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正文 第100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100节
李信带着徐福一同失踪……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一想到那日在客栈中听到的话,嬴政便觉得难以平静下来。他不知道徐福的身上可能会遭遇什么。
没能将徐福牢牢护在自己身边,这一点也令嬴政格外的挫败。
想到之前他对徐福口口声声说,此时交予寡人来处理。处理成什么模样了?竟是让徐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掳走了!
好个李信!
嬴政并未犹豫,当即下令去抓李信。
李信手底下的将领当然不服气,但是听到说李信将徐福掳走了,他们顿时就熄了声音。当初是徐庶长从咸阳千里赶到军中去,救下了桓齮将军,后又赶到邯郸,救出了李信将军,听闻徐庶长还险些就此被困在邯郸。那李将军怎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呢?那些士兵们都不敢吭声了。
军人重义气,他们都知晓,这样实在违背信义。
徐福离开后几日,桑中等人也赶到了南阳,但他们没想到,刚一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样的噩耗。
……先生竟然失踪了!
桑中最为焦躁不安,从他知晓,有人泄露出去韩非活着的事情,并到处散播徐福能改命的消息后,桑中就难以平复下心中的焦躁,但是当着王上的面,他自然又不能表露出来,便只能死死压住。
嬴政将他们派出去寻找徐福的踪迹。
嬴政已经做好找不到人的准备了,但起码要找到点留下来的痕迹,要有迹可循才好。
桑中几人是干惯这样的事的,当日就找到了李信曾带徐福去的那个山洞,在山洞中搜寻过后,他们找到了徐福留下来的痕迹,随后便立即回报给了嬴政。因为徐福失踪的地界在南阳,这个地方的位置太过巧妙,不仅秦军被派出去大肆寻找了,就连韩军也难辞其咎。
韩王战战兢兢,心中害怕不已,生怕嬴政就是用这个作借口,想要一鼓作气将韩国也端了,因而找起人来格外的尽心,至于他那个儿子公子远,就被他忘得更深了,大概忘到犄角旮旯里去了,要再将这个儿子想起来,那就不容易了。
但尽管如此,徐福的下落也依旧成了谜。
而李信更是不见踪影。
嬴政暴怒之下,命人捉拿李信家人。
同时咸阳发来急报,恳请嬴政速速回到咸阳,在国事上,嬴政还是不敢有半点耽搁,一边留下人在南阳,一边命人往南阳附近扩散来寻找。而后,他才带着人匆匆往咸阳回去。
回到咸阳后,奉常寺中有人来上报,天象异常。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有人上报,地动仪异常。在咸阳时,徐福花了多少工夫在改进地动仪上,嬴政怎能容许它出问题?当即便前往察看。
惯性推动牙机动作,铜丸从龙首落出,与地盘上蟾蜍相碰撞。
嬴政眉心重重地一跳。
“……不是故障。”嬴政哑声道,“庶长曾告知寡人,若是如此,定是将有地动。像此情形,出现过多少次了?”
那人讷讷答道:“三……三次吧……”
“……那快了。”嬴政沉声道。说完,他便更觉烦躁了。正值地动之时,徐福却不在他的身边,一想到这些,再想到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推手,和掳走徐福的人,他便觉得胸中有一股煞气在叫嚣,真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杀死。如此便无人再敢觊觎徐福了。
嬴政闭了闭眼。
他的眼底血丝密布。
从徐福失踪后,便已经许久未能休息好了。
随着他与徐福的情意日渐深厚,便越发不能忍受徐福出半点事了。在南阳时,他是当真差点命内史腾点兵,将韩国端了的。所幸理智还在。秦军如今正值疲惫时,应当好生休息。穷兵黩武,只会削减秦国的国力。嬴政如此劝告了自己许久,方才压下了胸中嗜人的欲望。
嬴政细细回忆了一番,徐福曾经与自己说起过,若是再有地动,哪些行动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随后他一一吩咐了下去。
朝中大臣疑惑不解,嬴政便冷声道:“此乃徐庶长之前便留下的预言。”
大臣们虽觉得早早预言地动不太可能,何况去岁才刚刚发生了地动,怎么可能又地动呢?岂不是说出来,故意吓人的吗?但是这些话,大臣们都不敢说,他们已经领教到徐福的记仇了,哦,说起来,尉缭也是个记仇的呢,当然还有个最记仇的……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嬴政。
王上最为记仇啊。
所以他们还是识趣一些,莫要说徐庶长的坏话了,早做预防也是好的嘛,就算徐庶长忽悠了他们,那也连带着将秦国上下一起忽悠嘛。
因为去岁的教训,当嬴政的命令传达下去以后,倒是迅速被执行了,半点不似去岁那样。毕竟谁都怕死,而且那些官员也不想像雍城中的官员一样,死得那样惨,死后还得王上斥责厌弃。想一想就觉得可怕……
就在嬴政等待着,徐福被找到的消息,和发生地动的消息,哪个更先递到他桌案前来的时候,奔波一路的徐福,终于停下了脚步。
一路上子成都紧跟在他身旁,不管去何处,都是言笑晏晏地跟在他身旁。徐福想要仔细观察周围的机会都没了,弄得到他一路上愣是没发现,自己究竟拐到哪个国家去了。
若不是子成看着他的目光分外清澈,徐福当真是要怀疑,子成是不是深深恋慕他一步也不肯远离的弯男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宅子外。
马夫撩起车帘。
子成当先走了下去,随后才邀请徐福下马车。
徐福走下去第一件事便是抬头看牌匾,然后他什么也没能瞧见。徐福的脸色冷了冷。果然是他们早有准备,这是完全不打算让自己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吗?
这样的感觉实在糟透了,就像是将你困在一个小小天地里,让你不知这是什么时候了,在什么地方了。仿佛日子都过糊涂了的感觉,很容易打磨人的意气。
所幸在这方面,徐福天生有着极强的抗压能力,不然早就撑不住了。他们偏想这般折磨他,那他偏就不让他们达到目的。徐福漠然地跟随着子成走进府中,一句话未说。
子成有些失望。
他不得不说,徐君房是他见过的,最为摸不透的人,当然,也许对方真的不是人,而是仙人吧。子成暗暗叹了口气。
一走进府中,府中的下人便低声唤道:“公子。”
徐福眉心微跳。
他果然没猜错,此人果真是他国君王的儿子。
但是仅仅从下人的称呼中,他也很难知晓子成究竟是谁的儿子。他又不清楚战国历史,更无法从他的相貌和年岁、行事风格来推断了。
“我领现在在府中走一走,先生喜欢哪个院子,我便将先生安置在哪个院子,先生以为如何?”子成笑着道。
徐福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难道不是住王宫吗?”
子成面上的表情僵了僵,随后笑容灿烂地道:“先生聪颖,子成不敢瞒,王宫,与此处,先生觉得想住在何处,便是何处。”
当然是住这里了。
徐福刚才出言也就试探一下子成罢了。
哪怕是国力再弱的国家,王宫都定然是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他一旦进去了,就更别想自己逃出来了,哪怕是有旁的人来救他,那也不好跑啊。在这样的宅子里,守卫能厉害到哪里去?想要跑就成为轻松的事儿了。
“便在此处吧。”徐福顿了顿,又道:“我与旁人不熟,既在此处,便要劳烦你来日日陪我了。”
子成怔了怔,随即一脸受宠若惊地道:“子成之幸。”
一国公子,能将姿态放到如此之低,应当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了,说不准历史上还有他的一笔记载。
徐福也并不客气,他当即在府中转悠了起来,子成倒是也不畏惧他记下地形一样,全程微笑陪同。直到最后徐福定下了主院。主院,也正是子成的住处。
“此地,如何?”徐福淡淡道。
子成大方道:“子成便将位置腾与先生,子成日后宿在先生隔壁,不知先生觉得如何?”
“可以。”只要你做好被我折腾的准备就好。
“那……不知先生能随我入宫一趟吗?”子成说完,顿了顿,又补上了一句,“并不会耽搁先生太久,过后还是由我送先生出来。”
“走吧。”
子成脸上笑意更浓,当即又带着徐福上了马车,一路进了王宫。
而且令徐福没想到的是,在秦王宫中他有特例,能在王宫中行马车,而换到这个地方,竟然也是马车直接将他拉到了大殿外。若不是此国君王分外重视他,那么便是子成在宫中的地位甚高了。
有内侍上前来,恭敬地请徐福下马车。
徐福走下去,抬头打量了一眼周围的建筑,与秦王宫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宫殿择高而居,四周布着大小夯土建筑,高台榭,美宫室,纹饰图案精美。
与秦王宫的风格,实在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见徐福打量王宫的外形,子成微微笑道:“先生可喜欢此地?若是喜欢此地,日后先生便留在此处也不错。”
“虽好,却非家。”徐福态度冷淡地吐出五个字,便收回了目光。这个王宫再漂亮又如何?也不如秦王宫好啊。嬴政能纵着我,你们能吗?嬴政连儿子都给我玩,你们能吗?何况等待天下一统,你这儿再漂亮,那也归秦始皇了。
子成叹息一声,某种赞赏之色却更盛了。
他引着徐福进了大殿,刚一跨进殿门,徐福就看见了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但瞧上去可不像韩王那样一脸衰像。他穿着一身华服,满面威严,容貌与子成有几分相似。
“这便是徐先生了?”男人出声问。
“正是。”子成躬身应道。
男人极不客气地道:“那便劳烦先生先为寡人瞧一瞧面相如何?早听闻先生有此本领。”
徐福非常不喜欢对方的口吻。
他拿自己当耍猴戏的吗?说表演就能表演给他看?他算哪根葱?而且徐福觉得除去嬴政以外的人,自称“寡人”,都会让徐福觉得非常的不适应。
男人跟嬴政哪里能比啊?
这是半分也比不上的!
徐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子成紧张地盯着徐福,生怕徐福对着王座上的男人,开口也蹦出来了两个字,“短命。”那今天怕是要出大事了。
男人面上闪过怒色。
身为君王,哪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忽视,他开口厉声道:“如何?先生可是不肯?”
徐福闭嘴不说话。就这点儿耐心,与嬴政实在差得远了。嬴政对待尉缭、韩非是何等礼贤下士的。这个男人,倒是只会端着君王的架子,他怕是忘记了,究竟是谁有求于谁。难道他以为自己会受强势所压迫,就屈服于他?徐福觉得最后对方被自己忽悠住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由得想到了初到秦国时,因为一言不合,被嬴政关到了大牢中。那时候面对历史上赫赫威名的秦始皇,他都没有半分瑟缩畏惧,更何况是面对这个藏头露尾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家伙。
见二人僵持,子成忍不住出声道:“先生可是旅途劳顿?这才不愿开口?”
子成会为自己找台阶下,徐福倒是没想到,但他是真的不想走这个台阶。
他半分也不想示弱,如果他已经不仅仅是那个孑然一身的徐福了,现在他的背后还有嬴政,还有秦国。若是他低下头来,那岂不是代表秦国的尊严也被踩下来了吗?所以他绝不会轻易低头。
“先生当真不肯?”座上的男人已是满面怒容,像是下一刻便要拔剑砍人般。
徐福慢条斯理地道:“你算什么东西?连名字都不敢报上,便要令我与你看面相,凭何?”
男人面色青白一片,起身大步跨下来,冷笑道:“不愧是被称作‘神仙’的徐君房!便让我瞧瞧,你这个神仙,究竟会不会死。”他从身旁侍从的腰间抽出了长剑,长剑泛着冰冷的光,冲着徐福而来。
若是换做一般的人早就被吓住了。
但是徐福如今也是走过无数险境,甚至上过战场,进过狼窝虎口的人了,他怎么会这样轻易畏惧屈服呢?
徐福站在那里巍然不动,身上衣袍被秋风吹得微微飘动,当真恍若仙人之姿。
莫说是子成了,就连那怒气冲冲而来的男人也微微一愣,那瞬间还真以为自己瞧见了仙人。不过随即他心中被冒犯的怒气就占了上风,他将剑架在徐福的脖子上,厉声问道:“如何?先生此时可愿意瞧了?”
徐福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将他从头瞧到脚,“瞧?不用瞧。你的头上,写着四个字,血光之灾。”
男人更怒,抬手便要刺他。
“你不敢杀我。”徐福淡淡道,“你需要我为你改命,我若死了,你还能寻谁呢?”
男人手中的动作登时就僵住了,他冷笑道:“你当真会改命吗?”
“若是不信,又为何费尽功夫将我带到此处?”徐福依旧神色平静。
男人咬咬牙,“好利的一张嘴。”
徐福懒得与他再搭话。男人如何暴怒,如何愤恨,如何不满,如何充满杀气,在他眼中都不过如同小丑般的举动。他笃定男人不会杀他。或许男人会有一时的冲动,但背后还有个子成,子成不蠢,他知道该拦下男人。
男人将手中的长剑丢开,语气不快地问道:“说说吧,这血光之灾是何意?”
“阁下似乎并不明白何为,与人尊重,与己尊重。我是阁下请来的,不是求着非要来的。”
男人冷笑一声,低声道:“明明是绑来的……”但男人终究还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越是地位权势高的人,便越发舍不得就这样去死。正如徐福所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费尽功夫将人弄来了。
男人久久没有说话,而徐福也站在那里很有耐心地等待。也不知道过去了过久,直到殿中的宫人们都冷汗涔涔的时候,男人终于开口了,他面上还顺着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请教先生,血光之灾,何解?”
这一招,真是百玩不烂!
还真是谁都逃不出一个生死的圈啊。
徐福这才将目光落到男人的身上,低声道:“未来七日内,都要小心了,小心兵器带来的血光。”
男人不屑地嗤笑,“寡人为王,谁人敢用兵器来伤害寡人?”
“若是不信,便拭目以待好了。”
男人听不明白拭目以待什么意思,但他知道,徐福就是让他等着瞧。
徐福转头看向子成,“我累了,回去吧。”
子成倒也任劳任怨地点点头,准备送徐福出去。
男人大概是不想被徐福给气到心梗,也很爽快地放了人。
只是等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徐福才突然回头,口气寡淡地问:“哦,忘记问了,阁下是哪国的君主?”
男人面色黑了黑,道:“问我儿子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子成是化名,此人也是历史上有的人物。不过你们搜子成这个化名肯定搜不到。倒是可以猜猜他是谁。
第187章
子成面色尴尬地引着徐福出了大殿。
“现在能告诉我了?”徐福冷声问。
子成收起面上的尴尬之色,沉声道:“这是在燕国。”
燕国?
燕王真是个没礼貌的人。
徐福转头又看了看子成,哦,就算知道这里是燕国,他也并没有想起来对方是谁。
“走吧。”他也不指望自己的那点儿历史水平,能想出来对方是何方神圣了。
子成松了一口气,恭敬地带着徐福出宫,再也没有谁上前来找徐福的不痛快。等重新回到宅子里之后,子成迅速命人备好热水,先供徐福泡了个热水澡。徐福刚泡完澡欲起身,几名美貌的侍女便进门来了,口中娇柔地唤着,“先生,请让奴婢们为你更衣。”
弯得不能再弯的徐福心底打了个哆嗦,本能地向要避讳开这些女子。
“出去。”
当听见徐福冷酷无情两个字的时候,侍女们还不肯相信,她们呆了呆,随后又听见徐福重复了一次,她们才不甘不愿地往外退了。
生得这般好的男子,瞧上去又地位高贵,谁不想勾搭上呢?但谁知道,偏是个不解风情的呢。侍女们退出去后,暗地里埋怨起了此事,无意中被管家听见了,管家冷声道:“整日在乱想什么?那位先生是什么人物?岂是你们能高攀的?”
侍女撇撇嘴,暗地里道,“也是……自己就生得那般貌美了,还何须我们呢?”
徐福对这些背后的议论一无所知,他拭干身上的水迹,披着衣袍起身,有种莫名的,为嬴政守身的诡异感。换在上辈子,徐福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啊。对待投怀送抱的美丽女人,竟是一概不顾了。
他拥着衣袍上了床榻,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接下来几日,徐福日子都过得极为悠闲自在,燕王也并未再邀请他进宫。
直到徐福抵达蓟城的第六日,子成匆匆前来,撞开了徐福的门。
“……先生。”他的嘴唇微微哆嗦,站在门口的身体晃了晃,脸色发着白,眼底还带着未能完全退散的惊恐之色。他喘了喘气,平息下了自己的呼吸,随后恢复了平日里沉稳的姿态,“先生神通。”
徐福放下面前的竹简,抬头朝门边看去,“……应验了?”
子成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不错。”他顿了一下,犹豫着补上了一句话,“父王想要见你。”
“那如此瞧来,燕王受的伤,还未致死了。”徐福推开竹简,从桌案前起身,走到了子成的身边。
子成面色尴尬,心中有些暗恼,但一面又觉得燕王做得的确有不妥之处,于是也无法出声斥责徐福言语间的无礼,子成只得将情绪统统憋了下去。
徐福很快跟随他第二次进了燕王宫。
燕王宫中的守卫比上次来时更加森严了,整个王宫都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之中,徐福心中颇为不厚道地想,让你一面将我绑来,又一面怀疑我……总得自己吃个苦头,才知道有求于人该是什么态度。
很快他们跨进了殿中。
徐福瞥了一眼,却并未瞥见燕王的身影,他的心中浮现几丝疑惑。既然请了他来,那燕王人呢?
待走得更近一些,徐福才看清楚,燕王人是在的,只不过,燕王仰躺在了桌案之前,直到听见脚步声近了,燕王才当即侧了个身,勉强捡起了他的君主威严。
这一打量,徐福都有些吃惊。
燕王脸颊上带出了两道口子,看他难以坐起来,身上应当还有其它的伤处。
莫非是遇了刺客?什么刺客能进到王宫中来?这不可能啊!
“先生真是神人。”燕王沉声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没有恭敬,莫说恭敬了,连半点笑意都没了,他眸光冰冷,神色难看,看着徐福,便如同看着一个大凶器。
不是所有人都有嬴政那样高的接受度。徐福清楚这一点。
燕王一面想要自己可以为他改命,甚至是反过来帮助他,搞掉秦国;但是一面呢,燕王又畏惧自己身上所展现出的神通,认为这会威胁到他。为君主者,向来都极能脑补。没有东西可以拿捏住自己,会让燕王极为缺乏安全感,并不敢信任自己。
他信任不信任也没关系,只要秦国的威胁尚存,燕王就舍不得剁了自己。
见徐福半天不搭腔,燕王心中更为恼怒了,但他还是竭力压下了翻腾的情绪。徐君房厉害是好事,这么厉害的人,被寡人从秦国抢来,日后还不是为寡人所用,秦国失了他,必然会后悔不迭。燕王如此想了一番,才觉得心头舒服多了。
“先生如何知晓寡人有血光之灾的?”
乍然听见燕王的口吻变得温和可亲了起来,徐福还有些不大适应,不过想到擅长变脸本就是这些君王的本能,倒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先容我大胆猜测一番。燕王身上的伤,乃人为,但并非刺客而为,可是如此?”
燕王面上神色变幻,“……不错。”
“可是意外造成?”
燕王冷笑,“依寡人看,哪是什么意外!”
徐福也不和他继续分辨下去,只接着往下道:“燕王近来可是难以入眠,白日疲累?”
“这与血光之灾有何联系?”燕王表现出了抵触。
一国的君主身体状况,哪里是能随意透露出去的?
“因为身体不好,自然便会影响到行为举止,燕王身上的伤,是……摔出来的吧?”徐福低声道。
燕王的眼皮重重一跳,几乎脱口而出“怪物”二字。不错,在燕王心中,徐福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就是怪物。这般能洞察人心,更能瞧见人的过去和未来,岂不是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徐福的目光从燕王脸上迅速扫过,“燕王面上有两道较为明显的伤口,但同时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分布,不仔细瞧是瞧不出来的。燕王可是在视察兵器时,不小心跌倒了?”
子成在一旁,面色尴尬。
什么不小心跌倒,分明是父王要发作工匠时,气血上涌、站立不稳,反倒自己跌进武器坑里去了。幸好不是进了冶炼池子,不然就实在成个大笑话了。
秦国越发强盛,其他六国都不希望秦国壮大起来,虽然还未攻打到燕国来,但燕王早早就准备了起来。他亲自监督武器制造的进度,便是为了届时能沉着应战。谁知道徐福一来,燕王就倒了个血霉。
对于燕王来说,徐福分明就是个煞星啊!
“这些……你都能从寡人的面相上瞧出来?”燕王心中滋味复杂地问。
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猜对了。
徐福当然没有神通到,从脸上就能看出所有事的地步,他只是随便那么一猜,就给猜中了。燕王之所以这般恼怒,无非就是觉得这个血光之灾来得太过丢人。
教训别人却把自己给摔出了个血光之灾。是挺丢人的。
“那你还能瞧出什么?”
徐福当然不会再对着人说,你短命了。徐福微微拧眉,做出掐指一算的姿态来,“……燕王气火虚旺,长此以往,恐还会生出今日这样的事来。”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你心情不好,火气大,就会做出冲动的事,冲动的事可能就会导致你又发生意外。
燕王拧眉拧得更紧,“先生这话,怕是医理上的吧?”
“卜筮与医理本就有相通之处,燕王若是不信……”
燕王实在不想从他在嘴里再听到什么血光之灾了,当即便出声道:“寡人自是信的。”
徐福那句话只得就此打住,转而道:“燕王肯信便好,不妨试一试我这里的丹药。”
燕王有些犹豫。
若对方在丹药里掺些东西,毒死自己岂不是很容易?但是燕王又控制不住对他口中的丹药产生了好奇。秦王是否也在服用他提供的丹药呢?徐君房乃是方士,据闻早前秦王便四处搜寻炼丹的材料给他,也不知他究竟造出了什么神药来。
燕王脸上神色变幻,显然还在深思之中。
徐福也并不着急,耐心地等着燕王给出最后的结果。
“……那便有劳先生了。”燕王微微笑道。
“嗯。”徐福应了声,“燕王备好重金。”
燕王身旁的内侍瞬间变了脸色,“……你、你这人怎是如此,如此重利?”不是外面相传他是神仙吗?哪有神仙这般贪利的?为燕王效力,本该是他的幸事,竟还敢让燕王备上重金?
“闭嘴!尔等懂什么?先生要,寡人便为先生备着就是。”燕王不怒反喜,眼眸中的冷光褪去,看上去宽和了许多。
燕王自以为抓住了徐福的弱点。
要钱财多好啊。
既然是重金就能拢住的人,那可就令人放心多了,这对于燕王来说,更是将徐君房把持在手中的证据,日后就算秦王找上门来,怕是也不敢将徐君房带回去继续用了。毕竟徐君房曾经被他用重金收买过啊。
“三日吧,我需要三日炼丹,三日后,燕王命人来府中取。”
“好!”燕王应得爽快。
徐福扫了一眼燕王的面相,“我曾见过魏王、韩王、信陵君等人。但他们的面相却远不及燕王。”但你也远不及嬴政。这句话徐福当然是咽在肚子里,不会说出来。
谁不爱听夸奖追捧的话?何况是之前徐福的态度那般冷硬,不给他半分面子,现在肯出言夸赞,就好比是冬日里出现的第一缕春意,如何教人能不激动?燕王心中喜不自禁,面上倒是沉稳得很。
“只可惜……”还没等燕王开心够呢,徐福就出声给搅没了。
“可惜什么?”燕王皱眉。
“燕王体内有一股气,这股气破坏了燕王原本大好的命格。”
“什么气?”燕王不快道。他甚至认为对方是在胡诌。什么气不气的,说起来实在太过玄乎了。
“燕王可听说过气运的说法?福与祸都取决于气运,人有气运,国也有气运。魏国昔日为霸主,为何日渐衰败?乃是国家气运的衰落,导致了国力的衰减,地位越发不如从前。”
燕王嗤笑道:“先生这些话,听来没头脑得很。”
徐福根本不生气,只目光漠然,口吻冷淡地继续往下说:“气运的衰败,有时候会是因为一个物品,有时候会是因为一个人。我便妄言一番赵国的衰落。赵国的气运为何衰落?赵王独宠倡后,廉颇远走魏国,客死他乡。李牧、司马尚皆被圈起来,再无法得往日战神风光。赵国太子是个什么货色?便直接导致了赵国政务上的疏漏。军政皆不如从前。赵国如何不衰?”
“那你的意思,这影响赵国气运的便是倡后了?”燕王听着听着,心底倒是不自觉地生出了三分的认同感。
“并非如此,气运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影响的?影响气运的,有倡后,也有赵王自己。”徐福面不改色地瞎扯,“再说韩国。韩国的气运受谁的影响呢?郑国。”
不待燕王出声问此人是谁,徐福紧接着便道:“郑国乃是韩国负责水利修建的小官。他兴修水渠,耗费了韩国无数物力人力。”
燕王冷声道:“这样的人,该杀!韩国的气运便是被此人所影响?”
“该杀?”徐福的嘴角掀起一个冷淡嘲讽的笑容。
燕王陡然间竟觉得自己平白矮了对方一头。
当然,他侧躺着本就比徐福矮许多。
燕王心中微微恼怒,有些不喜徐福脸上的嘲讽意味,这会令燕王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怀疑。
“韩王将郑国送到秦国,用以拖垮秦国,让郑国来说服秦王,也兴修水渠。郑国是个影响韩国气运的关键人物。偏生韩王愚蠢,将人送出。郑国画下图纸,主持修建水渠,不出五年,秦国必然受得大益!如今算一算时日,应当也快了。”
“郑国修建水渠,耗费人力物力,会削减一国国力,何来得益?韩国将他送走,难道不是好事?”燕王皱眉。
“燕王可知湔堋?秦国大旱时,唯有湔堋受灾最轻,皆得赖于这湔堋水利。”徐福当然不会细说,郑国修建郑国渠又会给秦国带来哪些好处了,让燕王自己去脑补就好。
不等燕王思考清楚,徐福又继续道:“韩非也是如此,韩非出自荀子门下,集法家之大成,这样的人物,却被送到了秦国为质。韩非兴国政,郑国兴国力。这二人一被送走,自然没了支撑气运的东西。韩国衰败已成定局。”
已不需要徐福再举例子了,燕王已经全然明白过来了,他的面色变得极为沉重,定定地看着徐福,声音里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焦急,“那依先生看,寡人的气运,因何衰减?可还有挽救的可能?”
“有,先吃药。”徐福一句话把他给堵了回去。
燕王有些急躁,但又不敢多问。到这一刻,他才算是真正重视起了徐福,当然,他心中对徐福的畏惧也并未减退。一个太过神通广大的人,换做谁都会觉得害怕。
也就只有嬴政,心胸那样宽大了……徐福在心底默默地往嬴政脸上贴了块金。
燕王还要休息,便又让子成送他出去了。
能有燕国公子跟个侍从一样将自己送来送去,待遇倒也不错。
二人一同出了大殿,殿外的宫女忍不住悄悄打量徐福。子成面带焦急之色,等离大殿远一些后,他便出声问道:“先生,父王的气运当真在衰减吗?”
“嗯。”
“是何缘故?”
“虽然一路行来,子成待我分外体贴,但我依旧不能立即告诉你。”徐福干脆拒绝。
子成面上闪过失落之色。
两人上了马车,子成不死心地又与徐福攀谈起来,“先生本事高强,父王定会重视先生,先生不如便就此留在燕国吧。秦王残暴,并非是好的主子。”
徐福纵然知晓历史上秦始皇的确是个残暴的人,但他也依旧不喜欢有人对他说嬴政残暴。
大概就跟心底白月光不能被抹黑一样的吧……唉,这什么鬼比喻……算了,就勉强这样比喻吧。徐福压下心头的不快,冷声问道:“你可知我与秦王是何关系?”
哪能不知道呢?徐福与嬴政的关系都传遍六国了。
子成面上闪过羞色,尴尬道:“……是,早有听闻,可是情人关系?”
“不错。我与秦王乃是情人,你却劝我,勿要再跟着他,你就不怕惹怒我吗?”徐福对燕国的人就没有过好脾气的时候,因而子成并未听出徐福的声音是冰冷到哪个程度了。反正都很冷嘛。
“这……”子成脸上羞色更重,却强忍着继续道:“秦王并非良人……”
“哦,难道我来了燕国,子成要为我寻找个良人吗?”徐福闭上眼,漫不经心地道。
子成面上更为羞涩,“这……若是先生需要,子成定然尽力为之。”
徐福暗自感叹。燕国这不仅是要将他从秦国挖走,这是还要撬秦王的墙角啊!燕国也真是够拼的。但是徐福觉得,他不可能再寻到比嬴政还要好的情人了。
“寻个秦王给我?”徐福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嘲讽。
不过子成估计听不出来。
子成确实并未听出来,他惊了惊,“……这,怕是找不到的。”
“既如此,你还与我说这些有何用?”
子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幻不已。暗暗道。自是不能让你给父王做男宠的,父王也并不喜好男子。但是……子成一副自我牺牲的模样,道:“先生瞧我,如何?”说话时,他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
“你?”徐福是真的惊了惊。
子成的脑子没坏吧?子成竟是对着他毛遂自荐了?
徐福冷声道:“公子模样太过羸弱,我不好公子这模样的。”
子成面色臊红。王宫中爱慕他的宫女不知有多少,偏偏到了对方的面前,竟是被说成模样羸弱,不得他喜欢。
徐福话音一转,继续道:“何况……公子可会为我遣散姬妾?连儿子也别生了?”
子成面色更红,“……这、这自是不行的。”
徐福冷笑道:“那不知你在我跟前说秦王残暴,是哪里来的底气。”
“秦王也有长子扶苏和幼子胡亥啊……”子成不甘地辩解。
“可他们二人皆是在我之前便存在的,何况他们二人丧母,我何必去计较?公子便不同了,公子日后定是还要娶姬妾,育儿女的。若是公子与我做个男宠,那还差不多……”
“你!”子成脸色大变,顿觉自己被冒犯了。
徐福心中轻嗤。
连这点牺牲都不肯做,还凑上前来做什么?说得好像谁稀罕给你做男宠似的。徐福闭紧双眼,不再搭理子成。
子成半晌才平复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
耳边马车声咕噜转动,他瞥了一眼徐福的脸庞。
的确容色过人,子成方才说出那个提议,便是觉得对方若是这张脸,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但子成倒是忘记想一想,他愿意忍受,徐福可没好脾气去忍受。你算哪根葱?
回到府中后,徐福先睡了一觉,起来后沐浴,焚香,告知府中人,他要开始炼药,旁人不得干扰。又令厨房中人,记得送饭食前来。若是饿着他了,徐福就撒手不干了。
府中人战战兢兢地应了,恨不得将徐福捧在手中才好。这位可是得燕王青睐的啊,他受燕王吩咐炼丹,谁人敢来搞砸?当然都是小心翼翼应对着。
徐福还令人搜寻了不少竹简来给自己看。
实际上呢?
徐福坐在桌案前,用着饭食,看着竹简,竹简上的内容跟炼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全是燕国的风土志。
等徐福看够了,才慢悠悠从自己的小包袱里,翻出药丸来,往里面埋上一点东西,再捏一捏,加点水,捏一捏,捏到看不出有加料的痕迹就行了。
这些药丸本就是徐福之前准备的,这是他早期比较失败的作品。
可以治风寒头痛,但治病的效力较为微弱。第一次吃药的人,倒是会有比较显著的感觉。而徐福往里面加的东西,是阿咿上次在羌寨中交给他的……花椒。
这些花椒蒙上了一层水汽……呃,因为存放过久了。不过花椒的效力还在,麻口,造火。
反正多给燕王吃一些,让他上上火,越焦躁越好。
徐福非常不厚道地想。
可惜他还没学会如何制五石散,不然效果更佳。这个时代的人,少有知道降火药这种东西的。燕王吃下这个,只会越来越心火燥热。
积少成多,最后燕王就会由小病变成大病。
说不定不等嬴政赶来,他就先把燕王给弄死了……
徐福连忙打住了自己的想法,吃这个没那么快死的,恐怕要吃上好几年才行。他还是得等嬴政啊……
抱着就算吃了也死不快,但也要给燕王添堵的心情,徐福做好了药丸子们,然后放在了精美的青铜容器之中。
三天后,徐福打开房门,做出分外劳累的模样,走了出去。府中下人跪在门前,小心等候。
“去吧,呈给燕王。”徐福扔给了那下人。
下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打翻。
徐福转身回头又去看竹简去了。
子成马不停蹄地将此物送进了燕王宫,燕王当日便找了内侍来试药,那药服下后,内侍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口麻),待到能开口说话之后,燕王便发觉内侍面色红润,看上去精神旺盛。
总之人并未死,也并未有其它不良效果出现。
燕王心中好奇这药的效用,便急急地也服用了下去。
第一次服用,自是效用不错,感觉浑身舒爽,小腹暖热,仿佛有一股力量(大雾)在内翻腾。
如此接连几次后,哪怕效用不比第一次,因为先入为主和心理上的作用,燕王觉得这丹药,分外神奇,用了过后,精神一日比一日好。
于是燕王再度命人将徐福请到了宫中,此时燕王已然恭敬无比,“还请先生赐教,我的气运为何会衰减?”燕王竟是不再当着徐福的面“自称”寡人了。
徐福心中觉得好笑。
难怪古代帝王都难抵挡丹药的诱惑了,哪怕他的丹药什么用也没有,燕王竟然也能在心理作用的影响下,认为这是灵丹妙药,并且因此而大改姿态。
“燕王可否能屏退左右?”徐福出声道。
初时燕王瞧他高冷的模样,觉得极为愤怒难以容忍,但是如今再瞧,燕王便觉得,没错,仙人之姿,正是如此。更甚至,燕王越看便越觉得喜欢徐福通体的气度。
燕王笑着屏退了左右。
跟随在后的子成颇为愕然:“我也退下吗?”
燕王看向徐福,征求徐福的意见。
徐福头也不回,“自然。”
燕王便毫不留情地将子成也驱逐出去了。
待殿中再无他人后,徐福才道:“影响燕王气运的,乃是燕王身边的人,此人与燕王极为亲厚,且有大才大德,在燕国中颇受百姓尊崇……”哦,没错,他就是故意挑拨燕王和他儿子的关系。
燕王越听脸色越加难看。
“一国的气运所在,皆聚集于君主的身上,但若是有人分走了君主的气运,也受他人尊崇朝拜,那么此人必然分散气运,使得国家离散不远了。”徐福一本正经地胡扯。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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