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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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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正文 第3节

    REMIX/混音人生 作者:孙黯少年黯

    第3节

    我在何胖子那儿打工的内容比较单一,端茶送酒打扫卫生,最基本的服务生的活儿;工作时间不长,白天生意清淡,热闹的都是晚上,偶尔作为场地承接几个个演和活动,或者包场给一些聚会的人,因此工作量大且集中,忙起来的时候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平常我都是夜里十点左右回家,路上就会饿得大啃便利店买来的打折饭团。

    总的来说,这里的环境和氛围我都不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向往。

    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何胖子人缘儿不错,酒吧有不少老主顾,有些回头客一来二去也和他混熟了。在我看来菜单上那些价钱都是吓死人的,这些人也都消费得起,所以我才有那么高的工资。我不禁怀疑顾客们平时都做什么工作,让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用来消遣,在别人劳碌奔波的时候,坐下来悠闲的喝一杯酒。

    去打工的第一天我认识了那边的员工,一个调酒师,两个酒保,还有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服务生。论年纪和辈分我是最小的,都得叫一声哥或者姐,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小鬼乱献殷勤,起初我叫得总不那么顺口,毕竟我只这么称呼过那一个人。

    当晚的员工聚会上何胖子搂着我的肩膀,正经八百的提醒那几个人,不要引诱未成年喝酒,不仅因为过量的酒精不利于青少年生长发育,更因为这地方比较特殊,喝醉了会很麻烦。

    我说还有人会趁机劫色不成?就我这模样?

    何胖子却不拿这话当玩笑,他用一种和自己的谐星形象全然不搭的严厉口吻说,当然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见过有些人渣好你这口儿的,平常看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背地里恶心着呢。记住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我说,哦。等等,什么?

    实际上,他提出的这些我也都考虑过。酒吧鱼龙混杂,各个社会阶层的人都有,醉酒的场合也容易给人一种糜烂的印象,好像来这里的都是些“不正当”的人。夏皆听说我找了在酒吧的工作时更是当场暴跳如雷,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进了什么违法场所,即将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特殊职业。

    她甚至跟我去酒吧看了一次,发现只是个普通的英式酒吧(单纯喝酒,与之相对的美式酒吧则倾向于夜店)之后便放下了心。我看得出她还是自责的,家里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法指望另一个收入来源,所以我愿意、也必须跟她分担这些。

    当时何胖子也在场,礼节性的跟夏皆打了招呼,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街坊邻居(我家跟这地方隔了他妈的整整三条街)一定会多照料的、我跟他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很乐意让我在这儿工作、诸如此类半真半假的客套话。最后我妈走的时候,何胖子的视线还遥遥的追随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说,你妈好漂亮啊。

    我捅了一下他海纳百川的肚子,怒道,你想干嘛!那是我养母!你丫怎么说话呢!

    何胖子闻言,赶忙修正了一下自己不够尊重的语气,抑扬顿挫地说,夏息同志,你母亲真是一位迷人的女士。

    我说你太猥琐了,何胖子,你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猥琐的人。

    他同我辩解,说他有喜欢的人,是他早已经分手的女朋友,他曾想给她写十首歌,因为这姑娘的生日是十月十号,然而第九首还没写完,他俩这段曾击败过物质、距离和年少轻狂的纯洁爱情就撑不下去了,变成他闲置在酒吧角落里那堆寂寞的乐器。

    我想我明白但我不该说破,一个人有做梦的权利,就像我也不切实际的幻想着我有一天能站在这个荒废的舞台上,跟台下的人、跟这个世界谈谈我的理想。

    我问何胖子,你还会唱歌吗?

    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堆乐器,像眷恋着已经离去的爱人,说,谁知道呢。

    连他自己都不确信的事情,还要什么结果。

    我知道工作日打烊的深夜,何胖子会独自坐在唯一没有熄灭的那盏灯下弹弹吉他,哼哼早就生疏的调子,唱两首老歌,他唱得最好的是摇滚和民谣。他唱歌时的声线和平时说话是不一样的,有一种被音符渲染出的悲伤和柔情——我本不想用柔情这类词来形容这个胖子,毕竟他因为我迟到了半小时扣过我工资,但他真的很了不起,我肯发自肺腑的赞美他,就越发不能接受他选择放弃的事实。

    我说你知道说唱么,你知道西海岸的匪帮和痞子么,我想当rapper,因为我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小孩,因为我没钱,因为我跟那些人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我就没有资格么?

    我不信,我偏要试试。

    我说,何故,你教我唱歌吧。

    第16章

    八月初我拿到了入学通知,去学校取的时候顺便把李谦蓝的也捎回来,送到了他家去。

    晚夏的烈日炙烤着地面,手里薄薄的纸张被我捏出了柔软的印痕,我躲避着穿过树荫的阳光,低头走进阴凉的楼道,跟开门的女人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小息啊,来来。”

    因为是周末,他父母都在家休息,而他下午要去学架子鼓,这会儿下课了还在回家的路上。他妈妈让我坐下来等他一会儿,说话间还给我端来冰好的酸梅汤和炸薯条。

    我一边把入学通知交给她,一边坐下来说,阿姨,不用麻烦了。

    他爸爸坐在沙发那头看nba,看都顾不上看我,只挥着手说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吧。

    我不再说话,从自己坐的地方朝外看,阳台外的天空湛蓝湛蓝。

    初二时的一次家长会上,我见过李谦蓝的妈妈。她很瘦,面容苍白,不小心发出咳嗽声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的笑笑,充满一种纯女性的温婉气质,所以我印象深刻。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薪家庭,双亲和睦,父亲看球母亲做饭,两人隔着客厅聊天或斗嘴;经济条件一般,不怎么缺钱,然而在一些比较大的花销上全家会坐在一起商讨再做决定,每逢节假日一通出游,母亲准备食物父亲负责拍照,日子细水长流,简单而充沛。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祝福大过羡慕,一种奇妙的熨帖和平静。

    我磕磕绊绊的跟他妈妈聊了会儿天,李谦蓝就在外面咣咣砸门,他穿着凉快的背心短裤,显得手脚修长,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发红,上臂能看到浅浅浮动的肌肉轮廓,关门脱鞋摘帽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嫌他挨着我的地方太热。“给你入学通知书送来了。”

    “嗯。”

    电视里黝黑的大个子带着篮球满场跑,他就着我喝了一口的杯子继续喝,颈窝里亮晶晶的都是汗,声音被饮料过滤得很甜腻,“留下来吃晚饭不。”

    我抬头正遇上他妈妈殷切又和蔼的眼神,嘴里说着,“不了,我晚上还要打工。”

    “在哪儿啊。”

    我并不打算保密,“‘破晓’。”

    他“哦”了一声,膝盖碰碰我的腿,“下回我去找你玩儿吧。”

    “玩儿屁,”我说,“我工作的时候没时间陪你玩儿,是真没有,但我这边儿有个胖子挺逗的,你可以跟他玩儿。”

    李谦蓝也跟了我笑,“行啊。”

    他妈妈过来给杯子里的酸梅汤添满,“真不留在这儿吃晚饭啊小息。”

    这段绝不客套的对话最终以我提着一盒他妈妈亲手做的紫菜包饭去打工作为结尾。

    走之前我看了眼时间,出门时又看一遍,拎着袋子往回走的路上,我才慎重而笨拙的、朦朦胧胧的意识到,我今天貌似多看了李谦蓝好几眼。

    男生的身体实在是好看。

    好看过路旁穿短裙的姑娘。

    到了酒吧,何胖子不在,只留调酒师看着生意。我跟他打了招呼,塞了几口饭就去清理后台,酒柜和桌椅全擦一遍——这是每天的必须工作,形成了固定程序后倒不至于费力,第一拨客人来的时候我去配果间把剩下的饭吃完,洗干净手就去端盘子。

    何胖子快八点的时候才来店里,在座的有人见了他便打招呼,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撩起衣服擦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扒着空调就不撒手,几乎把那张幅员辽阔的大脸吹成了面瘫,这才回到吧台里跟我搭话,“哎,让你每天练习的照做了么?”

    我斜靠着吧台,目光散在人群里,说,“那当然了。”

    何胖子给我上的第一课是什么呢。

    “每天早上慢跑两小时,在这期间做到说话不喘。”

    我说,何老师,你这不是刁难人么。

    何故恶狠狠的捋了一把我后脑勺略长的头发,振振有词的答,唱歌不是靠干嚎的,你知道什么,基本功最重要,不然你看街对面那个艺校天天门口站一排唱戏的是干啥,老子要先练你肺活量懂不懂啊小混球儿。

    于是我这个盲目拜江湖骗子为师的愚昧少年,在这样的督促声中,每天跑步都成了一种对抗人性的修行,因为这种情况下不能按照平时的节奏呼吸,我都要吸一大口气憋在肺里,跑步的过程中一点儿一点儿把它挤压出来,直到这一长串呼吸不那么支离破碎了,我再尝试用普通的语速说话,多数时间憋得大脑缺氧生不如死,渐渐地,说话竟开始连贯了,有时候我还会跟着耳机唱两句,用脚步踩出鼓点,反复学某一两句拗口的歌词,这一跑就是半个月,我要开学了。

    我十六岁零两个月,升上高中。

    第17章

    高中部在另一个大校区上课,老师办公楼和教学楼隔一个大操场,下午开学典礼结束后,一群一群穿新校服的学生从办公楼往教室搬书。

    高中的教科书足足比初中时多了一倍,回去的路上,我跟李谦蓝自觉分担了乔馨心的书,她则替我们俩拿着书包和饮料杯走在后面。

    这几年她也不复我刚认识她时稚气未脱的模样,身段逐渐有了少女窈窕的线条,她依旧沉默而温顺,长发披在肩上,大一号的外套垂在短裙上方,手指上有被吉他弦磨出的老茧,烟灰色的瞳孔里像是有鸽子飞过,抖落一地轻盈的羽毛。

    高中校园的气氛与初中有显而易见的不同,更多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日益饱满的荷尔蒙味道。大家都在活跃的生长期,外形上的差异越来越大,男生出落得高大英俊,女生开始着手在细节处打扮,书本遮不住的鲜艳,也不乏有那种人堆里也极其惹眼的长相。

    操场上打球的高三学长有不少都在看乔馨心,她将黑色的耳机线绕过雪白的后颈,转头问我和李谦蓝,“晚上一起去吃粥么?”

    “去啊,”李谦蓝把手里一摞歪歪斜斜的书向上垫了垫,“吃完了去看夏息打工咯。”

    “你什么居心。”我占着手,只能抬脚踢他。

    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让我差点碰到了斜后方走来的一个女生。

    周围都是说笑的学生,我低头就见她额前的齐刘海晃了一下,赶紧把一摞书都挪到右手上,左手虚扶了她一下。“抱歉。”

    她抬了一下眼睛,而后视线就重回到我手的位置,摇摇头,“没事没事。”

    我把路让给她先走,她身边还有几个跟她同行的女生,上楼梯的时候还在回头瞧我。我觉得有点丢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扭头用口型骂李谦蓝“fucker”。

    他没完没了的笑。

    乔馨心在后面提醒我们俩小心脚下。

    晚上他们俩跟我去酒吧之前,我跟乔馨心保证这次绝不会有坏人,她反过来宽慰我道不要紧,还在看见何故的时候悄悄跟我说,这不是那个歌唱得超好听的人吗。

    我说是他啊,但他现在已经不唱歌了。

    她也露出了那种遗憾而失落的神情,跟着李谦蓝去看那充其量只起到装饰作用的舞台,和泛着暗哑光芒的乐器。

    何故热情的招待了我的朋友,为他们留了角落里最清静的位置,然而我的工作不能耽误,回到吧台取号牌和酒的间隙我对他说,看见我那个漂亮女同学没有,当初在你演唱会上叫流氓给截了,你说你该不该赔付点精神损失费。

    何故面对我赤裸裸的敲诈面不改色,但还是叫调酒师调了两杯几乎不含酒精的椰奶饮料,打发我端给他们。“滚吧,逆徒。”

    刚入夜时客人还不多,我便有空暇坐下来陪他俩聊聊天,在我和李谦蓝就学校里的破事扯淡的时候,乔馨心始终望着墙角的乐器出神。

    我还没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就放下喝了半杯的饮料,拂了裙子走去吧台,我和李谦蓝看着她微微踮了脚尖,双手扶着吧台叫了何胖子,那动作出奇的好看;何胖子转过身时表情显然有点惊讶,好像没料到这姑娘会找他,条件反射的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乔馨心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话持续了一首歌的时间,这姑娘才款款走回来坐下。

    她接着喝剩下的饮料,淡淡地说,“我问这里收不收驻唱。”

    然后她看着我和李谦蓝目瞪口呆的脸,继续道,“他说可以考虑,找个机会让我试试音。”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她,说,馨心你考虑一下啊,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你跑到酒吧来唱歌你不是死定了?

    想不到她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说,我要是不趁现在给自己铺好路,难道还要等将来服从“最好的安排”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都对未来有种近乎一意孤行的执着,越遥远越渴求,因为希望渺茫,所以才拼命为自己争取一切可能,我知道她想抓住的东西,那也是我想要的——迄今为止不断前行所追寻着的。

    李谦蓝看了我们俩半天,妥协意味的叹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越过乔馨心的肩膀向吧台里的何故喊了声,老板!你们这儿缺打碟的吗!

    何故正在吧台里忙活,也不知道把这句话听岔成了什么,隔山探海的喊话过来,约什么约!不约!

    听乔馨心说她和何故约好的试音时间是下周末,我和李谦蓝倒是陪她一块儿,反正我们三个已经习惯了集体行动,缺了谁都会觉得少点儿什么。

    开学第一周就姑且好好上课。我的成绩还是老样子,永远被困在班级中游不紧不慢的打转,上课不睡觉的话作业也不至于不会做,他们俩被分到了我的隔壁班,课业紧张,平时课间没空闲见面,只有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着饭菜口沫横飞的胡侃一阵,草草吃完就要回各自的教室准备午睡。

    大概因为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间安排都是固定的,我时常在中午从食堂溜达回教室的路上见到那个女孩,开学第一天差点被我撞到的、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她所在的班级跟我隔三间教室,我们几乎每个中午都在走廊里遇见,她走路喜欢低头,又由于个子只到我肩膀那么高,即便跟我擦肩而过,我总也无法从正面看到她的脸。

    可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那些和她结伴而行的女孩也会在路过我身边时发出意有所指的咳嗽声,和那些夹杂着轻笑声的低语。她们自信的以为不会被我察觉,或者欲盖弥彰的想要我听见。

    我决定装作没听见,把耳机音量调大了一点。

    第18章

    立秋之后,我把每天跑步的时间缩短到一个小时,因为在日渐转凉的气温影响下,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妥协于对睡眠的依恋。

    而自认为明察秋毫的夏皆女士,惊觉我进入了“总是感觉累”的亚健康状态,在一个我按掉闹钟依然头朝下睡到整点的清早,捧住我睡眼惺忪的脸,深情地向我表达了一位母亲的担忧。

    她说:“你他妈不要去打工啦为娘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被一口倔强的春卷噎得喉头哽咽,沙哑而伤感的回答,妈我真的没关系,我自己知道辛苦和不辛苦的区别,我长大了,你可以少操一点心。

    更何况我才刚准备跟何胖子学bbox,要断也不能断在这儿啊。

    我现在处于入门阶段,已经能唱一些节奏简单的说唱,很多是搭配抒情女声作为副歌的,并且我很庆幸自己为数不多的天赋技能点都加在了模仿上,听三五遍歌词就能照葫芦画瓢,何胖子表扬了我进度可观,然而细节处经不起推敲,还是要脚踏实地的练舌头。

    我真怕他有一天掏出一本绕口令大全让我照着念。

    还好他没有。他只是在某次听我哼了一段歌后,评价:“先练发音,不要急着炫技。对节奏的把握程度还不行就别想着玩儿那个难的,你觉得说唱最核心的是什么?”

    我说,帅。

    他的表情明显是想打我,但他出于尊老爱幼的人道主义精神,忍住了。

    “是快而不乱,是力量和韵律的结合。”他说,“你要把每一个字每一个单词经过最紧密的排列唱出来,还要保证拍子卡得准,这一点熟能生巧,你勤学多练就肯定做得到。这个道理适用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事,比如开车,摊煎饼,和搞对象。”

    我对最后一点表示怀疑,时刻警惕着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死胖子灌输不良思想。

    “至于那些有技术含量的唱法,也许后面我可以找专业的教你。”何故说到这里有些洋洋得意,“哥哥我这圈儿不是白混的,多牛逼不敢乱吹,但有真本事的人还是认识几个的。”

    我情绪有些激动,仿佛自己一只脚已经快要踏进那个光怪陆离的圈子里,事实上我不过是个前途惨淡的高中生,数学再也没考过及格,不知道还有几年才能真正熬出头,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唱歌,兼顾学习,另外要孝顺你妈。”何故似乎一眼就洞穿了我所有侥幸的想法,他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出符合年龄的体贴和深沉,“你们这个岁数嘛,我懂的,才华撑不起野心,毛还没长齐那心思比天都大,与其在落差里钻牛角尖儿,不如专注于眼前的东西。”

    老实说,这胖子还是挺可爱的。

    没几天就到了乔馨心去试音的日子,星期天晚上他们俩和要打工的我一块儿去的,这次坐的是吧台,我在配果间帮忙装果盘也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何胖子向来具有一种笼络青少年的魅力。我在后台还能听见何故跟李谦蓝说“人家一叫我何老师我就觉得我是个演av的”,人群的嘈杂和唱片的音乐声始终保持在一个让人不会觉得太吵的频率,气氛正好的时候,我听见何胖子被扩音器放大了一倍的声音。这让我想起第一次来看他个演的那天。

    “各位兄弟姐妹晚上好,相信您呐,有些是这儿的常客,有些是头一回来的朋友,我是这家老板,在这儿跟您问个好。”

    “其实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有个小姑娘说想留在我这儿唱歌,我就做主让她现场试个音,您要是喜欢就鼓鼓掌,我就让她留下来,以后您再光顾,也算是添个节目;不喜欢您也甭起哄,小妹妹啊脸皮儿薄。好,下面我就不说话了。”

    我和打杂的姐姐对看一眼,想放下手里的果盘出去看,可手里的芒果还得切完了;就在我急急忙忙脱下一次性手套往外跑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霎时间大厅里一静,是那种突然抓住人心跳的静。

    下一声尖锐而脆弱的吉他过后,就是她的世界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

    交换你微薄的悲喜

    告诉你一些可能性

    填满你生活的缝隙”

    乔馨心不是那种把悄悄话和八卦当饭吃的女生,平时连话都不多说几句,我甚至不曾猜想过她唱歌是怎样的声音。

    只是开口的瞬间我就被扎进那种莫大的震惊中动弹不得,她父母是教古典音乐的,因此她的唱法摒弃了流行的花哨,更接近美声的发声方式,难以想象——她把这种嗓音糅合进了摇滚。

    “你的心原本平静

    原本不以为意

    现在你爱恨决堤

    眼前一切成为执迷”

    我看着台上用双手抱紧话筒的女生,她的侧脸被雪亮的灯光一打,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

    她对气息的控制力远高于我,歌词中每一句长音短音都纯净而圆润,仔细听辨仿佛含有细砂般柔滑而又颗粒分明的质感,我想,台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嗓音。

    只有惊艳。

    直到灯亮起来才有人想起要鼓掌,她却只是鞠了一躬,从支杆上取下话筒紧紧攥在手心里,低头走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我看李谦蓝也傻了,人家走到了跟前都不知道递一杯水。我拉住站在我几步开外的何胖子,说,这事儿不成也得成啊。

    何故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你看呐,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站在台上才完整。

    第19章

    乔馨心自此成了我的同事,和我一样每周五到周日去酒吧打工,刚开头反响还很一般,一个月下来就能在酒客中找到些许熟悉的面孔。慢慢地,她累积起了属于自己的固定听众。

    我懂得她和我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最终目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舞台,一个麦克风,一个给予梦想的容身之所。

    虽然这些我也想要,但我现在还要不起。

    期中考试前我结了一次工资,不多,但也不至于像没有时那样捉襟见肘。一部分当做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另一部分照旧塞进了夏皆卧室的枕头下,作为这个家可能的额外支出,以备不时之需。

    时而我的想法也很矛盾,明明这钱是我拼命压榨自己的劳力换来的,我却发自内心的希望夏皆能像那些寻常女人一样,以某种任性的偏执的理由把它挥霍掉。随便买点什么都好,想怎么花都好,我甚至常感到一种难以启齿的迫切,我想说妈妈,我们也许没那么穷,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并不是不能做,不是非要把自己拴在那个小小的杂货铺里。

    我们都在试图为对方牺牲并换取什么。

    而成年人在现实的桎梏之中尚且步履维艰,我呢?

    考试的前一天布置考场,我再次在别班的门口遇上了那个齐刘海的姑娘。

    偶然得知她和乔馨心一班,曾在体育课上百无聊赖搭过两句话,第一句是羽毛球飞哪去了?第二句是在我这儿。

    她名叫乐筱雅。性格开朗还有一副讨喜的长相,对待班级事务积极热心,在男生中间很受欢迎——以上来自乔馨心小姐的实力概述。听到这里我笑了一下,你知道男生喜欢什么类型么?

    乔馨心看了旁边抱着本子写歌词的李谦蓝一眼,说,不知道,靠猜。

    真是客观坦诚双百分。

    因为考试需要打乱我们全年级的编号和座次,我们会和不同班的人通过混合分到一个考场,那姑娘应该是跟我同一个教室,我看到她在往门里挪桌子,走一步停一下,看上去很吃力。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帮忙,她身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先推了我一把,说,哎同学,能帮忙搬一下桌子吗?

    我心说你们五个人加起来抬个树墩子都不在话下,还轮得着我啊?

    但男人都是把面子看做美德的动物,面对这种蹩脚的借口完全没有拆穿的必要,举手之劳而已。我便走过去从她手里抬过了桌子,同时说,我来吧。

    她“哦”了一声,好像吐了吐舌头,放开手站在一边,我没看她,径直把桌子搬到教室里空出的位置上。

    我没走出教室时透过门看到她们凑在一起激动的说着什么,我前脚一踏出去就散了。

    这时候即便装作若无其事也难免会有些窘迫,我尽量使自己走得心无旁骛,用磊落的表象掩盖住内心,我忧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我听见她从后面叫我,同学……你是叫夏息吗?

    我回过头,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身侧,说,是我,有事?

    她又惶惶地摇着头说没事。额前的头发齐整的晃动。

    可是另一边有个姑娘替她说了,估计是看不下去,她说了几个字就被同伴捂住了嘴,但不妨碍我听得真切。

    她大声说,她喜欢你!

    我反思了两三遍用以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引人误会的行为,是怎样才会让这个姑娘既走近我又恐惧我,但事实上我和她一样——我期待却又害怕跟人建立起情感上的关系,当我认定自己不能为这段关系负责的时候,我会首先开始抵触和拒绝。

    这突如其来的间接告白让我有点懵,火速逃离现场,傍晚回家的时候都没想得起告诉谁,直到考试结束,那女孩再没跟我说话,我走路也有意回避她,唯恐谁要先替上次的告白收场。

    我还是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轻易的事情吗?

    我除了觉得自己对男生的兴趣多过女生以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考试后第一天假期,因为下雨酒吧提前收工,何故这死胖子老早就回去睡大觉了,李谦蓝送乔馨心回家,留我一个人给酒吧锁门。

    把打烊的牌子挂在门上,我虚掩着大门,想放进些雨后清爽的风来,酒精与人群散尽的屋里只余一盏灯,我站到台上,对着没有一个听众的台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担心吵到隔壁的店家,我把麦克风和背景音乐的音量都调小了,鼓点我可以用脚打。

    空无一人的环境能让我很快进入状态,唱完一首歌我喝了杯水,偷的是何故摆在吧台里的杯子,走之前我肯定要再刷一遍。

    频繁的换气让我有点发热,反正四下无人没有顾忌,索性把外套脱了只穿里面的黑色t恤。副歌部分没人配合,我就自己试着跟唱了一段,仗着没人听见,自娱自乐得很是愉快。

    所以一打眼看见门口站着个人的时候,我尴尬得整个人都冻结了。

    那儿到底什么时候有人的啊?

    伴奏声还不停歇的公放着,我却已无暇去唱和。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像是刚逃出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穿一身样式考究的黑西装,衬衣、马甲和胸前的丝巾都搭配得完美,唯独没有打领带;头发分开两侧,一侧别在耳后,另一侧被雨水打湿了凌乱在额前,他靠在门上,嘴里衔着一支没点火的烟,夹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中一上一下的摆动,我站在明亮处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下一秒钟我就想到了那个人。他的气质,或者说在几年内鲜少的交集中他留给我的、不可磨灭的映像,我是决计不会错认的。

    他问我,嗯?怎么不唱了?

    第20章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想起话该怎么说;背景音乐还在空放着,一切都在继续,唯有氛围一时间转变得令人难以捉摸。

    iful girls all over the world全世界的漂亮女孩儿i uld be g but y ti would be wasted我不去追,因为我的时间会浪费they got nothg on you baby她们都比不上你,宝贝nothg on you baby没人比得上你,宝贝”

    我说,哥,你怎么……好久不见。

    这两句话碰撞咬合成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句式,我一旦脱离了那种精神集中到忘我的状态,这会儿蓦然觉得冷了,胡乱把衣服往头上套着,脑袋蒙在领口里听见他的声音,“我路过。”

    他西装表面雨水淋漓,内里的白衬衣更是湿的透了肉色,额前垂下来的头发被他拢到了头顶,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走到一半往回退,说,“我给你倒杯热水。”

    我嗅到他身上飘散着几不可察的酒气,可行为举止并不失态,好像目前还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除了视线在我身上徜徉的时间超过了我不会在意的长度,他眯缝了眼,眉心微蹙,仿佛看得入了心,格外认真。

    他在我身后说谢谢。

    我从吧台下面取了杯子,又跑到后台用电热水壶烧了水,加热的嗡嗡声响起来后,我回到前厅,看到他正对着左边墙上的一面镜子,手在衣领处摆弄着什么。

    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近,他却朝我一勾手,“小家伙,来帮个忙。”

    我只得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挪到他面前去,看他指指手里一只黑色的领结,说,路上不小心扯掉了,能把它系回去么?

    我抬头看着他扬起的脖子,流水般的筋脉和凸出的喉结,下巴刮得非常干净,眼帘低垂,那睫毛掩映的狭长缝隙似乎刚好容下我的身影。

    我说,能啊。

    他与我面对面站着,身高差距显著,对我来说有点儿打击。我把他衬衣最上面的两个纽扣扣好了,领结的绑带绕过后颈——他体贴的低了一下头——一个精巧的小别针穿插在了领结后方,和绑带的另一端固定在一起。

    他忽然伸出手掌在我头顶比划了比划,一边嘴角斜斜地提起来,“长高了啊。”

    我清了清嗓子,说,好了。

    他第二次说了谢谢,一手扶着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下了。他腿很长,在桌子下面肆意伸展着,坐姿不大讲究,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把打湿的烟、打火机、手机和皮夹通通丢在桌上。

    我去后台取了烧好的水,调不了能立即入口的温度,就往里丢了好几块碎冰。

    他拿了杯子往嘴边送,我脑海里还停驻着他刚刚抬起下巴系领结的样子,脑子就好像滞后得跟不上眼了。

    他说,我得知道你叫什么。不是问句,是祈使句。

    这声音都几乎被我的心跳掩盖住,我猛地反应过来,说,夏息。

    他对这答案不置可否,一口气喝光所有的热水。

    过了好久才隐含着笑意接道,我姓宫。

    我赶紧说我知道。

    然而下一句,他用手搭了我身后的椅背,说,你可以叫我老宫。

    我闭上嘴,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哥,你真喝醉了。

    早就到了往日酒吧关门的时间,可我还跟这么个不明所以的人坐在寥落的灯光下,既不想问他来由,也不想赶他走,好像在等待什么即将发生的事,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浪费和拖延。

    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当然,最好也别让他猜到我在想什么。

    假如他现在站起来走了,我肯定马上大嘴巴子抽自己,十好几个不费劲。

    但他依然歪着头在看我,我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后脊梁都挺得笔直。

    “下次还能听到你唱歌么。”他问。

    “我还没公开演出过……”我老实地对答,“这次、这次也只是唱着玩儿的……”

    他点点头,意识不清,不像是对我这番说辞的认可,耳朵上的耳钉为此闪烁着光斑。

    那是一颗黑钻。

    大概是同时注意到屋外雨声变得稀疏了,他在我打破沉默前站了起来,“我走了。”

    “我,我送你吧。”我心里还记挂着先前他帮过我,抓住点儿机会就总想回馈些什么,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需要,他走了几步猝然一回头,吓得我后退一步,显得极度心虚。

    “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估计他是想摸我的头,但方位没锁定好,指背从我耳根后擦过,我当时就站在那,傻了。

    后槽牙咬得死紧死紧,眼看着他从门口出去,拐到了右边的路上。我用不同于以往的焦躁动作收拾好桌椅板凳,麦克风电水壶都物归原处,关灯锁门,一口气跑回了家。

    蹲在楼梯上喘气的时候我心里还有倾泻不尽的绝望,它把我的心都拧了一个圈儿,好像挤出些甜腻而又酸涩的东西来。

    这有点疯狂。

    我忘不了他了。

    第21章

    我摸黑掏出钥匙开门,发现夏皆已经睡了,屋里黑着灯。

    屋子面积小,基本一抬手一伸脚就能碰到的家具也没什么危险的,我凭直觉走到浴室,打开走廊里光线浅淡的小夜灯,它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墙壁和脚下像是落了一层灰。

    “哎……?回来了?”她睡熟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在里屋喊我。

    “今天怎么睡这么早,身体不舒服?”我边把包挂在衣架上边问她,借着灯光勉强看了看墙上的表。

    不太晚,但也不怎么早,还能看会儿书。

    ——我怎么觉得今晚就跟做了个梦似的?

    “没事儿,觉得有点累就早睡了。”她叮嘱道,“你洗了澡快睡啊,这两天晚上有点儿凉,觉得冷了你再去大衣柜下面拿条毛毯。”

    “好。”

    说完她就静静地睡着了,好像几秒钟都不到。

    我转头去浴室冲澡,洗完只觉得肚子里空,火烧火燎的,拿起饭桌两个冷掉的奶黄包塞进嘴里,顶着头上的干毛巾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脖子上挂着耳机,夜风吹得窗外树影摇曳,桌上那本参考书摊开了十分多钟,三行我都没看进去。

    着了魔了。

    最后我在草稿纸上写满了两大页的歌词,实在坐不住了,去穿衣镜那边照了照自己。

    真没什么可看的。

    我掰扯不清楚自己的长相随谁,连自己亲生父母高矮胖瘦是圆是扁都记不得。

    但是有的人为什么就那么好看呢?

    我鼻子都快顶到镜子上,看了看这两年偃旗息鼓的雀斑,鼻梁挺能扛的,值得表扬;头发被理发店新来的小姑娘剪坏了,额前一撮一撮就跟被人撕了似的,被李谦蓝活活笑到新的一茬长出来。

    总而言之,我还没自负到打什么高分。

    倒不如说我一直活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里,坦然无争的接受现实,不曾质疑或反抗这种“不公”——它是公平的。

    可是当我对某个人、某一类角色有了心态明确的憧憬,就另当别论了。

    今天的事儿我谁都不说。

    隔天清早,我闹钟响了数不清多少次也没人帮我按,穿上拖鞋跑出房间一看,夏皆还在床上躺着。

    她抱着被子蜷成了一个蚕蛹,就剩一头长发纠缠在枕头上,我戳了她半天才缓缓地从被子里冒出头,脸色不是白里透红,是反着的。

    我伸手再往她额头上一摸,烫得跟烧干的锅一样。

    她看我的眼神很抱歉。我低头看着她,想不到当年能在这条街上一人打三个流氓的夏皆女士能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一边去抽屉里拿体温计给她量,一边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当天的打算,去掉几个多余选项,不排除有私心溜号的嫌疑。

    ——我想我今天不用去上课了。

    转身走的时候看她想抓我的手,没抓着,我径自去客厅找座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

    老师语调温柔,但没兴趣多问,那边都是晨读噪杂的人声,让我想起油条下锅时的动静。

    我跑下楼在就近的早点摊买了小米粥和水煎包,夏皆胳膊底下还夹着温度计,喝了两口哼哼唧唧地抱怨嘴里淡出个鸟来,大早上想吃煎蛋和火腿,还非要放番茄酱。

    我没多做争论,从了她去厨房做好就是。

    不知道普天之下所有女性同胞是不是都这样,有一种让别人都心甘情愿满足她们要求的魔力,但我敢断言我肯这么伺候的估计只有她一个。

    多亏了在酒吧端盘子训练有素,我单手托着连汤带水的盘子稳稳的在床边坐下了,另一只手接过体温计迎着光看了看,39度。

    “待会儿你吃了药接着睡吧,我替你看店。”我用叉子分了一块火腿送进嘴里,顺手给她递去纸巾擦掉嘴角红色的番茄酱。

    她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筷子,故作深沉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方才楼上楼下的跑我身上就穿个背心,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

    她嘴一撇,含恨插了一筷子在煎蛋上,溏心儿都流出来了。

    “我儿子……背着我,偷偷长成好男人了!”她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一点点防备……我不能接受,再过不久都会拱别人家白菜了……嗯?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我还当她要发表什么重大决定:“这位女士,都卧床不起了还有心情折腾呢,戏骨不要太足啊。”

    “人家家的白菜有人家养,少操这个心。”说完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如此自觉的把自己无缝衔接进了“拱白菜的猪”这一角色里,心情有点惆怅。

    “将来有了女朋友不许不要我。”

    “嗯。”首先我要能喜欢女的。

    “长得比我好看没关系,可以容忍,嗯,但是脾气不准比我坏,欺负你了那可就……”

    “妈。你再不睡我打120了。”

    她把擦手擦脸的毛巾飞快地叠好扔在盘子里,一头扎进被子里,闷闷地冲我摆手,“床前尽孝为娘心领了,走吧。”

    我没再多说什么,把散落在床边的被角往里掖了掖,端着盘子就出去了。

    一猛不上学这大片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在店里坐了一上午卖了几条烟和一些日用品,这种店生意向来不咸不淡,想起八九岁的时候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写作业,路过买东西的人总不忘逗逗我,看着我爬到高处的货架上拿东西,觉得有趣极了。

    这日子湍急如河流,表面潺潺涓涓,谁都不知道它会奔向哪儿去。

    十一点半过后,我想给夏皆打个电话问她醒了没,中午想吃点什么我顺路买了带回去,锁一会儿店门权当午休,在家睡个把小时也不打紧。

    我一只手都拔起听筒准备拨电话了,后街陡然传出一声爆炸的巨响。

    那声音震得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对门的小贩相继起身,我看见几个从刚从临街跑回来的人,远远一望,冒烟的那块儿就是我家的方向。

    我攥着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甩下话筒撒腿就往家跑。

    第22章

    往家跑的路上我脑袋空得直往里灌风,什么都不知道了。

    人群都逆着我走,像一尾尾在泥浆中挣动不止的鱼。身体被粘稠的惯性向后推,我终于把它甩脱了,离爆炸地点越近我越闻得到刺鼻的瓦斯味,熏得我脚底下发虚,眼前看不清东西,好像撞了人,又好像没有,直到人密集得我再也挤不进去了,我才张开嘴试着呼吸。

    有两个消防队的人架着我把我往警戒线外的安全范围里送,我没站稳,坐在地上。

    眼前的东西忽然高大了好几倍,像我小时候仰起脖子看高楼,我拉着夏皆的袖子问她,这个楼是不是可贵可贵了?

    夏皆就爱用手弹我脑门儿,说,你傻啊,你要全部买下来吗?

    我用手翻翻口袋,摸出来三块钱硬币,其中一个反面是脏的,被污垢覆盖住了凹凸不平的外表,是路边卖糖瓜的阿姨找给我的。

    我把那几个硬币抓在手心里焐热了,说,你要是喜欢我就攒钱给你买。

    只是你得等等我。

    可能要多等几年。

    ……

    发生爆炸的是我家隔壁的饭馆。一楼的落地窗被那瞬间的冲击力震得粉碎,大厅门里还在往外冒出滚滚浓烟,火势已经得到了消防人员的控制,从我眼前迈过去几双腿,拖着长长的白色水管,打开水龙头的时候,些许冰凉的水丝被风吹到我脸上。

    事故原因暂时还不清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烧得焦黑、塌了半边的厨房里。

    那里紧挨着我们家的客厅。

    我试了几次从地上爬起来找人,却不知道该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里寻找谁。

    有个女人好像手被玻璃划伤了,一边缠绷带一边哭。

    我用手去捂耳朵,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像动物一样疲惫不堪的呼吸。

    ——她去哪儿了。

    怯懦和无力感凶猛如洪水,劈头盖脸的砸向我,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去哪儿了?

    第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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