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正文 第107节
[历史]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第107节
他该信,还是不信呢?
第196章
徐福垂下眼睑,把玩了一番掌心的钱币。
士兵在帐外突然叫了起来,“庶长,庶长,有赵人求见!”
赵国人?徐福将钱币扔给胡亥把玩,整了整身上的衣袍,这才缓步走向帐外。
此时已经是秋时,秋风呼啸,吹起了帷帐。徐福大步走到了士兵的包围圈前,被压制在地上的几个赵国人,抬起头看他,满面惊恐。
“尔等是何来意?”徐福冷声问,气势十足。
那几个赵国人也的确被震慑住了,身子瑟瑟发抖,好半晌才有一人壮着胆子,开口喊:“救命……我们,我们愿降……救命……城中没有多少人还活着了……这里就快成一个死地了……”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虚弱无力之中还透着垂死挣扎的味道。
尽管他们的模样看上去已经狼狈到濒死的地步了,但士兵们依旧没有放松,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也和当初那几个赵人一样,还暗藏着凶残的一面,或许在某个时候就会冷不丁表现出来。
“你想我们如何救?”徐福是同情他们,但是毕竟是在敌国人面前,他不能马上放缓态度。而秦兵们严防谨守的姿态也点醒了他,在这一刻,光有同情是不够的,他还得有提防。
那人点了点头,“……药,药。”
“我们没有药。”徐福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食……物……”
“粮草有限,我们凭什么给你们?”徐福这话说得是冷漠了点儿,但是事实也的确如此。粮草有限,赵国又在闹饥荒,一旦粮草用完,他们又从何处去寻食物?在伸手搭救别人之前,起码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那人呆了呆,喘气急促,“……我、我等、愿、愿降秦……此后,便是,便是秦国子民……求秦王搭救!”
“城中守城的是谁?”
“无、无人守城。”
“无赵军驻守此地吗?”
“有……后来都跑得差不多、差不多了……”
徐福转头唤来柏舟,“取些食物,莫让他们这就饿死了。”
那几人皆是面带喜色,身子激动得发起抖来,“多谢……多谢这位将军……多谢……”他们不知徐福身份,便干脆称“将军”了。
“庶长……”一旁的士兵焦急起来,“这几人若是扯了谎……”
柏舟冷眼扫过他们,士兵们便立即闭嘴了。而徐福也没说话多作解释。平时可以对秦兵态度温和,甚至可以接受他们口无遮拦的说话。但在这样的时候不行,他必须得让他们意识到,现在自己就和蒙恬一样,站在这里带领他们。他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不得有任何质疑和反驳。
秦兵们满是敬畏地看着徐福,齐齐闭嘴屏息,等待着徐福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是相信庶长的……
他们应该静静地等……
柏舟很快将食物取来了。所谓的食物,就是烤干的饼。这个东西特别难吃,咬一口,嘴里都是干的,而且还会掉渣下来,塞在嗓子眼里痒痒的。不过吃两口,再喝两口水,那真是饱腹极了。
柏舟将饼递过去。
士兵们倒是一点也不心疼。
这玩意儿是真的太难吃了!不过行军打仗,这个便于携带存储,所以这是他们常能吃到的干粮。吃得多了,自然也就看着想吐了,哪里还会心疼这食物呢?
秦兵们高举着兵器,这才松开了手。
那几个赵人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拍手上的泥土,匆匆接过了烤饼往嘴里塞。
徐福的目光从他们面上扫过。
这些人似乎是吃得太急了,才刚咬进去嚼了没两口,就被冰渣卡住嗓子了,他们脸色变了,脖子涨得通红,下一刻就忍不住将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其中两人还忍不住抓住了一旁的士兵的衣摆,咳个不停。
“把他们抓起来。”徐福冷声道。
士兵们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闻声而动,立即上前将那几名赵人撂翻在地,随机一脚蹬在了他们的背上。赵人们惊恐不已,喉中发出两声痛呼,“啊!……你们、你们做什么?”
“绑进去,捆着再饿一个晚上。”徐福根本不和他们多说,就连看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士兵们听令,直接将人拎了起来,大步走向了之前关押赵人的帐子。
徐福转头看向柏舟:“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柏舟神色严肃,“……庶长模样太过年轻。”
看我长得年轻就觉得我好骗?徐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
而其他人还没回过神来,“庶长,方才是怎么一回事啊?他们当真扯谎了?”
“你们就没瞧出他们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何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没觉得刚才那里不对了。
徐福无奈,“前几日我们抓住的那几个赵人,是何形状?”
“连人肉,不,是连尸体都啃噬吞咬……极为凶恶。”桑中面色难看地出声道。
“人饿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尊严,顾得上食物好吃不好吃。就算今日这几人,他们还有着做人的良知,没有吞食同伴的身体。那么他们在面对能吃的食物时,也该是疯狂的……”体验过濒死的滋味,活下来就变得格外的珍贵了,珍贵得足以令人发狂。
有个士兵细细回忆了一下,不解道:“可是……当时他们表现得的确甚为激动啊。”
桑中皱着眉舒展开来,他插声道:“那是他们伪装给我们看的,若是当真珍惜食物,哪怕不小心噎住了,应当也是舍不得吐出来的。”对于久未进食的人来说,就算噎着了,也难以停下吞食的动作。那是人对于活下来的本能的渴望。
徐福命柏舟取来的饼的确太难吃了,他们一被噎着,就立即喷了个干干净净,那哪里是饿极了的人会有的表现?
只要有一处违和,那么谁也说不准,今日他们到底说了多少句谎话。所以徐福干脆令人将他们关押起来,先让他们真正地饿上一宿,届时再审,他们的心理防线必然要弱上许多。
经由桑中那么一解释,士兵们细细琢磨一会儿,也终于反应过来。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
顿时间,他们看向徐福的目光更为崇敬了。
徐福是当真不觉这有何了不起的,他淡淡一摆手,“都散了吧。”说完便当先转身往帐子的方向回去了。
徐福的形象再度被贴上了“淡泊名利”“不为外物喜”的标签。
回到帐中,胡亥捏着钱币,已经趴在床榻上睡着了,方才帐外的响动竟是半点都未能惊动到他。
徐福拉了拉被子,将胡亥的大半个身子都盖住,这才将钱币从他的掌心取了出来。
“利贞,征凶;弗损益之”。
可以解为,如果一切吉利顺当,那么不用武力进行征伐便可取得胜利,而若是强行使用武力侵占,那反而会成为一种灾祸,此时最好便是没有任何自我的损失就取得胜利。
用《孙子兵法》里一句话来概括,便是“上兵伐谋”。
不用武力,怎么战胜?
徐福觉得实在有些好笑。再想到新铸就的钱币,远不如旧钱币的灵气,谁知晓这个卦象究竟准确不准确呢?罢了,便不要放在心上了。行军打仗,怎能事事依赖卦象?卜筮本是外物,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还是要看蒙恬如何领兵,敌军又如何应对。
徐福收起了钱币,将这事抛到了脑后去。
他是不信此次攻打赵国,能上兵伐谋的,当然,若是蒙恬足够聪明,想出了不损一兵一卒拿下对方的方法,那自是好事。
桑中打来水伺候着他洗漱过后,徐福便也跟着上了床榻,搂着胡亥小小的身子,一同入睡了。
翌日,天未大亮,胡亥一脚踹在了徐福的腰上,徐福本能地以为是嬴政伸来的胳膊,抓着掐了一把。
胡亥“嘤”地一声醒了。
徐福睁开眼,就正对上胡亥那双可怜兮兮、水汪汪的大眼。
徐福心底顿时好一阵愧疚,但面上么,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出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胡亥眨了眨眼,泪眼婆娑地反问徐福:“是父亲做噩梦了吗?父亲方才掐我。”
徐福轻咳一声,“我并非有意的。”徐福拎起他的小腿,呼呼吹了两口,“吹吹就不疼了。”
小时候胡亥好哄,如今长大了,倒是一样的好哄,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的眼底就见不着泪光了。
徐福顺手又捏了捏他,“走,我带你出去瞧瞧。”
“瞧什么?”
“瞧那几个赵国人。”
胡亥下了床,殷勤地帮徐福递上衣袍,倒是将桑中伺候的活儿都给抢了。
桑中木着一张脸守在帐子口,不发一言。胡亥见状就更加殷勤地跑前跑后了。从前都是别人伺候他,哪有他伺候人的时候,一时间倒还觉得无比新奇,舍不得撒开手。
徐福心中忍不住又软了软。
难怪上辈子有那么多人都爱生小孩子了……不捣乱的时候,倒是的确是万分贴心。
他牵着胡亥的手走出去,士兵们已经将那几个赵人提溜了出来,就搁置在了帐前的空地上。几个赵人被绑成了粽子模样,东倒西歪,看上去十分可笑。
徐福环视一圈四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便是这个时代的不足了,坐都是膝盖跪地跽坐下来。根本没有椅子提供给你。不然的话,徐福便可以令人搬一张椅子来放在营帐前,极为悠哉地慢慢审起这几个赵人了。
站在这里审问,多没气势啊……
不过条件如此,也只能将就了。
“可上过刑具了?”徐福看向负责看守他们的士兵。
士兵摇头,“并未,小的这便去取。”
那几个赵国人面色发白,这才感觉到了害怕。
饥饿会令人意志力变得薄弱,何况昨夜他们不仅没东西吃,看守他们的秦兵还不许他们睡觉,一旦睡着便会被折腾醒,这样一夜下来,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更何况这段时日,他们本来过的也不是什么好日子。饥饿,疲累交织,再加上未知的恐惧,心理的防线在渐渐崩塌。
他们看向徐福的目光已经带上了畏惧。
不多时,两三个士兵一同抬了些刑具来,这些都是用于拷问的。徐福并不会使这些东西,但这不会妨碍他借此来拷问他们。
“有谁想好决定说实话的了吗?”徐福慢悠悠地道,每一个字都给对面的人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他越是摆出这样的姿态,便越给人一种强大的感觉,这种强大会令人不自觉地屈从、畏惧。当这样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就会出于本能地开口了。
明明是秋日,他们的头上却渐渐冒出了汗水。
徐福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
昨日他们为了伪装,面容狼狈,瞧不出模样。而今日则要干净多了,他们的面相在徐福的跟前,顿时一目了然。畏畏缩缩,面带凶煞之气。看来他们还有着一个大谋划呢……
是想杀了他?还是想灭了所有的秦军?
“上刑具。”徐福不打算就这么猜下去。还是给对方更多的威慑,逼得他们不得不开口更好。
士兵抽出一把小刀。
徐福问道:“这是做什么的?”
那士兵笑了笑,“劓刑。”
“哦,割鼻子啊。”徐福随意点了一个人,“我瞧他的鼻子还可以多割上两下,就他吧。”
那人打了个哆嗦,股间竟是吓出一泡尿来,“……不,不,我、我说!”
士兵不屑道:“赵人没甚骨气。”
那人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目光紧紧盯着士兵手里的小刀,连士兵讽刺他也顾不上了。
保命……更重要!
徐福正要开口问他,但是嘴张了张,却又顿住了。
……等等。他低头去看胡亥,却见胡亥看得津津有味,半点恐惧也无。徐福顿觉得自己办砸了一件事!
从前在宫中时,他还拦着赵高,不允他教给胡亥太过血腥残暴的东西。
结果他现在就让胡亥看着他如何去恐吓别人……
徐福无奈地道:“胡亥,可会害怕?”
胡亥摇头,“不会啊,这些,从前赵高就带我见过了。”
第197章
徐福面容冷漠地点了点头,并未再追问。左右他也并不是真要对这些赵人上刑,倒也不必忧心有血腥残暴的场面出现,将胡亥带歪了。
中途这么一打岔,反而轮到那赵人急起来了,徐福越是表现得不在乎,那赵人就越是焦急。他的小命捏在徐福的手中,他是真担心一言不合,对方就要攥着刀子割了自己的鼻子。
“将、将军,我,我愿意说了……将军让我说吧……”那赵人急得痛哭流涕,身体颤抖不已。
“说吧。”徐福冷淡地应道,像是极为不情愿听他说话一般。
赵人松了一口气,哆嗦着道:“我们,我们中间,有人是士兵……有人只是城中的普通百姓,混杂在一起,只是为了装得更像。如今城中有一队士兵把守,因来时还携了些干粮,所以我们,才能活到现在。但是……城中粮食就快要没了。”
“所以便将主意打在了我们的身上?”徐福冷声反问,“你们日夜派人观察,就等着蒙恬带兵离去,你们觉得我好诓骗,待他们一走,便编了些谎话上前来,想要将我们骗到城中去一口气拿下,我说得对吗?”
那赵人一脸颓然地点头,“正是、正是如此。将军英明神武,小的不敢再隐瞒。”
其余赵人对于他的“没骨气”多有不忿,他们奋力挣扎着,但是因为被绑得太圆润,一个没稳住,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最后的结果也就只是变得更灰头土脸了而已。
秦兵见状,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那赵人冷汗直流,小声问道:“将军,可否……可否能放过我?”
徐福学着平日里嬴政呵斥朝臣的气势,冷声道:“胆敢诓骗我,自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赵人一惊,“可我什么都交代了……别的事将军也都猜到了……将军为何还不肯放过我?”那赵人双目通红,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模样颇为惹人唾弃。
“派你们来的是谁?”
“一赵姓将军。”那赵人面露苦色,“小的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
“谁是你们中间的领头人?”
赵人立即转身指向了一个魁梧大汉,“他。”
徐福看向那个大汉,一眼就能判断出他的身份。
那是赵国士兵。
大汉见徐福在打量他,立刻就露出了凶恶的表情,狠狠地将徐福瞪了回来。相比之下,这样的人才难料理。
一旁的士兵见大汉如此不尊徐福,眉毛一扬当即就要上前将那大汉打翻在地。
徐福瞥了一眼那个赵人,“到我帐子里来。”说完徐福便牵着胡亥的手往回走了。
他们前脚一走,后脚那大汉就被教训了一顿。
威逼利诱对那个大汉肯定是没用的,既然如此,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骗他了。
进了帐子后,那赵人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吴六。从他的口中,徐福也得知了那个大汉叫何大州。
“他不行,他是那个将军身边的人,他不会愿意降服的……”吴六说到何大州便苦了脸。
“我不会让你劝服他,我要你骗他。”
“怎、怎么骗?”吴六一呆,全然没想到徐福会选择这样做。
“我会让人给你逃走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假意挟持我,带我进城。然后我要你回到城中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让秦军入城。”徐福语气寡淡,但说出来的却是让吴六心惊肉跳的话。
眼前的少年将军说得轻松,但这可是一着不慎,就要丢小命的事儿啊!
“这……这……”吴六迟疑了起来。
桑中躬身为徐福倒了杯水,随后冷冷地瞥了一眼吴六,“别忘记你是什么身份,如今是你有求于我们,不是我们有求于你。”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但也正是这样的霸道,才将吴六完全地镇住了。
吴六头上再度冒出了冷汗,他咬咬牙,“您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他不过是城中的平民百姓,他没什么可坚持的底线。只要能活得好,他哪管这座城池归属谁。
徐福不善伪装,但柏舟和桑中却是擅长的。徐福直接将他们二人指派过去,和吴六一同商量完善这个计划。而徐福自己却是和胡亥一同,翻着竹简,看着上面记载的逸闻趣事。
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计划终于敲定。
徐福决意先下手为强,当然就不会再多作等待,他将行动的时间直接敲定在了当夜。稍后吴六被放回帐子里,他会与何大州诉苦,说自己所作所为都出自无奈,在换取何大州的信任之后,吴六会假意和何大州商量,如何挟持徐福,并以徐福为质,逃回城中,之后更可以利用徐福来换取粮食,大灭秦军。对于士兵来说,没有什么比立功更令他心动了。一想到秦军会被他们消灭,何大州还能迟疑猜忌吗?
何况何大州本就是个忠勇过头,却谋略不足的人呢?
一切看起来都足够的顺利,送走吴六之后,徐福面上的神色还轻松了不少。
到这时,桑中才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先生如此,可曾为自己的安危考虑过?若是计划不通可怎么是好?”
柏舟也皱了皱眉,“这个吴六奸猾得很,又没骨气,说倒就倒,怕是不堪大用。”
徐福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面前的竹简,见胡亥莽莽撞撞地要去摸盛了热水的容器,他忙抬手一巴掌给拍开了,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答起了二人,“先前我们以为城中没有赵军了,但如今却得知还有将军领了兵在守城。这支队伍究竟有多少人?吴六说不清,我们也不知道。若是将吴六等人扣得久了,他们一着急为了粮食和我们打起来,谁输谁赢怕是真说不准。”
正面胜算不大,那就从背面来。赵军能刷阴招,他们自然也能,而且这说出去还不叫阴招,这叫谋略,这叫智慧。
“既如此,我们不如早些下手。而能让吴六等人安全逃出去的,也只有将我挟持为人质一条路了。在这里,除了我和胡亥,还有谁的身份更高?若是挟持其他人,哪里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唯有我站出来,这一切才是顺理成章的。”
虽然桑中和柏舟并不知“顺理成章”为何意,但他们差不多能领会到徐福的意思。
徐福将容器中的水吹得凉了些,然后才送到了胡亥的嘴边,小心地捧着让他喝下去,同时头也不抬地道:“吴六奸猾,没骨气,那也是一件好事儿。”
“怎么还会是好事?”桑中微微拧眉。他和柏舟的性子,都极为反感吴六这样的人。
“他愿意为了活命而屈服,那说明他是个识趣的人,他在向我们交代的时候,在不断打量我们的反应,最后根据我们的反应来决定说多还是说少,这说明他不仅是个识趣的人……”
“他还是个会看眼色说话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谎话说得真实。他要骗过何大州实在太简单了。”柏舟也想到了这一点,立即接口道。
徐福点了点头。
柏舟低头道:“先生,受教了。从前倒是未想到,小人自有小人的用法。”
以桑中的性子,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忍不住问道:“但若是他也骗了我们,蓄意反水呢?”
“他骗得了谁,都骗不了我。”徐福低声道。
桑中被噎了噎,随即笑道:“也是,我怎么忘记了先生是什么人呢。先生怎会被他诓骗住呢?”桑中和柏舟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相面。先生难道可以用这个法子,看对方有没有怀着坏心?但是想一想,又觉得这样的办法实在太过玄乎了。
先生不愧是先生,他们怕是难以理解个中的关窍了。
二人正暗暗叹服不已呢,徐福就从怀中取出了一粒药丸,“将此物给那吴六服下,将症状说得越可怕越好,他自然就无法欺骗于我了。”
桑中,柏舟:……
原来、原来只用药丸……就、就可以了啊……
桑中嘴角微微抽搐,抬手接过了药丸,“我马上便去。”
徐福考虑到今夜或许不能成眠了,待桑中一走,他便将柏舟也挥退了,然后领着胡亥一块儿倒在床榻上睡回笼觉了。中途徐福好生用了一顿饭食,就又接着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徐福通体舒畅,他于朦胧中睁开双眼,床榻边突然伸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把徐福吓了一跳。
徐福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胡亥趴在了床榻边上。
他没好气地揪了一把胡亥的脸颊,胡亥半点感觉也没有,脸颊上的软肉抖了抖,低声说:“父亲,外面有人想要见你。”
“谁?”
“那个……五……五六……”
“是吴六。”徐福摸了摸胡亥的头顶,“接下来几日,跟在柏舟身边不许乱走,柏舟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胡亥双目熠熠生辉,“父亲要去做大事吗?”
“对。”徐福一边应声一边站起来穿衣袍。
“那我会乖乖等着的。”胡亥眨了眨眼,一脸“我很乖巧”的表情。
胡亥总是在能捣乱的时候才尽情捣乱,而不能胡来的时候,他就会竭力地表现乖巧。简直是徐福见过第二省心的小孩儿了。当然,第一省心的是扶苏,因为他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胡来。
徐福摸着胡亥的面颊低低地说了声“小心”,然后就快步走到了帐外。吴六和何大州都站在帐外的空地上,他们的周围围着秦兵。吴六一脸畏惧,而何大州却是不为所动的满面冷酷。
“要见我,是有何事?”徐福斜睨了吴六一眼。
吴六狗腿地躬下腰,忙道:“我已经劝服何大州了,他愿意向将军说出城中更详细的情形。”
何大州瞥见吴六的模样,还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比起上午的表现,此时他的情绪就显得不痛不痒了。徐福只能说,何大州实在是太不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了。聪明人都能瞧出来,他这副表现,定然是因为吴六与他说了些什么,才会令他陡然改变态度。
士兵们嗤笑道:“还当多么硬气呢,如今不还是被庶长降服了?”
“是啊,庶长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岂是他们能诓骗得了的?”士兵们的口气里满满都是与有荣焉的味道。
徐福听了,心中还忍不住笑开了。怕是等到一会儿,他们就要失望了。
徐福心中如何想的,半点都不影响他面上的表情,他漠然地看了那二人一眼,道:“进来吧。”
何大州的脸上飞速地闪过了兴奋之色,仿佛胜券在握。
徐福背对着他们往里走,桑中紧跟其后,而帐子里还有胡亥和柏舟二人。帐外的士兵一味沉浸在满心的敬服之中,全然没想到,徐福没叫他们跟进帐中去的不对劲之处。
徐福一边往前走一边出声问:“说吧,如今城中如何了?”
何大州面上闪过狠戾之色,桑中将这一幕收入了眼底,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掌,但是他却不敢动,只能生生压制住体内想要护佑徐福的本能。
就在何大州要动手的时候,吴六先一步冲了上去,凶狠地勒住徐福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地勒住了徐福的腰,“你们谁都别动!”虽然何大州没能出得了手,但他很满意现在这一幕的情景。
何大州立即和吴六站到了一处,面色凶狠地瞪向四周,“都别动!”
胡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案,和柏舟站在一处,冷声道:“你们想做什么?你不想活命了吗?”
何大州冷笑一声正要开口,吴六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现在是看你们要不要你们的将军活命了!”吴六面容狰狞,模样凶狠,任谁看见他这副模样,都不会以为他下不去手。
被抢了台词的何大州满意一笑,将目光落到了胡亥的身上。
胡亥狠狠地瞪着他,“你们想要什么?快将人放了!”
“我们想要平安离开,现在!马上!你们不得派任何人来追赶,不然,……我就杀了他!”吴六狠狠地道,手上还示威性地同时紧紧勒了一下。
徐福看上去模样难受,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而他作为被绑架的人,姿态淡定得出奇。大约是之前见到他的第一印象太过深刻,所以何大州也并不觉得他这模样有何不对。何大州捏了捏拳头,想要往胡亥的方向冲去,吴六高声喝止了他,“你干什么?”
“这个小孩儿应该地位也不低,将他抓走,自然更安全些。”何大州看见桑中和柏舟面带怒色地挡在他面前,心中却并未在意。皆是因为桑中和柏舟并不似他那样,满脸横肉,一看便让人觉得一脸凶煞气。
“别管了!快走!快点!我们还有那么多人在他们手里!”吴六气得大吼,看上去瘦小的身板里,一时间迸发出来的气势,倒是将何大州压住了。何大州不满地撇了撇嘴,倒是没再多说。一个小孩儿带上倒也的确是累赘。还是算了吧……
两人掀起帷帐走了出去。
桑中和柏舟紧跟其后。
帐外的士兵们没想到会在帷帐掀起后,看见这样的一幕。他们呆了呆,几乎是瞬间便被愤怒冲上了心头,“抓住他!”
“大胆,你想对庶长做什么?”
“还不快松开!”
秦兵们的怒吼声混杂在一起,他们将吴六和何大州团团围住,但却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他们都担心不小心将徐福给伤着了。
何大州看出了他们的束手束脚,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是你们秦国的驷车庶长!那今日便是我们赵国赚了!你们有胆子的便上来,到时候要死,我也拉着你们驷车庶长一同去死!我不过一个小兵,而他却是秦国重臣,能有他陪着我去死,我何大州这辈子倒也值了!”
这番话激得秦兵们脸上怒色更甚,但他们手上的动作却是变得更小心了,甚至连前进都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一时间局面陷入了僵持中。
吴六狠声道:“将军,哦不,庶长,还不快吩咐你的士兵们,放了我们的人,让出路来。不然你的性命可就要不保了……”吴六露出了一个狞笑,深深印进周围士兵们的眼眸。
“什么玩意儿?挟持我们庶长算什么?”有人恨恨咬牙。
“我不想听废话,放人!快!”吴六嘶吼出声。
吴六的表演越发疯狂起来,谁也不敢打这个赌,士兵们对视一眼,只能先去帐中带人过来了。剩下几个赵人都被他们钳制住了。这些士兵也不蠢,他们还想最后争取一下,于是对吴六道:“你放了庶长,我们便放了他们,不然我们就立即杀了他们,你仔细想一想,你们可是有好几人在我们手中。”
何大州笑出了声,满面得色,“可我们手中这一个人,已经顶得上无数个人了。杀了他们,我可不会可惜。但若是杀了你们的驷车庶长,怕是连你们的秦王也要震怒可惜!”
士兵们咬咬牙,再也说不出话来,“我们这就放人,但你若是敢伤害庶长,我们便是拼了命冲上来,也要先将你们的性命留在这里。”
徐福闻言,倒是有几分感动。
若不是担心士兵不会演戏露了馅,他便也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了。
何大州得意一笑,对吴六使了个眼色,吴六抓着徐福便要往营外走,而何大州则负责去接其他几个赵人。
担忧徐福安危而束手束脚的秦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挟持了徐福扬长而去。
吴六一行人很快便没了影子,不少士兵都气得砸了手中的兵器,“……这等小人!就该与他们血战一通!让他们好好瞧瞧,我秦人不是好惹的!”
“他们实在胆大,竟敢抓走庶长,如今我们可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啊……”
“难道要去寻蒙恬将军?”
“怕是也来不及了啊……”
失去了徐福,他们便顿时失去了主心骨,愤怒过后顿时散成了一盘沙。
胡亥抬头看了一眼柏舟,“这是父亲布置好的?”
柏舟有些惊讶,“公子怎么知道?”
胡亥臭着脸不说话。其他士兵闻言,都是一怔,随即又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怎么回事啊……难道是庶长设计的吗?”“难道庶长有什么计划吗?”“刚才咱们没搞砸吧?”
桑中喘息了一阵才平复好了心绪,他低声道:“诸位勿要惊慌,此次挟持都在庶长的计划之中,这是城中的布防图。”桑中将手中的绢布在地面上铺开,“诸位请听我说,庶长一切都计划好了,今夜,我们便如此……”
士兵们大都本性单纯,哪怕知道这是一场设计,也并未为自己刚才的愤怒而感觉到大受欺骗,相反的,他们心中对徐福的崇敬再度攀升,满口都是赞庶长厉害的。
他们秦国的驷车庶长厉害,他们身为秦人,可不是也跟着高兴么?
别国想要,那可没有!
·
“疼、疼吗?”吴六竭力压制着声音,哆嗦着问。
徐福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吴六也闭了嘴不再问。
吴六实际上对徐福挺怵的,那是在被徐福多次震慑之后,出于本能的畏惧。所以哪怕此时徐福就被他拿捏在掌中,他也不敢使了大劲儿,一路甚至是小心有加。何大州沉浸在喜悦之中,哪里还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而其他人也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更不会来关注吴六这边了。一路倒是相安无事得很。
一行人趁着黑迅速进了城。
刚一进城,他们就被立即带到了那赵姓将军的跟前。
明明城中都无粮食,灾民饿极之下连尸体都能下嘴……但这位赵将军住的府邸之中,还有腰肢柔软,仅着薄衫翩翩起舞的舞姬,他跟前的桌案之上,摆着的还有丰盛的食物。徐福实在好奇,这些东西……他从何而来?就算携带粮食,行军打仗,谁不是带上便携易存储的食物?不管如何看,都不该是眼前的这些。
徐福收回目光,敛下了心中的薄怒。
那赵将军二十五岁上下,给人以年轻气盛的味道。不过他年纪轻,官威倒不轻。吴六挟持着徐福站到了他的跟前,赵将军便只斜着眼,轻蔑地瞧了徐福一眼,“他便是秦国的驷车庶长?”
何大州连连点头,面上神色狂热。
赵将军却并未提封赏的话,反而道:“抓了人来有什么用?把秦军的粮食夺来才有用。”
“那、那些秦军……”
“继续将人诓骗过来啊!”赵将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这等小事,还要我来教你吗?”
何大州没想到封赏并不是那样好得的,赵将军短短两句话,就跟兜头浇来的冰水一样,将他所有的兴奋和得色都给打消了。何大州只得讷讷点头,领着吴六、徐福又退下去了。
徐福瞥了一眼那赵将军,心底都快笑开花了。他没想到赵将军会如此蠢笨。也是,能想出让人伪装成难民来诓骗他们的法子,可见这赵将军实在死脑筋得很。拿他做挟持是多便捷的事儿啊,偏还要花功夫将人骗来杀死,再夺粮食。这般周折,他倒也不嫌麻烦……
而何大州和那赵将军的想法差不多,被斥退以后,便一门心思想着,如何才能再度使法子,将人骗来……
吴六以要亲自看押徐福为由,将徐福扣在了他的屋中。二人进了屋子,一关上门,吴六便立即撒开了手。要说这一路上,最紧张的其实还是他,时时刻刻都得小心不能将徐福给弄伤了。
吴六打量了一番徐福脸上的神色,很可惜,他什么也没能看出来。
吴六忙露出了殷勤的笑容,“如何?我做得,还行吧?”
徐福没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直接道:“想办法带我出去,我要在城中转一转。”不在城中走上一走,他不还是个瞎子吗?不了解这座城池的情况,又如何能让柏舟、桑中率人进来?那赵将军这般不将他看在眼中,还说不准是有什么依仗呢。
吴六咬咬牙,“你让我想一想法子……”他低头神色不明地思虑了一会儿,才出声道:“若是庶长不介意,那我们便乔装一番,趁着夜色从府中出去。”
“可以。”徐福白日是休息足了的,此时要在外夜行,也并无什么妨碍。
两人达成共识,随意寻了些黑灰泥土,往脸上涂涂抹抹,再换一身衣袍,也作灾民打扮,然后才一同悄然出了府。
这还是徐福难得打扮这般狼狈土气的时候,不过他身上的气质早就养成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改得了,徐福只能竭力收敛住,然后故意弯了弯背脊,让自己不要太过惹眼。在一群灾民之中,惹眼可不是个什么好事儿。
等出了府,徐福便见到了一片萧条的景象。
街道之上,秋叶瑟瑟,少见来往行人,更无商户小贩,热闹这个词似乎与这条街绝缘了。当然入夜之后,这样的情况倒也不算特殊,但是若连半点灯火都见不着,半点鲜活的人气都感受不到,那是多么令人觉得可怕。
徐福曾经在秦国就见过不少灾民的模样,哪怕此时见不着城中百姓的面容,他也能猜到,这座城中还存活下来的灾民,脸上的表情该是如何的绝望麻木。
吴六不知道徐福要出来看什么,他茫然地跟在徐福的身后,突然间,“叮”的一声,兵器撞击的声音惊动了他,吴六赶紧拽着徐福往一边躲。
徐福的身体僵了僵,倒是没有抗拒吴六的动作。吴六应该不是要害他。
吴六拉着他躲进了旁边又深又黑的巷子,渐渐的,脚步声近了……而且那脚步声还极为整齐,极为沉重。徐福几乎是瞬间就判断了出来,这些是赵国士兵,并且人数还不会少。
等声音渐渐地远了,徐福才低声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巡、巡夜的……但、但……”吴六自己也有些懵,因为巷子里太黑的缘故,徐福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无从判断吴六有没有说谎,徐福只能追问了一句,“但什么?”
“但往日分、分明没有这么多人……”吴六结结巴巴地说。
难道是那位赵将军已经决定率兵,对城外的秦军施行包围了?徐福皱了皱眉,不管是怎么样,他差不多可以猜到,赵将军为什么会有所依仗了。城中的驻军应该数量较多,所以赵将军才能过着这样的安逸生活,甚至还将主意打到了秦军的身上。之所以不敢打蒙恬的主意,大概是他心底还有那么点儿自知之明,知道蒙恬不是他能拿得下的……
“等会儿你要想办法把城门打开。”城中赵国士兵更多,光从人数上来论输赢,还真不好说,现在就只能尽量取巧了。先下手为强,他必须得赶在那赵将军胡来之前,就先把自己的人给弄进城里来,等进了城,就好办多了。
吴六满头大汗,“……这,这个,怕是有些困难啊。”
“若是不难的话,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呢?”徐福冷冷地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受气势所慑,吴六心底的恐惧顿时被压到了底,他小心地点着头,“那小的,尽、尽力。”
“走吧。”徐福发号施令。
他拔腿正要走,脚腕却突然一紧,像是有一双手,从背后突兀地伸来,将他死死地抓住了。徐福的心脏差点没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他死死地咬住了牙,才没有让自己吓得叫出声来。
“……谁?”徐福声音嘶哑,带着冷意。
“怎、怎么了?”吴六打了个哆嗦,不敢深想徐福口中为何会冒出这样的话来。
“说话,再不说话,你就没命了。”徐福却根本不搭理吴六,他说的话,是对那个抓住他的人说的。
“救……救命……”一道更为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了,那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喉咙像是被撕破了一般,还时不时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
黝黑的巷子里,没有半点烛光,突然一双手伸来,还有一个濒死的老妇人发出求救声,换做其他人肯定早就被吓尿了。徐福心跳虽然快到了极致,但他硬生生地稳住了。
“吴六!有火吗?”
“……”
“吴六!”
“……”
“吴六?”
“啊,啊,有,有……”吴六手忙脚乱地掏出火石打燃,微弱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徐福第一时间看见的不是那个求救的老妇人,而是吴六的裤子,上面濡湿了一片,明眼人都能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吴六就是被吓尿的“其他人”。
第198章
吴六惊恐地喘了喘气,“庶长,您,您跟谁说话呢?”
“火,挪过来一点。”
吴六忙把火往前移了移,这才看清楚,徐福的脚边躺了一个老妪,那老妪瘦得脱了形,她乱七八糟披散着的头发,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枯草。因为营养的流失,老妪看起来几乎像是一具干尸。
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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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7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