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10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10节
六儿曾缠着我教他用针,而针灸很讲究运针留针的时间。这时的计时并不精确,以片刻盏茶顿饭柱香来计时真是何其害人,我便教他数一数就算是一秒。
见小六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我的心情终于能放松了。
被那并不厚实却温热柔和的怀抱围着,清楚地感受贴在背后震动的沉稳而微急的心跳。有种无上的幸福,如果不曾经历那些让人憎恶的黑与恶,真不知什么叫做美好。回首看向高挂的艳阳,挺立的高松斜竹在脸上留下暖暖的疏影。
突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视线,不同于林海如的柔润,不同于春日艳阳的暖,而是一种能灼伤人的热度。
低头回视,场中杀戮已近末尾,大局已定。
血花纷飞中,刘辰赓站在空地中央,手中持着滴血不断的九环血刃,似想举步过来,见我看去,唇角动了一动,又停在了原处,远远地望着。
我向他轻轻地微笑,放松了身体躺入身后的怀中,缓缓阖上已经疲累的眼。心中却无比轻松。
该放下的已经放下了,该想通的已经想通了。
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杨捷说过的话,想起她说那话时的眼神,晶亮凝定,虽轻松地笑着,却似仍缠绵着人世的一切,却又已经放开了人世的一切。
竹本无心。
无心,则无伤。
无伤,则不倒。
有时候,你清楚地知道你正在做梦,可是无论如何理智地想要睁开眼睛,却无法自梦境中摆脱。
我起初梦到了娟——一个称职的快乐的舍友。
调到北京工作后,我就在三四环间的一个十分静的居民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二层,红砖的外墙。常常庆幸自己在网上发了贴寻合租,最后还找到了个好房友分担房租,要不这两千多的月供可要把我给心疼死。
娟第一次见我,才谈了几句,就对我说:“正好,我是检察院的,你是法医科的,咱俩都和刑案有缘,指不定哪天能在庭上见你呢,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我看了她的工作证明,笑道:“我大多都是出书面报告就行了,出庭发言的机会本来就少,更何况咱俩还不是一个区的,恐怕庭上见面的机会更不多吧。”
不过呢,亲近的机会却的确没因此减少。没过几天,她就找我咨询来了,因为她自搬来新居后,就常发生“鬼压床”。醒来时突然发现全身不能动弹,却能听见我值夜完后回来的声音,想要挣扎着醒来,可无论花多大力气,眼皮仍是一动不动、重逾千斤。
“该不会这房子里有鬼吧。”她神经兮兮地问。
我只笑话她:“亏你还自称是无神论者,这马克思主义都学到哪里去了?”
“鬼压床”也是有专业术语的,在医学上叫做“睡眠瘫痪症”。用她听得懂的非专业语言解释,就是当她在深度睡眠时意识却恢复过来,此时全身的肌肉处于张力最低的状态,于是就会出现身体不听指挥的情况了。
而后,我建议她:“其实只要不太过劳累,不要熬夜,保持着乐观开朗的心情,就不会发生这种状况了。”
她摇头说:“我没熬夜啊,心情也格外好,但为什么就是会这样呢?”
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十分认床的人。一下子换了被窝,十分不适应,心理压力就大了些,于是才出现了状况。
我并不认床,日子过得很稳很平,毫无起伏,心情也常常开朗。可是如今却在清醒和睡眠中悬浮,不上不下地悬在中间。想要仔细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脑筋似乎停摆了,只能僵硬地感受着外界的刺激,而无法作出回应。就好像睡眠瘫痪症那样……
有人在搬动,身体似漂浮在半空中,空空荡荡的不踏实。时间过得好慢好慢,似乎被凝滞在一股浓稠的胶液里,只能缓缓地流淌。没有办法动,而后感到一阵潮热的水汽。
不知什么人掀开那件已经暖热的外衣,这才感觉到里面剩下的衣物,根本无法弊体。皮肤接触到了空气,有点儿凉。但是又十分闷,潮潮的水汽一直往肺里灌,根本无法舒爽。
然后被人用暖热的湿布,一次次地在身上擦拭。可是那人不知是不是很少做这种活儿,笨手笨脚的,在颤,弄得身上一阵一阵难忍的刺痛。
想质问这人是否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怎么抖成这样,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似在发愣。
热乎乎的布巾捂在胸口处,被灼伤般的疼痛。想要睁眼怒骂几句,这人为什么会如此折磨人,他却又开始了动作。
湿湿的烫烫的布巾每一擦过,就感觉身上干净了许多,那些烦扰人的腥咸的气味,立刻消散了许多。就算再难忍,再疼痛,再灼辣,我也宁愿被这么擦拭下去。
干净了许多……
什么呢?为什么会觉得脏,我不是老会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么?
为什么会有咸腥的气味,我身上不是只有消毒水的味道么?
脑袋里好乱,好累……直到被抱了起来,才发觉身上已经包裹着厚厚的、带着阳光青草气味的干净毛毯,又是片刻的悬空,最后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温软的被褥里。
关门又开门,一阵轻微的杂乱,人在往外搬水桶,水声轻轻晃荡。不片刻,先前那人托起我的身子,在背后垫上一团靠枕,又起身去拿了什么。
然后一个硬物撬开紧紧闭合着的牙垫在臼齿间,又有勺子深深地压入舌根,苦涩的味道立刻被逼下了咽喉。
勺子进出间,有种极难受的抗拒感,可是无法动弹,没办法推挡。只能一口口地被动地吞咽。还好,汤药在齿舌尖漫溢,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加了海芋,淡寒。这不是用来拔毒生肌的么,为何用在我身上?重要的是,好像还没煎得够火。这药是好,可是如果没煮够时间,可是会残留些毒性的……谁?这么没耐性。
呜呜!为什么还有茜草?这东西虽能活血止血、通经活络、散瘀止痛,可是又酸又苦又寒。为什么不换成檵花?温平可口,也不是难找的药……
总算告一段落,那人终是起身离开。还以为熬完了这一阵,可以消停会儿了。但那人又换了一碗东西,坐到我身旁。
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有葱花,有盐味,有鱼味,温温热热的,应该很好吃。
可是……刚喝了药,就要吃这些,这人医理不太好吧……怎么没有吃药的常识还要来照顾人……
模模糊糊地想着,那人又如法炮制,将那喷香的东西灌入。
有点熟悉的口感立刻刺激了平静安稳的神经,那一口被呛进了气管,我不断地咳着,即使不能动弹,喉里却阵阵作呕……
为什么?吞咽不了,明明是温热的喷香的粘稠的粥水,却似回想起什么非常不好的东西。
滑腻的、淡白的浊液,带着咸腥的味道……
那人拍抚着我后背,半晌沉默。突然间紧紧地抱了上来……有些颤抖,似乎在忍着什么,忍得十分辛苦。
身上软软的似散了骨架。
是谁?谁的怀抱?带着清淡的薰香,让人安心,但是却有些陌生……
不能动了……
大概又到了白天,脚步声繁杂,虽然轻,但仍能听得出大概有不同的人进出。
有人在低声地吩咐事情,有笔墨的香味,有翻动书页的声音。
然后又有人进来,接下来开始谈话。
“……师兄……司徒隐的身分神秘……八年前被抓回九阳山……司徒家待两父子一直不好……幽禁……悬尸于山门……你应过我不难为若影……”声音似乎很熟悉,温温润润的,却不知为何,带着无法隐没的怒意。
这声音好熟悉,这几日似乎经常听见他的呼唤。可是没人答他。
“……我身上已无大碍……略通医理……继续照顾他吧。”先前那人又道。
想辨认他究竟是什么人,却模模糊糊地似隔了一个时空,不片刻又睡沉了。
昏昏沉沉知道是在梦里,高中军训的时候。
最后一天的拉练,要走十公里的山路。路很远,走了很久,喝了很多水。
所以……想上厕所。
我看看周围,只有队伍和峭壁山草,没个可遮掩的地方。
我忍!
还没有地儿?——我再忍!
可是,忍字心上一把刀,更何况忍的是人有三急中的第一急?郁——闷——啊!
幸好终是走过了这一段,远远看见荒地里一座突兀的现代五星级厕所,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其间过程属个人隐私,略记)——总之,好舒爽啊!清晰的真实的爽快地舒畅的感觉,呵呵!
呃……我上厕所怎么是站着上的?抬头一看,为什么是男厕所!低头一看……
我一惊,立刻醒了。仍然是无法动弹,浑身酸软,却被人稳稳地抱着移动,然后轻轻地降落在残存温度的床褥上。
刚才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晕!好想继续晕下去什么也不知道。
如今大概已经是夜里,一切静悄悄的,只听到烛花爆开的声音,还有悠长的、细微的、有些隐忍着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有目光,在极近极近的地方注视——平稳,而熟悉的视线。
谁?这几日来时刻在身边的人是谁?想要知道,为什么这怀抱如此陌生,可是又为何让我如此安心。
好想动……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却不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连眼皮也打不开,只能静静地躺着。
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如果其实还有意识的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不想被人看光,却只能赤裸裸地躺着;想要挣扎着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挣扎得满心焦急,筋疲力尽,却始终只是白费心力。
黑暗,安静,烛花轻轻地爆开,持续不断地梦着、醒着。
第25章 沉梦清
大概是早上,身边又空了。却有人搭着我的腕脉,试了一边,又试另一边。每一换手,就要掀一次被子。凉气立刻灌进来,让我十分不悦。
“梅叔,究竟怎样?”有人声音压得极低地问。
是个男声,低沉,熟悉,和先前夜里那一直在身边的人大不一样,带着有些浓重的气息。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即使是压低的话语,传入耳中,竟然也会让耳膜生痛。
然后是片刻的寂静,一声不响。
最后,一个柔和的老者的声音说道:“冰魄凝魂,寒毒三载,问天求地,无药可治。二十年前的神医聂悯也毫无办法,虽说如今他医术该更为精进,也许会有办法,可又有谁能找到?”
“只能……等……”可是究竟等什么,他没说出来,是因为那个字太过晦暗不祥,还是因为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我只能暂时缓解寒毒发作时的痛苦。”老者说道。
“暂时……多久?”
“一个月……林公子……已经……神医……”后面的声音又模糊了。
又是,寂静。
空旷的寂静,我沉沉睡去。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忘记了一切,心里十分平静。可是梦中就要醒,一切又都想起来了,梦里残留下的,只是一种深深的遗憾。
想起了为什么身上这么难受、无法动弹,想起为什么要吃拔毒去瘀的药物,想起为什么厌恶那咸腥滑腻粘稠的口触……
美丽平静的梦境,已经过去。
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湖蓝,自己正窝在一个十分熟悉的怀抱中。那宽厚的怀抱也许是十分熟悉与锲合,如今却让我觉得难受,与他接触着的地方,自内而外地闷钝。
这个怀抱已不如记忆中那样暖热,而是阴阴的潮黑,如那潮湿的地牢、那空旷的暗室、那冰冷的鞭与炽烫的烙。
刘辰赓已经睡了,眼睛闭合成长长的一线,眼睑下还有着一片青影。
悄悄地抬起他的手臂,就要钻出去。
他睡得却是极浅,只一动,眼皮子眯了几下,就突然睁了开来。
一时相顾无言。
他张口欲言又止,不知想要说什么。
我沉默地看着他,也不想说什么。
“……你,”他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道,“要不要吃些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如此的好心情,在听到他第一句话的时候,竟然能想到八千里之外。想到以前在北京工作的时候,老北京们见面都要问候一声“你吃了吗”,有的外国人听了,还以为这是老北京们要请吃饭呢。
离开原来的世界那么久,可现在还不自觉地回想记忆中熟悉的一切。或许是因为对如今的境遇太过失望,对刘辰庚的不信任太过无奈。
他这算是经过那事之后的单纯的问候语,还是真的想要让我再吃些什么?
从来都是自信满满、事事在握的青阳宫主,东齐流落江湖十几年的七皇子,竟然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直互相看着,一时都不再说话。如今,我与他之间,要说什么话,才能显得自然?
他突然紧紧抓着我的双肩,前后晃着:“司徒若影,告诉我,你能解!你能解得了的!”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致一词。
“你能的……你是司徒家的人,既然能解得了飞花凝雪,也一定能解得了冰魄凝魂。”他喃喃地说着,脸上十分执着。
看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笑了。原来在他眼里,我仍是司徒若影……只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在选择我这个人之前,他已经坚持了他的立场——他是青阳宫的主人、东齐的七皇子、司徒家的对头。
“是啊,你说得对,既然我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
他却突然不动了,怔怔地看我,过了片刻,才缓缓地松了手,坐了起来,怔怔地道:“是啊,你是司徒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解呢……如何不能解呢……”
突然想到这人真奇怪,以前没事的时候对我也是和气大度,如今没事时也是关怀备至,可是一当有起事来,马上就翻脸不认人,那张脸面翻得比手掌还要快,莫非平时戴着面具,还有一个用途是为了让人不会对他的翻脸感到过于突兀么。想到这里,不由对他点头道:“是啊是啊,能解能解,你先让我解手成不?我不想在毒发身亡前先被尿憋死。”
这一夜真的难熬。与一个不想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人同寝一床,简直与睡在针毡上被人来个胸口碎大石还要难受得多。
只能假寐不动,想睡却睡不着,想走却不能走。
不想再在这个人面前表现任何情感。遗憾的、烦扰的、悲伤的、愤怒的、哀恋的……所有的心意深深地藏在心底,全不想让这个人知道。
就算难熬,夜始终是要过去的,下仆们终于出来清扫院道了。时刻却仍十分的早,除了沙沙的扫地声,就再没有杂音。
我阖着眼,静静地听着他悄悄揭开被角,起身着衣。衣服的窸窣声只响了片刻就停住了。能感觉到他站在床边俯视的目光,屋里万籁俱寂,落针可闻,他的呼吸渐短,最终似堵在了胸口,再不可闻。
只刹那光阴,门口开关的声音过去,屋内已经无人。
睁开眼,看到天才蒙蒙地亮,在镂花的窗棂上投下了淡灰的色泽,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像捉迷藏一样。
我知道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始终装睡。他也当知我一夜无眠,却始终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呢?我们间还能说什么?这个问题我自己想不明白,估计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只能早早地离开了吧。
天色尚早,熬了一夜,我又沉沉地睡去。
熏香刚换,轻而不散的白烟从博山炉顶不规则的小孔中漫出,圈圈打转,袅袅升腾。
捧着温手的汤碗捂在怀里,盯着那白色的烟气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又过了一会,看着坐在床边始终没走的陈叔,问道:“您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些么?”
他点头。
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问道:“还有一事,若影一直不明,不知可不可请总管为我解惑?”
“请讲。”
“您一直对宫主忠心耿耿,为何会背着他去九阳山?”我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问道,他的眼尾早就有好几道纹路,如今更是深刻。
“宫主他……其实也十分混乱,我实在是不忍看到……”
“那么以前一直对我青眼相看,也是因为他的原因?”
他思考了一下,才道:“其实我是一直看着他长大的。有许多话虽然他没说,但我也看得出来。其实你们……十分相像。”
大概听到这里,我的瞳孔缩了一下,他立即停住了不讲。
我将手中的汤碗递出,一直站在一边的小六立刻上来接了。
“我能睡了么。”
“宫主他当年也非常不幸,才会如此……小影你不要再让他难为。”
“知道了。”我倒入被窝中,转身向里不想再搭话。这回是真的无力醒着了。
陈总管静默了会儿,终于起身向外走去。
“林海如是他师弟?”我背对着他问道。
陈总管停在门前答道:“宫主非常照顾师弟妹,林公子也十分尊敬师兄。”
我不再言语,直道门声响起又静默,小六端了汤盅汤碗也下了去。
心绪翻腾,这里的人与事,千层万层,都因刘辰庚一人而与我有了瓜葛。他身边团团围绕着如此众多的人物,都爱戴他,仰仗他。而真正为我的人,又有几个?
是的,他的确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如果站在他的角度看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甚至是不能不为的。然而,他幼时受过深重的伤害,就有理由能够伤害别人么?他对我有情,就是我能原谅他的理由么。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如果受了他这样待遇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那岂不是又要多一条冤魂?
既然是长年累月的遭遇造就了他多疑的性情,又怎会因我一人而改变?因短短数日间的见闻而改变?今次信了他,是否还会有下一次?
而最终,我与他的地位并不平等,只是一个任人拿捏的下仆而已。所以有起事来,我不死谁死?
犯错是正常的,然而一错再错就是不正常的了。我并不是笨人,有许多事情,其实一开始就应该看透,应该回避,应该防备,然而我没有。我本来可以独自生活,可以把握自己的人生,不由任何人掌握控制,要我生则生要我死则死,然而我也没有把握独立的机会。
我以前不走,不是没想到外面的广阔,而是一直对这个狭小的空间、这个只有他的世界感到满意。
因为外面太大,太陌生,我只怕孤单一人的流浪,所以一直苟安于狭小的井底,甘当一只满足于狭小世界的井底之蛙。
可是到头来害苦的还是自己。
俗话说得在理,可怜人,自有可恨之处。这苦果可都是自己一手种下的。
已经过了四日。时间不长,却极难熬,因为就算日里不用与那人面面相觑,可是到了夜里,同床而眠似已成了一种惯例。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毕竟有一种忍耐叫做“韬光养晦”。好在如今他们还算是顺着我的意,按着我开的方子煎药,如今身上已经好受了许多。
身体久多不动,是会出大乱子的,于是在好说歹说之下,小六同意我出去散步,条件是他会一步不离地跟着。
毕竟是在山顶,风大得几乎能把人吹得歪歪扭扭。好在穿了几件厚重的衣服,不至于被吹飞。一路上见到极少的武师护院,但是却出现了穿着其他统一装束的人。皮肤大多晒得黝黑,眼目铮亮,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与小六散步,并不上前。甚至我俩走近了,他们还会自动躲远。多好,不会有人前来败兴。
绕到后山的药圃时,便不见任何人了。风吹得飒飒直响,却把上风处不知什么人的对话吹了过来。
半眯着眼睛看过去,隐隐认出是刘辰赓和孙凤梅,两个人在围着高墙的药圃外争论,他们看起来各怀心事,到此时没有发现我们的接近。
“……毕竟也是司徒家的人,……何必如此在意……”是孙凤梅的声音。
“你……”刘辰赓转身正欲与她说什么,终于看到我与小六儿。
他嘴唇动了动,每听到他说些什么,但看那口型,估计是低声唤了我的名字。
突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自从我醒来后,他好像没有再叫我小影,取而代之的,是叫我若影。虽然感觉上更像平辈相交一般,却也拉开了些许距离。不知他是否也察觉到这件事?
可是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他既然说不出口,我也没心情深究……轻轻颔首,转身离开了后园,小六儿看看他们,又看看我,还是选择跟了上来,留下怔然矗立的两人。
他的犹豫、懊悔、徘徊、踌躇,我一点也没看漏,甚至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他也没想到会表现得如此明显吧。
陈叔说得对,我与他真的很像。面对着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愿意给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越是逞强得辛苦、掩饰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对无关紧要的外人,则根本不会有一丝感觉,更谈何掩饰。
只是,如果两个人都是什么也不说,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第26章 青阳宫篇终章——风起
陈叔说得对,我与他真的很像。面对着越是亲近的人,越不愿意给他看到自己的软弱,越是逞强得辛苦、掩饰得辛苦。反而地,若是面对无关紧要的外人,则根本不会有一丝感觉,更谈何掩饰。
只是,如果两个人都是什么也不说,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相互信任?
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催促着我离开。我知道,这是我的心声,所以没有违背。
诡异的日子我已经没有兴趣再忍耐下去了。凭着声称自疗寒毒,让小六儿和陈总管分别帮弄来了需要的药材,累积了数日,已经大约达到了自己需要的量。
他们不会知道,这些看似无害的药草,其实能制成极为厉害的麻痹药。闻着像是普通的药味,吸入之后却让人身体麻痹无法动弹,只是神志还是清醒着的。罢了罢了,要让他们不起疑,就只能配出这种药了。迷幻神志的药物,他们根本不会让我沾。
第一个遭到毒手的,是小六儿,看到他气得快吐血的眼神,心情突然大好。有种小学时准备秋游的兴奋之情。快手快脚地剥下他的衣服换了上。好在他如今与我身高相当,换上了倒也有几分像——只是我脸上那块纱布,看来只能靠戴斗笠来遮掩了吧。
一路上还算顺利,那些武师护院要么是被我装病痛趁之不备施以绣花针刺穴,要么是被麻痹了身体气得要吐血。
总之,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然而眼看着快要到了山脚,他却从山上风驰电掣般赶来。
他大概仗着修为深湛,并不担忧我的药物,直直地追来。只是这个麻痹药十分霸道,没能让他如愿。
他被我扶倒在地上,面上是那块已经太过熟悉的面具。
到了如今,这人还蒙着面,既然身份已经人尽皆知了,还有何用?难道真如陈叔所言,是为了蒙住与父亲相似的面庞么?
那我又该如何自处?与他相处日久,恐怕都已经沾染上了他的气息,又该如何遮掩,如何忘却?
其实我与他是真的像。心中都有怨、有恨、有伤,但都不愿意给任何人看,只深深地埋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就算身边的人靠得再亲近,也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所有的弱点都深深隐藏在自己设置的那副面具下面。
揭下他的面具,慢慢俯下身子,对上那双错愕的眼,我的发没有绑紧,滑了几缕下来,轻轻拂在他虽英气豪迈却无一丝伤痕的面上,一时间气息可闻。他的气息越来越是粗重。
我突然笑了,说道:“算是我索取的一点补偿吧,这个非常值钱的面具我收下了。”
语毕,起身。一边将那面具收入怀中,一边打算着如何切割变卖,换为盘缠路费。不忍再看那双变得惊恐焦急的眼,毫不犹豫地拾起包袱,向外走去。
甫一举步,突听得身后几声剧咳,夹杂着液体逆流的声音。诧异下回头看去,却是他口中凄惨地呛着鲜血,正缓缓地自地上站起,双唇开阖着努力要说什么,无奈涌出的血越来越多,阻了他的声音。
“你!”我惊怒。
这人,竟疯狂至此,逆行真气强行逼出药物。我虽想离开他,却也不是希望他死,从包袱中取出几根银针,为他止住翻腾的气血,还未得松手,却被他牢牢钳制在怀中。
挣了一挣,没能挣开。只能被他抱得越来越紧,深深埋陷入那个过于宽厚坚实的怀中。
“不要走!海如与梅叔去找聂悯了,你要对我怎样都行,只求你稍微等几日,一定能把那毒给解开。”他的声音沉沉地从头顶传来,他终于没再把话停在半截。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怀中闷声道:“这样纠缠下去,任何人也不会好过,除非我能忘了一切。放开吧,我毕竟是要走的。”
他身上震了一下,搂得越发的紧了,半晌,才有些气急地问道:“走……你要走去哪?”
他说的那个“走”字,发音特别重了一些,我才反应到“走”的歧义。
……死么?不由暗叹一口气,干脆就让他一直误解下去好了。三年之后,就会绝了寻我的心思,好好过他自己的活吧。
“我毕竟是司徒家的人,所以也不算你的错。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当这一切没发生过,忘记了就好了。”
“你不能……”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缓缓软倒下去,眼中是难以置信和惊怒、悲伤、不肯认命。然而不管他人不认命,他的眼终于阖上。
我轻轻抚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与他接触的掌心生痛。这个人,有时候真的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然而,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与这个人如此接近,最后一次与这个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如此接近。
因为我要离开了。
收回簪子,不再回头地大步向前,山下已近在眼前,青阳宫外的世界已近在眼前。
既然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个司徒若影,那我就成为司徒若影好了。
再见了,青阳宫。
别了,刘辰赓。
风在吹。
……
一直一直地吹着。
吹得散落的长发飘扬飞散,丝丝缕缕地轻触着我的眉目口鼻,好像是被这澄澈的微风柔情地抚摸,暖暖的。
被温暖柔和的阳光包围着,身上脸上都沾染上了这满满的柔情。
天地间是如此灿烂,如此美丽,如此耀眼。哪里还存在什么烦恼,哪里还有什么怨仇?
那些负面的、黑暗的、丑陋的东西值得成为一个人生活的全部么?即使有人甘愿堕入,那也不应该是我。因为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明媚,如此的温柔,如此地公平地照耀着每一个人。
不觉间,已站在山的最后一段。再向下,是空荡荡的一片绿。
数日前那一场血肉横杀的痕迹,早就消失不见。也许,这一段梦一般的日子,也终能够如此。
衣带袍角随风翩翩飞舞,像是马上能乘风飞荡,越过万丈低谷,穿越空寂原野,像是能去到任何地方,像是掌握了这世间一切的自由。
忆起了顾城的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我用它去寻找光明。
在这光明灿烂的天地里,我似乎是一点暗色,静静地、幽灵似地矗立着,久久不动。
因为这风好暖。
因为这阳光好暖。
因为这漫天满地的绿叶闪耀,真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眼前模糊了,很快很快,只朦胧成一片白,什么也看不清楚。紧紧阖上眼,又只剩下一片黑……为什么这世界如此温暖,可我却只觉得冷,直直刺入心底的冷,只有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臂,紧紧地咬着牙,才能感觉到自己仅剩的温度。
水珠滴落在脚边的草尖,似能听到声音,清澈的,沉重的,回声阵阵。
没有,什么也没有。
我的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而这个世界,我并不熟识,一切只是空白。
走来走去,看来看去,忍来忍去,到了最终,还是自己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心很平静,静得几乎已经不带着生气,可是自眼中淌出的泪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无论如何紧闭着双眼,无论如何紧咬着牙关,却始终止不住。
所有的决定,的确都是我一人自愿,可是这自由的代价,莫非只能是孤独?
如今只有我一人,在晚春的暖阳中,独自……
【关于若影的离去呈对若影的选择有疑问的大大们】
序幕青阳宫篇到此结束。很抱歉,我无法让若影尽情地去让刘辰赓痛苦。因为对若影来说,爱就是爱,不应当成为复仇的工具。
若影不应该是没了爱情就无法生存的“爱情至上论”者。他的生活中不应该除了情情爱爱就别无它物。他所寻求的其实是心灵的平静安宁,如青竹茶水般徐徐缓缓的温情。
虽然爱情十分宝贵,但并不是生命的唯一,比如自尊、善良、坚忍、智慧,这些是更应看重的品质。至少,我希望笔下的若影是具备这些品质的人。
被人伤害虽然痛苦,但这就是迁怒他人的借口吗?如果是,那带来的就是一环扣一环的痛苦和绝望,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没人能够得到解脱和自由。至少就我的切身体会来说,被伤害固然痛苦,而伤害别人会让我更为痛苦。被伤害是别人对不起自己,而伤害别人是自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与原则。
刘辰赓幼年受过伤害,造成了个性的多疑。虽然他对若影有情,但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生长的人,怎么知道如何正常沟通?怎么知道如何爱人?可偏偏因他不知道这些普通人都知道的常识,所以造成了若影与他的离别。
若影其实也是个十分别扭的人,看起来他十分洒脱,但实际上也是十分不洒脱。他的戒心深深埋藏在洒脱待事的面目之下。面对陌生的人,他会将真实的自己掩饰得一丝不漏,像面对周妍,他一直都是尽量避免冲突。而面对最亲近的人,也会拉不下面子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所以即使被刘辰赓伤得厉害,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指责怒骂。只有在极度鄙视对方的所作所为时,才会使用出狠厉的手段,所以面对真正设下一切,陷司徒若影父子于水火的司徒家的人,他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
若影该不该原谅刘辰赓,是一个争论焦点。他是有理由不原谅的,也有理由可以报复刘辰赓,但是他独独不能接受自己利用刘辰赓的懊悔与情意而去伤害对方。如果利用别人对自己的爱来施加报复,无疑是伤害力最大的杀手锏。可是如果若影允许自己这么做了,他就不是那个一直孜孜寻求理想中的心灵安宁的若影了。
再往后还会出现新人物,他们都来自不同的社会背景、生长环境。有各自的性格,所以对待爱情也会有不同的答案。
是否有了爱就不会有怀疑?看言情时我常常会产生这样的疑问。无疑,爱上了就会全心全意地信任对方,是多么美好的事情。但是世间会这样的人又有几多?随随便便就能碰得上吗?人是多种多样的,爱情的方式也是多种多样的,对于一些人来说,爱是蜜;对于一些人来说,爱是毒;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爱什么也不是。
在爱情之前,大家都会有各自的过往、责任、性格,不可能人人都会说“爱情是我的唯一,除此不必有它物,不必理会他事”。
对于若影来说,爱情应该是一种让心灵宁静安详的情感,而不是陷他于嫉妒、报复、憎恨的源泉。如果有一天,爱情给若影带来的只是这些负面的情绪,那他就会远远地离开。
直到找到真正的心灵的柔和安宁。
以上是我对心目中的“爱情”与“若影”的阐述,如果雷到众家,深感抱歉。但是每个写者都会有自己想要表达的观点,以上就是我的观点了,不会再改变。
(对于一些大大反映的“邹敬阳前世回忆太多”的问题,我想在此声明,不会再作删节,因为本书《斜阳若影》,写的是梅若影,但也有邹敬阳。这些回忆其实也是她对内心世界平和稳定的追求。之所以把大量回忆放在第一卷,是因为第二卷出场人物增加并将改以第三人称叙述,没有空间再来追叙。如被这些回忆雷到,只需跳过不看即可。)
此致
敬礼
狂言千笑
2006年11月30日星期四
第二卷南楚军篇将跨越三年时间继续讲述,因出场人物增多,改以第三人称叙述。
【外传·神医毒王】
第27章 林海如
以后在坑该外传 注:27~30章是前传,关于司徒若影来历和林海如少年时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从第31章开始。
青巾拂肩,沉沉风露。
静立松前,放眼津渡。
冷雾迷衫,步溅轻踌。
夕夕照照,垂虹垂暮。
千秋追忆,万载孤独。
昭昭我心,归归我路。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年,正是正月初一,南楚地处南方,却仍是十分寒冷。清早,街上又恢复得清清冷冷,偶有几个过客,都是缩了脖子匆匆地行路。
十几个老丐躲在两家大户外墙间的夹角处,围着一个头面污浊的小乞丐。之所以说那群人老,也不是由于他们真的有多老,而是与中间那小乞丐相对而言的。
那小乞丐身上的衣服已经磨得破破烂烂,沾满油污泥浆,破烂褴褛的毛毡里隐然可以看出尚有一套算是合身的女娃装束。
只见那柔软而断裂污糟的指甲捻着一本崭新的历书,低垂的眼扫了一下过去,那少年独有的软润的嗓音于是从人间低低地读了出来:“丁亥年,正月初一,宜祭祀、开市,……忌会友、嫁娶。”
虽然声音软润,明眼人却能听得出是个男童,并不是因音色,而是那淡淡然的态度和平稳的吐息。这年代的女孩,养不出如此平淡的气质。
“哈,宜开市啊宜开市,”一个老丐听得立刻乐了,说道,“今日路人这么少,还宜开市呢,还没等摸到哪人身上去,就要被人给逮着了,还怎么营生?宜开市个头啊!”
“人家过年,我们睡觉!大家还是散了吧,今天的副业恐怕糟糕。”
“也是也是!”又一人附和着,一兜手抽走了小丐手中的历书。
“老牛你也真是,偷什么不好,竟偷了本历书回来,那些识字的根本不愿与我们打交道,又怎么卖出去。”
“要你管,卖给镇北秃头李,让他转卖不就成了。”先前那人狠狠锤了旁边一下,把书本塞进怀里护着,转手就走。
算是热闹凑完,于是一群乞丐一哄而散,四处归了自己的窝。
有的三五个一顺道地离去,边走还边留下了些微的对话:“那娃儿倒怪,识字好像很多,却偏偏是个流浪儿;是个男孩,却要做女孩打扮……”
那声音本小,可是剩下的小丐缩在墙角落里,肩膀轻轻抖了抖,又缩得更深了。这镇子不大,地上的石板铺得十分疏落,正月的风吹过一阵,卷起了许多泥土。饶是小丐藏身的墙角狭小,也是阻不住寒气,他只能紧紧抱了膝盖,缩着发抖。
又是一阵脚步传来,两个南楚兵丁打扮的人从街道那头走来,一路打着呵欠,一路唠唠叨叨地抱怨。
“哎,我就说嘛,当兵虽能拿粮饷,可是天天这么早起,还要当差,上头什么时候叫,你就要什么时候到。哪里有在家务农时的清闲,农忙时虽然忙了些,可是闲起来至少能睡顿好觉。”
“……大哥,你认得字不?这画上的女娃儿谁啊?这么可爱,怎么上头查得这么紧?”
先头那声音顿了顿,才压低了道:“你脑袋坏了怎的?一月前国都衡阳那场屠戮没听说?”
缩在墙角的小丐把自己缩得更紧小了些,几乎把全身都缩进了破毡里,那两人已经走得近了。
“你是说……衡阳林大将军府?”另一个声音疑惑了片刻又续道,“你说……林大将军真的叛国了?”
“你问我干吗,国君同国师不是都这么说了吗,那自然是真的,杀千刀的衡阳林家,不帮着我们的九阳圣教,竟然去信北燕的白衣教……活该他家被剐。”
两个兵丁已经到了街对面的公文榜前,一个取出怀中捂着的尚温热的浆糊,另一个拿手抹了些涂在一张麻黄的纸上,高高地举上墙去贴。
抱着浆糊的人突然又问道:“……你怎么跑话题了,我刚才还问你这女娃儿犯了什么王法了,你怎么扯到那家逆贼去?”
粘画的人用力地拍了几下,把画粘平了,这才回头低声道:“你脑袋真的坏了?这女娃儿就是林家的遗孽。一月前,司徒国师围了逆贼府邸的那时,不知怎么给她跑了的。好不容易逼着伺候过那女娃的丫鬟描述了她的相貌绘了像出来。现在其他郡县里都已经张榜贴了画像,就等着捉了。”
另一人倒抽一口气叹道:“这就是那个闻其才名不见其人的衡阳第一小才女林海如?林家护她跟护什么似的,见外人都要隔着几层帘子……”
“小声点!”先头那人左右看看,见到一个披着破毡的少年小丐在对面墙角,似是睡了,松了口气,扯着另一人匆匆走了,一边走一边留下隐约的说教,“如果你还想过安生日子,就别用这么崇拜的口吻提起林家的人……”
待那两人走远。
小丐抬头,目视街对面的高墙。
墙上一画,画中女孩身着鲜艳宫装,唇如刀削般薄,眉如柳叶般淡弱,鼻子小巧,眼大如星,双颊圆鼓鼓的白嫩。旁边两行字:“白银一百两,赏获林家遗孽林海如者,生死不限。”
那小丐微微松了环抱的双手,低头从破毡中看进去,只见到一身无法辨认出原样的污糟。
“虽然只像三四分,而且还以为我是个女娃……但南楚到底还是不能呆了。”他喃喃地说道,拢了拢破毡,挨着墙角缓缓行远。
第10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0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