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9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9节
没时间伤怀,也没心情惧怕。
似乎所有惧怕胆怯的感情都随着那数日的生活消散殆尽,一丁点儿也不剩了。
我本这么以为,甚至在心中十分高兴地松了口气,直到冲破了黄衣人的包围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圈中的争斗已经停止,黄衣人围成了一个大圈,牢牢地抱围着里面的青衣人。近来容易,要再出去就难了。
心弦一阵颤动。逃出生天的无力和虚脱一下子、完全地消失不见。
原来,我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放得开。
曾以为自己的心境已经很平和,平和到可以忘记这一年半的所有,这数日间的变故。
然而不,我只是下意识地在心底挖了一个大坑,把一切都填了进去,然后再盖上土,狠狠地踩平。
实际上,一切都没有过去。
当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时,那些黑暗、血腥、痛苦、彷徨,就又破土而出,淋淋漓漓地重新摆在面前。
陈更脸上仍戴着那副过于熟悉的面具。
他站在圈子的正中,右手捂着左腰,鲜血正汩汩地从指缝中溢出。陈叔想上去为他止血,也被他左手微微一拂,挥了开去。
顺着他凝定的视线,只在不远的地上,躺着的却是小冉。血液从那个年仅十七的少年嘴里喷薄而出,眼见已经是不成了。陈更似在想着什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小冉,没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而他对面,一个冠带楚楚、银衣飘飘的少年正冷笑着盯着他俩。
林海如默默站到了后方,将我轻轻放下,搂在怀中扶着。
那银衣少年略看一眼林海如,就不屑地别开头,又看回陈更。
在常人看来,他也许是个可人的玲珑少年,而我却从那少年的嘴角、眼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冷厉森狠。
“没赶上?”林海如低声问陈叔道。
“赶上了!”陈叔一脸焦急惶惑,答道,“我隔远就告诉宫主注意小冉了,他分明已经听到,却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不动,才让奸人有了可趁之机。”
“怎样,七皇子,被背叛的感觉很不错吧。”对面的银衣少年突然道,“当年你们刘家的祖先背叛我们司徒一族时,可曾想到也会有这样的一日。”
七皇子?刘家?
想不到甫一到来就听到如此有趣的事情。
不是没想过他为何时刻都要戴着面具,不是没曾想过为什么司徒一族会偏偏要招惹上青阳宫。
只是没曾想到过,他,陈更,竟然是东齐的七皇子,口耳相传中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的刘辰赓……
我虽一直住在青阳宫内,却不代表对什么都一无所知。
其实他如今不必再戴着那劳什子物件,反正身份都已经暴露,再掩饰面孔也是白搭的了。
此刻突然想通,他会对奸细这个话题如此神经质,其实也是正常。本来就是,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这个一无所知的笨蛋就这么不小心地被帝王家雷到了。
“如果不是你们卑鄙无耻,宫主又怎会一时不查被你们所伤!”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轻轻脆脆地响起,反驳银衣少年的说话。
声音很熟悉,定睛看去,原来是小六子。这孩子就是这样,从来莽莽撞撞的,说话做事都不看时间场合。
不由斜瞟了林海如一眼。真好,六儿能这样也是被宠出来的吧。
陈更……不,刘辰赓挥了挥手,小六立刻闭口不语。他的视线缓缓从小冉身上移开,而后凝定在银衣少年身上。
“司徒雨及,即使司徒家掘了东齐的龙脉,也不可能再统治江山了。”他沉沉地说道。
“恢复江山是以后的事,但是龙脉时一定要掘的。”少年说道,语气里一样阴冷狠毒,“而你,是顺便要杀的。”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种想要仰天长笑的冲动。弄得这么复杂,损耗了不知多少时间精力,我还以为有什么万年不灭的深仇大恨,原来只是为了一条所谓的“龙脉”?
那所谓的“龙脉”,只不过是东齐皇室为了保存皇室宗亲遗骨的风水宝地。因怕了被人骚扰,一直都是秘而不宣,连葬仪和祭品都是设在国都临淄里。因传说是以皇室遗骨守卫东齐国运,所以也有人说埋藏遗骨的地方就是东齐的“龙脉”。
不是我跟不上时代,而是这个时代太过奇怪。或者只能归结为司徒家身为邪教人士特有的逻辑思维?非要掘了对方的祖庙才能去攻打对方?
刘辰赓上身突然晃了晃,复又努力站稳。
“怎样,这毒王特制的‘飞雪凝香’感觉不错吧。你们家的‘小冉’,下手又怎会留后路呢。”说着,少年仰头笑了起来,颇是欢愉。
不经意间,他的眸子扫到了我所在的地方。我冷冷地与他对视,不含任何感情。
银衣少年似乎被震了一下,皱了皱眉,侧头向一个从人问道:“舞及来了没有?”
“禀少爷,大小姐还未到来。”那人躬身恭敬已极地答道,与对待皇亲国戚一般无异。
少年脸上立刻僵了,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直盯着我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司徒若影?”
我自然知道这名司徒族人为何不确信。我身上脸上的狼狈,可以遮掩住曾经属于梅若影的活泼与生气。
不过,司徒舞及?
大小姐?
如果是说周妍,她已经死了。
银衣少年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直盯着我片刻,终于是确认了我的身份:“司徒若影!司徒舞及呢!”
我站在刘辰赓身后,能清楚看到他背上的肌肉在瞬间颤抖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顺着银衣少年的视线看向我。
陈叔立刻站向前去,为他掩护身后。
他脸色青白,在看到我的瞬间闪过不易察觉的泫然,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已不复平常的潇洒自若,却让人看着鼻子发酸。
他肯定知道,肯定知道的……
在虎视眈眈的敌人面前转头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然而,忍不住吧。
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看看,是吧。
奇怪,我在激动些什么?有什么好感动的?
他只是专注地看着,也许是认为已经无法从这样的劣势中扳回一城,又或许是知道了关于司徒若影的许多,眼里的情意再也没有掩饰。甚至于,连林海如的安然归来也没有察觉。
何苦!何苦来由。
虽然是司徒家设下的套子,但是自己跳进去的,却是你我两人啊。
如今,还要怎么回去?
回到一切没有发生的过去……
第22章 对阵
“他是?”我问。
“族长司徒荣及的儿子,司徒雨及。”林海如知道在问谁,在耳边轻声道,暖暖的气息缓缓地吹过,让因陈更而掀起的思潮平息了些许。
我低声对林海如说道:“帮我个忙,从膻中援我一些内力,足够大声说话的量就行。”
林海如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没反对,默默地将我从后方揽着,手绕到前方抵住我的胸口,借着稍宽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柔润的真气便细细地传了过来。
那气息温和,让我终于能够提起气力,抬首,并不示弱地对那稍微年长的少年道:“你是司徒家族长之子?”
少年的脸更是难看,忍了数忍,还是忍不住地怒喝道:“废话!我司徒雨及何时需要你这贱人之子来认识。我姐姐在哪里!”
“他姐姐?”
林海如低声答道:“司徒舞及,就是周妍。”
果然……我默然点头,又转而对那少年道,“你是不是只有一个姐姐?”
“是又怎样!”
司徒雨及又摆起了脸色。
“呵呵,希望不是。若是,那这次你爹可就要立刻绝后了。”我的语气比他冷厉,眼神比他阴狠。后来回想起来,真的是好恶毒好幸灾乐祸的语气。
“你!”他果然生气。
“周妍早没救了,就是你姐姐,她自己喝下了冰魄凝魂。”
他一脸不可置信,却又似乎信了一点,脸色变得厉害,毕竟周妍有冰魄凝魂之毒是很少人才知道的。
“这不可能!没理由的!”
想起那女人死前最后的叹息,我把谎言编得十分顺溜:“谁说没理由,她不能与司徒凝香在一起,想来想去觉得活着没意思,就用司徒凝香的毒自杀了。她还说要在司徒凝香带给她的苦楚的余生中慢慢地感怀思念。”
“这……这,不可能!”司徒雨及明明知道是很可能的,却依然嘴硬。
“少爷!”他身旁一个很有忠仆相的人低声提醒他,“别中了奸人之计,被分了心神。”
“好个奸人之计。只可惜世事并不会都如你们所愿。”我笑道,“且不说周妍是生是死,就连刘辰赓身上的毒,也不一定会置他于死命。”
“大胆,七皇子……宫主的名字可是你能直呼的!”
我循声看去,原来是三宫之一的孙凤梅。三宫一直都是面覆轻纱,话也少,我向来把林海如之外的当做透明人。她如今虽已卸了罩面,只可惜我眼神练得厉害,司徒若影身体的底子也不错,光看体型就能认出人来。
刘辰赓沉声说道:“闭嘴。”
却不知这声住嘴是向她说的,还是向我说的,因为他单是支撑着不倒下去已经十分困难了,没办法再做出任何动作。
我并没有什么好介意的,轻轻拉扯林海如的袖口,他果然会意,就抱着我来到他身旁。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认为小小一个动作就能让他了解自己的意图呢?舞文弄墨的习惯真是潜移默化良深啊。
而司徒雨及终是少年气盛,脸上都是不屑与鄙夷,冷笑着说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这个牛皮要怎样吹破。”
我不理他,反正能拖则拖,更合我意。
“谁有干净的银针?”我问道。
刘辰赓身后的人相互看着,都没人回答。
“那钢针铁针铜针竹针也行啊。”要求退了一步,毕竟针类杀伤力本就小,要上战场杀敌,就得涂毒。要找干净的就已经极难,何况我还加上了材质的要求。
小六儿突然讷讷地伸出手来,说道:“小黑哥哥,我还有一套钢针。”
我看到他手上那套并不陌生的针,有些心酸。
那是在无事的日子里,用来教他针灸用的。他有一次见我用这个在自己身上扎刺,就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学。都是仆从身份,我也不是正职大夫,所以也不敢跟陈叔要一套银针,就用钢针代替。
我已看出刘辰赓那道血口颇为严重,普通的点穴根本不足以止血。接过钢针,挥手数下,就在他身上制了数处穴道,他腰际的血立刻止了。
无意间,手上沾了他的血,炙热的,像要马上灼伤我的手。凝望着鲜红的液体,一瞬间有些疼痛……不想接触的疼痛。
微一凝神间,转而执起他的手,忍了甩手而去的冲动,细察他的脉搏,又顺手尝了尝血。我不看他,却能感到那灼灼的目光。他一直默默地站着,任我施为。
“冷叔去哪里了?”我问道。
“去寻救兵了。”他低声地答道。
我直接无视他射在我身上那些复杂深沉的目光,沉吟一下,转而问陈叔道:“你第二次中毒时,我给你配的药丸还有剩么?”
“有的!”陈叔立刻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了过来。
拨开塞子,一股药香四溢,倾于手心,倒出两颗小指甲盖大小的棕色药丸。
我看刘辰赓一眼,又别开脸去。
他默默地伸出手,接过药丸。
他和我之间,竟然还会有这种默契。
在他身边,即使不用抬头,也能听到他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他如今,并不再疑我了罢。
那我呢?还能信他么?
不想看他,便转去看向司徒雨及。
银衣少年脸上惊疑之色更甚。
我缓缓道:“司徒家倒是存了不少司徒凝香配置的毒药,只不知是否连解药都一起留了?山脚武庄的邓大夫也是族里安排的细作吧,他来的时候,是否也备了飞雪凝香?”
说着,我望向陈叔道:“你大概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在九阳山下中了你们的飞雪凝香。”
刘辰赓似乎还不知这事,我听到他胸中似发出低沉的喘息。
就因为不知道陈叔与林海如的真正去向,他才一直把这账算在我身上。
我继续说道:“邓大夫却似乎接到你们的信报,要确认陈叔的死亡,可惜的是,陈叔最终没死,邓大夫却逃了。”
顿了顿,转向跻身于司徒雨及身后黄衣人中的一个满面疮痍的中年道:“不是么,邓大夫,戴了许久的人皮面具,亏得你受得了这样的苦闷。”
人皮面具自然是有的,也几可乱真。只可惜普通的人皮面具要以胶液粘贴于面上,十分损伤皮肤。听说,只有传说中的那位神医聂悯,还有据说是哪个天下第一杀手组织中的某个奇人,才能制作出可长期佩戴的易容面具。
“邓大夫”戴了多年,而且显而易见是十分普通的面具,他的面上已经满是湿疹与烂疮。
可我能如此确信地认出他,还是因为看出了他的体型。他此刻站在黄衣众中,与司徒雨及想去甚近,显是辈分不低。
很想仰天大笑。
凭我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人皮面具?只是我没留心,对自己身边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一直不留心。
其实我本可以一早就发觉司徒一族的阴谋,然而却没有。
不是看不出,而是没注意。
他一脸惊愕,本待反驳,却看到我坚信的眼神,眼睛一转,说道:“正是。你的确厉害,能够解得了配比千变万化的飞雪凝香,不过想到你是那人之后,也就不奇怪的了。只是你竟能一直藏锋至此,实在令邓某人深感佩服。”
我一挥手,道:“不用自报姓名,我对将死之人的姓名不感兴趣。”
“司徒若影,你不要太得意。”司徒雨及站前一步,举起手中长剑指向我道,“就算你能解得了飞雪凝香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是他后代,会一点解毒之术也不奇怪。但你要说今日能逃出如此困局,却是在痴人说梦。”
我嘲讽地一笑,说道:“是么,司徒雨及。你这么有信心,是不是因为你的手下都能够奋不顾身地勇猛杀敌啊。”
“这是自然。我司徒家本就是这片四国之地的主人,自然如有神助。”
银衣少年说得自信满满,那边厢青衣的小六立刻反驳道:“小黑哥哥,你别听他的,他们这是使用了妖术!”
“是么,妖术啊!”我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是给你的手下们吃了什么怪药呢,又或者,是因为长期给他们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观念,才把他们洗脑洗成这样?”
司徒雨及和其后的几个人脸色立时大变,显是说中了他们部属奋不顾死的原因。
大概两个原因都有吧。但是后一个原因肯定是更重要些。
那些黄衣人们尽管冲杀打斗得断手段脚,却恍若不觉,已经显然不具备正常人的知觉与理智了。除了服食一些具有兴奋和镇痛作用的强效药物,定是还有更深刻的原因在内。
这些邪教本质的疯狂人士能够疯狂到什么程度,就算这世代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想当年,修炼某轮子大法的几个邪教教徒自焚以祈求“圆满”后,就是某医院收治的。我的同学当时在那实习,还记得他们为求得功德圆满不惜将自己烧得面目焦黑的种种疯狂。
恐怕司徒家是向九阳圣教的教徒们宣传所谓的“功德圆满”、“极乐世界”,向这些被愚弄的教徒们宣传,如果他们奋勇杀敌,死于战场,就能功德圆满,向极乐世界往生吧。
这些被洗脑的教徒们,能够做出常人所无法做出之事。所以美国某邪教常常聚众自焚,日本某邪教敢于在地下铁释放沙林瓦斯,各种匪夷所思的事件都证明了邪教分子的愚昧与疯癫。
只是这个世代,能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是“邪教”?又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是“洗脑”?所以只把他们的疯狂当成是中了妖术,也就毫不奇怪了。
那几个显然属于家族内或教内的高层人士脸色剧变,纷纷大声叱喝我的言论,义正词严地高声宣扬他们是如何替天行道、得道多助。
司徒雨及又再上前一步,擎出两尺短剑指我,喝骂道:“司徒若影,别忘了你还算是司徒家的一员,为什么要这样吃里扒外!”
“是啊,正因为我是司徒家的人,所以才知道该如何破司徒家的妖术。”
司徒雨及一脸不屑,显然不相信我有这种能耐。
的确,他们就算知道给教众洗脑,也需要长达数月以上的时间才能达到一定的效果。又怎会想到会有人能在短短时间内,让他们的努力毁于一旦?
那个原本是一个老大夫的中年人“邓某某”也上下打量我两眼,才道:“别忘了,你是被谁害得这么惨的。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助他。”
我漠然。
突然向他们微微一笑,抬手。
一杆苍黄的竹笛凑到唇前。
曾经属于我的竹笛,林海如送给我,又被刘辰庚寻机要了去。
手指触到上面的刻痕,有些讶异地发现,笛尾多了两个字——若影——我的名字。
林海如没说谎,刘辰赓果然一直带在身上。
即使在我被怀疑的那数日里,即使在我的身分地位依然暧昧不明的现在。
那个邓谁谁的说得不错。
他害我如此,我何必再帮他?可是,我很清楚,我与他只是掉进了一个大坑——司徒家挖的大坑。
是的。
刘辰赓,我永远也不会恨他,因为他毕竟是我的一段过去。
我恨自己的过去干嘛?
但是我可以厌恶,厌恶某段不堪会首的过去,可以刻意忽略那段过去,直到完全忘记。
所以,我也可以抹杀他在我心中的存在。
大学学心理课的时候,教授给我们每个学生都做了一套测试题目。
测试说得十分的准。
我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善良无害。
我只是因为厌恶使坏的那个自己,厌恶自己阴险毒辣的那方面,所以刻意地抑制着那样的自己而已。
但是,如果,果真有一天,当被逼到了绝路,当被激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也许会把那所有的阴狠,所有的毒辣,所有为我所不齿的所有,全部都展现出来。
只是……我还不恨刘辰赓,就像我不能恨我自己的一段过去一样。
可是,司徒家的人不同。
司徒若影,毕竟是现在的我。继承了司徒若影的身体,也就继承了司徒若影的恩怨。
司徒家的人利用如今的我,陷害如今的我,再容忍他们为所欲为,我就真的是圣母玛利亚了,是婉君是哑妻是紫薇,是那些看似善良温纯实际无力自保的人了。
可惜,我不是那种好人。
他们在旁边冷眼笑看我陷入他们的局中,幸灾乐祸地看我替他们背了黑锅,用卑鄙无耻地方法待我,落井下石地要致我于死地,为什么还要心平气和地宽恕?
不屑于取人性命,却不等于不敢取人性命。
只需要一支竹笛,只需要一口气息。
不会报复刘辰赓,因为他其实也算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看开点,他也只是一个二愣子帮凶罢了。
但是刻意以恶意陷人于险境的司徒一族,再不可能放过。不能对他们手软,对那些躲在背地里算计无辜的人不能手软。九阳教的教众,现如今我无法手下留情,你们也自求多福吧。
所以,司徒家的人们,就让他们欣赏一下从我那个时空带来的噩梦。
林海如的真气一直稳稳当当地支撑着我的精神,细细缓缓地流淌于任脉间各个要穴。
将竹笛凑近唇,借着他的真气,缓缓调出藏匿在奇经八脉的内力,凝聚于呼吸间。
刘辰赓站在我旁边,伸了伸手,想来搀扶,却最终没有。
不必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一定惆怅。
我的笛,他的笛,如今回到我手,如今凑近我唇。
而我们,大概已再无可能——不知他如何作想,但至少我是如此决定了的。
第23章 戮
我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亲人,叫她怪人绝不夸张。
还能很好笑地记得还在念医科大的某一日,我正在宿舍的窗台往外面挂着洗好的衣物。天空格外晴朗,绿如浓墨的法国梧桐被朗朗的秋风吹得大叶翻飞,满校道都是哗啦啦的枝叶摇曳的声音。
我正享受着微凉的秋日时光,却听见一阵破坏气氛的咣当咣当的声响自远而近地向这栋颇有历史感的宿舍楼过来。向下一看,原来是表姐踩着一辆算是一等残废了的28吋男式单车,还在那个漏了半边底的车篮子里硬塞了一个庞然大物,晃晃荡荡地踩到楼底下,一仰头,就冲我大嚷着:“我的亲亲小阳阳!还不快给你表姐我滚下来扛东西!”
冲她喊得这么起劲,我……忍了……直奔厕所狂吐的冲动。仔细一看,原来那个被塞在车篮里的可怜物件,是一台留声机。
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她带来的除了留声机,竟还有个可怕的物件。
在我所生长的那个时空,只要是熟悉音乐的人都知道一个音乐奇案。
事情最初发生在大约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一天。地点在比利时的一个酒吧里。
人们当时正一边品着美酒,一边听着音乐。气氛是如此的温和惬意。
当乐队演奏到法国作曲家鲁兰斯查里斯创作的一首曲目的时候,一名正喝着酒的年轻人却刷地站了起来。
他大吼着:“我再也受不了了!”然后掏出手枪向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酒吧染血,一片纷乱。
这仅仅是个开始。
下一名受害者,是调查这个案件的一名女警。女警查来查去,都无法查出青年为何自杀。白无头绪之下,想到了那首曲子。
于是她找来了乐曲的唱片。听完后不久,她也自杀了。
在遗书上,她写道:“凶手就是《黑色星期日》!”
黑色星期日——恶魔之曲。
《黑色星期日》当时被人们称为“魔鬼的邀请书”,至少有百人因此自杀。因而被查禁长达13年之久。
由于自杀的人越来越多,诸多国家的电台召开了特别会议,号召各国联合抵制,这首杀人的乐曲才终于被销毁
而作者也因为内疚而在临终前忏悔道:“没想到,这首乐曲给人类带来了如此多的灾难,让上帝在另一个世界来惩罚我的灵魂吧!”
听起来似乎很神奥,但事实上却无关鬼神之说。在我那个时空,没有鬼神。可是,催眠和暗示却是有的。
各国虽然联合抵制了那首魔鬼之乐的流通,却没能完全销毁关于它的记录。
当时我还在修习临床课程,表姐已经从事某项不为人知的工作多年了。那天,她还带来了一盘老旧的唱片,正是《黑色星期日》。
她说想要研究里面真正的秘密,需要一个“黄金小强”作试验品。
“而且,亲亲小阳阳够理智,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即使破了其中的秘密,也不会拿去害人的,是不是?”她笑嘻嘻地拍着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得岔了气。
于是,我们一起把它放进了留声机里……
其实,并不是魔鬼的邀请,只是一种催眠暗示罢了。
只不过是抓住了某类人群的心理漏洞,然后给他们的下意识下达了“自杀”的暗示罢了。《黑色星期日》之所以不能对所有人都起作用,是因为它凑巧凑成的暗示是:“曾当场见过枪杀案的人,自杀。”
杨捷毕竟是天才,和我研究了数月,终于破译了乐曲,还找到了控制人脑好几种不同漏洞的方法。
实际上,只要抓住关键点,用乐曲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后,再用潜伏的音节下达指令就行了。关键就在,那个下达暗示的音节的细微变化,只要修改几个节点,暗示的内容就会千差万别。表姐她当时孜孜不倦地研究那个突破漏洞和暗示的关键,我想大概是为了她的工作所需。
催眠一个人,往往需要比较特殊的环境。比如安静闲适的气氛,柔和的光源,平稳流畅的声源……可是依靠乐点间的细微变化对听者施加的催眠却不同,对环境的要求并不严苛。虽然效果比单体催眠要稍弱一些,不过,好歹也算能派上一些用场——尤其面对着那群已经失却了正常判断力的九阳圣教里跑龙套的小把式们。
想不到我自己竟也用上了,我如今要拿这个来害人了。
多亏杨捷于我初中时所给与的永久禁制,所以即使遇到如今的事,也还活着。
多亏那数月的无数次试验,所以我现在有办法兵不血刃地突破司徒家的围攻。
笛声响得悠扬。竹子特有的翠碧的声音悠悠回荡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随着山风猎猎,随着花草飘摇。
我把所知的为数不多的暗示之一以内力催逼出来,远远地回荡在山间林里。
稍微改加入了几个关键点,暗示的对象就被明确地锁定在黄衣人身上。他们是性格偏执,崇拜强烈,全身心都信仰邪教的人们。
他们是多么优秀的催眠受体啊。
只见这些围在四周密密集集的黄衣人,脸上渐渐出现奇怪的表情。而后迷茫的更加迷茫,凶残的更是凶残。
司徒雨及站在咫尺的距离,用古怪的表情看我。他终算是意识到不对,大喝一声,对部下们下达了剿杀的命令,要震醒逐渐入彀的亲友和部署。
还真是一个固执的年轻人呢,但是那又怎样?
他又能怎样?
有一次上演示课时,张教授做催眠演示,对一个叫做丁颖的女同学下达了“你已经不是丁颖”的暗示,结果连带着的,她连自己原本认识的人都完全忘了,就像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只因为她接受了暗示,自己觉得自己“不是丁颖”,所以也不会认识“丁颖认识的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解除了暗示之后。
催眠本就是一种可怕的操控行为的心理学技术。
也许应该感谢那所谓的九阳圣教。
其实邪教组织本身就是一种催眠术。
记得我曾看过一本关于催眠暗示的实践手记,心理学专家张源侠写的《心理黑洞》,里面就论述了邪教组织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通过种种刻意安排的行为模式、反复地重复简单的教义,让信徒们进入催眠态,最后唯教主之命是从。
是他们,自己搬起来石头,我如今只是推了一把,让那石头落下,砸他们自己的脚。
黄衣人们如今本就已经深深陷入了九阳圣教的催眠暗示而不自知,他们的漏洞,已经向我明明白白地敞开着。
即使这样,我也没曾想效果竟是如此强烈。或许是因为时空不同的关系吧。
只有一些内力充沛者还能苦苦撑持着不陷入这杀人的巨网。
我平静地吹奏着,平静地看那些围上来的杀红了眼睛的人们,迷惑,四顾,而后找到同是穿着黄衣的“敌人”,相互挥刀,自相残杀……
血肉横飞……依然。
只是,对象已是不同。
林海如仍然一如既往地扶着,将我半搂到他怀中护着。
从这一天起,我再不能当个普通人了。
能够迷惑人心、控制人心的人,即使在这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也许会被当成妖孽抓起来,也许要奔捆绑着接受火刑,或许是绑上大石丢进水中?
谁知道呢?
我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被司徒家的人碎尸万段罢了。
杀人,其实不必荷枪实弹。
短短一曲奏毕,暗示的效力已经发挥殆尽,暗示受性强的黄衣人们已经开始狂乱地不辨目标地砍杀起来;受性弱的则面现混乱,似欲挣脱看不见的梦魇。
林海如的真气绵绵不断,我口息不停,第二曲又吹奏起来。虽是不同的曲子,暗示节点处却仍一模一样,继续加剧着黄衣人的混乱。
这样,即使能记得下我的曲谱,不谙催眠暗示之道的人,也根本无法奏出混惑人心的曲子。
尽管下面的人都已经杀得眼红,身居上位的几名司徒氏与亲随们都没有太大的混乱,应该是修为高深吧,boss级的人物不都比较难搞定么……也或许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心信仰那个所谓的“九阳圣教”的缘故了。
司徒雨及从最初的震惊清醒过来,瞠目怒视着我,叱喝一声,提剑刺来。
呵,真的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别看他一个小小少年,出手已有大家之势,甚至胜过周妍一二分。也难怪他父亲敢于把率众攻山的重任交托与他。
刘辰赓右手轻动,擎出一柄九环刀就要来挡司徒雨及,可惜银衣少年这一动作,其他司徒氏的众头目也纷纷惊起,或持刀剑或举枪戟,向圈子中心的青阳宫众袭去。饶是刘辰赓武功卓绝,奈何新伤未愈,一时间也没能抢出道来。
但见司徒雨及那柄刚劲的两尺短剑夹着赫赫风声,顷刻间已至面前。
林海如环着我斜身避过,但听得噌一声响,银光乍现,一柄六尺长剑便在他手挥出层层清光。
短剑利快攻,长剑利远击,如此近身肉搏显然不利于林海如,更何况他还要护着一个累赘。
可只听得丁丁当当一串乱响过去,两方再度错身而过。
尽管都是以快打快,速度快得普通人的眼睛根本已经无法跟上,林海如始终防守得固若金汤,真气仍绵延不绝地自膳中传入我的要穴,任我支配使用。
而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轻不可闻地喘了一口气。
林海如尽管平时根本不在人前显露本事,我却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修为已深,平和悠长,尽管司徒雨及的确是少年有成,却也不至于让他如此不济,一合之下就已后力不继。
一思之下便即恍然。他这数日间去了那大概很远的九阳山,得知司徒家将要攻山的阴谋后又匆匆赶回,嘴上虽然不说,且装得极轻松自如,实际上是已是强弩之末,累得紧了。
今日兵刃相见,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他又一边还要顾着我这个大累赘,更如何能与人争斗。
正想之间,司徒雨及一稳势子,捏个剑决,挺剑挽了数朵剑花,在艳阳下耀耀晃眼,再度顷身而上。
林海如似被那光晃了眼睛,急忙一个退步,闪过这一波攻势。
这一步退得太快,震得我生痛,气息一颤之下,笛音顿止。
林海如身上似也一震,狠劈一剑震退司徒雨及的又一次杀手,低头看了下来。他这动作做得极快,可说是未经思考的反射性的动作,可司徒雨及却盯得极紧,退势未止便一个旋身,饿虎扑食般聚了全身的力道,剑花瞬消,凝成一道利光,直击而来。
那来势快得让我张口欲呼,却发不出声音。好在林海如看似分神,实则全身上下早就绷紧了弦,对方气息少变,便即随之反应,随手挥剑抵去。
可惜他虽气脉悠长,奈何消耗太大,以疲弊之躯扛上司徒雨及个精力旺盛的神经病,再也无法破了凝聚了司徒雨及全力挥出又加上旋身之势的一剑,只听得当的一声龙吟般的巨响,他一时持剑不稳,那剑晃了一下就脱手坠地。
我讶然看着他对我谦然一笑,嘴角溅出两滴鲜红的血珠,一直撑持着我延续笛声的内力也嘎然而止。原来他竟已经消耗至此,只是一直生生忍着紊乱枯竭的气脉不让人发觉。
眼见那银光刺目的剑锋距他头顶已不盈尺,我全力一挣,瞬息间挣脱了他的怀抱。呼啸而来的凌厉剑风立刻吹散了他残留在我身上的温度,却令我精神一振,集中力陡然间凝集,抬手间恰恰接住了的六尺青锋。
翻腕斜斜挑上,司徒雨及冷哼一声,大概还在窃笑我的不自量力,却不想我仗着剑长,又正拿捏在他剑上力道难及之处,只是叮的一声轻响,短剑便即被卸向一旁。
不愧……不愧是司徒家众望所归的年轻一辈的代表。交锋仅只瞬息,变化已是万端,他虽料想不到我尚有一拼之力,短剑被卸开前仍是注入了一股尖锐的真气。那透剑而入的真气若侵体锋刃般锐利。……寒,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手臂经脉早就被刘辰赓断去,如今司徒雨及想势如破竹地侵我心脉是万万不能的。
这算不算是刘辰赓助我一臂之力?……这账真是越算越乱。
我还在发挥无厘头的精神自嘲,那边厢的司徒雨及脸色已经铁青,显是想不透我为什么还没有着了他的道,我冲他咧嘴一笑,目光已露出刻意的嘲笑。他惊怒之下大吼一声,回剑劈来。
第24章 谁的怀抱
他毕竟青春年少,冲劲有余而耐心不足,每一招一势往往不留余地。与林海如相抗时尚且知道谨慎,此刻面对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真的是一剑劈到底,力道已是太过。
将青锋旋了半圈,趁那银衣少年不及回防,轻轻一剑向他左上臂肱二头肌中段内侧的动脉划去。
隔着六尺的青锋,我仍能感觉到那种划破皮肉的极为熟悉的手感,这一剑就如割破布帛般顺滑,好似这一刻又回到了那数以千计手持手术刀的日夜中去。
杀人,并不是都必须要动用到内力真气的。
司徒雨及动作一顿,尚且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已含笑对他轻轻摇头,说道:“雨弟好走。”
沉闷的声音似从他臂上透出,身体断弦般剧震一下后,一股火山喷发般的热液自他的肱动脉破口处怒射而出。肱动脉出血量本就极大,更何况左臂近心,心脏的推动力正是最强健的地方,这一喷就直直喷出两丈有余。
扯着林海如侧让了一步,避过喷薄来的血涛。
少年低头不能置信地看着自身体争先恐后般喷薄而出的鲜血,脸上的无措而慌惶。不论是谁,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死亡,大概都会无措至此的吧。
他持剑的手疾点数处穴道,慌乱地捂上伤口,却无法对喷涌的浆液有足够的阻势,血箭只是稍微细了些,从他指缝中透出,凝聚的血珠不断从他指间滑落。
并不是任何伤口都可以靠点穴止血的,否则我也不会特地选在那处位置下手了。
他低头痴傻地看着自己的血,却露出了光滑稚嫩的颈项。
不想再看他挣扎慌乱,手举剑移,嗤的一剑,割断琴弦般的手感过后,血箭又从他的颈动脉处涌溅,少年抬头茫然看着我,不复凌厉飞扬,不复嚣张跋扈,眼里充斥着对死亡的惧怕,甚至忘了对我这个杀人凶手的憎恨。
幸甚,一切不用持久。数息间,喷薄的血液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临界值,少年软软倒在地上,四肢乃至全身,因失血引起的痉挛让那具身体无法抑制地抽搐着,嘴巴剧烈地张合开闭,甚至于狠狠咬到了舌头。而在剧烈地弹动了两下之后,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银衣,完全浸没在鲜红的血液中,不再洁净与飘逸。
我手中一轻,长剑掉落于地
胸中压抑已久的震伤此时终于发作开来。司徒舞及在牢里给的那一下虽被我借去了大半,余下的却也足够让我气血翻腾。现如今,还没平定好气息就又受了他弟弟这一下破体真气,真是十分不好受。
身后适时地伸来一双温暖的手臂,将我的体重接了过去。向环绕胸前的温暖之处一看,是洁白若雪的束袖,向后回首,果然是林海如。他正被小六儿扶持着站立,却又伸手把我揽着。
我咳了一声,好笑道:“你们是在玩叠罗汉么。”
那一大一小两人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六儿着紧地抬首盯着林海如,林海如却担忧地看着我。
我叹,真无聊。清了一口气,转向六儿说道:“待会服侍你主子用针。”
六儿赶紧凝神看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续道:“坐位针刺心俞,得气后运针六十数;而后卧位刺内关、神门、巨厥,得气后运针二百数,留针一刻……记好了没。”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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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