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gl百合:《千年醉 完结+番外》 作者:容十
正文 第50节
gl百合:《千年醉 完结+番外》 作者:容十
第50节
又一波爆炸袭来,动静比刚才那次小一些,距离却更近,随着几声重响过后,密道顶部整块的岩石掉下,露出一个大洞。
炙热的沙漠阳光透过洞口照入密道,阳光过处,藤蔓蜷缩躲避,却依旧腾起股股青烟,痛极了般颤抖不休,知道最后化为一堆灰白灰烬。
“这是第一条经脉,一层层炸下去,我有的是耐心。你听过古代有种酷刑叫凌迟吗?想不想试试?”
蓝醉笑得恶意满满,眼里甚至闪烁着几分得意和嗜血,全没了不久前与君漪凰一起时的温柔。
密道里所有的藤蔓都摆出了攻击的姿势,以闪电之速朝两人一鬼冲来。白素荷顾及君漪凰在,不敢妄动罡火,还在纠结,君漪凰长袖却是一挥,风刀挥洒而出,刀刃过处,藤蔓纷纷破为两段——
“我是不如你,不过想动她们,得先过我这关。”君漪凰不动如山,淡淡对面前虚空说道。
落在地上的藤蔓扭动着,渐渐聚合在一起,凝起一团藤蔓组成的巨大兽形,长尾尖头大肚,鳞甲遍布,犹如树枝编出的穿山甲。
尖头裂开,几乎成了两瓣,一声无声嘶吼,震得蓝醉耳膜生疼。
君漪凰神色有些怪异,对蓝醉道:“它说你无耻。”
蓝醉笑笑:“我就无耻,怎么了吧,你能追出去摆平十三哥和小玖不?不能就别逼逼。”
白素荷:“……”
她与蓝醉下地,看到的都是她重情义一面,却没见过她跟那些三教九流谈生意的架势。
这么正大光明的耍赖皮,也是脸皮厚。
“这世上就这样,人为利驱。我猜猜蒙筝跟你签的什么约?嗯,她以魂魄为质,以后我们定时为你送来尸体,她帮你炼傀?谈生意嘛,这个我还行,蒙筝肯定跟你说那个巴德卡都是千把年前的人了,现在世道他玩不转,而且说不定复生后一溜烟跑路了,再也不理会你。蒙筝在这的话,我们要顾忌她,不敢违约,这样你就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不用担心把长生城里的吃完了怎么办?你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毁了与巴德卡的约,换了个供养人,对不对?”
树藤穿山甲虎视眈眈瞪着蓝醉萌妻嫁到:婚后99天。
“我知道,我们三还在密道里,漪凰和白姐再厉害也打不过你,我们三个死定了。不过我们无所谓啊,我们死定了,你也死定了,你信不信?”
“你看到两次爆破的效果了,这只是几根□□而已。你要拿你亿万年的寿命跟我们三个换,我们觉得挺值的,就看你觉得值不值。”
说到后来,蓝醉干脆蹲下来,笑嘻嘻跟穿山甲对侃,甚至连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彻底一地痞流氓。
密道里摇天动地,晃得像是随时会塌下来,四面八方的藤蔓合了分,分了合,却始终没展开对蓝醉的攻势。
是恐吓还是真话,媪在见识了那么多魂魄后,是分得出来的。
“你放了蒙筝,我们依约给你送尸体来,你另外找人帮你炼傀。没必要为了个供养人闹得不死不休,谁帮你炼不是炼,你说对吧?”
君漪凰:“它说它不相信你。”
蓝醉:“爱信不信。”
……
整座山都在震颤,昭示媪的愤怒,但外间烈日炎炎,媪再怒也不敢真把山震塌了,否则倒霉的是它自己。震颤由剧烈渐至轻微,终至平静。
一点光辉凭空现出来,白点渐亮,露出被裹在里面的人影。
白素荷见到人影,身躯微不可见的一震,迅速两指并拢,引导光球旋舞,没入蒙筝身体。
蓝醉低头:“白姐,还来得及吗?”
白素荷抱紧蒙筝:“不知道,三魂七魄没少,但离体太久,而且曾经与其他魂魄混作一处,魂魄次序乱了。”
蓝醉眉心一拧,还待对媪发难,却被君漪凰拦住:“得饶人处且饶人,兔子急了也咬人。”
君漪凰转而对虚空中道:“你依约放人,我们也会遵守约定。桥归桥,路归路,这事和平解决就好,别逼得两败俱伤。”
藤蔓光芒终敛,软软垂下,除了满地山石渣子和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丝毫看不出曾有的一触即发。
珍贵的水不要钱似的洒在蒙筝脸上唇上,双眼紧闭的人在冰凉的刺激下身躯轻颤,眼珠在眼皮下转了几转,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在见到白素荷紧张无措的神色时,唇角勉强勾起丁点笑意,脖颈一歪,再度晕去。
蓝醉与君漪凰站在一起,看着蒙筝苏醒,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要背着她的人情债过日子了,还好……”
好字拖了许久,蓝醉才咬牙,露出苦涩笑容:“漪凰,进戒指里去吧,记得投个好人家。”
君漪凰静立片刻,忽道:“蓝醉,手抬起来。”
蓝醉不明所以,依言举起右手——
君漪凰同样举起右掌,纤纤柔美的虚影与伤痕累累的实体合在一处,仿佛刹那间破了阴阳隔绝,人鬼击掌为誓:“蓝醉,即便我投胎转世,也不会忘了你我的约定。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你,从此以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276章
正是午后刚过,天际烈日如流火,刺眼的光辉毫不吝啬地挥洒满地。无论是过于明亮的日光还是异常的炎热都让在地底黑暗里生存了近一个星期的一行人极度不适应。
密道的出口位于半山腰的一道山缝里,外部有一条人工凿出来的仅容一人行走的陡峭小道,小道凿到离地五米高的位置就断了,再往下则是天然的石崖,这样的设计可以让外来人员很难发现这条山道的存在。
石崖正下方是柔软的黄沙,五米对于蓝醉他们而言不算难事,顶多在沙里打两个滚。困难的是热依木,容十三在背着他跳下来时触到了他的断骨,把晕过去的人又活生生痛醒过来,放声哀嚎。不过这个男人在看到这些人遵守承诺把坎吉带出来后,终于松了口气,在忍过最难捱的痛楚后闭了嘴,抖着手上的指南针开始分辨离开的方向。
他们下来的地方其实与来时爬上石头城的山道不远,考虑到蓝醉在密道里的所作所为,不管媪是不是真的惧怕日月星辰,容十三都认为他们最好取了骆驼趁着阳光大好马上离开这座石头城,离媪的势力范围越远越好。
商量的结果是容家兄弟回去牵骆驼,其余人在山隙的阴凉处等待休息。至少过了两个小时,兄弟两人才磕磕绊绊牵着六峰乘骆驼走下山道。
这六峰骆驼是他们仅存的脚力,其余的则都滑进了流沙陷阱里早死透了。亏得骆驼身为沙漠之舟,一星期不吃不喝除了精神略微萎靡外情况居然还不错,而且所有骆驼身上的行李都绑得十分结实,容家兄弟甚至绑了绳索吊到陷阱下把能捞的东西都捞了起来,挽救出一包密封的馕,此外还在流沙陷阱里用空水囊灌了几袋水。不过这几袋水他们只敢用来试喂一峰骆驼,余下的骆驼和他们则喝自己残留的确认干净的水。容十三到现在依旧疑惑当年长生城水源断绝的事情,石头城下陷阱里的水源暂且不谈,在瓮城外就有一条热河存在,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娑婆教人在那条河里动了无法逆转的手脚,饮者必死。鉴于此容十三对于流沙陷阱里的水也十分忌惮,骆驼死一峰还能接受,他们则最好在耗尽自己储备前尽快找到绿洲另外进行补充带着魔兽闯天下。
骆驼背负的行李里大半是他们当时备的备用器具,所以才没解下来。这次目的已经达成这些器具都成了累赘,通通扔了,重要的饮水却是极度紧缺,即便节约分配也只够两天的份,而两天如果按照来时的路是绝对到不了绿洲区域的。热依木当即决定寻找当年被北狄强制改道克罗宁大河的古河道,赌上一赌。
一路餐风露宿,日夜兼程,在热依木的指点下一行人成功避开了流沙区域,但热依木的伤势却在高温下迅速恶化,开始发烧呓语,吃了抗生素和消炎药也无济于事。那陷阱里的水果然有问题,第二天那一峰骆驼就倒了下去,虽没死却全身无力,再也站不起来。到了第三天所有人已经喝干了水囊里的最后一滴水,前方依旧黄沙茫茫,天地不分。
所有人经历了一系列死里逃生斗智斗勇,又马不停蹄地进到环境严苛的沙漠里跋涉,个个都是精疲力尽。蓝醉和白素荷腿酸脚软,坐倒在沙丘的阴影里,摸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再看向昏迷不醒的热依木,苦笑不已。
蓝醉摸着手上的戒指喃喃道:“没想到那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结果居然是死在沙漠里。”
容十三面无表情地持着匕首在骆驼身上无关紧要处划下一刀,骆驼一声哀鸣,容十三却把它拉实了,血水顺着伤口流进水囊里,直接了半袋才帮骆驼喷上止血喷剂。
骆驼的血味腥臭难闻,蓝醉接过来刚凑到嘴边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来,喝了两口就把水囊交给白素荷:“真他妈难喝。”
白素荷默默接过来灌了一口,暂时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口渴,又把囊口对在蒙筝嘴边。
蒙筝猫儿似的窝在白素荷身边,模样异常乖巧,抿着唇一直笑,又大又圆的眼睛笑得都快瞧不见了。直到闻到难闻的血腥味,这才把嘴一嘟,头都埋到白素荷胸口里,嘟囔道:“好难闻啊。”
白素荷无奈地把人抓起来,又把囊口凑过去:“听话,喝一口。”
蒙筝拼命摇头,眼睛忽闪,委屈得像快哭了:“白姐……”
白素荷的无奈到达最高点,又不能用强,只能压着脾气哄着:“听话,就喝一口,不然你会脱水的。”
蒙筝伸手捂嘴:“……”
白素荷薄唇抿得死紧:“你再不喝我发火了。”
蒙筝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显然在“难喝”和“白素荷发火”两个选项中困难抉择,最终不甘不愿地放下手,喝药似的闭气连灌几口下肚。
白素荷用手抹去粘在蒙筝嘴角的骆驼血,浓稠的血水糊了蒙筝大半张嘴,看起来简直像传说里的吸血鬼。
蓝醉冷眼旁观从昨晚就不断上演的戏码,手指又不自觉地去摸戒指,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往后一倒躺在被阳光晒得灼热的沙子上,眯眼望着头顶通透碧蓝的天空和一方戒指的边缘。
戒指的那块戒面是上好的翡翠,足有大拇指指甲盖大小,颜色沉凝,脉络清晰,价值不菲,但对蓝醉而言却再没什么意义。
那个人……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她,就那么决绝的走了。
真是狠心啊,一如昔日南塘后宫里的传说,永远的冷静自持,雷厉风行,一旦认定的事情绝不手软。
从内心决断而言,君漪凰和夏若卿实际上是同一类人。
即使知道她是怕自己难过,即使那么郑重地许下诺言,但蓝醉还是难以接受她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响地离开。
过去的两天两夜,蓝醉觉得自己变成了具行尸走肉,恍惚地随着队伍行走、吃喝,思想却全部停顿的那一刻绝色女王。
不是伤心,不是绝望,而是彻彻底底的茫然。
白素荷旁观蓝醉的消沉萎靡,想了半天才靠过去劝道:“那个时辰好,她赶时间,你太累了才没叫你。”
这个理由蓝醉两天内已经听了不下二十次,嘴角微勾,却是极淡的自嘲:“我知道,迟到都要走的,无所谓。”
白素荷心道这像是无所谓的样子?却难得的没再心直口快地刺激蓝醉,在她额头上轻拍两下,聊作安慰。
依在白素荷身边的蒙筝看到白素荷灌她喝完难喝的血水后就再不理会她,而去安慰蓝醉,显然不满起来,磨磨蹭蹭地挂上白素荷手臂:“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奇怪地“嗯”了声,她喂下去的,当然知道蒙筝喝下去了。
蒙筝不依不饶:“我喝下去了……”
白素荷:“……?”
蒙筝嘟嘴:“……奖励呢……”
奖励?糖?巧克力?
白素荷抓抓头发,她们现在连普通的食水都短缺,她去哪里找这些奢侈品?
蒙筝眼睛一弯,自动自发把自己额头凑到白素荷唇边印了一印,嘻嘻笑道:“奖励……唔……”
话没说完蒙筝已经双手捂住头,眼神茫然一刻,旋即恢复清明,看清自己抱着白素荷的姿势后,苦笑道:“白姐,她又缠着你耍赖了?”
白素荷麻木地点头,对蒙筝的变化已经见怪不怪。蒙筝的魂魄在媪那还是受到了腐蚀,魂魄顺序全乱了,主导身体的主魂不断变换,也不知道哪一天才能融合恢复正常。
蒙筝叹气:“实在不行你打晕她吧,我们找到水了吗?”
后面这句话问的却是坐在一边休息的容十三。
“没有,热依木昏迷不醒,小玖和坎吉两个去找了。”容十三也是一脸的精疲力尽,这沙漠里虽没了长生城里的诸多机关危机,但干渴、炎热、体力流失却是更直接的威胁。
机关还能依靠人力解,而在自然的天地里,大半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gps没在沙尘暴的时候弄丢就好了。”蒙筝对于这种天然的困境也是无计可施,唯有叹气。
“你如果清醒了先放开我怎么样?”
白素荷的声音冷冷地在头顶响起,蒙筝却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依旧抱着她一样,啊了一声,才慢慢松手。
蓝醉和容十三对蒙筝的装模作样简直是无语,一个一边,直接闭上眼睛短暂打个盹,蓄养体力。
眼睛闭上没三分钟,远处就传来一阵大呼小叫。容十三最是警觉,当即跳起来,蓝醉也翻身爬起,用手挡在眼前往远处望。
两个细小的人影连滚带爬地顺着高大的沙丘滑下来,还没到底就手舞足蹈地起身,又滚了个狗吃屎,嘴里估计灌进了不少沙子。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却不管不顾,容玖一把把坎吉抱在怀里,朝几人的歇息地猛冲过来。
“水,找到了……找到了……暗河!水!水!水啊!”容玖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说话都结巴了,“克罗宁,克罗宁,古河道!暗河!我们有救了!”
☆、第277章
容玖找到的地方与蓝醉他们的休息地之间隔了四座沙丘。当爬到最后一座沙丘上时,蓝醉才发现最后这座沙丘与其他的稍有不同,迎风侧堆满了沙子,背风向却□□出被风蚀得凹凸不平的高大岩块。
岩块下方是一片东西延伸,宽约七八十米的灰白色盐碱地,将脚下的沙丘与对面的隔绝开来。盐碱地上不少地方长着碱蓬,盐壳凹陷处露出一些水洼,色泽浑浊,中间地带却有一小片长着郁郁葱葱的沙枣和柽柳的小绿洲。
“绿洲中间有个天然的凹坑,不知道怎么来的,坎吉说里面的水可以喝。”容玖带路,兴奋地叨叨个不停,但没人去注意听他说了什么,一听到绿洲里有饮水,所有人都疯了,撒开腿争先恐后奔到绿洲的凹坑处,埋头下去张嘴猛灌。
直喝了半肚皮水,所有人才回过魂来,一个个死了般四肢瘫软躺在水边。头顶有绿植遮阳,给人带来白日沙漠里难得的阴凉。容十三歇了半天才苦笑的:“妈的以后不管我去哪都备上十车水,谁都别拦我!”
一番休整自是不提,这水源确实找得及时,否则骆驼本来就近一个星期没喝水,再被众人不断放血,再是顽强怕也熬不过几天凛冬王座。
缓过神后坎吉拉着容玖到附近摘了许多碱蓬,这东西煮出来自带一股鲜香味,虽说没肉没油,但干馕蘸野菜,对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也已经是难得的享受了。
蒙筝捧着一只碗,小口小口喝着菜汤,松鼠似的模样,眼看白素荷碗里空了,生怕她没得喝一样,撂下自己碗就热情地又舀了一碗进白素荷碗里,眼冒星星地道:“白姐,不够我还可以去摘,你喝。”
白素荷瞬间成为众人瞩目焦点,她端着碗被一干人盯着,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僵成一尊石雕。
锅里的汤已经见了底,蒙筝倒也乖觉,喝完自己的汤就打着火把去附近继续摘。这处小绿洲位于沙漠中心,一般不会有凶猛的动物出没,人又在附近,众人也就随她了。
等蒙筝走远了,容十三才问道:“白姐,她现在很依赖你啊。”
白素荷端着碗:“……”
容十三对白素荷的尴尬哈哈一笑:“现在这样其实挺好,又像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小丫头了。她能做的都做了,人一辈子那么短,好多事情过了就过了,该珍惜就好好珍惜吧。”
白素荷沉默半晌,把碗里的汤一饮而尽:“……嗯。别说我了,蓝醉得罪了媪,你们的神仙果怎么办?”
“拉倒吧。”容十三倒是洒脱,“先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柯木托就是媪,结的那破果子敢碰吗?鬼知道是媪的排泄物还是尸肉尸液啊,想想都够了。要是吃下去变成傀怎么办,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一个帅哥不是生生毁了……”
容玖一口把汤喷了出来:“滚,马不知道脸长!”又转头对蓝醉道,“蓝姐这事跟你没关系,打死我们都不吃那东西。你们说的那个叫什么的女人这么恨容家,搞不好就想骗容家的后代吃些乱七八糟的留在长生城里当媪的奴隶永不翻身,我才不要!世界这么大,再想办法呗。”
蓝醉勉强地勾勾嘴角,盯着她缺了个口的碗继续发呆。
容家兄弟和白素荷互看了眼,他们就是想故意逗蓝醉说话散心,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毛用。白素荷轻轻摇头,示意容家兄弟别管了,有的伤只能让时间去抚平,旁人是帮不了的。
气氛一下变得极为沉闷,容玖咳了两声却连个话头都找不到。正巧这时候坎吉走过来,小声道:“容……十三哥,蓝姐姐,阿叔想……跟……你们说话……”
打从容家兄弟依照约定把热依木背出来后,坎吉就变得异常温顺,大概是经历了生死劫难,对众人也没了原先的明显敌意。容十三顺他手指看过去,发现热依木居然从高烧里醒了,斜倚着柽柳树干往这边张望。
蓝醉虽说心情低落,但热依木既然点名叫她,她也不好推脱。跟着容十三刚走到热依木身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两人面上没露端倪,心里却同样无奈。热依木腿上的伤在地下的时候还好,长生城里温度阴凉,又有媪在导致阴气浓郁,他的伤居然拖着一直没恶化。回到地面后由于缺水和炎热,伤口却迅速浮肿化脓,今天小腿位置的肉已经烂得发绿。考虑到热依木的状态和他们的医疗条件,没人敢再动这伤,这会热依木能醒过来都大出两人意料。
热依木喘着粗气,也不看人,隔了许久才道:“坎吉,去跟蒙筝姐姐摘碱蓬,看着点别让她陷进碱土洞里。”
坎吉视线来回扫了两遍,才不情不愿地朝蒙筝那边去了。
“都现在了,我也不绕弯了。”热依木声音又小又急,“我……我的腿我清楚,我回不去了……两位,我就求你们一件事。坎吉这孩子可怜,求你们送他回莫克。他带出来的那些宝贝……我跟他说过了,都给你们网游之精灵契约。余款我……不要了,定金也可以退给你们,就求你们,带他平安回去。”
容十三蹲下身跟热依木对视:“兄弟,我们答应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放心。”
蓝醉跟道:“坎吉自己背出来的东西我们也不会碰。”
热依木愣了好会,才苦笑道:“不……行,坎吉太小了。钱财太多,会变成他的催命符。萨比尔兄弟也没亲人了,两位如果好心就留点生活费给莫克的老人和坎吉过日子,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吧。定金的钱……回去了坎吉会取出来还给你们,一定要送他回去!”
容十三无声长叹口气,拍拍热依木肩膀:“我以容家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回莫克,一定把坎吉带回去。”
热依木闻言终于露出欣慰表情,眼神又渐渐散了。他本来就伤重失血,只是因为牵挂坎吉强撑到现在,如今得到允诺,信念一崩,人又昏了过去。
其后的日子再没什么好说,补足了饮水,又挖了许多碱蓬作为辅粮。只是没了热依木神一样的认路本领,也没有gps,众人只能沿着断断续续的克罗宁古河道走。古河道里不时有第一次见到的那种小绿洲,足足走了近一个月,他们才遇到一队进沙漠自由行的驴友,再一问,他们竟然走到了基科,离莫克有四百多公里。
热依木终究还是没能熬过来,在托付坎吉的四天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气候太热,他们也不能一直带着尸体,在征求坎吉同意后,把这个半辈子都在沙漠里打滚的男人埋在河道边上,让他与沙漠融为一体。
基科也是个规模和莫克差不多的小城,一行人休息几天后,依言租车把坎吉送回莫克。坎吉确实很听话,虽说满脸不舍,但真的一回到莫克就按照热依木的吩咐把钱和自己背出来的那一背包零碎宝贝交给了容十三和蓝醉。蓝醉考虑再三后接了过来,告诉坎吉这笔钱只是由她暂为代管,每月会按时给坎吉和老人们打来生活费,余下的等坎吉成年后会一次性寄回来。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没了违禁装备和君漪凰,容十三一早就在网上订好机票,只等坐车回到萨拉就直飞回家。
不想临出发头一天,蓝醉却接到了她妈的电话,并接到了另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榆晨被抓了。
要不是老妈提醒,蓝醉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当初榆晨在火海里失踪,蓝母也打听过榆家情况,木头爷死了,榆晨关了榆家名下的所有铺子,不知所踪。jc找不到他,只能在网上发布了全国通缉令。过了这么久没事蓝母还以为榆晨当初拿钱出了国,没想到居然这会出了纰漏。
容家当时没牵涉进去,但榆晨却是知道蓝醉和白素荷根底的。蓝母让蓝醉和白素荷暂时留在莫克,一则这里偏僻,消息传的慢,男女出门都穿着防沙头巾,不容易暴露;二来这里临近沙漠,横穿过去就是临近的内陆别国,有事也好撤,蓝母会尽快打听清楚情况,如果榆晨吐了话就要蓝醉和白素荷尽快离开避过这阵风头。
眼看着就能回家,居然遇到这种事,蓝醉和白素荷真是郁闷得要死。白素荷不走蒙筝当然也跟着留下,容家兄弟却必须得回去了,榆晨这下被抓估计又得掀起一阵风雨,两人得回去指挥伙计收敛点别被逮着尾巴。
在莫克真是没什么可消遣的,蓝醉闲得无聊,闭眼想起君漪凰,睁眼就见蒙筝白素荷秀恩爱,心里实在堵得慌,干脆背地里出钱支使坎吉在莫克边缘买了几栋小楼,好说歹说把一干老人牵了过来。忽忽又是一个月过去,蓝醉跟坎吉相处久了才发现这孩子还真是挺灵动的一个人,举一反三,反应又快,除了太财迷外没什么大缺点,财迷也是为了那些老人,情有可原。考虑到仲叔毕竟老了,她总得培养个得力心腹。再想坎吉父母双亡,那些老人年纪都大了也照顾不了他多久,莫克教育落后,不由动了把他带在身边的心思。
日子过得既忙碌又悠闲,及至蓝母新的消息传来:榆晨竟然对蓝醉、白素荷和蒙筝三人只字未提,一个人把罪顶了下来。
☆、第278章
这个消息可算是峰回路转,大出蓝醉和白素荷意料。在确认榆晨已经认罪并下了判决后,两人商量后决定还是去探一次监,算是聊表谢意。
玻璃窗后的榆晨不复曾经的儒雅模样,头发剃得只余下青色的头皮,眼镜不知所踪,瘦骨嶙峋,面容憔悴。他被带进来时看到来人明显愣了下,随即一语不发,隔着厚重透明的玻璃,几人相顾无言。
探视时间很短,直到临走时分,榆晨才深深看向蓝醉,用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别来了,好好过你的日子。”
这句话说得冷淡至极,像是恋人间的诀别。但蓝醉却听明白了榆晨的言下之意:该收手了。
实际上即便没有榆晨提醒,蓝醉在回到莫克后就一直在思考蓝家以后发展的方向。在经历了与君漪凰的诸多悲欢离合后,她自幼被规划的人生目标渐渐沦为次要,更重要的是蓝醉很清楚自己失去一只眼睛后,无论视力还是反应都不再适合下地冒险。她如今更大的愿望是好好活着,直到找到君漪凰。
白素荷坦言君漪凰投胎的时候她确实动了手脚,只是她再能通灵毕竟是一介凡人,不可能真的通晓阴阳。等到君漪凰投胎临世她可以告诉蓝醉君漪凰投胎所在的大概范围,但找不找得到,端看蓝醉与君漪凰的缘分了。
话说完,白素荷就带着蒙筝与蓝醉分道扬镳回了白家。而北燕公主被盗案尘埃落定,暗藏的威胁就此消失,蓝醉终于恢复自由身,当然得回自己家一趟。
床铺上是熟悉的淡淡清香,被子还弥漫着阳光的松软味道,拥着久违的安宁与幸福,蓝醉却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
她已经跟老妈坦白了蓝家洗白的想法,蓝母居然反应极其平淡,只留下一句:现在你是蓝家的当家,自己决定吧。就挥手回了她的乡下继续养鸡喂鸭,过她的半隐居生活。
蓝醉翻来覆去,满脑子不是蓝家就是君漪凰,重重心事来回翻搅,直到接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繁华落尽,秋叶萧瑟。
一片树梢吹落的枯叶落在夏若卿披散的长发上,夏若卿伸指捻下,出神地望着指尖那片枯黄即将破碎的叶片,唇角忽勾起一笑。
夏家,也宛如这片枯叶,即将零落成泥,再也不复尘世了吧。
她方才放出了最后一步棋,一步无意间摆下,本不愿动用,甚至只有两成把握的棋。
但她不甘,不甘就此放弃,放那个让她家破人亡的男人逍遥度日,高居人上。
她要他山河破碎,要他死无全尸!莫说两成,便是只有半成可能,她也会去做。
若是那个人还在,必定又会说她心狠手辣,薄情寡性。
只是……那个人已彻底放手,这世间,也再不会有人对她说出这句话了变革1938。
两只白皙的手并排放置在石桌上,一只手指柔美,拇指上戴着一枚颜色深翠样式古朴的戒指,更衬得戒指中的手指如斯纤细,一旁的手却仅余下一指,断指尽头覆上了粉色的嫩肉,指根动处,入目狰狞丑恶。
便如今生的她。
余下的那根指头抚着翡翠戒面,夏若卿有些微怔忪。送贺兰馥尸身回北燕的护卫军队在赤岭城外遭遇“流民”劫掠,伤亡过半。所谓流民云云,大家心知肚明,想来是贺兰祈见妹尸身后愤而迁怒,南诏帝碍于没有把柄在手,唯有隐忍不发。只是夏家死士席云鹤及其部属也皆亡于那场纷乱,那枚紫玉耳珰就此留在了贺兰馥身侧,无人再将其带回。
夏若卿神情落寞,说不出是失落亦或是轻松。她生性记仇,睚眦必报。放贺兰馥魂归后,君漪凰魂魄再无作用,她不断在解除魇术与报复间游移不定,消息传来,却让她无需再做抉择。
所以,这便是天意吗?
天意,天意,或许天道真的早有定数,由不得人力更改。
君漪凰之事如是,夏家如是,她与贺兰馥间,亦如是。
在父母弟妹皆亡故,夏家覆灭之途无可挽回后,夏若卿却忽觉双肩松动下来,无需汲汲营营诸般阴谋诡计,有了许多空闲去回忆她与贺兰馥间的种种。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及至今日,夏若卿依旧不明了自己对贺兰馥报以何种情感。
她并非铁石心肠,亦有三情六欲,对于贺兰馥的眷恋深情,岂会丝毫不动心?只是自幼及长,耳濡目染,她早以夏氏一族利益为首要,便是自己,也可舍弃。
只能说,她对贺兰馥有情,却不够深。
不及贺兰馥之万一。
她习惯了贺兰馥的付出与守护,将之视为理所应当,才会在贺兰馥自戕刹那如此惊讶,难以置信,甚至于暴怒到不择手段。
如此自私,连自己现今回想起来,都几欲作呕。
凉薄至此,那个对着旁人冰冷,却总对她眼底含笑的人……怕是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吧。
“阿馥,阿馥……”
院外久违的喧哗打断了夏若卿的呢喃,她抬头看向依旧空洞的拱形月门,端庄容貌竟泛起温柔笑意:“阿馥,我就快来见你了呢,你可愿见我么?想必……你是不愿的吧……”
喧哗由远及近,数个黄门逐一穿过月门,默不作声侍立在月门两侧,其一吊着嗓子尖声道:“宁昭仪驾到。”
夏若卿笑意更深,其中掺杂了些许讽刺。
已晋为昭仪了么?是南诏帝为了抚慰其失子之痛与君漪凰之死?
这后宫中永是这样,无论何种痛楚,一点宠幸与一个虚名,便可予以弥补。
这后宫中的女子,不过一个个玩偶,破了便缝,旧了便扔。
纵有高位荣华及身,又有何用?
苏灵雨身着与昭仪身份不匹配的素衣白袍,自月门进来,秀美脸庞青白,病态犹在,神色却冷若冰霜,目光所及之处,尤甚刀剑。
夏若卿若无其事从石桌侧站起,前行数步,依循礼数盈盈拜下:“夏若卿见过宁昭仪。”
既到了最后,且让她用上真姓名吧,再也不愿背负那虚无而沉重的名号破天武神。
南诏帝所封的静贵嫔已随同夏氏消逝在风雷监内,宫中还活着的这名女子,姓夏,名若卿。
苏灵雨并未计较夏若卿言语中的不当,仅是漠然望她低垂及地的长发:“夏若卿,你应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吧。”
夏若卿:“自然。”
苏灵雨隐在长袖中手指倏然握拳,掐出道道血迹:“既是如此,是自己进去,还是让旁人帮你?”
夏若卿闻言起身,嫣然一笑:“不劳烦了,我自己吧。”
站在门侧的黄门个个面面相觊,均是纳闷不已。他们奉旨前来,自是知道将要做什么,三丈白绫叠得齐整,托在盘上,任谁一眼便可知晓他们目的为何。
却不料这两位南塘后宫中均以温柔娴淑著称的娘娘,一者如见不同戴天的仇人,煞气外露,大异于平常模样;一者见绫神色如常,全无其他妃嫔的应有的花容失色哭闹求饶,倒像平日相见一般。
捧着圣旨的是常年侍奉南诏帝身边的贴身黄门李圆,他倒是听说了夏若卿作为的一二,此时忍不住频频打量行走在最前方的夏若卿纤细背影,却怎样都无法将这个柔弱女子与那些诡异骇人的事联系起来。
纵在深宫数十年,李圆心中依旧叹息不止,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难怪宁昭仪向陛下禀明淑妃娘娘死因时,陛下勃然大怒,甚至不加查实,当即下令处以绞刑。
不予查证,半数是因为夏家大势已去,夏若卿生死不再重要,更多的是李圆看出了南诏帝神色中一掠而过的恐惧。
如此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女人,留不得。
小楼中依然窗棂紧闭,漆黑一片。夏若卿兀自推开几扇窗,震起许多长久未打扫沉积的尘埃。
夏若卿就着窗外漏进来的橙黄夕阳,原地转了一圈,这才转向苏灵雨:“宁昭仪,我想与你单独聊聊。”
苏灵雨冷然道:“事到如今,你我还有何话可说?莫非你以为求饶还有用吗?你对漪凰做出的那些事!我恨不能亲手将你千刀万剐,凌迟而死!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夏若卿凝目望了苏灵雨半晌,面色渐显诡异,似是嫉妒,又似嘲讽:“是啊,若不是我。你们真好,哪里像我……”
苏灵雨听到此处,再忍不住,踏前一步,重重一掌掴在夏若卿脸颊。
苏灵雨这巴掌含愤而出,竟打得夏若卿站立不稳,侧身摔在地上,再抬头时,白嫩的面上已然红肿一半,再配着另半张脸的绿叶红花,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狼狈不堪。
夏若卿撑地站起,拂去摔倒时衣裙上沾染的灰尘,神情诡异依旧,对苏灵雨的一掌竟无多大反应:“既是如此,随你吧,只望你莫要后悔。”
苏灵雨心头微动,刚想说什么,李圆察言观色,忙插嘴道:“宁昭仪,陛下旨意已下,奴才还得赶着回去复命。这……这种事不吉利,宁昭仪要不出去坐上片刻?宁昭仪放心,不过炷□□夫便能完事了。”
话说着,李圆就向旁边黄门丢了个眼色。这位宁昭仪身份尊贵,目前又得陛下宠爱,静贵嫔那些手段诡异无比,若是让宁昭仪与她单独相处出了什么岔子,他十颗脑袋都不够砍,还是早了事早好,站在这女人身边便是初秋他都觉得周身像处在腊日寒风里,嗖嗖地凉进骨缝里。
苏灵雨深吸口气,甩开黄门伸来搀扶的手,寒着脸道:“我就在这,哪都不去,你动手吧。”
☆、第279章
左右黄门尽显为难,李圆是个人精,见了苏灵雨神情便知劝也无用,又不能用强,唯有一挥手,将侍候的黄门赶了开去。
双手取出托盘中的明黄圣旨,李圆上下打量了夏若卿打扮,眉心微微皱拢:“静贵嫔,奴才得宣旨了,您可要前去换件衣裳?”
夏若卿垂首,她今日的穿着与宫中嫔妃大异,颇为绮丽奢靡,上着蜀锦半臂衫,下穿绯红石榴裙,裙角满布半开半闭的芙蓉花,腰束一封鸳鸯缀东珠腰带,若非稍稍凸起的腹部,当真是衬得面如桃李,腰若盈握,颦笑间风情万种。
这身装扮正是她尚未进宫前常穿的式样,进得宫后为讨南诏帝欢心,只得将这些衣物悉数收在了箱底,换上了南诏帝喜爱的清雅颜色。而今无需再见南诏帝,夏若卿便不再压抑自己偏好,尽日挑了红蓝绿紫这些艳丽多姿的颜色来穿。此刻听得李圆的话,夏若卿转念便明白了他的顾忌,不由嗤笑出声。
市坊有传说,身怀六甲心含怨愤而死的女子,若绝命时身着艳衫,死后必化厉鬼,追魂索命,不解怨愤,绝不消散。
夏若卿妖娆地轻挑眉梢:“堂堂李大黄门,莫非还怕我这濒死之人不成?”
李圆虽是个黄门,但常在南诏帝身边,整日被人奉承惯了,哪里禁得住这落魄贵嫔棉里藏锋的讥笑?脸上青红白绿,偏又不能真押着夏若卿去换衣衫,一则她名义上毕竟还是贵嫔,并未废黜封号,二则若真押着她去换了,岂不真应了他怕区区一个家破人亡的余孽,这话传了出去他的颜面还往哪里搁?
反正人死了就得换敛衣,任她此刻穿红着绿,最后是白是黑还不是由着奴才们说了算!
心里一番自我安慰,李圆再不多言,命人按着夏若卿跪下,取了圣旨宣了圣意,随即冷笑着指挥两个身形粗壮的小黄门各取了白绫一头,他自己又取出根食指长短,前细后粗的金针来。
夏若卿见到金针,面色微凝,南诏帝下旨行的是绫刑,但绫刑实际上却分两种:一种不过三尺白绫,吊死了事,最是常用;另一种却是用针穿入后颈骨间的缝隙内,再反复用白绫绞裹,直至金针彻底穿入骨中,骨节脱开,受刑者才会剧痛而亡非常猎人。
第二种乃是前朝酷刑,因过于歹毒,早已废弃不用,如今李圆取出这针,想来是要钻两者同名的空子了。
夏若卿淡淡望向苏灵雨:“这是你的意思?”
苏灵雨瞥见金针眉尖亦是一跳,她自也听过这不亚于腰斩的金针绫刑,再见李圆谄媚神色,便知他是为了讨好自己。反正夏家树倒猢狲散,夏若卿身怀皇储南诏帝也能下诏赐死,事后想必更不会有那闲心来计较死因。
这李圆倒真不愧是条老泥鳅,事事都能卖上人情。
苏灵雨本就对夏若卿恨之入骨,此刻听闻夏若卿问话,反倒更激得她杀意横溢,森然道:“动手。”
李圆看苏灵雨模样,便知这位宁昭仪领了自己这份人情,闻声忙不迭上前拉低夏若卿后领,两指略一摸索,便将金针熟稔地扎了进去。
被两名彪形大汉压跪在地的华服女子眼眸半闭,也不挣扎,随着金针入颈,唇角竟挑起了似有若无的笑意。
阿馥,你要我活着遭受报应,我便活到现在。此刻不是我不活,而是活不了了,你不怪我吧?
随着白绫绞紧,颈间的金针越扎越深,渐粗的针尾硌在骨缝间搅动,带来难以名状的痛苦。夏若卿的眼底尽红,面上更是因痛楚与窒息涨得青紫,鼻下唇角血沫如线,蜿蜒不绝滴落在余晖笼罩的地面上,与金光相辉映。
那抹笑也终究淡去了。
李圆见状轻喝:“松!”
负责拉扯白绫的黄门忙松开力度,被束其中的夏若卿濒死边缘忽喘得一口大气,忍不住委顿在地,呛咳不止,每一咳便带得后颈金针颤动不休,痛入骨髓却挥之不去。
李圆等夏若卿缓过气了,又喝道:“起!”
白绫一扯,再将软倒的女子拉扯起来,继续先前那般折磨。
这便是金针绫刑的狠辣之处,不教人死得痛快,反复在生死间徘徊。
苏灵雨冷眼旁观,心内五味杂陈。她终究长于深闺,何曾见过这等血腥?讶异恻然有之,但更多却是大仇得报的酣畅淋漓。
如此来回数次,夏若卿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李圆边喝令手下拉起夏若卿,边偷眼打量苏灵雨,揣摩还得多少回合才能让这位娘娘满意,不想被白绫缚着本该早就动弹不得的女子竟倏地抬起头,睁开双眸,定定看向苏灵雨——
酷刑加身,夏若卿现今长发凌乱,衣衫不整,眸底通红似恶鬼,五官更是血迹斑斑,闭眼时尚不觉得,眼一睁却是吓人无比。李圆及拉扯白绫的黄门一时都惊得呆了,没能回过神来。
夏若卿阴恻恻地瞧了苏灵雨片刻,忽然露齿一笑,现出几与眼底同色的贝齿。她喉咙在白绫的绞裹下伤得厉害,声音不复清脆,嘶哑若夜枭:“苏灵雨……你得意……是吗?我是……死得……不痛快,但总比……君漪凰……好!你不是对她……朝思暮想吗,那便去……她墓外候着吧……待她破墓而出时,看她如何……待你!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情深意重,唯有我……唯有我……我……“夏若卿话至一半,李圆才缓过魂,生怕这女人发疯伤着苏灵雨,手忙脚乱地指挥手下扯紧白绫。说到后来,夏若卿声音已被白绫卡在喉间,细若呢喃,两行血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她两生死不弃,而我却仅余下孤单一人,再也没人要我了……
阿馥,若有来世,我做牛做马补偿你可好……
若有来世……我只愿做平常人家女子,不谙世事,平凡度日,再也不愿背负了……
苏灵雨方才也被夏若卿的模样吓退了一步,随后便被夏若卿的话惊住了,待她迅疾反应过来,想前扑去拉开苏灵雨的白绫,同时厉喝:“住手八指伏鬼录!”却见夏若卿挺腰直颈,狠狠地向后撞去。
李圆顾着苏灵雨那头,不曾提放,那枚金针又已入骨过半,夏若卿这一撞正撞在裹在白绫里面按压金针的薄板上。她拼死之下力道极大,喀声轻响,那枚金针连头带尾彻底撞入颈骨骨缝之内。
夏若卿眸前光线由明转暗,依稀见到一个高挑人影,站在落花与白雪中挥袖作舞。
人影回眸而笑,容色绝艳,眼底深情款款,柔声唤她:“卿卿。”
李圆瞪着面前头颅低垂口涌鲜血的女人,连话都说不出来。拉扯白绫之一的黄门这次反应还算机灵,大着胆子抬起夏若卿的头,便见那枚金针针尖从喉中穿了出来,可想而知夏若卿最后那一撞是如何狠厉决绝。
那黄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因职责在身,唯有强撑着将手指在夏若卿鼻前晃了半圈,便以更快速度缩了回去:“死……死了……”
在场人都吓得不轻,宫中赐死向来干净利落,极少见血,更没见过如此凶悍决绝的做派。不过李圆好歹在宫里当了二十多年的差,最先定下神,一耳光扇在探气息的那名黄门脸上:“死就死了,将针取出来,宣司观来查验便是,有什么大不了!”
旋即李圆脸上又堆了笑,转向犹自怔楞的苏灵雨:“宁昭仪,这地方脏,待会司观来了更乱得厉害,不如奴才送您回去歇……”
李圆话未说完,苏灵雨却是骤然脸色铁青,转身往屋外行去。
李圆愣了愣,追前两步还想搭话,苏灵雨步子极快,早出了月门了。
李圆常带笑容的肥脸抖了两把,回头瞧向满屋失魂落魄惶惶然的小黄门们,终是停下步子暗啐了口,恨恨想道:“得意个屁,今朝你得宠,他日也不会有好下场,以为能比她好到哪去?”
不过这话毕竟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李圆瞧了下渐暗的天色,终还是打起全副精神,料理起眼前事。
苏灵雨坐在轿辇上,一路连催带骂,轿辇刚停,她便跳了下来,不管旁边吓得花容失色的侍女,对迎上来满面讶异的青绡低声吩咐道:“叫璎珞来见我,快!”
青绡见了苏灵雨神色,便猜到多半跟君漪凰相关,不敢耽搁,急匆匆去找人自是不提。片刻后璎珞就赶到暖阁,怯怯地跪在屋中。
苏灵雨面沉似水,寒声道:“除了你以前告诉我的那些事外,可还有什么遗漏的?尤其是漪凰死之后,夏若卿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璎珞少见这位宁娘娘神色如此严厉,早吓坏了,连连磕头道:“确……确实没了,自兰婕妤薨逝后,静贵嫔便搬回了凌寰殿。娘娘,奴婢是归在承明殿的,是以真不知道后来静贵嫔的举动了!”
苏灵雨闭目喘了两口气,面容稍缓,再说话时语中甚至带了恳求意味:“璎珞,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璎珞见到苏灵雨模样,亦是一叹,她先前实是良心不安,又愤于贺兰馥之死,挣扎犹豫许久后才到苏灵雨这来将她所知的一五一十说了。宁昭仪与淑妃是出了名的亲密,这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中也实是难得。
璎珞伏地静了许久,才踌躇不定地抬起头,迟疑道:“倒是有一件事,奴婢不知相不相干。”
☆、第280章
苏灵雨霎时激动地直扑到璎珞身边,将人拉起来催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璎珞应道:“因为静贵嫔在承明殿住了许久,承明殿里有她许多饰物衣衫,虽说静贵嫔搬回凌寰宫时拿了回去,但奴婢一日打扫时还是发现了两根留在殿里的步摇。后来……淑妃娘娘薨逝,待得头七过了奴婢才寻到空去送还。娘娘您知道那时候凌寰殿没什么人了,首饰我也不敢胡乱交托人,便直接送去了静贵嫔的居所,但是那日临近黄昏,我去时静贵嫔却并不在屋内,我里外找了几圈都没见着人,直到宵禁时分才回承明殿。不过……娘娘,这事怕是做不得准的,毕竟皇宫这么大,兴许静贵嫔去旁的宫里散心了也不一定……”
苏灵雨听到此处心已凉透,君漪凰头七过后正是入陵的日子,夏若卿既不在宫中,行踪自是不言而喻。
再应对夏若卿临死前的那段话,必是她那时混入君漪凰墓中做了布置。
“青绡,去取些银两给璎珞。”苏灵雨低声吩咐,强撑着后退在角榻上坐稳,面色却是青白若死,魂不守舍的模样。
璎珞不敢再多言,领了赏赐匆匆退下。青绡悄步移至苏灵雨身边,对苏灵雨现状忧心不已:“娘娘……”
苏灵雨勉强定了定神,思忖片刻后问道:“青绡,你私下是否与北苑门的左望风左副统领交好?”
青绡闻言俏脸微红,又不知苏灵雨为何此时提到这事,声若蚊呐回道:“奴婢与左副统领有数面之交。”
苏灵雨眉心一蹙:“青绡,现下不是害臊的时候,你觉得左望风此人是否值得相托?”
青绡微愣,也正了神色:“左副统领性情稳重,他出身江湖世家,即便入宫领了职,那身江湖义气却还在,娘娘可以放心。”
苏灵雨颔首道:“如此甚好,我听闻左望风在江湖中交游广阔,想劳烦你出面让他去寻几个擅长阴阳的江湖术士,要有真本事,还得信得过,口风紧。银钱不是问题,他寻多少我给多少。”
青绡忆起方才璎珞所言,顿时醒悟,惊道:“莫非静……夏若卿在淑妃娘娘陵中……”
苏灵雨心如刀绞,颤声道:“十有八九,只望还来得及……”
漪凰……
左望风做事颇为利索,不足半月就寻来八人,佛家高僧有之,混世头陀有之,便连那西域喇嘛、道教黄门、风水先生、倒斗掘墓的都找了来,端的是三教九流,群英荟萃。
这半月苏灵雨也未曾闲着,君漪凰入葬的并非皇家陵园,陵墓所在位置对外虽是绝密,她打听起来却轻而易举。待得左望风寻齐人手,由青绡牵线搭桥,苏灵雨换了装扮私下便与这伙人相见。
左望风是个魁梧汉子,站在一角也是满脑莫名。青绡话说得不清不楚,他也不知这位宁昭仪娘娘召这些人究竟是要做个什么。
苏灵雨坐在首座,眉头紧蹙,道:“我知晓各位都是左副统领的朋友,便不废话了。此番请各位前来,是要请你们前往杜陵一处地方。”
苏灵雨便是不说话,那身气质模样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再见左望风对她十分恭敬,在座对她身份已猜出些许。他们纵是江湖人士,也知后宫中女子众多,定不太平,本以为是宫中出了邪乎事,不料苏灵雨提起的却是杜陵。
杜陵境内,多是崇山峻岭,其中数人顿时凛然,一身着道袍的老者问道:“夫人,请问杜陵……何处?”
苏灵雨直言不讳:“陵墓。”
在座人当即大惊,驱邪除鬼本是小事,但牵涉到皇家陵墓,这事便可大可小。这位女子让左望风召集他们,必定是私下所为,何况皇族安身之处乃是绝密,便是他们事情做好了,也未必有那命去领赏。
这些三教九流个个都是油滑人物,有四人权衡过利弊,立刻便借口告辞离开,再不听下去。
苏灵雨也不为难离开的那四人,仅对余下四人道:“诸位可想好了?事若能成,银钱珠宝我自双手奉上,不会亏待了诸位。”
在座四人默然良久,最初开口的那道人才又问道:“贫道欠左公子的人情,是以今日方应公子之约而来,但问夫人一句,为善还是为恶?”
苏灵雨凄然一笑:“故人不幸,被人设以诡计,唯有求诸位前去破阵,换她身后太平。”
四人面面相觊,相互微微颔首,依然是那道人开口:“那就请夫人告知所在吧。”
苏灵雨道:“不用,我与你们同去。”
青绡和左望风大惊失色,齐声道:“夫人!”
苏灵雨淡然望向二人:“我意已决,若是可以……若人亡后真有魂魄,我……想见她……”
余下的话苏灵雨却未出口,若是夏若卿设下的邪术难破,而君漪凰魂魄困于墓中难离,那她便留在墓中陪她吧。
生既难同裘,唯望死同穴。
人在身侧,尚不觉,人去后,方知相思已入骨,抛不去,挥不离,舍不下,忘不得。
魂梦所见皆是她,一颦一笑,微哂薄怒。
青绡最清楚苏灵雨性子,左望风还待再劝,她对着左望风却轻缓摇头:“那……奴婢便不随夫人前往了,夫人速去速回。”
苏灵雨既要离宫,她身为苏灵雨贴身侍女必须留在宫中照应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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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