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正文 第106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106节
嬴政的脸色黑了黑,“……去吧。”
徐福转头把这两个字也对扶苏说了,“去吧。”
扶苏点点头,松了口气,快步退出了大殿。
徐福深知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道理,他蹭到嬴政的身边,学着捏胡亥时的模样,捏了捏嬴政的手背,顿时很好地安抚住了嬴政的情绪。
“若是胡亥能早日学成,我也能少些功夫去操劳了。”徐福装作漫不经心地道。
嬴政听后,深以为然,甚至还忍不住畅想了一下美好未来。让胡亥去跑腿,徐福就留在宫中,拴在身边,日日宣淫(?),实在令人无法拒绝……想到之前自己本也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嬴政心底的抗拒也就全部消失了。
接下来几日,胡亥似有所觉,便少往扶苏跟前凑了,连徐福他也不黏着了。弄得徐福还好一阵不大习惯。
嬴政暗地里笑了笑。这小子倒是会瞧人眼色,知道不来打扰。
嬴政与蒙恬商议过后,定下了出征赵国的日子。
深感聚少离多,一直空虚的嬴政,直恨不得将他手底下的大臣都变成光棍才好。
不过就算再不情愿,也依旧到了这样一日。
徐福早早便起了身,嬴政见他精神抖擞,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儿,怎的离开寡人还让你这般兴奋?
嬴政拉长了脸,从徐福跟前晃来晃去,徐福满心都是此行前去,要带何物防身,哪里顾得上嬴政?嬴政就算在脸上摆出再多的表情,徐福也看不进眼里去。
天还未大亮,徐福便听见了殿外低低的议论声。
嬴政皱起眉,在殿外瞎议论,这是惯的什么毛病?
“何人在外喧哗?”
见嬴政面带愠色,宫人们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开了殿门出去瞧,只见一名男子,作侍从打扮,那人头发散乱,模样狼狈,面色发白,一见有人出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守在殿门外的守卫忙尴尬地笑了笑,“……这人赶不走,正欲将他拖下去呢。”
有个内侍当先开了口,问他:“你是何人?”
男子似乎终于找回了丢失的心魂,讷讷道:“……我是燕国公子的随从。”
内侍心中当即便轻视了几分,轻飘飘地问道:“哦,可是燕国公子出事了?”
“不,不……是住在园中的韩国公子远,他……他自缢了……”男子咽了咽口水,想到半夜起身瞧见的那一幕,都还觉得心惊胆战。之后公子见了,也是面色发白,来到秦国不过几月的功夫,竟是活得都不像人一样了。那男子心中畏惧的不是公子远死在了院中,他畏惧的是……有一日,他们也像那样死去。
“等着吧。”一听是公子远,那内侍口气就更为轻忽了。
什么韩国公子远?如今连韩国都没了!
内侍转身往里走,等走到一半,才回头告诫那男子,“注意口舌,勿要再提及韩国公子远,什么韩国,什么公子,如今不过是庶人罢了。”
男子脸色更白,心中无限恐惧。
公子远的死讯被内侍报到了徐福和嬴政的跟前。
徐福花了一会儿的功夫,才想起来那公子远是谁……哦,就是那个曾经不知死活,出言挑衅自己的人?竟是就此自杀了?也是,韩国国灭,他生活在那院子里,自然没有了未来。
这么一个小人物,徐福和嬴政都不会放在心上。
若当初那公子远知道何为祸从口出,好生管住自己的嘴,今日他也不至于自缢在秦王宫中。
有因必有果,不过自己得来的报应罢了。
“将尸体随意寻个地方焚烧了就是。”嬴政淡淡道。公子远自缢也算聪明,若是他不自己寻死,日后嬴政还不会轻易放过他。
“诺。”那内侍应了声,正要退下去,殿外却突然再度喧闹了起来,紧接着还伴随着一男子的声音,“王上!姜游求见!”
姜游?此时不是应当在华阳太后的寝宫旁守着吗?
“将人请进来。”徐福当先出声道。
内侍小跑着出去,恭敬地请了姜游进来。
那姬丹身边的随从见状,气得咬牙,那内侍回头来斜睨他一眼,“瞧什么瞧?那是我们庶长的师兄,你算什么东西?好了,消息你已经送到了,回去吧,会有人来处理此事的。”
见内侍态度这般敷衍,随从不忿,便要冲上前去。
想当年在燕国时,他身为公子丹身边的随从,走到何处不是风风光光的?如今却是这般境遇……
这头姜游疾步走进殿中,直到站在徐福跟前时,他才露出了悲痛的神色,“师弟,师兄没能替你救住她。”
那瞬间,徐福还没能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等缓了缓神,徐福就听见嬴政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可是华阳太后……”
“已然不治了。”姜游眼眶微红,瞧上去倒是比谁都委屈一样。
徐福知道姜游就是这么个性子,在自己跟前多说上两句话,指不准就要潸然泪下。他忙拍了拍姜游的手臂,“师兄尽力便够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嬴政已经喊来了宫人,徐福也紧跟其后,披上衣袍,二人便匆匆出去了。
姜游站在那里呆了呆,也冲了出去。
燕国随从便就这样瞧着秦王带了人,从他的跟前快速走过,连瞧也没多瞧他一眼。
不多时,徐福一行人到了华阳太后的寝宫外。
寝宫门口跪了不少人,他们眼眶微红,俨然是一副已经哭过的模样。徐福的呼吸不自觉地一顿,他转头去看嬴政,发现嬴政的面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宫人哭泣着唤了声“王上”。
“太后呢?”尽管已经从姜游口中的话得到结果了,但嬴政还是出声问了一句。
“……太后,已经去了。”宫女竭力压着喉咙里的哭声,以保证不在嬴政跟前失态。
竟是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徐福和嬴政都有一瞬间的怅惘。
二人踏进去,很快就见到了华阳太后,她依旧躺在床榻之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她身上的衣袍首饰也并未去掉,看上去依旧华贵非常,只是她的脸开始泛青了,明显能让人感觉到,她已经失去呼吸了。
这是徐福头一次见到亲近之人,这样死在自己的跟前。
从前熊义死的时候,地动时士兵死的时候……都不如这一次,直面死亡时,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恐惧,几乎将他的心脏紧紧裹了起来。
他甚至不敢去多看一眼。
徐福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但最后脑子里却就剩下一句冷冰冰的史实。
“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徐福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对历史不甚熟悉,偏偏对这一句记得无比清楚。
嬴政注意到徐福的呼吸都变了,以为他害怕,忙伸手去握住了徐福的手背,触手冰凉。嬴政没想到徐福的情绪变动会是这样大,他克制住将徐福搂在怀中的欲望,转而轻抚起了徐福的手背,以作慰藉。
徐福实在有点害怕如此联想下去,他忙转过身,挣开嬴政的手掌欲往外走。
徐福刚一走到宫门口,便见昌文君大呼小叫地扑了上来,“太后……太后……太后如何了?你这小人!竟还在此!”
徐福心烦不已,并不愿与昌文君废话。华阳太后死前,都并未召见昌文君,可见华阳太后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既如此,自己也没必要与他客气。
“将人拖走,勿要让他出现在王上跟前,平白污了眼。”徐福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之情。
平时徐福见了昌文君都是冷冷淡淡的,今日却是面露厌恶之色,昌文君倍觉侮辱,哪里能忍?口中怒骂着“竖子”,便要冲上来拉扯徐福。守卫、侍从吓了一跳,全都围了上来,将那昌文君,抱手的抱手,扯腿的扯腿,愣是昌文君前进半步。
昌文君算什么?
如今是在秦王宫!
护着庶长才紧要呢!
昌文君急得脖颈都紫了,他目光凶狠地瞪着徐福的方向,“……你想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在这里杀了我吗?华阳太后才刚去,你这小人便要如此待我吗?你不过区区驷车庶长!如何敢动我?”
徐福的目光环视一圈,琢磨了一下什么武器更为称手,倒是有人先他出声了,“他不敢,寡人敢。”嬴政面容冷凝,缓步走下来,他腰间还佩着青铜剑,剑身极长,抽出来麻烦了些,但要杀人,却是便利得很。
昌文君双腿一软,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守卫将他团团围住,又如何能后退?
昌文君急了,这次却是急着想逃跑。是他错了,秦王是个什么人?是个急了谁都能剁的人!想想那嫪毐,想想那吕不韦……昌文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立即服了软,“王上,是我妄言了,求王上赎罪,我只是心中牵挂太后,这才一时丢了规矩,王上……王上,太后还等着我去见他呢。”
华阳太后早年间的时候,的确颇为倚重昌文君、昌平君两兄弟,连带的对熊义也是怜爱有加。那时华阳太后也未必就没动过,以秦养楚的心思了。但是随着年纪大了,秦王政又越发能干,华阳太后不愿去触他的楣头,一日日的,便歇了心思。
华阳太后都知道退却收敛,但昌文君却不知道。他还想拿华阳太后出来当个借口。
嬴政冷笑一声,“你不是妄言,你是未曾将寡人放在眼中!更是不尊华阳太后!你如此在宫中胡闹,半点也配不上你如今的爵位!既然一时丢了规矩,那便永远也别守了!”
嬴政拔出腰间长剑,快步上前,旁人都不敢拦。
徐福惊了一跳,有些犹豫。
昌文君能不能死?他死了会对历史有影响吗?会给嬴政造成麻烦吗?这一刻,徐福脑子里飞速地闪过了许多念头,他跨步上前,“……阿政。”不管如何,他只希望自己的声音能让嬴政冷静一些,起码做出的行为,不会令他后悔。
嬴政并未回头,他手中的长剑刺出去。
“噗嗤”一声,昌文君睚眦欲裂,偏偏两旁的守卫和侍从将他按得动弹不得,鲜血飞溅,吓得一旁的宫人连忙跪了下来。
昌文君喉中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徐福走近了看了一眼,发现昌文君倒是没死,只是他那条左腿,怕是要瘸了。
嬴政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发号施令道:“将人拖走,送回府中,昌文君体弱多病,日后便不必到朝中来了。”
昌文君痛得说不话来,嘴里呜咽声不断,只能徒劳地抓住一旁侍从的衣袍,侍从冷着脸将人提溜起来,半点不见恭敬地将人送了出去。
方才嬴政那一系列动作做得太过行云流水,徐福看得有些呆,因而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嬴政走到他的身边,握了握他的手,“可还害怕?”
徐福摇头,轻嗤道:“还得多谢了昌文君。”被昌文君那般插科打诨一番,什么惊惧都没了,就剩下对昌文君此人的厌恶。
宫人见两人心情恢复了些,这才敢出声提醒道:“庶长该启程了。”
徐福愣了愣,“这是几时了?”
“辰时一刻了。”
是有些晚了,再不启程,怕是要跟不上蒙恬的队伍了。
但徐福突然间有点舍不得走了。虽然他心知嬴政根本不是脆弱的人,何况华阳太后与他又无血缘关系,要说感情深厚呢也深厚不到哪里去,毕竟一年也就见上那么几面……但是徐福就是觉得不想走,就好像回到秦王政十年的时候,赵姬过世,当时他便同嬴政在一处。
这个时候,他也就不想走。
好像这一走了,他就会忍不住想到历史上关于秦始皇死时的记载,令他心里一阵空荡荡的,虚得慌。
“……让蒙将军先走吧,我带胡亥之后跟上。”徐福知道临时不能变卦,但做个小变动应当是行的。
嬴政并不知徐福心中所想,只以为徐福想要看着华阳太后入棺再离去。能多留徐福一会儿是一会儿,嬴政点头,命人赶紧去向蒙恬传达旨意了。
昨日扶苏是歇在蒙恬府上的,这段时日他跟着蒙恬跑来跑去,倒也习惯了住在蒙府,虽然身为秦国公子的高傲贵气削减了些,但扶苏跟着学了不少东西,便越发地不爱回到王宫了。
这日他早早地便和蒙恬一起等在了城楼下。
此时天还是乌蒙蒙的,兵器上都覆了一层寒霜。
他们左等右等偏等不来人,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有一骑人疾步来了,为首之人下马跪地道:“请扶苏公子,蒙将军先行,宫中出了些事,庶长不能及时前来,待处理完毕后,便会携胡亥公子追上来。”
出了些事?出了什么事?扶苏面上一怔。
蒙恬点头挥退那人,已经开始号令将士们当先出城了。
而扶苏的心思却渐渐飘向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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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公子远和华阳太后在同一日去世,嬴政对那公子远更是看不惯,他的尸首被焚烧后,便被人丢弃在了咸阳城外。也只能怪公子远自缢都没挑个好时候,偏和华阳太后撞上了,自然难免被迁怒。
姬丹一行人被秦国这般行事吓得不轻,公子远去后那段时日,夜夜惶恐,听闻徐福离宫,同蒙恬攻打赵国,姬丹心中更是复杂不已,他一日比一日消瘦苍白,恐怕不用等嬴政出手,他便会被自己内心的鬼给生生磋磨死了……
蒙恬一行人走后,徐福在王宫中耽搁了两个时辰,把嬴政的手翻来覆去地捏,都快捏肿了,然后才觉得胸腔中的那颗心落回去了。
徐福告别了嬴政,顺利带着胡亥离宫了。
徐福担忧胡亥不能适应,路途之中,时时不忘问一问胡亥的感受。
胡亥精神抖擞,“父亲放心,给我野菜我也能吃的!睡马车里我也能睡得很香……父亲不要担心,就算有人偷袭我们,我虽不能护佑父亲,但我们可以像上次那样逃跑,然后摆个摊,可以赚很多钱呢!”
徐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种霉运fg就不要立了!
胡亥还高高兴兴地做着摆摊梦,心想上次是父亲,这次就可以轮到他来显身手了,他倒是忘记了,小小屁孩儿,谁人肯信他?
就连徐福那张宛如少年的面孔,也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让人相信呢。
胡亥口中说出的话,幸好都未应验,他们路途虽苦,但还没到一边吃野菜一边逃命的地步。一路上无半个人来偷袭他们。在路过两处城镇之后,他们也终于追上了蒙恬的队伍。
汇合之后,队伍便加快了脚步。
徐福和胡亥未做休息就又继续赶路了。
蒙恬和扶苏日日行在前方,他们则是在后方坠着,除了马车坐的久了,有些磨屁股外,倒也并不难以忍受。
而且因着有胡亥的关系,路途反倒有趣了起来。
只可惜这时连纸也没有,不然徐福还能制个纸牌出来混混时间。也不知那贰贰能做么?
徐福轻叹一口气,选择了掏出竹简,教胡亥。两个人被迫在马车内成为了好学人士,时不时还能听见胡亥的读书声传出去。令军中士兵感叹不已。王上的两位公子,都是出色的人物啊!
扶苏坐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瞥上一眼,心中有些难受了。
转眼入了十月,暑气渐消之际,他们也抵达了上党。
地动之后,赵国闹起了饥荒,秦国周围多有波及,不过因为秦国准备充足,依旧未出什么大事。
但,人饿极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在生死间,人的潜力往往被拉到了极致。还未等秦国上门攻打,赵国就已经开始骚扰秦国周边了。
待他们到时,随处可见家禽野兽尸体,也随处可见赵国人,秦国人的尸体,之前天气炎热,多少尸体恶臭,吸引来无数蚊蝇,令人不愿从旁而过。
徐福面色凝重,又怕生出瘟疫来,若是当真惹出瘟疫,莫说要夺得上党了,秦军能保全自身,并将赵国的瘟疫拦在境外,那都已经很不错了。
蒙恬骑马上前瞥了几眼,最后又还是退回来了,他叹了一口气,“多亏有庶长前来,不然……”
他们行兵打仗厉害,但要说地动、瘟疫都经历过的,并且能泰然处理的,那几乎没有。
唯有徐福一身都是经验。
徐福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倒是后悔将胡亥带来了。扶苏也不应该来。小孩儿的抵抗力总归比大人弱,在这样的灾祸之后,瘟疫很容易就能生出来,到时候胡亥和扶苏最先病了,他哪里还有心思去顾旁人?
蒙恬看出了徐福心中所想,低声叹道:“此时将扶苏公子与胡亥公子送走,怕是来不及了。”
徐福也知道这个理,而且两个人都是秦国的王储,路上若是出个什么事儿,那才更令人揪心,既然已经带来了,那也就只有扣在自己身边,更为安心。
“先安营吧。”徐福摸了摸胡亥的头顶,担心他害怕,又将手递了过去。
不过或许年纪还小的缘故,胡亥并不太懂得眼前的一切是发生了什么,他抓了抓徐福的手,面上不见半点惊恐之色。
扶苏咽了咽口水,面上镇定下来,但是他的脚步却是不自觉地往徐福身旁凑了凑。
他们费了大工夫在找到了一处空地,将那处清理干净后,便先行安营了。虽然到了上党,但他们除了尸体,连赵军的影子也不见。如今谁都不清楚情况,甚至就连派出的探子,都不敢随意前行。生怕染上了什么病。
一时间,竟是陷入了僵局。
……
蒙恬镇定得很,他的情绪也逐渐扩散到了其他人身上,有蒙恬和徐福在,就连扶苏和胡亥都在,士兵们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当夜该吃吃,该睡睡。
“打仗一事,本就变化多。谁能想到今日赵国不走运,却也恰好牵连到秦国了呢?”蒙恬低声道,也不知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还是在说给徐福听。
徐福拿出了怀中药丸。
心理安慰,稳定军心,蒙恬上。拿出药丸,以保无忧,他来做。
“融入水中,每人必须饮下。”徐福将药丸交到蒙恬手中,然后转身给胡亥、扶苏一人嘴里塞了一颗。
胡亥就跟吃糖丸一样,嚼了嚼觉得有些苦,皱着脸咽下去了。扶苏连咽都没咽,他迟疑一下,也给吞下去了。
徐福带来的药丸并不多,他不可能人人兼顾到,最好的办法便是融入水中,但徐福也不知那样药效是否会被削弱到趋近于无。
胡亥吞下去之后,还打了个饱嗝,他习惯性地抱着扶苏的手臂,蹭了蹭,“撑了……”
扶苏被他那么一靠,浑身僵了僵,嘴里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徐福又与蒙恬商谈了第二日处理的方案,然后才各自回了帐中休息。
胡亥和扶苏自是同徐福睡一个营帐的。
他们带来的侍从便皆数守在了帐外,施行轮换制。
本来入睡前,左边是扶苏,右边是胡亥。等一觉醒来之后,徐福发现自己被挤出去了……被!挤!出!去!了!
胡亥双手双脚缠着扶苏睡得正香,扶苏也熟门熟路地托着胡亥的屁股,两人的身躯占据了一半的床榻。
他该庆幸他们年纪小身量不大,没能把自己完全挤下床去吗?
徐福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越发不懂这俩小子了。
此次随行的侍从中有桑中,桑中听见帐中的响动,便立即提着水进来了,“先生可要洗漱?”
附近水源难寻,徐福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不免有些惊讶。
“谢谢。”徐福先说完这两个字,然后才走上前,用水迅速洗漱了,并且尽力做到不浪费一滴水。
桑中提着水一转身,顿时就僵住了。
“怎么?”徐福也跟着转身,才发现扶苏和胡亥已经醒了,两人泾渭分明地坐在两旁,但却都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桑中。
桑中被瞧得有些尴尬,唤了声“公子”,然后就端着水上前了。
胡亥眼底带着提防之色,扶苏倒是沉稳得多了,就光看着桑中不说话。等他将水放下来的时候,胡亥开口了,“你叫什么?”
“桑中。”
“名字好听。”胡亥甜甜一笑,“你为什么那样盯着我父亲啊?”
桑中面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徐福也好一阵尴尬。
方才背对着的时候,胡亥和扶苏到底瞧见什么了,怎么都是这样看桑中?胡亥他懂这些玩意儿吗?
“我是先生的随从,自然要时时盯着先生。”桑中故作镇定道。
“哦。”胡亥擦了擦脸,攀住桑中的脖子,“我是你的先生的儿子,那你听我的话吗?”
桑中瞥了一眼旁边的徐福,低声道:“公子是主子,我自然是要听的。”
“那你便背我出去转一转吧。”胡亥跳上了他的背,差点把桑中压得趴下去。
“胡亥,你做什么?”徐福皱眉。
桑中已经背着胡亥要往外走了,胡亥回过头来,冲着徐福小声说:“父王不在,我要帮父王呀。”
徐福顿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玩意儿?
回过头来,徐福发觉扶苏的脸色比他的还黑,有了对比,徐福顿时就心情舒畅了,他嘱咐扶苏好生洗漱,然后就跟着出了帐子。
“蒙将军何在?”
小兵给徐福指了方向,徐福走过去,发现蒙恬正在研究手中的堪舆图,“可有何处是需要我帮忙的?”
蒙恬笑了笑,“正等着庶长这句话呢。”
“那些尸体你们先行焚烧,然后便往上党治所攻去,若有疫病症状,定要提早统计起来,记录在案,并隔离开,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凡是贴身衣物,食用过的食具,都要焚烧掩埋。军中军医,必要听我差遣。若是防护得当,便不会出现疫病。对了,嘱咐众将士,尽量勿要饮用脏水。”
徐福知道,行军在外,哪有干净的水源那么容易找到?但能尽量避免便要避免。
病从口入,还不知有多少瘟疫的细菌藏在水中呢。
徐福说过的话,蒙恬都一一点头允之。
“攻上党之前,我会为将军卜一卦。”徐福沉声道。
蒙恬笑了,“劳烦庶长。”
“若是将军舍得,便嘱咐军中将士,我的命令,他们也要听。”徐福不放心地又添上了一句。
蒙恬只小小地迟疑了一下,便点头道:“行。”
徐福招手叫来几个士兵,“等会儿你们便随我去熬药。”
这些士兵,有些是早就见过徐福的,有些是虽未见过但早闻大名的,总而言之,他们对徐福都是充满了敬仰之情。
熬个药算什么?能近距离与庶长接触,那便是天大的幸事啊!
几个士兵屁颠屁颠儿地跟在了徐福的身后。
徐福只管扔药,那几个士兵要管捣药和熬药,一个上午过去,他们也有些疲累了,心中倒是恨不得去杀敌了。
“来人啊!快来人!”
“有敌袭!”
“抓贼!”
帐外突然闹哄哄响成了一片。
徐福心系胡亥,担心他和桑中在外出个什么事儿,忙快步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士兵们面色紧张,纷纷朝着声源地而去。
蒙恬带了一队兵联通扶苏出去了,此时营中官职最大的便是徐福,徐福脸色一沉,厉声镇住了他们,“勿要慌乱,你们,随我过去,剩下的人,守在营帐外,不得挪动位置,不然,便以军罪论处!”
徐福是没当过将军,连当护军都尉的时候,都是瞎糊弄过去的,哪怕做了驷车庶长,也是军政不通。但这些不会,他会一样啊——耍威风!
徐福要用气势镇住他们是在太容易了。
他厉声吼过之后,一行人便立即平静下来了。
徐福带着那支被他点到的队伍,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先到那边去的士兵,已经抓住所谓的敌人和贼了。
被他们压在地上的人,穿得倒是整齐规矩,就是瞧上去脏了些,大约是掼在地上掼得狠了,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活像是从煤窑里钻出来的一样。
“尔等何人?”徐福从身旁小兵处拿过一把青铜剑,往地上一插,便冷声问道。
那几个被压制住的人瑟瑟发抖,抬起头来,脸上竟然带着污血,模样好不狼狈。
将他们压住的士兵,一脸犯恶心的表情,低声道:“庶长,这几人应当是赵人,没了粮食,他们就偷到咱们军中来了,见我们防守紧得很,没地儿下手,他们就藏到一边……”那士兵说到一半就打住了,面上恶心之色更甚,死死咬着牙,像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旁边另一士兵捶打了他一下,“你不说我来说!”那士兵吸了一口气,语气极快地道:“他们就跑去偷尸体了!就那些咱们准备集中焚烧的尸体!我看见的时候,上头还飘着虫子咧……”
那士兵说完,打了个寒颤。
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仿佛三观尽毁。
他们抬起手来搓了搓手臂,齐齐跳脚。
徐福也被恶心得够呛。
偷尸体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偷去吃了。但那些尸体大都腐烂了……怎么……怎么还能入口?
好吧,就算不腐烂,吃人肉也极为可怕了……
这些赵国人都饿疯了,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上门攻打他们的秦军,说不定在他们眼中就变成了红烧肉。
徐福越想越觉得恶寒,冷声道:“将他们先关押起来,正好送上来的赵人,可以询问一番城中情形了。”也不用浪费秦军探子了。
士兵们将那几人从地上拎起来,那几人趁机奋力挣扎起来,一个士兵还不慎被一口咬在了手臂上,那人死也不肯松口,士兵疼得嗷嗷直叫,像是要被对方扯下一块肉来。
身后的士兵看了一眼徐福,最后忍不住手持兵器,将那人捅死了。
鲜血溅出来,却引得另外存活的几人更为疯狂,他们梗着脖子,伸着舌头,费力地想要去舔那热血,若非有士兵钳制住了他们,他们怕是恨不得扑倒在同伴的身体上啃咬了。
徐福实在看不下去了,挥手令他们将人带走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灰蒙蒙,阴沉沉,阴翳不散……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人吃人,想一想便觉毛骨悚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 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十七年,九月,华阳太后薨,大地动。
资治通鉴·卷六·秦纪一记载,始皇十七年,赵大饥(发生大饥荒)。
上党还发生了一件历史上有名的大事儿,所以决定让徐福来走一走,见证这段历史。
第195章
那几人被关押了起来,用绳索紧紧绑在了刑架上,尽管如此,都还又派了人紧紧盯住他们,生怕他们再度狂性大发,挣脱了绳索。那几人也不知这段日子吃了些什么,牙齿似乎都尖利了几分,加上满脸血污,看上去活像从地底下爬出的恶鬼,就是再凶狠的士兵,看见他们的模样,都忍不住心头发憷。
“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蒙恬回头看了一眼帐子里被绑起来的赵人,眉头微皱。
“担心赵人反倒被激起了凶性吗?”徐福低声问。
“是啊,攻打他们,必然要多费些力气了。”蒙恬口中虽然如此说,但他面上的表情却是极为淡定。既然是在外打仗的人,什么硬仗没见过?岂会生出怯意和忧虑来?
只不过有言道“兵贵神速”,若能早些攻下,当然能为秦国节省更多的兵力和物力。
“我有一法,但担忧庶长不同意。”蒙恬突然出声道。
扶苏不知什么跟了过来,正好听见蒙恬如此说,便仰头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蒙恬动了动唇,道:“……弃城。”
徐福还没能反应过来,“何意?”
扶苏的脸色却已经微微变了,他上前抓住蒙恬的袖子,低声道:“将军要做第二个白起吗?”
徐福对别的历史人物或许印象不深,但白起他是知道的,与其说这位是战神,不如说这位是杀神。坑杀士兵多少万,徐福是记不清了,但是徐福知道,历史上凡是坑杀,大屠杀,焚城的将领,都难有什么好名声。
上党中赵人平民居多,若当真是如此做,那蒙恬在后世焉能有好名声?最糟糕的便是,这个残暴之名被冠在嬴政的头上。后世要数落秦始皇的罪状,便又多了一条。
见扶苏和徐福的态度都极为鲜明,蒙恬笑了笑,无奈道:“这时与那时不同,怎能放到一起来看待?若城中起了瘟疫,如何才能令瘟疫不扩散至秦国境内?莫说是我,便是赵王在此,也会选择弃城。”
“那便先等等,若是无事呢?”徐福也有些无奈。这就好比是上辈子他曾经见过的一个问题,四个小孩在铁轨上玩耍,一个小孩在废弃的铁轨上玩耍。火车来了。你要轧死谁?
“就算如此,怕是也等不了几日了。”
也是。
这么多人在外,粮草一直在消耗,若是将时间耗费在此处,这不是做的赔本买卖吗?
总之就是个左右为难的事。
徐福揉了揉额角,顿觉头疼不已,“越过此地如何?留下人手蹲守此地,一旦控制不住疫情,便令他们下手焚城,务必将瘟疫拦在赵地境内。我们便不在此耗时间了。直入赵地,路上若是遇了赵军,斩杀便是。”只是这样的话,要另外寻路通过,要花费些功夫,也比现在干等着好。
赵和秦,徐福当然选择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先维护住秦。
蒙恬微微一笑,“那便听庶长的。”
“你带扶苏先行,我与胡亥留在此地。”徐福又道。
“不行!”
蒙恬和扶苏几乎同时出声。
“怎能将父亲和胡亥留在此地?”扶苏的五官几乎皱到了一起,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同意。
“庶长安危如何保证?庶长还是随我们前行更好。”蒙恬也紧跟着出声了。
徐福若是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
徐福此时的气势却更为强势,二话不说便镇压住了他们,“此事必须听我的,军医顶不了什么用。攻赵重要,护住秦国百姓不受瘟疫侵害更重要。”
徐福执拗起来的时候,嬴政都拦不住,何况他们呢?蒙恬就算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他心底也清楚,这是最好的安排了,有徐福在后,他行在前都能安心许多。至少不会时时挂心,上党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是否会殃及到秦国……
“那……庶长要多加保重。”蒙恬也不再劝。
扶苏紧紧绷着脸,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决定下来之后,蒙恬便立即清点兵将,率众前往,被留下的士兵则要听从徐福的号令。
而那几名被抓住的赵人,都被蒙恬带走了,反抗尤为激烈的,便只有被就地杀了。
等桑中扛着胡亥归来,营地里已经没有扶苏的身影了。
徐福担心他会想念扶苏,便将胡亥接到了怀中,一边亲昵地捏着他的脸,一边低声道:“接下来的日子,你便要与我一起盯着这个地方了。我们要将可能发生的糟糕事件,都提前扼死。没有扶苏。……会很辛苦。”
胡亥也不知听明白没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有没有扶苏都会辛苦啊。”
真不会想念扶苏?
徐福瞥了他一眼,胡亥脸上一派天真无邪,什么旁的情绪也瞧不出来。胡亥这般配合那就最好了。徐福将他从怀里放下来。
……可重死他了。
胡亥还有点意犹未尽地嘟了嘟嘴,然后才跟着徐福一起回到了帐子里。其实这样还挺好的,不用急行军,不用打仗,只管守着不远处的城池,严查瘟疫就行了。一旦确定没有瘟疫,那么一切就都是安全的。勉强也能算得上是悠哉了。
不过很快徐福就发现,悠哉的只有他和胡亥二人。驻扎下来的士兵们,包括跟随在身边的侍从们,都万分的紧张。他们留下来的人并不多,万一遇上什么麻烦,恐怕难以保全。
得想个法子,将他们安抚住才行……
徐福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床榻边,胡亥正撅着屁股趴在床榻上,好奇地把玩着徐福的八卦盘。八卦盘……六爻……对了!蒙恬还曾拜托他来卜一卦,他竟是给忘到没影儿了……
给蒙恬卜卦是赶不上了,但是拿着八卦盘当着这么多人卜一卦,让他们安安心,是可以做到的。
“乖,给我。”徐福将八卦盘抽走,“跟我出来,等会儿在旁边仔细看着。”
“嗯。”胡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自从上次钱币丢了以后,徐福就很少用八卦盘来卜六爻了,但是这次拿来单单做个样子倒是无所顾忌。徐福将钱币捏在掌心,一手托着八卦盘出了帐子。
“去将人集中起来。”
守在帐外的柏舟点了点头,迅速将人集中了起来。
留在营地里的士兵本来就紧张得很,一听见要将人聚起来,也不敢耽搁,赶紧就到徐福跟前站好了。
“庶长,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有按捺不住的先问出了声。
“无事,蒙将军离开前曾托我卜一卦。今日时机正好,我便取了八卦盘来,你们也正好在一旁瞧着。”徐福淡淡道。
士兵们闻言,顿时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平日谁能见到徐庶长卜筮啊?那都是王上才能见着的……这下将军都没见着,倒是他们先见着了!多种情绪掺杂之下,那点儿担忧和恐惧就被挤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柏舟二话不说扛了一张桌案出来。
徐福将八卦盘放置于上,指着它,道:“此物曰‘卦盘’。”说着,他又张开了手掌,露出掌心的钱币,“此物曰‘钱币’,以钱币掷于卦盘之中,心中默念所求所想,当钱币停下的那一刻,便是显示出的卦象。如此反复六次,可得六个不同的卦象,是为‘六爻’。”
这些士兵大都没甚文化,听得稀里糊涂的,只隐约知道等会儿徐福会扔手里的钱币,扔下去就会形成卦象,就可以得出卜筮的结果。
士兵们暗暗咋舌,心道,庶长就是不一样,听说奉常寺中那群人卜筮都是要用龟甲的,偏偏庶长这样简单就搞定了。
倒是没一人怀疑,用这样新奇的办法来卜筮可会不准。
徐福捏了捏掌心的钱币,然后投掷了出去,钱币在卦盘中叮叮当当转动起来,引得士兵们伸长了脖颈去看。
“一只钱币为背面,两只钱币为字面,卦象为少阳。”
“三背无字,为老阳。”
“三字无背,为老阴。”
“……”
“共掷六次。”徐福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比对卦盘上的图像,“上三卦为艮卦,下三卦为兑卦,上艮下兑,艮为山,兑为泽,上山下泽,大泽浸蚀山根。损益相间,损中有益,益中有损。”
“什、什么意思啊?”士兵小声问。
“很好的寓意。”徐福敛下了眼眸中的神色,“……意思是告诉我们,此次出征,定然能获胜利,如今我们被迫滞留脚步在此,不过一时的损害,损害过后,接着来的便是利处了。”
士兵们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扬起了笑容,追捧夸赞道:“不愧是庶长!庶长此卦高深得很,我们都瞧不明白,不过知道没有祸事就好了……”“是啊是啊,这几日连睡觉都不敢好好睡,生怕夜里再蹿出个赵人来,逮着咱们就啃……”“多谢庶长,庶长可累了?诶,是不是该做吃的了?”
这些士兵半点怀疑也无,脸上笑得好不灿烂,很快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将话题扯走了,瞧上去都放松了不少。
徐福摸着捡起卦盘中的钱币,捻在指尖。
艮上兑下为损卦,当损卦行九二时……
爻辞曰: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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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