瘦老头的衣袍滑落在地上,随着风翻了几翻。
慕容霜看着面前这个满目戒备将沙狐和涂清澈紧紧抱在怀里的人,良久,不知所谓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古怪的请柬
待得涂清澈醒来之时,已是次日清晨。勉强睁开双眼,看到自己正睡在一方不知什么地方的木床之上,房内陈设简单,正中仅有一张桌子,桌上东倒西歪躺着几只碗,碗中尚有残余药渣。端木闻玖正趴在床沿睡着,眉目微锁,极为不安的样子,慕容霜却不在屋内。他小心翼翼下得床来,推门向屋外走去。
林木环肆,繁茂苍翠,溪谷峰峦缠雾掩映,一派幽然之色尽入眼底,这房屋原是建在半山之上,涂清澈望着这满山清翠,讶异得不知如何是好。
“娃娃,你醒啦!”涂清澈循声望去,见石阶底下有一个头戴葛布头巾,穿着一身青葛布衣的长者正仰面询问自己。涂清澈一揖而笑,算是回答。那人面目清奇,仙风道骨,似是已经与这满山清幽相融了一般俊逸悠秀。他正在看一株桃花树,一株与周围极不相称的已经干枯的桃花树。涂清澈也走过去,陪他一同看那棵桃花树。
瞧了半日,涂清澈轻道:“桃花已然谢了。”
青葛布衣摇了摇头,叹道:“桃花还没有开。”
涂清澈不明所以,举步欲走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方才那间屋子竟然从南面转到了东南!他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只得回头去寻青葛布衣。一回头吃了一惊,青葛布衣正微笑看着自己,仿佛是在等自己回头一样。
“老伯,这…”
“娃娃,你怎么不走了?”
涂清澈一惊:“这里……这里难道是青城山?”
青葛布衣捻须笑道:“怎么,你知道青城山?”
涂清澈答道:“晚辈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书上说青城山乃是东汉左慈所名,相传左慈晚年游至一处山林,溪谷峰峦如画,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是以在此收徒修炼,修建道观。这青城山乃是一处奇幻之地,一花一木皆可移动,方向常变,人在此地恍若眼盲。先前只道是些谣传虚无,想不到……”
青葛布衣道:“传说岂可轻信,非是花木在动,乃是人心在动。”
涂清澈心中不停嘀咕老头儿古怪,他晃了晃疼痛的脑袋问道:“老伯,你可看到过一位满头白发的少年?”
青葛布衣点头道:“见过的。几年前便见过,那个小混蛋怎么没来?”
这小混蛋又是谁,涂清澈脑袋混沌不堪,避重就轻道:“那他现在哪?”
青葛布衣上下瞧了他一眼,好脾气道:“你要去找他吗?你这样可去不了,你到我背上来,我负你去。”
几个起跳,青葛布衣放下涂清澈,指着前方的一片屋舍说道:“嗯,就是这里了,去吧。”
较之前古朴屋舍不同,此地门房层叠错落亭楼皆具。入门牌匾上写着‘药堂”两个字,字迹潦草如鬼画符,又如龙凤自在腾飞,笔墨间亦庄亦谐,奇诡非凡。只是两个字,涂清澈竟看得痴了,这是继西南王玄方之后,第二个让他因字生情的人,他忍不住想把那两个字拓下来收藏,看了良久,方开口问道:“老伯,不知这扁上是谁的墨宝?”他一转头,那青葛布衣竟消失不见了。涂清澈但觉奇特之事接二连三,当下也不及细想,一脚踏进门去。
各个屋内所有的陈设器皿一应俱全,琳琅满目另人叹为观止。
有细微的轻响声,涂清澈依声寻去,走进一间屋子里去。温暖柔和的太阳光束带着清晨微微寒凉的气息穿越过窗棂投在地下,慕容霜神情疲倦,满手污秽,正披着晨曦,在明暗交织地光影里忙碌着,显然是彻夜未眠。他看见涂清澈一个人站在门口,讶然道:“你怎么来了?”涂清澈便把之前的事说了,慕容霜道:“那可奇怪了,我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青城山山峦叠嶂绵延千里,这么大的地方出现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并不出奇,两个人也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慕容霜滤了残渣端过一碗药来:“把这碗喝了就差不多了,多亏你晕倒的地方离这座药山近,否则神仙也救你不回。”
涂清澈捧起碗来将药喝得精光。药苦得很,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一定是喝过太多的苦药了。他放下碗,缓缓道:“多谢你。”
慕容霜半真半假道:“你是要多谢我,我为了救你的命实在劳累得很。为了报答我几次三番对你的救命之恩,我要你起誓,今后再不做这样舍己为人的蠢事,任何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优先。”
涂清澈道:“我发誓,再不舍己为人,罔顾性命。”
慕容霜道:“如有违背?”
涂清澈道:“如有违背,永世不得超生。”
慕容霜听得此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顿然松懈下来,困意轮番袭来,他连打几个呵欠,交代了些话,就地睡了过去。涂清澈寻了些被褥等物,与他盖了,见端木闻玖寻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落上房门与他来到一座八角亭内。
“涂兄弟,你的伤怎么样了?”
“只是摔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涂兄弟,晚霜他那天并不是故意打你,他那是,他那是……”
“我知道。他自幼艰辛,深知性命可贵生活不易,所以气我等闲性命,更担心我因此丧命,他那一掌的力道有多重,心中便有多少担忧。他几次三番救我性命,我却视之如儿戏,那一巴掌原是我应得的。”
“想不到……我与他相识已久,却不如你了解他。”
“白龙帮的那位老婆婆后来怎么样了?那只小沙狐呢?”
“那小沙狐还好好得活着。涂兄弟,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白龙帮的人?”
“我这也只是猜测。如果他们真的是白龙帮后人,当初定是碍于世俗礼数无法相恋,所以才一个逃,一个追。师徒名分无法相恋,若非师徒却没有了在一起的理由。两个人为了在一起煞费苦心,倒让那只沙狐遭了罪。”
“你猜对了”端木闻玖自怀中掏出一张请柬递过来,请柬颜色火红,正是那一日自干瘦老头袍中掉落的那一封,“那两位老人家走的急,把它落在了地上。我瞧着这请柬甚是古怪,便收了起来。”
涂清澈将那请柬拿在手中,一眼就看到了故意露出的夹层。连端木闻玖这样的老实人都能看出蹊跷,送请柬的人心昭然若揭。请柬的正面写着邀白龙帮帮主前往天地客栈共商武林盟主一事,时间定在秋时八月十五。而夹层……夹层像是还没有被打开过,涂清澈略一犹豫:“慕容霜知道这件事吗?”见端木闻玖摇头,知道这两人肯定在闹别扭。他抑制不住好奇心,小心地从夹层中抽出一张纸条,见那上面写着:推乾坤做盟主,否汝儿性命危矣。
端木闻玖气道:“都说乾坤是个重情义的大侠,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涂清澈将纸条小心翼翼地塞回夹层,思量道:“乾坤此人志不在江湖,我曾见过他,他必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此事颇有蹊跷,不可轻信。还是等慕容霜醒了再做计较。不过……那两位老人家竟然还有个孩子。”他想了一会儿,又问道:“端木兄,你可在这山中见到过一位身穿青葛布衣的老人家?”
端木闻玖摇了摇头,也疑问道:“涂兄弟,这药堂周边奇险,你身受重伤,是怎么找来的?”
涂清澈抱住隐隐作痛的头颅,痛苦地摇了摇头。
☆、江湖志
受双仪城城主所托,少年先来天地客栈探探风声。他特地选了个阴天的夜晚,脚步轻松地摸了进来。天地客栈里灯影阑珊,只有几个醉客睡倒在桌上地下。少年耸了耸鼻子,顺着气味,在柜台的右下角摸到了一个上锁的抽屉。这是一把并不复杂的小锁,一插一转一挑便开了,少年将柜上一只烛台顺了下来,把那豆点残光在抽屉前一晃,随手带出厚厚一本书来。
少年钻进角落咧开嘴笑了起来。一如所料,墨是上好的油烟墨,纸是上等的剡藤纸,这书也是一本上等珍奇的宝书。翻开书的扉页,三个大字“江湖志”似活了一般夹风带雨地咆哮而来。少年定了定神,往下翻,整一页纸上只有一个“剑”字。再把整本大略翻了一遍,除去后面一小半空白的纸张外,通篇皆是汪洋恣肆狂放不羁的草书。这书恐怕连写字的主人都不认得写的是什么了,怪不得只上了这么一道小锁,少年心里这番想着,手下却也不闲着。
这剑篇的第一个人物,勉强辨认出写的是“曲则全”。少年心道,大凡提到剑,第一个要说起的人总是曲则全,仿佛曲则全已经与剑融合成一物了,之前听师父提起曲则全来也是又敬又恨又爱又怕,可见这曲则全定是剑神一般的人物。再看那书中字句,笔画连绵不拘章法,有些字看上半天也认不得,只能将文意看个大概。据书中所提,曲则全,龙渊人士,家族世代以铸剑为生,所铸之剑所向披靡千金难求。曲则全年少铸剑,力求薄韧而锋利,其中以“龙吟”剑为上上;壮年铸剑,力求克敌之兵,剑型多变多暗藏机关,其中以“兵魁”剑为上上,剑身暗藏八十八路机关,历十年而成,为兵器之魁;中年铸剑,力求为我所用,顺应个人剑法所铸,其中以玄铁打造的“玄翼”剑为上上,剑在手中,犹如猛虎添羽翼;老年铸剑,不拘材质不拘形式,随性而铸,或华美或朴实,心到而剑成,所铸之剑已非为杀人之刃,其中又以“千秋雪”为上上,剑身剑柄皆取和田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坚密,莹透纯净,洁白无瑕如同凝脂,此剑自材质至刻工,皆为世之所稀,至贵而无价,绝世而无双。之后虽然又出了一只整玉雕成的丐帮之宝打狗棍,棍长半人之高,但其刻工与质地与千秋雪相去甚远。曲则全自铸剑而习剑,性偏执,终其一生与剑为伴,创出一套逍遥剑法,无敌于天下。然其人好自在,为人低调,不喜争执,不喜收徒,不娶妻室,孤身游于天下,行踪不定,恍若鬼魅,江湖人称“剑鬼”。后因其常与千秋雪为伴,仗剑走江湖,剑影雪白,轻功绝顶身形飘逸有若仙人,江湖又称“飞雪”。
少年看到千秋雪一节,兴奋得头脑嗡嗡作响,双眼泛光手心直痒,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那剑偷到手中。接下来的文书交代了几支名剑的去处,偏独不提千秋雪。书中又提,曲则全曾败于琴痴慕容星与乾一。少年心中暗暗纳罕,败给武林盟主乾一并不稀奇,但败给慕容星却说不太通,他又一想,二人对战本就变数极高,万物相生相克,武林诸雄,并不能简单排出个高低强弱来,这世上也并没有谁是打不败的神话。这样想着,却看到最后一句写的是,“曲则全晚年与千秋雪相伴隐于青城山”,少年不禁“咦”了一声,近十余年都没有人见过曲则全,都传他早已归天,不过后人皆寻不到千秋雪,或许这书上写的是真的,只是这青城山是什么地方,倒也是从未听说过。
剑篇的第二个人,是叶知秋。叶知秋本名叶易,杀手,一年只杀一人,逢秋出动,江湖人送外号“叶知秋”。其剑快而精,所用之剑即是曲则全所铸“龙吟”一剑。少年顿生寒意,不迭看完,即将书随后翻到医篇。
医篇的第一人,唐本草。书上是这么写的:“唐本草,神医。收有两徒。大徒决明子,青出于蓝,风流成性;小徒禾儿,长于施毒,身世成谜。”少年心道这倒有趣,从没听过唐本草还收有一个小徒弟。身世成谜,难道还是皇家血脉不成。
书翻至名门篇,刚好翻到峨眉一章,写的是峨嵋派现任掌门司徒白一节。司徒白,峨眉创始人“白猿祖师”司徒玄空之孙。自幼长于峨眉山,擅使通臂拳。入室弟子应竹修,身形俊秀,悟性超凡,被看作下一任峨眉掌门。少年瘪了瘪嘴,越过昆仑,武当,武林等众名门正派,将书直接翻到了盗篇。心中开始暗暗窃喜,这盗篇第一人定是自己的师父无疑啦。
翻开,却见书上所写的第一人是一个叫做端木宏的。端木宏,闻所未闻的姓名。少年满脸不屑,来回翻了好几遍,终于确信师父确实是被排在了第二。这才将信将疑的去看书上文字。“端木宏,终其一生,盗宝三件。其一为江南富豪花如令的镇家之宝雕花血玉环;其二为曲则全所书之《逍遥剑法》;其三为与涂霆合盗之物慕容星所制的噬月琴。”
仅几行字把这少年看的目瞪口呆,浑身颤栗。书上提到的三样东西,皆是江湖之中的传说,人人传说可从未见过。在人们心里,这些东西就像是天上嫦娥一般如同神话。若是别人看到尚可……少年此刻正如置身冰窖一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偷到这三样东西,是何等艰难的事情。
先说这雕花血玉环。传说,古代一位骁勇善战的帝王最后一口气咽下时,含入口中的玉随气落入咽喉,进入血管密布之中,时经千年,死血透渍,血丝直达玉心,凝炼出一块稀世通灵血玉,此血玉吸集万古精华,能增加功力,永葆青春益寿延年。之后此玉几经流离,被花家一位对玉颇有研究的主人花知瑜以重金买下雕成手环,名为“雕花血玉环”。传说毕竟只是传说,这玉是否真如传说所言却无法应验,因为据说这只玉镯有一样毛病,择人而佩,没有一个人能够穿戴得上。所以,纵使花家有这样一件宝贝,却也只能把它关在深宅之中,供为神物。然而花知瑜心有不甘,将此雕花血玉环藏在凤凰阁,阁外设三十六层防护,昭告天下人士前来闯关取玉,冀望上天能为此玉镯挑选一位主人。花知瑜死后,花家之人不舍将雕花血玉环拱手让人,于是在三十六层防护之外又加了三十六层防护,夜夜不点烛灯。于是,漆黑一片阁子只有千年寂寞的雕花血玉环散出隐隐孤独的红光。就这样又过了很多年,有一天花家的人突然发现凤凰阁内不再闪红光了。于是,着急的花家日夜开工,用了一年时间,终于撤去层层防护。进到阁中才发现,这件稀世珍宝,雕花血玉环,早已经悄无声息的被人偷去了。世人皆以为是花家故弄玄虚,根本就没有这只传说中的雕花血玉环。雕花血玉环自然是有的,不消说,这盗玉之人,正是端木宏。
再说这《逍遥剑法》。相传曲则全将毕生绝学著成一本名为《逍遥剑法》的书。传说……传说中的话传来传去只有这么一句话。
少年又往后翻了几翻,见书中有一人物的笔墨是新添,字迹也略略端正,他着意看了看人名,叫做涂清澈。他在这一页上停留许久,直到夜间寒气加重,打出一个喷嚏。他将书藏在怀中,脚下抹油准备开溜。忽而脚步一顿又坐在地上翻起书来。看到书中“叶之洋”那三个字时,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这书里果然也有自己的名字,只是书中仅有几行字,尚存大片空白,大概是还未写完。叶之洋禁不住连连点头,心中暗道:“这书还是放在这里,让他继续写下去得好。”
“嚓~嚓~”蹒跚的脚步声,叶之洋耳朵一跳,速将诸物还原,大大方方走了出去,不动声色地喊道:“噫!掌柜的也不在,店小二也不在,这客栈还开不开了啊?”
脚步渐急渐近,叶之洋回头一看,来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账房先生。账房先生看上去有些疲累,沙哑问道:“客官,住店哪?”
叶之洋交了银钱,选了间靠近中间的屋子,心中想着书里的事,闷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胡思乱想,想那个叫做涂清澈的小小少年。
辗转反侧,竟一夜无眠。
☆、六色灵芝
涂清澈伤病未愈,醒来不久又沉沉睡去。慕容霜睡了半日精神大好,只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端木闻玖想起他那日说‘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名字’时的神情,心中一个劲儿的惊慌,他知道他那一声喊,把往日里的情分都撕裂了。他后悔,他心疼,但却不知怎么开口言说。更何况,他确实觉得他不该这样鲁莽,害得那只沙狐与涂清澈差点丢了性命,尽管事出有因,尽管他手中有度。
然而,受不了这样异常的气氛,端木闻玖还是期期艾艾地出口道:“那……那小沙狐还能活么……”慕容霜良久才答道:“能活。”端木闻玖又问:“那涂兄弟的伤?”慕容霜道:“我们得尽快找到决明子。”端木闻玖又道:“那请柬的事你可知道了?”慕容霜简单道:“知道。我会托人给他们带信儿去。”
端木闻玖一阵沉默,他看着眼下淤青的慕容霜一刻不停地配药熬药,忽然一下就心软了。他嘴上从不为自己分辩,却全身心地为涂清澈与小沙狐治病,虽然他们因他而伤,可若不是他,他们早已死过好几回了,反倒是自己,什么都帮不上忙。这番想着,正看见慕容霜背了一只竹筐似要出门。他急切道:“你到哪里去?”慕容霜心中微动,一脚跨出门去:“我要到山上采药。”端木闻玖口中嚷着等等,也抓了一只竹筐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向着最高处的山峰攀爬。这是一顶奇峰,山势险峻峥嵘,烟雾缭绕,碎石松土之上木木相护层层落落,竟长了满山的药草,且不时有各样毒虫稀物各处流窜,远远望之不见其端,道不出的神秘诡谲。
端木闻玖紧紧跟在慕容霜身后,目光在药草和慕容霜的后背间不停流转,冷不丁被碎石滑了一跤,就要跌倒的时候,被慕容霜一个回身拉住了胳膊这才站稳了,惊魂未定地弯下腰来定神喘息。慕容霜微微一笑道:“玖少爷,山中凶险,你先回去吧。”端木闻玖见他笑了,口中语气也似开心,虽不明白他为何开怀,心中也跟着明朗起来,他瞬间活力充沛笑答道:“我不累,我倒要看看这山有多高!”一边说着一边冲在了前头。
又爬了一会儿,慕容霜看见一株断了花梗的草决明,在那断梗下面,还有一只晶莹洁白的玉佩。从那玉佩的蒙尘看,掉玉佩的人不久前来过此地。慕容霜微微笑着将玉佩捡起,那玉佩上刻着一个霜字,正是自己幼年所戴的那一枚,正是几年前赠与唐本草徒弟决明子的那一枚。他将玉佩收在腰间,心中更加明快,竟轻轻哼起歌来。
一路上,二人采了些龙胆草、苍术等药草,捉了些蛇与蜈蚣蜘蛛各样毒虫,也见了些还没长好或是已过了采收时令的药草,山间雾气奔腾变幻如牛似马,愈到高处,药草愈是名贵,山势愈是陡峭。二人渐而不支,在一株红松树下停顿小憩。此地共有两株红松,山间相对而生,约有二人合抱之粗,两树枝干相连,苍郁参天,看上去极为奇伟挺拔。端木闻玖摩挲着红松树干,向慕容霜道:“此地竟也能生出如此红松,看上去已经有四五百年了,实在罕见。”
慕容霜望着这两株参天巨木叹道:“红松一身是宝,生来便是栋梁之材,可怜偏偏生在了此地。”
端木闻玖笑道:“亏得生长在此,才得以安享数百年。”
慕容霜笑而不辩,转身往树后寻去。端木闻玖见慕容霜蹲在树后久不出来,便也寻到树后。原来慕容霜正在揪着一扇小叶仔细观看地上的一株顶着鲜红浆果的山参。端木闻玖看着迟疑不决的慕容霜,问道:“不挖么?”慕容霜道:“这支山参已经长了二百多年了,品类极为珍贵,若是能再长上二百年……此时挖了它,当真可惜。如此上等的野山参,如若不挖,也是可惜。”端木闻玖却不知,慕容霜心里另有一番计较,既然决明子来过此地,那这山参便没有他看不到的道理,这山参既然还在此地,就说明他有心留住这株山参,而慕容霜本意是要把这山参挖走的,眼下这山参虽然难得,可若论珍奇,更为难得更珍贵的慕容霜也见过不少,挖了便挖了,所以毫不在意眼下这只山参,只因决明子的缘故,想起许多旧事来,一时感慨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
端木闻玖见慕容霜心情大好心里也莫名高兴,呆呆地蹲在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望着他,见他疑问地看向自己,随口胡诌道:“说不定山顶会有更好的山参呢。”
两个各怀心事,又登起山来。过了一阵,端木闻玖欣然道:“晚霜,我们莫不是到了仙境了吧!”慕容霜抬头望去,果见山间清秀无比不见了雾气,草土渐稀多是大块大块的石头,回头再向下看,只能看到叠在一起的白色雾气,像是一顶山尖浮在雾气之上,果然如仙境一般。
块块大石形似阶梯,二人拾级而上,直攀到顶。端木闻玖到达山顶,顺手将竹筐扔在一边,便仰躺在大石之上不再动弹。山顶只有一间屋大小,慕容霜四下看了一看,只觉南面一块长形石块显得十分突兀,石块窄且长,尺余窄,丈余长,自山顶隔空伸出来,甚是奇特,正要上前去看时,听得身后端木闻玖慨然叹道:“乐哉!快哉!天之苍苍!快哉!乐哉!云之采采!”慕容霜仰面向天而望,果见碧空浩渺无边,相形之下肉身微若毫末,不过沧海一粟。他心中许许多多的挂念心事,年幼时的艰辛,父母的早亡,噬月琴沉重的秘密,所有爱恨怨怼一一消解,都在风中山巅消失得无影无踪。
凉风之下的衣衫不停变幻勾勒着慕容霜俊美的身形,他衣袂翩翩白发凌乱,面上卸下了许许多多的伪装,毫无隐藏地望过来。端木闻玖心中悸动不已,也静静地回望着,他脑中嗡嗡作响,心事像一张拉满弦的弯弓。最近的事接二连三,不断朝他炙热的心上泼冷水,把他一腔热血压了又压,此时又一次与他单独相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一次肆意生长,痒痒地骚弄着每一寸肌肤。即使是这样静静望着,都仿佛有千万种滋味覆在心头。他的身体又一次先于他的思想行动了,这一次,他轻轻地抱住了他。不过这一次他清醒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弹了起来,然而,有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僵直的后背,一头白色的长发慢慢埋进了自己的肩颈,那张自己想了千回万变的脸此刻正紧紧贴着自己的头颈。他的心突突突跳个不停,整个人都被烧得通红。遗憾的是,这个意味不明的拥抱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两个人也都没有对这个拥抱作出解释。
两个人并肩望着天边。此刻正是落日时分,红日彤红似火,将左右云团晕染得变幻万千。左面一只振羽凤鸟,气息磅礴而华美,右面一条蜿蜒长龙,神采奕奕栩栩如生,一龙一凤皆来争那红日,不多刻云腾变幻,龙与凤却都消散了,只剩红日渐渐隐入山下。眼前山巅绝景,身旁美人在侧,一切如梦似幻,脚下云雾翻腾,化成蒲团形又变成阶梯状,似乎踏上去,便可羽化登仙。端木闻玖一时分辨不明,不觉痴痴然道:“晚霜,此去便可成仙罢”,抬脚便欲往崖壁去,慕容霜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此时亦有些痴茫,只随着他一同踏上探出山巅的长石之上。
二人还未站稳,只觉得脚下长石松动似要跌落,瞬间长石朝下砸了下去,山体峥嵘,耳边山石呼啸,端木闻玖幡然醒悟,知道此番定是必死无疑,忙将慕容霜护在怀里,只等跌个头破血流,希望能保住慕容霜一命。这一跃一跌一护对慕容霜来说着实突然,转换了好几门心思,银链出手之时心中已经觉到为时已晚……正绝望间,慕容霜忽觉那银链被什么当住,当下不敢怠慢,握住银链集中全力一挣一荡一甩脚下一蹬连同端木闻玖一起弹上山来。
二人跌坐在山石之上皆是惊魂未定,怔怔地对望着半晌,终于露出劫后余生的笑脸。慕容霜摸了摸腕间的血玉环,开口笑道:“玖少爷,这只玉镯或许真的是件神物,我刚才仿佛看见它在发光。”端木闻玖并不当真,打趣道:“恭喜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这样的险境都能化险为夷。”
且说慕容霜在跌下山时,曾瞥见一物,这时思想起来,倒像是灵芝摸样,忙跳将起来与端木闻玖去寻,果然就在方才那块长石之处,发现了一朵灵芝。这朵灵芝生得甚是奇特,一株之上共有六朵,分别为紫、赤、青、黄、白、黑六种颜色,颜色艳丽分外夺目。
☆、唐本草的小徒弟
涂清澈撞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是体内余毒依旧生长,痛楚一日比一日多,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这一天趁着二人不在便悄悄下山了。他刚走到山脚,便累得满头大汗,这时听得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道:“不打声招呼,就要走么?”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