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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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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岭荒城 作者:罪化

    正文 第1节

    海岭荒城 作者:罪化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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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岭荒城》作者:罪化/devillived/王十一/魏香音

    文案

    记者陶如旧在商人凌厉的陪同下去凌厉旗下的仿古影视城做采访采风,

    出乎陶如旧的意料,那里竟然是一片被海水包围的荒凉鬼城。

    诺大的影视城在旅游淡季几乎没有什麽人,只有孤单守在勾栏中的一个昆曲戏班。

    秦华开,昆曲班中的二胡演奏者,哑巴。生性孤僻的青年,却意外得到凌厉的喜爱。

    在陶如旧的采访过程中,他逐渐发现这个沈默的少年还有一位神秘的朋友,在这荒凉的仿古城中,直到深夜才会出

    第1章

    晚上七点二十五分,蔷薇庄园二楼华灯初上,签到簿上却还留著大片空白。

    陶如旧略带局促地坐在靠窗边的座位上,要等的人还没有来。

    宴会厅并排左右与中间三长列餐台,摆著花球与各色餐点。考虑到出席人士以华人居多,宴会采用了港式自助的形式,精心烹调的菜色,配上中西两种金银餐具,奢华逼人。为了这场盛会,酒店还特意从北京总店调来了三名掌勺,其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夕尧是一座海边小城,有50的面积在海中,是古时候起就小有名气的天然港。丘陵地貌使得这里同时具备了浩瀚的海景与茂密的森林,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未开垦的荒山就达到了山林总面积的40。

    然而遗憾的是,不论是港口或是城市都实在太小,并不适合远洋巨轮的造访,加之每年夏季台风都会经过此处,自晚清後,跟不上大规模机械化进程的夕尧便几乎停滞了发展的脚步。直到最近几年,重新定位於旅游第三产业的政策出台,以及中央拨款的到达,终於使小城稍稍显出一些活力。

    久旱甘霖固然可喜,有时候矫枉过正的事却总会发生。譬如这种招商引资的豪筵,已是二季度以来的第五次了。

    然而也正多亏了这种非常态的荟萃,使得陶如旧能有机会与近百位名流中的某一位,进行一场或许会很艰苦的交涉。

    时针不知不觉指向八点,宴会厅里逐渐熙攘起来,演艺角上丝竹演奏者也歇息了两轮。八点整政府代表在演讲台前做了简单讲话,晚宴算是正式开始。

    陶如旧大学时读的是影视,成绩虽平平,但对於光影还算是有专业的敏感。白色蕾丝桌布筛出金色的台面,香水百合与玫瑰的花球间是金色或者银色的餐具。摆成好看造型的餐点散发香味,混合著男女宾客的各种香水化成阵阵熏风。高档西服与名牌晚装,各种宝石的棱光与头顶巨大枝形水晶灯互相辉映,黑衣侍者穿梭其间,宛如回到了不曾经历过的夜上海。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凌氏企业的代表人还没有出现。

    心中被忐忑与怀疑填满,自然觉不出饥饿。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陶如旧几次想找阿青叔,但是按好号码之後都会看见男人忙於应酬的身影。

    想到这或许又是一场空等,青年略带失望地坐在窗边。宴会中的男性宾客年龄大多在三十以上,陶如旧年轻俊秀的面容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几位珠光宝气的手帕交在一旁窃窃地猜测,打赌这是谁家的二世小开。

    不知不觉中,时锺指向八点三十。

    大厅左右的十余间小厅适时开启,各位有投资意向的商贾都与相应的招商小组分流而去。大厅中再次安静下来,只余个别宾客与女眷,保镖侍者以及一些工作人员。

    时锺指向八点四十。

    数名有些眼熟的官员拿著酒杯在各个小厅之间穿梭,每进出一次,脸色大多会红上数分。

    时锺指向九点。

    开始时还出来询问过侄儿的情况,阿青叔终於彻底不见了踪影,陶如旧四处张望的眼睛终於酸涩地半阖。他决定等到九点一刻,就找阿青叔辞行。

    由於松懈下来的原因,肚子也觉出了饥饿,於是抱著盘子捡了些东西,坐回到窗边。大约是在收拾第二盘的时候,玻璃影壁後面的金色电梯门开了,从里面又走出五个人来。

    那五人看起来比之前的贵宾们年轻一些,平均身高也在水准之上,算是很亮眼的一群。其中三名黑色西服身材健硕的俨然是保镖。另两人一身与宴会气氛相左的休闲装束,走在最前面的甚至还染了金褐的发,带浅褐墨镜。

    五人在接待处签名後来到宴会厅,随即有工作人员立刻围上去寒暄,双方好像有些分歧,短暂交涉後工作人员散去,五人稍作休息,便也开始拿著餐具取用些食物。

    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引起陶如旧过多的注意,因为他等候的“凌总”是一个五十出头的男子,微胖,公开场合一贯西装革履。

    失望似乎已经在所难免,陶如旧只期望著能在那五人完全控制餐桌局势之前吃完自己的晚餐。翡翠汤包是他的锺爱,而此刻,那个带著墨镜的男人也已经游走到了屉笼附近。

    心中抱著连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挑衅发泄心理,陶如旧也拿著盘子走到金色屉笼边,“陶陶!”

    正准备朝最後一直翡翠汤包下手,他突然听见阿青叔压低嗓门的呼唤,陶如旧回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右手却依旧循著惯性向屉笼的方向摸去。

    他看见阿青叔脸上是惊讶与古怪的哭笑不得。而伸出去的手,意外地触到了另一人同时探来的五指。几乎是出於学生时代培养的食堂反射,陶如旧精神一振,回头抓起身边的银夹,迅速夹住了那个翡翠汤包。

    所有这一切完成在转瞬之间,陶如旧敛住胜利的目光抬起头,在这段时间里阿青叔已经从小厅门口冲了过来。刚才还微醺的脸此刻褪成一片苍白。

    “凌总……”

    陶如旧听见阿青叔吐出这两个字,对象则是被自己抢走了汤包的褐发男子。

    昨夜回国,次日上午就开始工作,这对於凌厉来说尚是寻常,坐飞机赶到f省也并不麻烦,累人的是从机场所在的省会驱车四个多小时来到夕尧。高速满布新人杀手,道路万年改造,其间还因为一段路面的山体滑坡而绕了一个大圈。

    午餐在胃中消耗殆尽,长途的颠簸也消磨了他一贯的耐性。凌厉发现自己总是怀著各种不满来到夕尧,他苦笑。

    参加的虽是晚宴,但代替叔父谈判夕尧湾扩建工程以及日後经营权的凌厉,自知得不到喘息。内心对於这种餐桌谈判的模式厌恶以极,表面上却只是轻描淡写了几句,为自己与属下取得了一刻锺左右的缓冲。

    夕尧地方虽不大,但是官痞之气却历史悠久,表面虽然是大张旗鼓的海纳百川,私下深入接触後又是另一番微妙的态度。凌厉明白,钱毕竟是为自己而赚,没有必要为了一点小事而打破这虚伪的平衡。而事实也似乎证明,这场晚宴还是有些趣味的。

    比如说这个刚刚与自己同抢一个翡翠汤包的青年。

    白皙的皮肤偏黄的发色,以及米色西服,整个人在灯光下罩上一层柔和浅黄,在尚是饥饿的人眼中,恰好能形容成为某种牛乳做成的点心。更为奇特的是,在听说自己姓“凌”之後,青年更像见鬼一般。夹著汤包的手僵硬在了半空。

    这时候,从左右的小厅中走过来几位西装革履的官员,与工作人员略微交谈了几句,就过来与凌厉握手,状似亲切地托著他的後背,几乎是推著他走向为凌氏集团准备的小厅。

    而陶如旧,也被阿青叔叫住,低语几句跟了进去,远远地坐在休息间的沙发上。

    小厅另有一桌筵席,纯中式的菜色几乎匮集了海中所有珍稀美食。主客双方却都明白这些只是谈判桌上漂亮的摆设。

    另一边,陶如旧在休息室坐下,头顶上魨鱼皮吊灯有些摇晃,照得他眼花。

    模特般的身材,头发染了穿著又随意,若不是阿青叔的那一声“凌总”,陶如旧绝对不会将他与那位作风老派的凌氏企业总裁做出任何联系。

    然而,染发男子却偏偏名叫凌厉,是总裁凌伯金的小侄。同时也是分管凌氏投资中第三产业公司的总裁。

    对这样个人,陶如旧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的。然而他所找到的调查资料上,关於凌厉的资料也仅仅是他於长青藤毕业之後的一张合照。

    干练却也平凡的黑色短发,西装革履。当时的凌厉,更像是家族菁英中的一道背景。

    自己认不出来,或许也是应该的吧。

    烦恼之中习惯性抓乱了头发,陶如旧扭头,透过铁艺隔断与磨砂玻璃隐约能够看见里面的状况。却猜测不出这场筵席会在什麽时候结束。

    还有刚才的那场翡翠汤包的事。

    虽然心中也明白对方尚不至於因为这种小事而发难,有求於人的心境却还是因此而忐忑不安。下意识里,陶如旧总将自己看成一件物品,似乎只有将所有的不完美抹杀之後才能顺利地推销出去,然而在这一点上,他与凌厉的会面的确是很大的失败。

    第2章

    要拜托的事,究竟能不能成功?

    十点锺,在别厅完成任务的阿青叔临走前来过一次,同时为侄儿拿来些点心。陶如旧突然有一种“殿外长跪苦谏请命”的错觉。

    长夜漫漫,等待让人昏昏欲睡。

    十点四十五分,侍者将西瓜果篮端了进去,二十分锺後,厅中传来话别的寒暄。

    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的陶如旧立刻弹坐起来,还不及整理衣服,厅门就被推开了。

    婉言谢绝了主办方具有暗示性质的邀请,凌厉知道自己决没有精力再去进行所谓的“午夜场”。助理韩斐为他制造了一个必须立刻处理的“突发事件”,得以脱身的他却又在休息室被大厅里那个苍白的青年拦了下来。

    “凌先生……凌总。”

    “你找我?”

    凌厉几分惊讶,几分不耐。

    陶如旧急忙点头。

    “凌先生,我是夕尧日报的记者,想采访您旗下的旅游行业,完成一篇通讯,参加‘中国新闻奖’的评选。”

    “中国新闻奖?”

    “是的,那是中国记协主办的全国优秀新闻作品年度最高奖。”

    “哦。你是记者。”

    心不在焉的对话,凌厉对新闻界一贯不具好感。

    “我知道凌先生对夕尧的旅游业贡献很大,所以希望您能拨冗接受我的采访,并且允许我在今後的一段时间里采访您在夕尧的工作与生活。”

    “你刚才一直在这里等我?”

    看了眼茶几一角的餐盒与饮料,凌厉皱著眉头又将话题扯开。

    “是的,因为我觉得凌氏企业对於夕尧的贡献,应该在更大的舞台上得到展现,中国新闻奖就是这样……”

    “如果我说‘不’呢?”

    毫不客气,凌厉此刻对於毫无利害关系的人并没有迁就的心情。

    “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私生活。”

    陶如旧眼中的亮光抖了一抖。

    “这次合作对於您没有任何损失,我保证不会对您的私生活做过多的介入。”

    “哦?”

    凌厉冷冷地笑著,点燃一支烟。

    “你刚才在外面甚至不知道我是谁,就这样还想采访我?”

    若是不客气的说,对於受访者如此不熟悉,也绝不是一个合格的记者。

    “十分抱歉。我刚调到夕尧不久,这次也没有能够搞清楚状况,以为是凌伯金老先生亲自前来。”

    陶如旧坦诚自己的错误,同时不忘继续努力。

    “但是我相信若是凌先生您能接受我的采访,会有更好的收效。”

    新兴的夕尧,商场上的新星,显然具有更明显的符号学意义。

    “我想我刚才已经婉言谢绝。”

    灰白色的烟在空气中散开,好似一张神秘的纱网笼住凌厉的脸。即便是在夜间的室内,凌厉依旧带著墨镜,陶如旧只能看见小部分的面颊,削薄的双唇,以及形状极佳,且十分有利的下颚。

    那是半张看起来很冷的脸。

    被凌厉盯住的时候,陶如旧甚至会感觉背後渗出冷汗来。

    “或许是我刚才说错了话,或许您对於新闻工作者有所误解,但您真的应该给我这个机会。您可以先给我十天的试验期,我会证明这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利的事。我真的很需要这次机会,您的选择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停顿了会儿,陶如旧又加上一句:“如果被您拒绝,我会去采访您的竞争对手,或许三个月後的某一天,您会为自己今天的选择而後悔。”

    “你这是在威胁我?”

    凌厉冷笑,弹了弹烟灰,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叫什麽名字?”

    “嗄?”

    陶如旧有些跟不上凌厉的跳跃思维。

    “我不习惯在一直用‘你’来称呼别人。”

    “我叫陶如旧,陶瓷的陶,如果的如,一日旧。凌总叫我小陶就可以了。”

    “陶如旧?”

    凌厉重复这三个字,被墨镜掩住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现在很晚了,你明天早上八点再我打电话。”

    一旁的韩斐立刻将名片递到陶如旧的手上。

    “机会只有这一次。”

    次日早晨。

    陶如旧有一种坐上了云霄飞车的错觉。

    昨天夜里与凌厉的一番对话,让他得到了打这通电话的机会。说实话,陶如旧对凌厉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甚至有些害怕。

    但是事情的进展却意外顺遂,他原以为是需要再迂回关节,作些小动作的。

    八点整。

    虽然担心这个锺点凌厉还没起身,陶如旧还是如约拨通了名片上所留下的夕尧宅电。

    等待的时间不长。

    “喂……”

    接电话的竟是凌厉本人。没有想象中的浓重睡音,对方应该早已起身,电话那端还传出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

    “凌总您好,我是陶如旧。”

    他原以为还需自我介绍一番。没料到凌厉的反应比他更为直接。

    “如果你还没有改变主意,那麽收拾东西,准备去影视城。”

    “您是说……海岭仿古城?”

    虽然来到夕尧不久,陶如旧还是听说过海岭的大名。那是一座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修建的超大型仿古建筑群。时值港台与内地影视圈合作伊始。这座号称当时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在建成前六年就产出了十数部後来相当有名的影片。第三年就完全收回投资成本,同时也为夕尧带来了一次小规模的生机。

    然而花无百日红,随著各地大型游乐景观的涌现,海岭影视城却因为日渐陈旧以及管理层内部原因而被人遗忘,慢慢成为凌氏管理之下的一处死角。现在凌厉却要将陶如旧带到那里去,其用意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电话这端陶如旧深吸一口气,他早就该料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凌先生……我想您误解了我的意思……”他所需要的是一篇人物通讯,而不是小学生郊游随笔。

    “若是要采访凌氏,你就只有一个选择。去还是不去?”

    这就像是挑选玉料,直到破开矿石的那瞬之前,成功与失败无法预料。

    迟疑了四五秒,陶如旧咬牙。

    “我去。”

    “一个小时後在建邺南口等。”

    沙黄色宝马

    x3停在建邺南口,凌厉换了黑花衬衫,浅灰色麂皮磨砂长裤,靠在车门上吸烟。右手上一枚尾戒闪闪发光。修长的身材以及墨镜惹来路人频频回顾,甚至窃窃猜测是哪一位艺人。

    陶如旧为自己的迟到抱歉,虽然凌厉给出的时间确实不够他整理所需携带的东西。

    “上路吧。”

    凌厉打开车门,却不让陶如旧坐副驾驶的位置。

    “你坐後面,开车时我不习惯有人在身边。”

    海岭城建造在夕尧城东二十五公里的一座小岛上。说是小岛,其实在两百年前尚是与大陆相连的一片海岬。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雨之後,海水淹没了地势低洼的连接处,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选择将影视城修建在那里,乃是综合了地价考量、取景需要,以及某些不能端上台面言明的风水之说与权钱交易。

    陶如旧其实是有些晕车的,只要超过二十分锺的车程就会让他感觉头昏耳鸣。平时他会选择副驾驶的位置,藉由专注於风景忽视生理的不适。不过遇上了凌厉这位有些怪癖的车主,他也只能将头贴在车门玻璃上,斜著眼去寻找那快速移动的风景。

    值得庆幸的是,一路上凌厉无心与他寒暄。当觉得气氛尴尬的时候,便随手将cd打开。

    风格暗示性格,陶如旧立刻竖起耳朵,古典?通俗?乡村或是电子,他猜不到古怪如凌厉,会对什麽样的音乐情有独锺。

    是二胡。

    背景中带著轻微的风声,二胡声也并不清晰──显然并非出自专业录音棚。陶如旧对於曲艺并无研究,但是听这曲子倒觉得莫名其妙的熟悉。怔怔地回想了一阵子,突然反映过来,竟然是《游园惊梦》里面的那一出《皂罗袍》。

    那电影,大学里拉过片,陶如旧也很喜欢。之所以会反应不过来,是因为原先杜丽娘的那些唱段,现在都被用二胡的曲调演绎了出来。

    凌厉,这个墨镜染发一身时髦,现代都市中的强者,竟然会是古老曲艺的票友?

    不信,却不得不怀疑。他闭上眼睛细听那二胡曲,粗糙是第一个印象,有一处明显是中断再剪辑起来的。然而细细品味之後又有一种原生的韵味,倒像是演奏者在用乐器说话,诉说喜怒一般。

    这声音虽不完美,可是叫人听得上瘾。

    陶如旧对二胡的演奏者好奇起来,正犹豫著是不是要开口询问,凌厉却突然换掉了光碟。

    接下来是最最寻常的公路音乐。数十首集结在一起的那种合集,其中几首鲜明的节奏配上过於优秀的音响,震得陶如旧耳膜发疼。

    这时候他才发觉凌厉自己还带著一副银色的耳塞,显然是在听别的东西。

    或许刚才那二胡曲他根本就不想放给陶如旧听,只是带著耳塞一时不察,在发觉拿错了盘之後就立刻换了回来。

    然而陶如旧宁愿去听那首二胡。

    强烈的音乐节奏,过於优秀的减震装置,开启了空调的封闭车厢,以及一个并不友善的车主人。十分锺後,陶如旧的晕眩感如期而至,跨海大桥已近在眼前。他只能咬牙攥拳,拼命将自己挤在有风景的小片区域。从倒後镜中,他看得见凌厉的墨镜,这同样意味著凌厉能发现他此刻的表情──一个面色蜡黄而双唇惨白的乘客。

    跨海桥梁与影视城同样是凌氏在九十年代初修建。八百米的跨度过去後,海岭岛西北角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

    因为曾经是一处海岬,海岭岛上并没有太多的沙滩,唯一一处是在大桥附近,也是岛上渔村的所在地。

    “还好麽?”

    下了桥,凌厉暂时在路边停车,打开中控,同时对著倒後镜问了一声。陶如旧一边挤出惨不忍睹的微笑,一边推开车门两三步跑进了灌木丛中。

    凌厉看著青年仓皇的背影,悠闲地点燃一支烟。

    再回到车上时,陶如旧觉得舒服了不少,只是被凌厉看见了他刚才狼狈的样子,心中无形的自卑感又增加了几分。

    重新上车後不到十分锺,影视城标志的十余座牌坊便出现了。

    四周很安静,亦不见其他行人。汽车穿过牌坊群来到停车广场上,下了车,面前是海岭城仿古宫殿一般的大门。

    凌厉去停车,陶如旧将行李放在地上,四下里打量,广场一角停著两辆旅游巴士。正门检票口立了四个工作人员,其中有两个人认得凌厉的坐车,一边朝对讲机中说话,一边赶了过来。

    凌厉停好车,工作人员立刻将右侧门打开,拆掉门槛,开出一辆观光用电瓶车。车沿著仿古的城墙行走,直接将二人送到了海岭城中央控室。那是一座同样仿古的小楼,只在隐蔽的地方装设一些现代设施。总负责人孙镇道将二人迎入会议室,园区内各个景观的七位负责人已经齐聚在内。

    “这位是陶如旧陶记者,来这里采风,你们可以向他介绍情况。”

    凌厉开门见山,十数人一齐投射过来的目光让陶如旧不自在。

    “还有,陶记者可能会在城中体验一段时间的生活,其中开销由我们这边负责。”

    没料到凌厉会做出如此布署,虽然也明白在这种地方生活花不了什麽钱,心中还是漾起了一丝感动。

    听到了凌厉的这个决定,各位负责人之间响起了轻微的议论声,接著是孙镇道提出了异议。

    “凌总,海岭城目前晚上没有参观项目,城内一般也不留人守夜,您看……”

    以为这是在提防自己趁无人值守时获取商业机密,陶如旧抢先说道:“请放心,我只是想要观察一下城中员工的日常生活。”

    上午那通电话之後,他就开始重新思考报道的亮点,或许应该从当堤的员工入手。

    听了他话,孙镇道摇了摇头。

    “陶记者误会了我的意思。”

    这个四十出头的黑瘦男人微叹了口气。“凌总若是坚持,那我就去叫他们准备。”

    凌厉点头。

    “就安排在‘翠莺阁’里和老吕他们一起。”

    “翠莺阁?”

    陶如旧听著这个名字,立刻联想起了“怡红院”、“万花楼”,嘴上不说,却将余光投向了会议室墙上挂著的大幅城区鸟瞰图。

    果然,他在东北角上的江南区花街上看见了这三个字。

    “那是勾栏,而不是妓寮。乃是明代建筑里用於歌舞百戏的场所。”

    凌厉捕捉到了陶如旧的目光。

    “那里有一个昆曲戏班长年居住,你可以和他们在一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

    这件事不用陶如旧本人做任何决定,凌厉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等到陶如旧後来与戏班的人混熟了才知道,从前也有些想要访问凌厉的记者,都被他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骗”进了这座海岭城。

    在这座仿古城中,从没有哪一位记者,捱得过两个晚上。

    凌厉说与负责人有事要议,陶如旧便在电瓶车驾驶员小陈的带领下先行游览仿古城全景。

    45万平方米的园区其实从售票处外就已经开始,围绕园区的城墙即是用来拍摄城池外景。内部大致可以分为七个区块:关外雄风,烟雨江南,皇城壮景,武林名宿,千佛古刹,幽冥地宫以及海港战场。

    “我们这座影视城,几乎能满足所有古装电视剧的拍摄需要。”小陈带著陶如旧在千佛区的碑林间穿行,“只是最近几年不景气了,现在又是淡季,游客真的不多。”

    说话间一队带著国旅棒球帽的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走了过来,将近午时温度已经有些炎热,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甚至还有几个孩子在嘤嘤哭泣。

    “他们刚从地宫那边过来。”小陈十分肯定地笑了笑。“很少有人能笑著走出来的。”

    这时候几位走累了的游客提出要坐电瓶车,陶如旧自然不忍拂了小陈的财路,只是拜托他有空的时候帮他将行李送到“翠莺阁”,讨了份路观便图独自走开了。

    他原本是想花一天的时间对於园内景物作个大致的了解,然而真正实施起来却非常困难。

    45万平方米这几个字化作现实的距离让徒步者生畏,在穿越了几乎没有遮蔽物的大漠以及战场後,陶如旧不得不临时取消了探访武林名宿之旅,改由主干道直接寻找烟雨江南。

    而到达花街已经是下午一点左右。

    十米宽的青砖通道两边是用烟熏旧了的木质小楼,悬挂著匾额以及幌子,一些楼上还系著褪了色的纱幔。地上有些潮湿,看来是有人用泼水的方法进行了降温。

    因为没有游客,大部分店铺都关了门,只有纪念品与零嘴的小店和厕所敞开著,工作人员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嗑瓜子,看见有人走过来也没有要招呼的意思。一大片贝壳做的风铃在不远处响著。

    又走了几步,形成强烈透视效果的长长街道尽头,传来了隐约的曲乐声。

    混合著丝竹的唱腔,忽而悠扬忽而婉转在慵懒凝滞的下午时间里。陶如旧听不懂唱词,但旋律,他上午才听了一遍。

    《皂罗袍》

    “昆曲……”

    陶如旧出神地听著,也忘记了疲惫,他循著声音走,立定在一扇敞开著的门前。

    门匾上书三个字:翠莺阁。

    说是楼阁,实际上却是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仿古宅院。从外面望进去,大约有两三进的模样。外堂被辟成售卖冰饮零食的店面,陶如旧走进去,第一个天井被东南西北互相联通的二层廊房环绕,形成燕窝的形制。

    中央开阔地上凌空架著一座戏台。那悠扬的昆曲唱腔,便是自戏台上传来。

    陶如旧是不懂昆剧的,因此也说不出究竟在演些什麽,只是循著那《皂罗袍》的曲调猜想是《牡丹亭》,至於那一双小姐丫鬟,他却又给错记成了崔莺莺与红娘。

    台上演得投入,他也就站在柱子边上出神。翠莺阁因为有演出,三三两两倒还有一些观众,大多好像是当地的农民,平时相帮著料理一些员工种的蔬菜与瓜果,园方也就默许了他们出入自由。

    呆立了大约十四五分锺的模样,陶如旧等这折戏唱完了才回过神来。

    演员走到台後悬的红绸布里面去了,周围人也纷纷起身,看来所有演出都已经结束。

    陶如旧正想找人问问自己行李的情况,就见到凌厉从後一进的天井走了过来,後面还跟著一名少年。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光景,皮肤微黑,五官却生得非常清秀。修眉俊目,乍看之下如同少女一般。不同於凌厉看似休闲却质地精细的装束,少年穿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发黄的衬衫。略长的发仔细分成两边梳好──在夕尧猎猎的海风中已经很难见到这样仔洁的人了。

    第3章

    台後面除去两位还在卸妆的旦角,其他人都走到了天井里,清一色男性,用高高低低的声音向凌厉问好,唯有凌厉身後的那个少年,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凌厉也看见了陶如旧。

    “陶记者,游览了海岭城之後有什麽感想?”

    “很大。”陶如旧如实作答,“一路走来,只是走马观花,还有三四个分区没有看过。”

    凌厉点了点头,对著人群说道:

    “这位就是陶记者,将会在这里与你们住一段时间,吕师傅,那就麻烦你了。”

    人群中出来一位六十开外的老人,头发花白了一半,腰板倒挺拔,精神也是极佳。陶如旧想这便是班主了。

    “吕老师好。”

    “好孩子。”

    老人挺和善,这个时候另两个卸了妆的旦角儿也走到了天井里,居然也是男子。

    古时候的曲艺,虽然都是由男子担纲,但近代以来,梨园弟子的性别构成却有了质的颠覆。现在看到这清一色的男子,陶如旧反倒觉得不习惯。

    吕师傅让每个人都作了简短的介绍,这个戏班子差不多是园区建成後就在了,人是从f省各地招来的,都没什麽身家。

    “这位是班子里的二胡,姓秦名华开,一般我们都叫他花开。”

    吕师傅说的是那位清秀少年。

    “花开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小的,98年的时候生病坏了嗓子,不能说话。”

    原来是哑巴,陶如旧有些惋惜地想,同时冲著少年笑了笑,伸手打算比划些什麽。

    “花开是说不了话,但是听得见。”

    凌厉冷冷地插了句话。与此同时,少年回给了陶如旧一个微笑。

    陶如旧红了脸。

    “那就这样定了。”

    凌厉看了看表,提出要回城区。夕尧湾扩建工程必须在月底谈妥,所有实地探查工作要赶在今年第一次台风来袭之前完成,并不容乐观。

    班子里的人送他到後门,那里已经有车在等候。

    “如果你现在反悔,我可以送你回城区。”

    临走前凌厉给陶如旧最後一个机会。

    “谢谢凌总,我想海岭城中的确有值得我报道的东西。”

    午时的那一番长途跋涉,已经让陶如旧萌生了新的灵感,而凌厉几近轻蔑的口气,也让他暗下决心不能遂了对方的心愿。

    “随你,我五天之後还会再来,希望到时候还能看见你。”

    凌厉上车,戏班子里其他人在後门止住了送行脚步,秦华开却随凌厉坐上了电瓶车。按照吕师傅的话说,少年非常感激凌总对他这个残疾人的关照,每次都会送他到广场上才会回来。

    翠莺阁原来是一共三进的大宅子,通了电却没有埋水管。戏班子用的是第二进里的井水。虽然海岭是岛的模样,地脉依旧与陆地相互连通,据说那口井的位置,从古久以前开始便是一泓淡水潭。

    吕师傅将陶如旧的屋子安排在第三进的东边,後面就是花园和雪隐。按照吕师傅的话说来,这是最适合新人居住的“风水宝地”。

    屋子里面也是仿古模样,看起来应该是一间厢房,有桌椅,一张四面床并被褥蚊帐,靠墙放了博古架,屋顶上悬著灯泡,桌上摆著台电扇。空气中弥漫一股蜡油气息,博古架和桌上也还留有几个浊白的蜡印,看来是为了陶如旧的到来而刚刚将陈列用的道具收了起来。

    陶如旧将行李打开,该摆出来的就摆出来,该藏起来的就找地方藏好,屋门上装的是仿古广锁。陶如旧根本不期望它能替自己守住些什麽。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隐蔽的插座,他将笔记本充上电,同时又看了眼手机的信号。

    在千佛区的时候还是满格,现在却连最短的那格也没有了。

    整理好了东西,又休息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後,唱贴旦的小李来敲门,说是吕师傅要交代作息。陶如旧立刻带上纸笔跟了过去。

    戏班子每日的作息严谨,并不因为身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岛屿而有所懈怠。早上五点起床练声吊嗓,七点半早餐,上午九点开始演出,中午十二时用午餐,下午一点开始第二场演出。五点晚餐,夏季晚上七点开始原本也有节目,但是园区後来停止了夜游,晚戏也就随之取消。

    五点锺,後门口传来游览车的音乐,刚才送了陶如旧一程的小陈和另一位导游开著车来接戏班子的人去吃饭。餐厅设在皇城区的东南角,原本一座偏殿的院落被修改成了可以容纳全园员工用餐的食堂。陶如旧和戏班子的人坐在东边窗下,高高屋梁上的吊扇创造不了什麽清凉,只能透过门口经过的穿堂风收去一些汗水。

    陶如旧和小李已经混得比较熟稔,大家都落座的时候,花开也终於从外面进来。小李早就帮他打好了饭,於是招呼他过来坐。

    少年拿到了自己的那份饭菜,坐在小李身边,同时向陶如旧点头示意。

    晚餐是大锅饭,带鱼肉饼蒸蛋与冬瓜汤,陶如旧一边吃一边观察四周。

    整个大殿可以容纳二三百人的位置只坐了五十来号人,还有一些是拿著饭盒打了菜就走人的。小李告诉陶如旧,园区里没有安排夜游项目,大部分的员工吃了晚饭就坐班车回城区。

    因为是夏天,夜晚来得比较迟,吃完饭西边还是一片火烧。作为坚守在园区的人,戏班子在夏天的黄昏有个习俗,每天轮流派出两个人到园区西北角的瓜园去摘四个西瓜回来,冰在井水里,等到晚上大家纳凉的时候捞起来吃。

    今天刚好是轮到小李与花开摘瓜,陶如旧想了想也毛遂自荐,要跟著他们去考察一下瓜地的情况。

    “你确定你确定你确定……”

    小李一口重复了三次,贴旦唱久了似乎对性格也的确有些影响。直到司青龙的郑大哥一把掐了他的脖子,这才停下来。

    “看来我们的陶记者白天没有游览地宫区。”

    吕师傅的这句话博得了全员的一致赞同。

    “可是我想我知道那是什麽样的地方。”

    陶如旧这样为自己辩护。

    上午走的路线的确与地宫方向相左,但是从那些游客与小孩的表情上还是能够猜测出一些里面的情景的。

    无非是唬人的鬼屋麽。

    他还是坚持要一同去。毕竟小李与他年纪相仿,花开甚至还要小一些,他们两人都不害怕,自己就更没有理由会被吓倒了。

    见陶如旧一直坚持,众人也不再劝阻,只是又多了一个郑青龙说要同去。於是是个人就在皇城脚下与吕师傅他们道别,向地宫区走去。

    傍晚空旷的景区吹来阵阵凉风,众人的拖鞋踩著被风吹来的细细沙砾,像是出来纳凉,十分惬意。

    一行人来到地宫门口的时候,天边还剩一挂夕阳。与其他几处开放式的园区不同,地宫四周都砌了围墙。入口建成普通山门的模样,用铁链将检票口的金属围栏系住。山门後面修了个小小的亭子间,里面亮一星灯火,住著一位守门老头。

    小李打头阵,朝著亭子间里咿呀地来了一句唱词算是打了招呼,接著率先跨过了检票口。後面跟著陶如旧花开郑大哥。老头的屋子静悄悄,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群年轻人夏夜必到的拜访。

    大门的後面前就是一块影壁,上面刷著提醒与警告事项。大致上是谢绝冠心病与精神障碍者入内。影壁正对著大门,从外面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似乎是为了强调里面的恐怖,影壁上面还用红油漆按了很多血红色的手印。

    “我们要入园了哟!”

    小李回头笑了笑,斜斜的夕阳打在他脸上,倒是有点恐怖的。

    影壁後面是一大片荒草坡,左右分开了两道小径,中间插著一块路牌。

    向左:幽冥地宫,向右:尸魂镇。

    陶如旧记得九十年代初香港影坛产出了不少动作系的僵尸电影,其中有一部就叫做《尸魂镇》。

    “没错,那片子就是在这里取的景,不过我们一般不走这条路。”

    郑大哥让陶如旧走到队伍中央,小李在最前边,他和花开殿後。

    “过了尸魂镇还有怨鬼路、转生街、九棺林和丧魂坡,这就套了远。从园内去到瓜地,我们一般都走地宫,只要二十分锺。”

    一边说著,四个人走上左边那条道。

    和其他几个区相比较,地宫附近更像是郊野荒坡。满是杂乱生长的树丛与灌木。碎石小路呈现微微下倾的趋势,逐渐沈到了地下,两边土地便相对著抬高了便成土墙。

    陶如旧留意到左右土墙在夕阳中反射出淡淡的光芒,他伸手抚上去,原来是装了有机玻璃作为隔挡。他正不解为何要这样布置,贴近墙面的双眼就对上了土层中的某样东西。

    是骷髅。

    被镶嵌在黄褐色土壤里,浮雕般的骷髅。从脚边开始整齐地码放成墙。与陶如旧视线平齐处,是嵌在骷髅眼窝里的两个乒乓球大小的白色球壳,中央各有分币大小的圆洞。青年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是干枯掉的眼球。

    从前见过煮熟的鱼眼的确有一层硬壳,没想到人的也是如此。

    如此逼真,总不会是真的人骨罢?想到这里,陶如旧不由自主地悚了悚。

    “那是凌总从西藏骷髅墙得到的灵感,按照照片叫人仿造的。”

    郑青龙在後面解释。

    “都是石膏做的模型,不过听说也有拿一些无主荒坟里的东西充数。”

    陶如旧点头,看著那斑驳的土墙。有一些头骨还特意用黑色与朱红描眉画唇,荒诞之中透出一股阴森。四个人走在不足两米宽的地道里,不知不觉中,头上也被黄土的穹顶所覆盖。

    小李与花开分别拿出手电筒,淡黄色的光晕里地宫朱漆的大门敞开著,地面也由石子变成了青砖。外界虽然闷热,但是进入地宫大门,由土壤渗透而来的寒气便扑面而来。

    灯光扫到的墙上是一张地宫的剖面图,从上面看来,地宫分为三层,以限制游客的年龄来加以区别。

    地下一层是全年龄区,布置成阎罗殿、刀山火海奈何桥等阴曹地府的经典场景,放上古装打扮的蜡质假人,开放参观的时候打上青红的灯光,以及若有若无的音效,到的确很有几分阴曹地府的感觉。只不过现在是闭园,地宫中一切皆被黑暗所吞噬。那几个蜡人的黑影立在角落,到更有几分鬼魅的意味。

    然而这些对於成年男子来说,并不能算是十分的恐怖。

    小李一边顺手捡了些游客丢下的杂物扔到垃圾箱里,一边说:“我们要在这一层走一段路,然後下到第二层从北边的工作门出去,外面就是瓜地。”

    陶如旧“哦”了一声,与举著钢叉的马面蜡像擦肩而过。

    不常流通的空气里弥漫著蜡油与塑料纤维的气息,几处地面上还镶著大块强化玻璃,隐约有眼睛从下面窥视上来。当然也是蜡质的。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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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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