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正文 第7节
邪焕生 作者:九重门
第7节
很快将面吃完,张口又要喊小二。
彧兰君一巴掌盖住他的嘴,回头示意:“解兄,这里就数你最聪明!”
解商子想了想,说:“哎,对了,你大哥不最爱那个非羽塢么?这两日人就在越仙楼献唱,不如去玩玩,心里也爽快些。”
彧兰君连忙说:“对对对!”床底下拖出半人高的《一剪梅》“你给他买了这么多,要个签名不是难事哇!”
三人不由分说,押解邪焕生去了越仙楼。
非羽塢在越仙楼中院戏台上挤眉弄眼的唱歌。为了制造效果,大暑天裁了片片白绸在天上飘展,光看着还以为在唱窦娥冤。
彧兰君拿肩膀顶了顶邪焕生:“你听,唱的真好。”
“没兴趣。”
“哎!气氛这么热烈,怎就没兴趣?你看,那头的姑娘长的真美,你看你看!楼上那两个小女子向咱们招手呢!”
“不看。”
台上非羽先塢唱了两首,又讲了两个笑话,讲完了接着唱。下边排山倒海跟着唱,只有邪焕生低头盯脚。
一曲毕了,非羽塢远远向这边笑道:“后面那位先生,你头上的川字很深哦!何事这么不欢喜?”
邪焕生拧头不答。
他又说:“哦…难不成被娘子赶出来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位合。有什么误会,如果连她都不信你,还有谁会信呢?你们这些男人呐,肚子里各有算盘,明知道不对,又怕老婆放不过,所以老是撒谎。人心都是肉做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何愁对不起她呢?”
众人附和道:“对啊对啊,还不快回去!”
邪焕生听了又羞又怒,夺身就逃。其他三个在后头猛追。这一追一赶,就过了十来条街,街头人头攒动,又嘈又挤,雁三郎追烦了,高声叫道:“华焱胖子!大哥!醒醒呐!你不爱跑步!你爱躺着!”
邪焕生顿时灵台一击,重拾了自我,同时也觉得渴了。彧兰君借机劝说:“前面刚好有个茶摊,去喝口茶消消暑气!”
这便到茶铺闷声不吭喝起茶来,三人个个端看他脸色。却听邻桌几个茶客喋喋讨论武林是非,一个说:“你知道么,刚刚全真道长叫什么刘的,到咱们这金山寺来!”
另一个打趣道:“参禅么,哈哈!”
那个又说:“参什么禅!是向那主持要人的!看这架势,怕是要打上一架呢!”
还有一个道:“哟!道士打和尚呐?我赌法海大师赢!”
另一个说:“年纪摆那呢,我赌道士赢!”
几人干脆摆起注来:“来来来,我赌五文!”
“五文算什么?一吊钱,赌大师赢!”
……
解商子浑身一个激灵,撂碗就走。
其他人跟着踹椅推桌,飞快赶上,惹得店老板跺着脚直叫唤:“哎!钱还没给呢!凳子给踢坏了!”
全真教虽然百分百一票全是道士,办起事儿来倒像达官显贵,爱讲究气势。
前一回捉拿雁三郎,掌教就御驾亲征,这次为了“缉贼”,直接就全员出动,这架势,那气焰,就差在金山寺大门口大写一个“拆”字。
相较之下,金山寺方面就比较含蓄,前来应战的除了法海和悟空,也只有几名老实巴交的长老。
那刘处玄怒眉横扬,咄咄逼问:“圣佛,贫道敬你位高语重,将缉拿叛子一事托你,如今却见你这般包庇纵容,往后怎能服众?”
法海一身正装宝气,手持七环禅杖,头戴毗卢法冠,比那老道还高出一个头,悟空正要说话,他伸手一拦:“既在金山寺,自然由我处理。”
“一人做事一人当,别拦着!”悟空占前一步,向刘处玄说:“服不服众自然由众人说了算。当晚承诺我未曾忘记,你这老道又没给出期限,为何时不过一月便兴师而来?”
“那好!我且问你,你同解商子等人在这杭州城中朝夕相处了多久?这点时间还不够你调查清楚么?”
悟空竖掌道:“罢,就算我无能,不能立刻调查清楚,如今你要的人物俱在,何不一同盘问明白?”
刘处玄打眼四周,时过正午,城中百姓吃饱了午饭,蜂拥于寺门前凑热闹。——这毕竟还是法海主场,他没有可以匹敌的威望。
法海对此也了然于心,正色道:“怎么?不敢对质了么?”
刘处玄冷笑一声:“有何不可?”
法海说:“很好,现在你是原告,解商子是被告。被告和你的赃物出列!”
解商子一步跨出人群。彧兰君犹豫片刻,乖乖也站了出来。
人群里立刻议论纷纷。
“哇!赃物还是个大男人哩!难不成这道士在外面偷人?”
“对呀对呀,好劲爆!”
雁三郎脸都青了,回身怒喝:“闭嘴!再敢说一句坏话,当心小命!”
“凶什么凶!长的高了不起啊!”
“嘘——你看他这胳膊粗的,背上还有两把大菜刀,哇,还有刺身,不会是夜叉吧,当心要紧呐!”
怎料枯燥乏味的如同一本《三年冲刺一朝成佛》的法海居然爱玩这个,邪焕生顿时三观灰飞烟灭,又见悟空脖子高昂目空一切,嫌隙在前,不由拆台:“喂喂喂,讼师呢?”
悟空一点就着,呼的挥出棍子:“闭嘴!”
刘处玄指着解商子:“老夫问你——”
法海厉声打断:“肃静!何时轮得到原告问话!”
老道神色窘迫,还真闭了嘴。
法海道:“解商子,我且问你,为何叛教?”
解商子说:“大师明鉴,我亲生父母命便是葬于他手下,对此他非但掩而不告,还妄彰恩情,罪无可恕!”
刘处玄怒道:“谎言!”
法海道:“刘道长,再次警告!”
“你!”
“解商子,你可知他为何杀你双亲?”
“我父霍衍之原是掌门一职不二人选,后来还俗入尘,与我娘躬耕乡野,不问世事,只想平淡度日。刘处玄为谋高位,始终视我爹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后快。可叹我爹一生洁白清皓,死后却任由他构陷罪名,致使一生污名难洗。后来将我收养于门下,却不许我随父姓霍,这些年每每想去双亲坟前祭拜,他不但横加阻拦,还严重责罚。事到如今,我仍不知父母尸骨安在。”
“胡言乱语!”
法海又问:“刘道长,你的说法呢?”
刘处玄冷哼;“无可奉告!”
雁三郎讥诮:“哟呵!”
刘处玄看了眼三兄弟,又说:“剑的由来,你们比我更清楚。千万记得,三龙聚首夔王出,你们必定要付出代价!但无论如何,解商子终是我教叛逃弟子,想要脱教,于情于理,老夫都要给老君和故去的重阳子一个交代。”
法海凝神问道:“如何交待?”
“老夫死,或者他自废武功!”
解商子眉山陡峭,绝然道:“我本来就不想当什么道士!”
“别忘了你在重阳子像前立过誓!”
法海想了想,问解商子:“你说你由刘处玄一手抚养成人?”
“是。”
“他待你如何?”
“疏于教导,言语刻薄,犯同样的错,我便要罪加一等,从重发落,要不是有三师叔暗中关照,我哪里走的到今日?”
刘处玄道:“那我问你。这些年你的饮食起居可与其他弟子有任何不同?我可有让你忍饥挨冻?”
解商子撇撇嘴:“你逼我吃菠菜!你想噎死我!”
刘处玄一张苦瓜脸笑的比哭还难看:“你生来心脉疲弱,不宜动武。吃菠菜是让你长高长壮,都是为了你好,你却非说我噎死你!此外,这二十多年来我多地采方,便是为了给你治病,这些你怎么全不记得了?”
“我现在有心里疾病!”
“切…真无聊…”部分观众听了这顿家长里短,纷纷败兴离开。
旁观的一走,双方立时舍下多余客气,一个个斗鸡也似,大有抡圆膀子大干一场拉倒的架势。这边道士才刚撩起袖子,门后就有一队和尚扛着棍子冲出来,瘦道士、壮和尚,不等上头的开令,自先火热地打将起来。
邪焕生三兄弟全当看了场年中大戏,雁三郎不忘讥讽:“堂堂两个名门正派,怎么一点组织纪律都没有!”
正闹的不可开交,法海、谭处端齐声喝道:“放肆!”
谭处端本就性格暴烈,法海看样子也不好惹,双方小兵经这一声怒喝,登时垂头丧气的散开来。这会,人群里又走出一名老道,那老道叹气道:“商儿啊,你师傅不是这样的恶人,你不可这样说他!”
解商子着急起来:“三师叔,事到如今你还护着他!”
“我与六师弟一同长大,他之品行我比你清楚哇!再者,无论如何不满,你身为全真弟子,也不该连合外人盗取传教之物。这回连我也保不了你!”
“三师叔,我已长大成人,有自保的能力。他是我杀父仇人,这桩仇商儿迟早要报!”
“谭师兄,不必同他废话!”
两边剑拔弩张,又要干将起来,却见法海手掌向下一摁,做出一个噤声的姿势:“稍安勿躁。个人恩怨由你们自行处理,贫僧只想问一句,彧兰君,你是全真镇教宝物么?”
此话一出,便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处玄这才明白他的企图,当下怒发冲冠:“你有所偏颇!”
彧兰君这回脑子还转挺快,连连说:“在下充其量就是一介战俘,哪有什么本事变成镇教之物!这帽子太高,我脑袋没那么贵!”
法海眸光流转,心中已猜得七八分:“依你之前所言,太阿神剑乃久远前老君托付于教徒,后传入全真,奉为宝物。道教创教已有千年,经典荟萃源远流长,全真虽是一脉新教,却也影响甚广。为何让一介战俘舍身铸剑,藏奉于全真之中?”
刘处玄渐渐摸透机锋,却为时已晚,法海像牵牛似的牵着他的鼻子,也不知走到了何时何地。“大师,你想误导言论么?”
法海淡漠的道:“不敢,只是不知情的人难免会这样认为。”
刘处玄眼光四扫,有所保留的说道:“太阿剑早已被净化,并无你们想的那般不堪。”说着对着彧兰君笔划两下“你看他,衣冠楚楚,浮尘手持,一身道骨。再看看他身边这位,断发文身,还未开化!”
雁三郎不知怎么就躺了这一枪,哪肯服气:“老匹夫,你懂什么?这叫——帅气!”
邪焕生托住下巴就笑起来,心中认同,不住地点头。
雁三郎兜脚就上来踹他。
老道鄙夷地瞥去一眼,又向法海说:“其中始末,老夫不便在此透露。”
法海与悟空眼神一对,旋即就向门中请了请:“各位请随我移步明善堂,一叙来龙去脉。”
到了明善堂,刘处玄长篇大论说起三龙乱世,为了防止夔龙出关,道教奉命世代封印震龙云云。末了又说:“其中真相,我教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怕有心人图谋不轨。另外,纵放战俘,也是头等大罪!”
但,那又如何?民众之前,全真教已经丢了分子。而法海,邪焕生冷眼旁观,百感复杂——他是个有野心的传教份子。
可他并不错。
这世界,哪怕是最干净的出家人,没两下心机手腕,也便失去了出类拔萃的机会。
只有小青不同,她是无野心的聪明人。
悟空一番深思,然后开门见山问道:“不知阁下可有重新封印三龙之法?我等或可一助。”
刘处玄像对待叛徒一样断然拒绝:“不用!”
当然不用。他又不傻。
谭处端劝道:“不知者无罪,此事便到此为止,大师不必再操劳。”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洗洗睡,别再瞎搅和。
法海看了看解商子:“你这名徒弟怕是不会跟你回去了。”
刘处玄道:“方才进门前见堂外有一方擂武台,青石上斗迹斑斑,不似寻常练武之地。”
法海脸色一沉,几多犹豫:“也罢。两位请吧。”
☆、22
九月杭州,不如为何,平地卷起一阵热辣的风。
风飒飒,吹过怒放的夏花,影瑟瑟,不留芳香艳魂。
风,不是温柔的江南风。人,也不是脉脉温情的故乡人。
解商子朔晦出鞘,寒光迸射,刘处玄古剑在手,肃气内敛。
一声叱咤,双兵交会。解商子手腕一提,利刃游走,裁风拈叶,白光烁华,如月辉当空,洒落遍地凛霜。
刘处玄稳重应对,起手回落,却是平淡处见刚放,谦而不和,沉而不滞。“记住为师讲过的话,一个人的剑术往往是人品的写照。你的剑肃杀无情,已非人类之剑。”
“你的剑迂腐陈败,也不见洒脱!”解商子眉峰一蹙,手中虹霞轻抛,他蜷指,指尖一放,两把剑相对着一转,人也双双飞上天去。
刘处玄不惧,他空手一挡。
只听铮的一声响,朔晦脱轨,凝淬的剑气随之雾奔溃散。
“叛子,剑可不能轻易脱手!”
解商子双眼在绸布下炽烈,嘴角下挂,却是显得一派沉稳。
雁三郎看的紧张,脸色已和白皙的彧兰君差不了几。
解商子冷哼一声,夺剑遽退。窥见破绽,刘处玄巧取七寸,三式之内,解商子已有两处见红。
目冷心冷,剑锋更是冷若淬雪,刘处玄剑式连环,招舜万千,解商子面无惧色,出手只有更猛更快。双方只进不退,战圈即刻缩至最小,两个人,两口剑,以命抗命!
风快人快剑快。快不及勘,快不及防。
剑影纷纷,犹唤天寒。
风重。
心重。
剑重。
沉重一剑,戳胸戮腹。
难平的胸臆,莫名的胜负。
人是无情的人,剑真是无情的剑么。
局促地拔出来。“你!为何留手!”
刘处玄热血泼洒,怆然后退:“是你厉害。”
“留手,就是看不起对手!”
“哈哈!”似是出于一种传统,刘处玄脖子一拧,像只认命的老公鸡:“杀我吧。怎么了?你不敢么?”
解商子握剑的手向前送了一送,剑锋微抖:“你真以为我不敢么?”
“来呀,懦夫!”
他咬牙:“我!”
“杀我,或者断掌,你自己选吧!”死关当前,刘处玄却不依不饶。
忽然将手垂下,解商子异常冷决地说:“答应我,不要为难我兄弟!”
“好——”话音未尽,却见刘处玄一步踏前,翻掌夹刃,自对刺入!
解商子惊呼一声,反手将他推开:“不要命了么?!”
刘处玄以剑支体,冷汗洗笑:“我给你机会,你却不要。”
剑交左手,衣袖卷起,解商子细细拭去半温的血,血从剑上带到了身上,他沉沉的说:“你不配。”寒光一闪,右掌猝断!
血如倒挂瀑布凌空飞溅,剑,红如血石。
解商子惨白着脸一路倒退,缓缓落入雁三郎张开的怀抱中。
“你太傻!”三郎痛心道。
解商子无力的笑:“你们三傻把我给带坏了。”
刘处玄脸颊上淌过更多的汗,或许有泪,阳光太毒,分不清就干了:“就当教内没你这个人!”
他领着众弟子出寺去了,留下了谭道长。
人一走,解商子就泻了劲,浑身血污,一动不动,枕在雁三郎臂弯里倒气。
邪焕生连忙努一努嘴:“悟空…”突然想起两人才翻过脸,没再往下说,悟空却点了点头,向法海抛去一个眼神。法海回头交代道:“众人先退,我与圣佛稍后便回。”
“三师叔…”解商子轻唤,“有一事想要问你。”
谭道长捧起残手,心痛道:“傻孩子哟!”
“老道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这…”
“都是自己人,你就说罢。”
哎,谭道长啪啪拍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掌门将八师弟除名,确实做过了。但霍师弟幼子早丧,你并非他骨肉。”
“为什么你们要骗我?”
“朝廷重犯的儿子注定要隐姓埋名一生,他葬身之地,你当时一个孩子家,哪里管得住嘴?”
“我爹到底是谁?”
“今日你自断一掌,就是要断绝过往。逝者已矣,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道长不肯松口。
解商子缓了口气,问道:“我爹是不是姓商?”
“你怎么知道?”
“我比老道聪明一点点,他就那点把式。”
“哈!”道长苦中作乐般笑道,“差点忘了你小时候最爱看名侦探狄仁杰的小画本。”
解商子闭了会眼睛,逐渐的眼角有泪滑出:“我是不是错了。”
“你没有交错朋友,只不过交错了唯一的朋友。”道长一点他的脑袋瓜。“血流的差不多了吧?师叔也要回去了,你千万保重!”
“师叔…”
“好了好了,伤患话太多可会不治身亡的。诺,你若不记怪师兄,他有本书交你。”谭处端说着掏出一本名叫大力船夫的画本“要记得多吃菠菜哦。”
道长也走了。
雁三郎将人团团抱起,嘴里骂:“话真多!还不快抢救一下!”
病人抬了抬眼皮子,有气无力的说:“我…有点凌乱…”
☆、23
很快,一切有了着落。伤病总能解决所有争端和矛盾。
院子里,雁三郎举着勺子,粗声粗气的劝:“再吃一口!补血!”
解商子把脸一侧,指着肚子道:“断了只手,就给你喂出一层肉来!”
雁三郎傻愣愣的弯腰去看,而后很较真的道:“哪有!”
解商子苦笑:“你要逼我过秤么?”
雁三郎丢回勺子,抹了把汗:“那回我伤了,你不也喂我么?”
“你那时整个人捆成一只粽子,动弹不得,难道放你饿死?”解商子摊开左掌给他看,“他们不知,竟然连你也忘了——我是个左撇子。”
雁三郎不自觉的握上去,轻抚着说:“别再让我后悔…”
解商子眸光一转,搵下淡淡的光,有如花间一壶酒,鹭衔一篇诗:“你不是心眼大么?”
雁三郎犹豫的、低低的道:“有时会很小…”
目光稍抬,见饭菜腾腾还冒着白气,自己也尝了一口,“我大哥没什么,就是这桌菜还拿得出手。你果真不再吃一口么?”
两人推搡着,恰好邪焕生、彧兰君并肩出来,邪焕生打趣道:“这天也快冷了,你俩怎么一个流汗一个脸红红?”
解商子急忙闪避,咳嗽了一声:“是我穿多了。”
彧兰君一只手摁在大哥背后,笑道:“我穿的少,前两天就咳嗽了,解兄你更要多保重!”
转眼,已是立秋。
秀丽的城市,就如同一个绝世美人,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是那么漂亮。可再漂亮,终究也让人呆不下去了。
雁三郎捉着解商子进屋歇息,三兄弟回到院子里吹风。
邪焕生嗑着瓜子,想起火焰山下的烤串,向三郎道:“哎,不如咱们去西北玩玩。”
雁三郎不为所动:“有什么好玩,怕你住不惯。”
正是黄昏,风吹来,卷起一绺绺的乌云,低挂在屋檐上,再落几场雨,天就真的要转凉了。这时,天边忽然出现了融融金光,像错时的萤火虫,盈盈扑近。
彧兰君道:“咦?这是?”
只听的一声绵长的啼啭,划破长空,如星疾坠。
一只火云般的赤鸟,一条清隽拔逸的身影,好似柔穆祥云,徐徐降落。
邪焕生丢下没吃完的瓜子,起身道:“是千尊呐!却兄,好久不见了。”
却风波微笑着扫视,目如洞火:“悟空呢?”
邪焕生识目会意,深知无需多言:“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却风波不置评论,向身后唤道:“两位出来吧。”
赤鹏鸟蜷曲的翅膀如焰展开,小青就从翼下姗姗步出,手里牵着金蝉子。
邪焕生指着小青道:“果然!”
小青见了他,满心欢喜,雀跃的扑上去一把搂住:“恩公!”
邪焕生给她压得向后折下腰去,笑呵呵的道:“哎呀,紫竹林里的伙食很好嘛!” 又向两位弟弟道“快先见过千尊!”
彧兰君恭敬说:“千尊,久仰了。”
却分波笑道:“客气。”
雁三郎遇见生人就犯闷,只稍微点了下头,“嗯”了一声。
邪焕生哪肯轻放,抓着他说:“嗯是什么?他叫嗯么?”
雁三郎心中连杀了他两刀,绷着脸说;“千尊…见过。”
却风波忙对邪焕生道:“哎!别让他俩拘束。”
邪焕生点头道:“你大老远跑来,可不光为了送人吧?”
金蝉子一手拉着小青,另只手紧紧攥着却风波的袖子,葡萄似水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窥视眼前陌生人。
却风波轻手推他:“别怕,三个都是好叔叔。”
小青附和:“对啊,有何不放心的。”又向邪焕生比了一比“叫伯伯!”
邪焕生不服老:“怎么我就成伯伯了?”
金蝉子无所畏惧的点了点雁三郎:“这个比较像伯伯!”
小青摁着他脑袋:“瞎胡叫!”
雁三郎一脸无所谓:“呵呵,他叫我爷爷也不要紧,反正我成熟。”
邪焕生横他一眼:“你还真是到哪都不讨人欢喜!”
彧兰君上前蹲下身,摸了颗糖给他:“牙好不好?吃个糖!”
金蝉子摇头说:“小姨说不能乱吃生人的东西——”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尖尖虎牙,将糖抢进手里,“不过大人又说,相由心生,哥哥长这么漂亮,一定是好人!”
彧兰君听的心花怒放,又变出两支棒棒糖来,却被小青中途截下:“多吃了牙疼!”
说到相由心生,两兄弟不由自主的把脸转向了雁三郎。只见他木板一样的脸上不知何时绽露出不怀好意、阴气森森的诡笑,邪劲儿十足。
“科科。”
邪焕生深知他恶性不改,又要吓唬小孩子了,喝道:“什么嘴脸!收起来!小孩子面前逞什么威风!”
金蝉子狡黠的眼睛一亮,大声说:“汤圆才不怕纸老虎咧!”
雁三郎被一眼看穿,立刻恢复了僵死虫的脸。
邪焕生道:“哎,小朋友,叔叔要叫你金蝉子还是汤圆?”
金蝉子一叠声:“汤圆汤圆!只有阿空可以叫我金蝉子!”
小青在他脸上拧一把:“那小姨呢?”
金蝉子大眼珠子机灵的一转:“小姨最漂亮!”
小青点着他的嘴,又气又笑:“你这张嘴,以后得骗多少女孩子!”
却风波有滋有味的看这几人你来我往闹了半天,才打断说:“邪弟,我这次来,一是帮你带回小青和汤圆——悟空那儿你自己看着办吧。另外,还有三样物件给你。”向宽阔的云袖中拿出三只锦囊:“大哥的遗志,我将它分作三份置于囊中。你和他今后将有两道劫数,此物或可助你等度过难关。”
锦囊抛向邪焕生。
邪焕生将三只锦囊攥在手中,他说的那个他,想必就是悟空。而那两道劫数又是什么呢?手中动作,正要拆开,却风波道:“这三枚锦囊将应运自动开启,如今动手也无用。”
邪焕生讪笑:“哎,你越是这样,我就越好奇啊!”
却风波道:“凡事应时而起,应运而作,应衰而亡,不可强求。”
邪焕生会意:“也是,多谢你。”
却风波点个头:“嗯。我该走了,今后还会再见。”
他脚步一腾,已立到了鸟背上。
赤鹏鸟摇头晃脑道:“汤圆,再见再见!”
汤圆挥挥小手:“鸟爷爷,以后再来看你!”
赤鹏鸟又向邪焕生:“圆圆——”
邪焕生抢口:“我不叫圆圆!”
赤鹏鸟哼了一声:“随便你,反正本鸟爷和你说再见!还是你那个梳头的小弟比较有礼貌!”
却风波像过尘青云似的去了。
邪焕生给小青姨侄安排了一间住房,别了两个小弟,自己先回了屋,到老人塌上坐下。此时三只锦囊正握在手里,比番薯还烫手,比钱还咬人,拿着瘆,丢开了又觉得疼…
天边,落下一场迟来的雨。
雨从东边下到西边,风又从西边卷到东边,浸浸淫淫,歪歪腻腻,实在不利索。
修了封书信,差店里的小厮送去金山寺。
“金蝉子送来了,你来么?顺道来看看我(划去),你我还须一谈。”
小厮打起一把叶黄的油伞,雨夜寄去。
夜深了。
窗外传来酸涩之气,浅而淡,低而婉转,好似三郎的胡琴声,萦绕不散。草木过了最好时节,就像人一样,开始迎来枯竭。
邪焕生搅得满腹惆怅,无心睡眠,留了盏浅烛,和衣歪在塌上,看了半夜风风雨雨。
雨下大了,终于落了个痛快。
起了风。
不甚柔软的风,挟藏着一丝冷冽刀意。
他双目一睁,霍的跳起身来,心中只存一念:
丹贝勒!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打打打otz
☆、24
丹贝勒没来。
来的却是九星焚城四将之二,垚鸦和淼雀。
“三只眼”的垚鸦和“四条眉毛”的淼雀。
夜似谜团雨似愁。
邪焕生以只身之宽力护小青、金蝉子安危,同时一双警觉锐视的眼暗探不明魔气,随之一掌袭出!霎时风雨辟易,一团雨花当空炸开,花芯妖华幽吐,红芒夺道,人未至,剑峰上一粒冷眼先窥。
邪焕生乍起手,双指揲刃。
剑上红目一烁,瞬息扭转,锦鱼也似滑刺心门。
侧身再挡。
一回头,对上煞白阴绝面孔上另一双红若盈血的魔眼,冷艳逼人,戾气逼人!
垚鸦发出一声尖叱,声色陡峭,高不可攀,譬如崖缝中拔身而出的一根刺。
他出剑,又尖、又细、又快、又俏、又毒,又辣的红尺魔剑。
闪电飞血,厉浪斩花,直取身后两人。
酽雾融融,一剑划分,生死乾坤,尤未可定。
蓦然一道拂尘卷入,白墨化湍,环环铰住了剑刃。
彧兰君目如凝矢,低声:“小青交我,金蝉子交你!”身一舜,气化三千,以剑为媒介,层层透入,登时将垚鸦震飞数丈之远。
邪焕生抄起金蝉子,正欲退,忽见垚鸦履不落尘,发不沾露,如一只凌云鸟、一道回弧燕、一篇马间诗、一缕云中梦,飐飐掠近。
彧兰君拂尘开合,清华蓬沛,招式泉走,如一痕指尖发、一柄眉心刀、一抹残塘影、一瓢浊世酒,巧取关窍。
此时,身后又一条人影闪入。
是“四条眉毛”的淼雀。
华发似妙曼的两道白眉,和两绺斜拖于夜风中的鬓发。
邪焕生冷笑:“哟,来了个蛐蛐,可我没棍子斗你!”
淼雀低哼一声,促然出掌。
他也用掌。尽管他的两只手掌肉蚀骨立,森森怵目,单薄如冬日银月下两枚残叶——每只手上甚至还少去一根手指。一根食指和一根拇指。
双掌对接,怦然一爆。
立时草木摧折,击打出白练般的雨锁。
仇风惨雨催花老,荒天溃地轻性命!
四人雨中对峙。
雨中对峙的只有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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