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15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15节
颜承旧也自地上站起,退开两步抚平衣角,一边笑道:“你还心疼那点药钱?也罢,如果浪费了,就照旧从我的月利里扣除吧。”
正于此时,敲门声响起,院里传来洪炎的声音道:“该走了。”
“全力处理你那边的事,不必为我这边耗费精力。”青年的嗓音从门里传来,一字一字若水滴般溅在他心中。
房门在眼前阖上,遮挡住那人的身形。
不必他耗费精力?如何能……
颜承旧收回了手,转身迈开步伐,跟随师父离去。
如何能……
不再停留,他握紧了双拳,飞身离去。
而这些有些伤怀的心情只浮现于刹那间。
刚离开让他失常的对象两道院墙之隔,邪肆乖张的本性又回来了。
当越过最后一道隔墙进入马厩时,他思绪中已是前所未有的懊悔和痛恨——真是大失水准!刚才竟忘了在若影那迷人的怀里多揩些油!
梅若影坐在椅上,听衣袂拂动的声音远去消失,没有起身。
看着面前的两只空碗。
良久,突然长叹一口气:“竟还是忘了让他先洗手……”(参看57节《府尹走场》)
接着又叹道:“看上去应该是爱干净的人,莫非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第48章 再起朝阳
路过尔德堂,看了看还未开门营生的棕黑大门,朱鞣榕应该已经早起在后院练武了吧。那大汉将会留下看顾庄子在南楚的生意,大概将有一阵是见不到面了。
想到要离开熟地展开旅程,不由想起了前世考上外地的学校的那个九月,临行前雀跃兴奋又不安踟蹰的心情。
有些惆怅,却有些期许。
颜承旧走了,自己也是时候离开了。离离散散虽然经历得多了,每一次却无法不生感触。只是他们虽有各自的战场,有各自的战役,目标却是一样,归属终将也是一样。
等到对付完各自的事务再度把酒相庆时,应该又是无比快意。
连续几日覆盖不去的雨云总算过去,又一个清晨的朝阳已经渐渐地升了起来,气温却更冷了些。只是这个冬季也即将结束了。沿着爬着藤蔓的泥墙有一个棕灰的年轻人缓缓地走着,街道上的行人愈发的多了,却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么一个过于平凡和黯淡的身影。
路过菜市口时,便见两个早起的公干腰插令牌手持捕快棍,正在更换公告栏的告示。其中一人贴完了新榜后,刚想向另一人接过自己的棍子,回头瞧了瞧,突然又啐了一口低声道:“都猴年马月的榜文了,衙里也早说可以撤了。那些人就这么留着也不嫌肮脏。”说着便把已经过期的数道榜文撕扯了去,随手团了几团弃于地上。
一个纸球随着晨起的凉风滚到那个年轻人的脚边,朝上的那一块正绘着一个半面疤痕的面孔,那年轻人便停了脚步驻足观看。
“看你x的看,还不快……”那公干腻烦有人看他,随脚就想踢去,却在踢中人之前硬生生地转了角度,堪堪掠过那人的衣摆,大大地垮了一步。
“梅,梅,梅……”被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直看得他没由来的心里发慌,想到年轻人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神异事迹,这话便继续不下去了。大清晨的便遇见专与死尸打交道的人物,何止是一个晦气可以形容的碜人?
另一人也有些惊愕地看了过来,脸上的笑也些微地僵硬了。
梅若影却只是颔首打了个招呼,便迈步离去,留下两个呆若木鸡的公干。
早市尚未散去,聚集在自发形成的市场上的人们闲暇之余,也会磕磕烟灰,谈天说地。
穿过各式各样的摆卖小车,他最后停在一个贩铜镜小摊前,两丈开外的前方,还是那个卖豆花和豆干的挑子,还是那个年方二八不到的少女,只是事隔两日,豆花挑子前又有络绎地食客,少女神色间的凄楚已然消失,看着往来路人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喜。
卖铜镜的摊主也刚刚出来不久,看到日前那个有些吓人的年轻人又站在自己摊前看斜对面豆干刘的女儿,也不敢吱声,缩着头在一旁招揽生意。
几个大婶臂挽竹篮随着人流沿路走了过来,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说话的声气挺大,远远便传了过来。
“……招的新兵已走了两月了,这时应该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吧。”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战……听说东齐来年是七皇子刘什么庚什么的亲领兵马应战……”
“也许是来年……东齐将勇兵强马壮的,到时咱这又是十室九空。”
“不一定,听说咱们有什么秘密武器之类的,到时吃亏的十九是东齐。”
卖铜镜的旁边恰是个卖新鲜鸡鸭鹅蛋的摊贩,几个大姑大婶似是这家的常客,一路行到就打了个招呼,一边挑蛋,一边转了话题与卖蛋的大嫂聊起天来。
“大妹子,你看对面那春花大闺女,今日的气色可比头几日好上太多了,究竟是有什么喜事呢?”毕竟被谈论的对象就在斜对面,那大婶倒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卖蛋的便嘻嘻笑道:“李大姐你还没听说?刘家老头儿的事儿另有蹊跷,这两日都传遍街坊邻居了,刘萧氏根本不是老刘头害的,是那老母亲自己病死的。”
“哦?真的?”
“自然是真的,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灵媒青年‘看尸鬼眼’亲自看过了的,怎会有错?”
买蛋的大婶便向旁边的邻居乐道:“你看我说得对吧,那刘家老母亲萧氏也没什么好谋的,这个案子果然有冤情!”
对方也神秘兮兮地道:“邻家老王早就说了,刘萧氏是没什么好谋的,那些家产迟早是要留给老刘头的。不过老刘头的女儿就不一样了,如果不这么整整老刘头,他家春花大闺女又怎么会自动向那色鬼投怀送抱?不过既然这事情已经传遍宁城,大概色鬼也不好意思再押着老刘头不放了吧。”
“哦~哦~哦?老王向来看事都挺准的,他说的是哪个色鬼?”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新来那个周啥啥的郡守,他家都已经妻妾成群了,来咱宁城多久?就又添了一房。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看上春花闺女,才使这下作的法门诬陷老刘头。”
豆挑看来已经摆了有好一段时间了,不片刻,满挑的豆干豆花都已售空,少女便收拾碗筷丢回桶里,担着挑子走了。年轻人却仍站在原处没有挪动。
卖铜镜的大叔听几个长舌妇们越说越险恶,想起摊前这个要命的生人,便咳了一声撇了几个眼神。
“李大叔,你怎么了?眼神抽筋?”一个大婶见他神色奇怪,便问道。
李大叔不敢发出声音惊动那个年轻人,便摆出唇型道:“有外人,别乱说!”
旁边的三姑六婆看了几遍才看明白什么意思,齐声怪道:“哪有什么外人?别胡说了。再说,这事都传遍巷道里弄,那周啥啥的郡守就算想抓,又能抓得了这许多人?”
李大叔听得奇怪,回头看时,果真已经没人。只是这几句话的功夫,那个青年人竟已融入往来人流销声匿迹,似乎在他摊前站立远观的片刻时间,只是他凭空想象出来的。
将近回到城外自己的临时居处时,面上易容的药水已经干了。如此,除非用特殊的药水清洗,否则是不会掉脱的。轮廓虽然不变,但是面色蜡黄中含点青灰,鼻上多了个破坏分割美感的痣,腮边颊后带了点不健康的色斑。
就像上好翡翠若是多了几许瑕疵、少了几分碧赤通透,就会立刻变为凡品;原本引人凝望的面孔如此一加修饰,立刻成了不会让人多加留意的平凡普通。
如此平凡的梅若影眼中却含着欣慰的快意。听完街坊邻里的闲谈,对朱鞣榕的办事效率又有了多一分认识。前日交托老朱传出去的消息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有办事熟练的老朱坐镇,并不虞会被人看出消息来源,最终也能挽回一父一女的生活。更重要的是,还能让那“周啥啥”的郡守对他这个不愿摧眉折腰的临时仵作失去耐心。
绕过几丛或稀或茂的草木,他的小院已经在望。近一年来的时间,他其实常常外出去看别处的产业。呆在这里时间虽然有限,而经过了这许久的经营,山庄在如此偏僻排外的象郡宁城里,也扎入了自己的势力。他要拿到的金焰毒龙丹拿到了,要得到的假身份——宁城仵作也被外人所认可了;如今,离开的时刻已经迫在眉睫了。
果然,当院子的破柴捆扎成的院墙近在眼前时,他看见了洞开的院门,院里平静安宁。视线穿过并不十分宽阔的小院,只见就连主屋的门也是大开,现出屋内黑漆漆的一洞虚无。
仵作雷鸣坐在已经冰冷潮湿的炕上,随他而来的两名兵卫在屋内不大的空地里不耐烦地踱着步子。
两个楚兵所属的队伍早已开拔,可他俩却奉命留下来等待最后一名新兵。也因此根本无法耐得下心,甚至看向雷鸣的目光里也带上了并不掩饰的轻蔑。
即使他们原是柳县驻军,却知道宁城雷家的大名。这个家族世代以仵作为业,据说祖上曾经迎娶过司徒氏的女儿,也算是融入了那个古老望族的血液支脉。在当地也有着一定的声望。
只是因为这个认知,就不能不让他们对眼前这个体格健硕的中年人有这些许的不满了。毕竟看多了那个已经腐朽的古老家族所作的种种荒诞事情,又怎会对与之有关的人有着好感?
更何况,他们此行前来等待屋主,正是因为这个雷鸣引起的。雷鸣自有三子,按年龄与名额来说,这次的征兵至少应当挑选一子应征入伍参战。然而,却是这个人托了关系,专到柳县驻地去说情。上头看在雷家的面上终是点头答应,只是附带着条件——要找一人顶替雷家儿子参军的名额。
雷鸣闭目养神,并不理会那两个士兵投注来的不屑目光,心中自有计较。只待这一次任务之后,就可以退隐于世,避世山林了。
雷氏一族常被误以为凭借那已十分稀薄的司徒氏血统立世。其实不然,祖上所取的司徒家的女子只是个不得宠的女儿。如果她嫁的是哪个名门望族,也许父母姊妹还会不时夸赞她两句。可偏偏嫁的是以仵作为业的雷家,所以自嫁过来后,就成了泼出来的污水一桶,再也没有娘家人问顾。雷氏一族又谈何受到亲家的照顾?
不过,也算得了这点血脉的好处。对于司徒氏与血网黑蝎的纠葛,他知道得算是清楚。可时至今日,却没有一个外人猜到,他本人就是血网黑蝎的一员——潜伏于市井间的暗桩。
说起来,繁衍了数百年的组织早已枝繁叶茂,除了三榜杀手外,还有负责情报信息、后勤补给的暗桩。
应庆幸司徒氏除了监视杀手幼徒服食慢性毒药,只与血网黑蝎的元老层接触,因此便根本不知道暗桩所在的具体位置。三年前的剿杀,大概是认为暗桩们没了血网黑蝎的控制,就不能再发挥作用,也只是针对着榜上的杀手。
可惜的是,司徒氏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们。血网黑蝎不论天榜、地榜、人榜还是暗桩,即使不可能完全相互认识,也是亲如一家的。
如今,受着桎梏控制了数百年的血网黑蝎在原主的一纸剿杀令下销声匿迹,可衍生出来的却是要将那个腐朽姓氏在这一代结束掉的决心。
他很庆幸尚未将此间纠葛告诉三个儿子,毕竟长久的桎梏真的很有希望在这一代结束。到那时,暗桩们的任务也就结束了,可以毫无限制地行立于世。也许他的孩子们终其一生,都不需要知道这些家族旧事、阴谋血杀。
因此,眼前些许小小轻蔑又算得了什么。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目下,各怀心事的三人正等着小院的主人。
昨日下午他们已经来过一次,却不见那位被传说是“看尸鬼眼”的年轻人。今日本想着大概又要白等一日,不想刚刚是近午的时分,青年便回来了。
梅若影抿着晦暗的唇,面无表情地听着雷鸣继续说道:“……所以,你在军中顶替的就是雷双,到那里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交待完了一应事情,雷鸣便停顿下来,专看对方的反应。就连两名楚兵也都支起了耳朵。
青年沉吟了片刻,说道:“为何偏是我,你看我不顺眼了,所以想把我支走吗?”
饶是已经知道这是作秀,雷鸣还是被青年流露出来那种对亲友失望已极的神情弄得心虚了好一阵。
“……不,是郡守提出的,周大人说道,既然雷双到军中是要负责到军医房里做事,好歹也要一个见血不晕见尸不惊的人。然后就说你是个人才,又能吃苦,就点了你……”
“是吗。那看来,宁城是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青年说着,便转身到墙边一个破烂的壁橱里翻弄。
“若……若影。”平日里豪爽大方的雷鸣这时说话也不自觉地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不是您说我以后就是您的二儿子雷双了么,怎么还叫那个不相干的名字。”
两个兵丁见到青年眼中渐渐流露出属于年青人的不甘和气愤,都知是人之常情,兼且也看不惯雷鸣和几个长官的作风,便都插着手在一旁瞧热闹。
“若影,大叔知道你心里不愉快。不过……”
“雷叔,如果你没事,麻烦你离开成不。‘犬子’还要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一边说着,一边将几件朴实到简陋的衣装打了个包裹。
雷鸣似见留在此地也讨不了好,便长叹一口气,对那两名兵丁说道:“那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他的身份文印府衙都已经准备齐全,我就先走了。”
直到行出小院,行至一丛草木后,雷鸣才驻足停留,不无感慨地回头观望。
他终于将那青年推上了战场。也许那青年将会做出一些不得了的事情,却不会牵连到他。因为一切都是计划中的。
想到请那新任郡守定夺替换人选时,对方脱口而出“梅若影”的情景,心中倒是诧异——那和气平凡的青年,在他离开的数日内,就将郡守得罪不轻啊。
他怎知道,正是因为青年日前检验的一具尸首,破坏了新任郡守纳豆干刘闺女为妾的心愿。娇悄动人的如花少女是还未到口就飞掉了的,郡守大人又怎能不气。
然而雷鸣却十分清楚,这个青年身负不能言道的任务。
因为他是被江湖上闻风色变的“万里追魂”(颜承旧在杀手界的代号)交托的。
初识时,青年只是声称略通验尸,便被雷家三兄弟拉着去小试身手。怎知如此普通不起眼的青年却是此道行家。
雷鸣当时兴奋之余,不但拉着他将仵作技艺传授给自己三个儿子,甚至还三番五次秉烛夜谈。心里,早就已经将这个青年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并不清楚青年的来历,也不知道青年与“万里追魂”的关系。可那青年除了常常进山游荡,还想方设法混入军中服役,净是往最为危险的地方跑,怎能让他不担心。“万里追魂”派给青年如此危险的任务,也不觉得担心吗?
第二卷之【医踪毒影】
第49章 挣
身后的两名兵丁无聊地开始闲聊起来了。
梅若影依旧是低头收拾,一言不发。将锅碗瓢盆全都倒扣好,被褥用不穿的衣服包好,蓑衣挂在门边的墙上……最后提起一个不大的行囊包裹,斜挎在肩上,站直、抬头,依旧一言不发。
两名兵丁见他已经收拾好了,有不和自己打招呼,心中也不舒服,便冷冷说道:“走吧。”便带头率先出门。
青年跟着走了出去。
最后一名兵丁跨出了门槛,刚要关门,就被青年伸手止住了。
他不解地看向梅若影,只听对方终于说道:“开着门,邻居会知道我走了。被褥什么的供他们自取。”
“你就这么大方?也不留你回来用?”
青年淡淡地答道:“上了战场,还能回得来吗?”
头一名士兵心中有气,便道:“你是军医房的,又不用打打杀杀,还有什么怨言?”
“战场之上,哪里不是一样?一朝兵败,军医房又怎样,又能够逃到哪里去。”
两名士兵心中恻然,也就不再说话。
跟着两名兵丁徒步上路,不知这次要走多久。面前的路在延伸,而对于即将展开的行程,心中的计划图一点一点地展了开来。
虽然时过境迁,但他毕竟也是人,又怎会不怒、不怨。有时明知道是毫无道理的妄想,也偶尔会假设若没有司徒氏的阴谋,他是否会变成如今这样。只可惜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再也回不去当初。
目的很明确,三年半来直指一个庞大纠杂的家族,那家族的罪恶和腐朽,已经不是常人所能容忍。
千百年来,不是没少有人打过颠覆那个家族的主意。只是最终都是输得凄惨。余下的也就是教会势力根植四国的白衣教和以倾东齐之力暗保的青阳宫了。
他也曾与山庄的人分析过,为何无人成功。最后的结论是,大家的方向都错了。司徒氏之所以枝繁叶茂,无法铲除,一是因为曾是前朝王族,又发展了崇拜神王的九阳圣教;二是因为南楚的支持;三是因为司徒氏的生意遍及各地,他们的经济实力,却不是光靠打打杀杀就可以消灭得了的。这些足以影响粮价油价的生意面,不单是司徒氏庞大实力的基础,甚至还会对敌人造成挚肘。
所以,要铲除他们,首先要铲除他们的生意势力——如今交托给生于生意世家的郑枰钧和善于策谋的血网黑蝎十老人,群竹山庄已经渐渐在各重要行业取代了司徒氏的地位。
其后便是去除南楚的支持,顺便打击一下司徒氏在愚民们心目中的神圣光辉形象也好。
如今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能灭族的金焰毒龙丹和解药,他凭个人之力,又要瞒过南楚驻军,最终只能提炼出一粒。而据说司徒威霸此次炼药,依靠派驻士兵的群体力量,寻获了可炼制五枚毒丸的毒草根系。
若是能盗取回来,而后……
只有如此,他才能不必再担心身后的追踪,血网黑蝎也不必与那个家族正面对抗。
可是,明知道此行不能不亲去,心中却有着挣扎。毕竟在等待着他的战场上,有着不愿见到的人。
希望……永远不要再见的人。
[东齐毅州]
初春已至,而天气尚寒。好在郑枰钧本是北燕人,自幼在雪里冰里玩大了的,并不会被东齐豫州这种些微的冷给冻坏,反而还觉得主人善尽待客之宜而燃在近身处的炭炉委实突兀兼浪费。
他人长得秀致,名字却取得奇怪,其实是父母别有深意的——平均平均,正好平均。
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若果光听而不看字意,大伙儿都会笑:“你小子家里肯定是个被生意人坑惨的,否则怎么连名字都要平均平均的?”
殊不知,他祖上不但不是被生意人坑的,反而是专做生意坑别人的,并且在行内还颇有势力。
只是到了他父母这代,已经看不惯太爷祖辈们投机取巧的生意经,希望幼子是能诚信营生,且不论琴棋书画(枰)还是十八般武艺(钧)最好都能通那么一丁点儿,便给取了这么个名。
对于父母的厚望,郑枰钧算是勉强达到了的。不过大概由于家传原因,最后还是对做生意最有兴趣。因缘际会之下,干脆与几个朋友办起了群竹山庄,自己在其中出头出力,很是开心。
如何能不开心,要是一直呆在太爷身边做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如今能与好友同心协力地做事?就当下来说,也正是因为那个几乎无所不能却委实神秘的山庄,他如今才能大赫赫坐在东齐的毅州军营里与七皇子谈天说地聊生意经。
抿着秀致的红唇,持着盏盖拨弄着清茶上漂浮的叶末,精致的面目上染上了蒸汽的氤氲。
既然出身于经商世家,自然了解各地的待客礼仪。他记得……这种清茶在五年以前是不曾流传于世的。
在以前,待客的最高礼仪一般便是主人亲自煮茶。要将那新鲜茶叶研成碎末,而后倾入瓮中加水煮开,还要加盐加姜。煮出来后便是一盏绿糊,十分耗时麻烦。而且那味道和口感真是诡异至极,就算家里那位太爷说是皇室贡品的极品茶羹,他自己也是一直都不喜欢的。
可后来,北燕南方的东齐突然间便出现了炒制茶叶的方法。传到如今,四国已经盛行起这种泉水泡茶的待客之道了。
外人都在疑惑这种方便雅致的饮法出自于哪里,郑枰钧却清楚地知道,正是出自于眼前那名东齐七皇子曾经管制的青阳宫中。
因为第一锅炒茶,正是如今与他志同道合的一位朋友所制。而那位朋友,则曾经是七皇子御下的一名小仆。
在弥散的茶香中,向宽敞厅中上首的主座望去。
座上一人,稳如洪钟,身形俊伟面目深朗,有着一股无法掩饰压抑的英挺。
郑枰钧因家学所致,善于察言观色,便看出主座上那人拢起的眉间有着一股散不去的阴婺之气。
若是乱世,必定是不世枭雄的命格。
刘辰庚将远到而来的客人让于左首客座,命随侍兵丁奉茶之后,来人便开门见山地提出了来意,继而端茶细品,慢慢候着他的发话。
对方来于自近三年来迅速扩张势力的群竹山庄。群竹山庄说起来其实更像是个商会组织。因为不论是其名下的散彩坊、司文墨轩、物稀为贵阁还是遛马原,都是业内近年来最为风光的。
最令人惊异的则是,商场上暗中使绊子的事情不是没有,阴招损招更是能往对手身上招呼就往对手身上招呼。可是群竹山庄名下的产业,却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犹如有一道坚实厚密地保护屏障,将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绊子全都屏蔽了开。
而身处于幕后的那位庄主,更是不论何人去查,以何种方式去查,都得不到结果,反而越查越是让人混乱。简直就像根本没有庄主这个人物,又或者是有好几个庄主,甚至十几个庄主那般,端的是云山雾绕,虚虚实实。
至于眼前这个郑枰钧,算是群竹山庄对外谈生意的最高代表人物。早在见面之前,郑枰钧这个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因为郑氏家族本就是北燕的一个经商世家。郑枰钧自幼已经在商场上打混惯了的,善于交际,是名副其实地左右逢源,人见人爱。成年之后更出落得精致绝伦、秀丽之极,便就有好事之徒将他列入了江湖美人榜之列。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招揽得郑枰钧为之效力。究竟是什么样的商号,竟敢派人坐在他面前,请求联手同击南楚司徒氏。
手中茶盏的青花瓷盖揭开,一股腾腾的白汽蒸了上来。眼前便有些虚虚实实地,看不真切。
群竹山庄,群竹……
陡然间,思绪又被带了开。
苍黄却挺拔的竹……
不知怎的,旧事里的那一名少年,有时会让他联想到冬风里的苍竹。记得有一年,父皇遣岁寒三友来访,竹叟于临行时赠了一枚玉竹给少年。后来少年时不时会取出抚摸,不只在回忆什么。
他奇怪了许久,才想起少年原是南楚人,也许是忆起南方雨雾中凤尾竹的景致。也不知为什么,立时下令从江南移来了当地特有的竹子。
可那些自南方移植到北方的翠竹,第一年长得并不好,叶脉发黄,细枝枯瘦。他自己有些愤然,少年却喜欢在独自一人时看那些迎着风雪挺立不倒的飘零竹影。
放下茶盏,拢手入袖。不自觉地抚上一竿已带着体温的竹笛,有些犹豫。
这竿笛子,前日不是已经在外出途中丢去了吗?
怎会再一次地拾了回来……
手中举着一盏热茶,鼻中嗅到的却是那少年倚在窗边温出的青梅花雕;而后又忆起这样的茶,也是少年兴致勃勃捣鼓了半月才炒制成功,后来又毫不留私地教给别人的。
以前不知道,记忆居然是如此可怕的敌人。
他是现实的人,从来都对回首往事嗤之以鼻。然而时至今日,不愿忆起的旧事却像冤死阴魂一般,缭绕不散。缭绕就缭绕吧,他可以不看、不听、不想。
他的作风从来不包括优柔寡断。即使面对再强悍的敌人,也不皱一下眉头,反而愈发激起血性。
是的,历练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便是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惨死,他也已经过来了,他还能有什么弱点?还会有什么事能让他痛心?
对那一段无益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记忆,他怎可能想要保留!
那个身为青阳宫下仆却流着司徒氏血液的少年,他怎可能想要记住!
他应该已经是毫无弱点的人了。
可为什么?
握紧了掌中的竹笛,心绪出现了一丝裂隙。
为什么,唯独对这一竿苍黄的竹笛,却始终无法狠心折断。为什么至今每一次决绝地扔去后,却又苦心地寻了回来。
为什么……
越是在这样的冬日,就越会想起那个于雪中开怀而乐的少年,鼻间也隐然闻到常于暖阁啜饮的花雕佳酿。想起松林间一曲凄婉哀怨的笛音,想起自己在那时用这同一竿笛子与他相和。
为什么?他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
该做的已经做了,费尽心力地寻找,甚至回归了朝堂,只为恳求父皇以朝廷之力去寻找一人。可是最终毫无结果。那少年大概已与他生死两隔,再无机会相见,回想又有何益处!
身为一个上位者,犹豫和懦弱是足以致命的缺陷。将全心都付给一个人,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毕竟,身为青阳宫宫主、东齐七皇子,他要担负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命运。早些放开对任何人都好。
可为什么?
为什么放不开……
那段关乎风花雪月的旧事,有什么可值得回想?
不过一个在生命中匆匆路过的下仆,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可是这段记忆,却像一个空洞虚无的敌人……如此强大,如此坚决,无时无刻不在与他的理智与安宁为敌。
强撑着,挣扎着,不去回味,不去细思。
是的,他是一个上位者,天生要站在别人上面的天之骄子。是的!他如今还没败下阵来。
可是……已经渐渐力不从心。
从来没有哪个敌人像记忆这样让他感到恐惧。
那深不见底的渊罅,就像毒蛇吐着鲜艳的红信。倦怠的心绪,就像陈年的酒浆……越经过久远的年代,越焕发出诱人坠入的致命之香。
已经渐渐没有力气挣扎,已经有些犹豫踟蹰。
想要坠入记忆的深渊,再不殚精竭虑地逃避;却怕一旦承认此役的失败,就会是永远无法摆脱的悔;怕会痛得疯狂,生不如死。
多可笑,从不知害怕为何物的他,这三年多来尝尽了忧虑焦心的滋味。
多可悲,从不知期望为何物的他,如今也诚心地希望着,在这场与回忆之间的战争中,永远不要败下阵来……否则,定会败得粉身碎骨。
第50章 友
看着此间主人在客套奉茶之后似乎有些沉思的迹象,压下了随之而起的复杂情绪,郑枰钧和缓地启唇问道:“对于鄙庄半月前的提议,不知七皇子考虑得如何?”
他目下是群竹山庄对外的主管人,半月前就以群竹山庄庄主的名义向东齐七皇子发出了拜帖,其上也言明了欲以情报与东齐军方合作,以期在大战中削弱司徒一族在南楚的势力。
明面上是这么说的。实际上却是因山庄自有行动安排,只怕东齐军不知就里地坏了好事,因此才要以“情报”求取“合作”。
刘辰赓心神一顿,抽回了些许缥缈的思绪,顷刻间又恢复了风神故我的七皇子,飒爽一笑道:“没有什么好考虑的。本人只是想知道,贵庄何非要与司徒氏为敌?又为何偏偏要与东齐商讨此事?”
“鄙庄的宗旨,想必七皇子是不甚了解的了。”
“你是说,‘有利则图,无利则驱’?”
“看来七皇子对鄙庄还是有一定研究的,正是如此。”他挂着应酬官场的浅笑,依然不改经年不变的矜持和文秀,令人一见顿生可信可欺之感,却不知他内里那七拐八弯的算计,往往不知就里地便着了道尚不自知。
“哦?”
“鄙庄虽说建立时日尚浅,可如今也算是有些名号,其实靠的就是那句‘有利则图,无利则驱’。司徒氏虽然于我们并无深仇大恨,但联合南楚官方限制鄙庄的生意,阻鄙庄财路甚多,实在是令鄙庄忍无可忍。”
刘辰赓举杯略饮了一口,便看着对方等待后话。
郑枰钧向身后一名从人打了个手势道:“枰钧也知此次突然造访,实在难以取信于七皇子,故此略送上薄礼。”
他身后一名庄丁便上前一步,将手中一个木盒放到郑枰钧身旁几上。
刘辰庚一声示意,旁边随侍的一名青衣侍从便上前取了来,在他面前打开。只一眼,就看见其中盛着个人头,盒子中并无腥臭气味,显然是用石灰封好了伤口,又用防腐药物熏制过了的。便讶道:“‘白羽银箭’司徒健?”
“正是此子。鄙上言道,既然要与贵皇子合作,自然要聊表敬意,至于什么敬意,就由枰钧自作主张了。这个司徒健虽说辈分不高,却是毒君司徒威霸一手调教出来的左右手。想必凭七皇子的能耐也定能得知,‘金焰毒龙丹’的秘制方法,除了司徒威霸知道外,便只传给了司徒健。”
郑枰钧口中虽如此言道,心中却暗笑。
其实他早在进入毅州军营前,已与好友颜承旧见面。对方是得到他受到某个淫贼的青睐的消息而前来助拳的。可甫一见面,对方却远远丢来这颗人头,还邪笑着说要随他一同进毅州军营,司徒健的人头就算见面礼。
他不禁要佩服好友堪称诡异的忍耐力。圆圆一颗人头,只蘸了点石灰堵了血口,就这么系在腰间日夜兼程地找到自己。这颗冤大头死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若非好友脚程快,兼且天气寒冷,否则定然气味难闻。
郑枰钧短短瞬间便已自无奈的思绪中重回现实,正听见刘辰庚凝重地道:“既是如此……”
于是笑道:“无妨,枰钧也是细思过了的。此番举动虽是打草惊蛇,却也足以警告南楚,他们欲在战场上使用毒焰已为人所知。以后对方虽会知道我们得到了他们内部的机密,却也足以让他们提心吊胆,至少在以金焰毒龙丹为制敌武器时,也要自行限制时间地点,以求一发必中——故此只需观察天时地利,就足以知道对方何时使用,再做防范了。”
刘辰庚展颜道:“贵庄主真是神通广大,竟能招揽公子这样的人物为左右。”眼中却露出一线凝重。
“枰钧自然也知光凭一颗人头尚不足以取信七皇子。而此次的合作本就是鄙庄提供情报和建议,皇子武力打击司徒氏。因此,枰钧做私下想,不知七皇子在开战期间,可否容枰钧和当下四名庄丁随军随宿,附带白食一日三餐?”
刘辰庚心念一动,对方如此提议,就是要以自己为人质了。虽说让这个秀艳男子处于军中,难免会借机探听到己方的一些消息,不过只要严加防范,必然也不会出什么大乱。
更何况,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想来群竹山庄生意遍及四国,而唯独在南楚受打压甚多,就是因为司徒氏的阻挠。他们想要颠覆商业劲敌也是当然的。目下看来,对方的商业情报网显然能比从东齐派驻的探子接触到更多内幕。他此次派出冷厉云到东齐探听“金焰毒龙丹”一事,冷副总管尚未归来,对方就已将司徒健的人头给带到了。
刘辰庚正作自己的打算,正在这时,一阵急促轻灵的足音自会客厅门外行来。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着红衣短打的娇俏女子,如一匹赤红野马般穿过厅堂,直直走到上首的主座前。
郑枰钧慢慢品着茶,听那女子开口叫道:“师兄!”
刘辰庚立时斥道:“凤梅,不得无理。”
原来正是当年青阳宫中不时在外暗中行动的三宫之一,刘辰庚的小师妹,沧云老人的关门弟子孙凤梅。(复习:该人物曾于24、26章出现)
孙凤梅地位不比寻常,在青阳宫时也是高高在上的三宫之一。这次进来本想通报一声就走,怎知师兄竟突然对她叱喝了出来。
她向来深得师长宠爱,不由一阵委屈。而后终于转目看向坐于客座的那个美妍男子。
她虽对师兄有着情爱之意,又有些恃宠而骄,但毕竟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女子。只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改口道:“启秉七殿下,副总管刚进了一批好马回来,正想进来跟您汇报此次进马的花费呢。”
刘辰庚一听便知她话中有话。
孙凤梅说的副总管自然就是冷厉云。此番他派冷副外出,是要探听那失传于世数百年的“金焰毒龙丹”之事。如今既是“进了马”,那就是已经得到消息。
于是点头道:“先下去,待我稍后再去看马。”
郑枰钧默默无言地听着两人简短对答,待孙凤梅退下后,笑道:“那位便是七皇子的师妹孙姑娘?久闻艳名,果然名不虚传。”
刘辰庚笑而不答,但听着客座上那人接着说道:“其实鄙庄对于如何折损司徒氏做过一番研究。有一个方案最是划算。只可惜,如今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因见对方说着便抚掌笑了起来,言笑间虽然一副已经看开的样子,却不掩惋惜哀叹之情。刘辰庚不由随之愈觉奇怪,问道:“究竟是何方法?”
郑枰钧再三推托不过,才勉强地道:“听闻青阳宫中能人异士甚多。直到三年前,江湖人士才得知青阳宫宫主就是您这位东齐七皇子,而赫赫有名的‘双剑霓裳’则是七皇子的三宫之一孙凤梅姑娘。”
“不知公子的意思是……”
“枰钧还曾听闻,当年在青阳宫宫主御下有共有三宫六院十八室,而位于十八室之末的司徒若影……”
刘辰庚稳住了呼吸,听得对方续道:“……虽是司徒家的弃子,却身怀一门绝学。当年泰山上两曲笛音,就让九阳教徒俯仰皆惊,溃不成军。鄙虽不才,也常听江湖人言道:若是能得司徒若影一曲,何惧九阳圣教的乌合之众?”
听到此,已知对方的惋惜为何而来,压下不明由来的几许倦怠,刘辰庚答道:“我也深有同感。可惜此人如今杳无音讯,生死不知。况且此次大战,南楚军并非全数都是九阳教徒,即使司徒若影在此,只怕也是收效甚微。”
“正是如此,鄙庄主因而对枰钧言道,办事不可只求捷径。此番合作,只需我们双方通力协作,必能胜得司徒无耻小儿。”
“既然贵庄提出了这么诱人的建议,我若是坚拒,也就太愚昧了。”
下令让一名校官将郑枰钧一行带去营房安置。送走了来客,压下因适才谈话而起的些许烦乱,刘辰庚屏退侍应的兵卒,便即召来了刚到驻地的冷厉云一行。
冷厉云与廖毅穿过会客厅,揭开侧近的棉帘,进了偏厅中。正见到刘辰庚负手立于厅中,等着他们进来。
寒暄过后,冷厉云便将这段时间在南楚的见闻一一秉来。
刘辰庚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边在心中构筑了大致的形势。
来年春季的一战,不论东齐还是南楚都已经准备经年,定是一场关乎国运的决战。
南楚却于此时秘密炼制了出现于上古战争中的不世奇毒,若不善加防范,恐怕东齐难免伤亡过半的危险。
想到此处,便转眼看向刚刚移入偏厅中的那个木盒。
若是如郑枰钧适才所言,南楚会因司徒健被杀而提高警觉,那么他就能比较容易预估到南楚用毒的时机了。
孙凤梅目不斜视地看着师兄,忆起的是少年时期的点点滴滴。山崖追逐、溪涧习武,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有些发黄的旧事,却也会恋恋不舍地将之珍藏回味。
师父沧云老人最后将青阳宫交与大师兄掌管,并不是因为他排行第一,更不是因为他是东齐皇子。而是因为在师父的四名弟子中,大师兄最为果断与狠辣。这是具备作为一宫之主所应具备的特质。
自她接掌三宫之职以后,没少为青阳宫出力。而越是接触得多,就越是不禁要为这位师兄倾心。在泰山之上,师兄总显得沉迷于花前柳下。旁人不知道,还以为师兄只是个贪爱美色的宫主。可暗地里,师兄却为青阳宫拓展了势力范围不知凡几。
她清楚地知道,师兄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他从来不会向别人倾吐苦水,却在众人的头上撑开了一面遮风挡雨的大伞,背负着青阳宫众的命运。
有时下山办事,在客栈打尖时会有评书先生来上一两段。那些故事中无外乎古来美女爱英雄之类。那时便有些痴想,自己也算是个美女吧,师兄也算是个英雄吧,也难怪自己会倾心于他了。
可师兄这几年却有些郁郁不乐,有时虽然也爽朗欢笑,心却像陷入了一个虚无的空洞里。别人看不出来,怎能瞒得过她的心细如发。究竟该如何,才能让他从沉郁中解脱出来,用心看上她这么一眼、两眼也好……
正作想到这,突然为自己的走神一惊,赶忙收束心思,仔细应答。
此时,作为白衣教使者的廖毅也已经讲述完了在南楚所得情报。
刘辰庚稍一沉吟,当下便开始分配任务:“凤梅,你与冷叔一同去查明群竹山庄的底细。若是能查得那个暗藏背后的庄主身份则更是为妙。”
说完又转而对廖毅道:“如今白衣教既然与我方联手,还请告知我林师弟的处所,是否需要青阳宫中支援,我也好作打算。”
廖毅曾是青阳宫中的侍童,微以躬身表示尊敬,口中却答道:“我家公子如今已经潜入南楚军中。他临行时言道,白衣教自有所行动,他一人足以应付,宫主无需挂怀。至于具体所在,连在下都不甚了了,不便告知之处,还请宫主恕罪。”
郑枰钧领着四名庄丁走出简易长厅时,外面依然一片肃冷。
此处是东齐新兵训练驻扎地之一,只待春后便要南进防御南楚进攻。初春依然寒峭,残雪上映着阳光,显得晃眼白亮。往来兵卒将领三三两两,但相互间各自整肃、言谈谨慎。显得纪律严明、军容齐整。只是雪地过于晃眼,来往兵丁不免要半眯着眼。
他跟随带路的校官向营房走去,到了地头,才发现给他的待遇委实不错,是一排平房中的三间,周围住的都是校官以上的将领。
最后,四名庄丁分住两间,他自己则住进余下的一间。庄丁刚安顿好他的行囊退出,郑枰钧耳中就听见一线熟悉的密语:“真是不错的客房啊!”
左右倾听确定再无他人,便对着房梁上也束音成线道:“堂堂一泓阁阁主,怎么也干起梁上君子的勾当了?”
话音方落,眼前一花,屋中便多了个一身雪白的男子。这人面目虽文致,嘴角眉目却勾出邪谑的笑意,虽显得不羁,却不会给人以浪荡随便的印象。
来者正是尾随他潜行匿迹而来的颜承旧。
“难得见你穿白衣。”郑枰钧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道,“不过性格还是那么阴暗。”
第51章 露宿
“难得见你穿白衣。”郑枰钧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便道,“不过性格还是那么阴暗。”
“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白天穿白衣,黑夜穿黑衣。”说罢,不顾郑枰钧抗议的脸色,一下子坐到安置了室内唯一一张床上。
“算了,看你换了衣服的样子,刚才我与刘辰庚谈话时你洗过澡了吧。”
“枰钧,你也太不厚道了,冰天雪地让我怎么洗?”颜承旧双手一摊,又指指房梁上道,“我只是把黑色罩袍脱了,挂在房梁上呢,要不你自己穿黑衣蹲雪地里去,看这帮东齐羔子兵们不把你乱棍打飞才怪。”
“你,哎……”郑枰钧恼恨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挂个死人头,又走了这么多天。身上又脏又臭,也敢坐我床上!”
颜承旧闻言一怔,便举起手来往自己腋下嗅了两下。他身上其实并无味道,因为曾经是杀手的关系,他已经习惯于不时运功驱散身上附着的任何气味,所以此时自然没有任何异味。确定了这一点后,他才抬头不解道:“没味道啊。再说,有时间关心我身上的味道,不如谈谈刘辰庚的反应。”
郑枰钧听他转换了话题,于是也正色道:“他是让我留下来了,毕竟南楚方面的情报他们知之甚少。不过你呢?那个胆敢看上我的淫魔处理得怎样了?”
“四师父现在正追着他呢,我现在暂时是没事。”
“要不你就一直留下算了。毕竟我善商而你善战。战场上千变万化,你随时给一些建议,再由我去向刘辰庚建言,也好配合若影那边的行动。”
颜承旧思忖了片刻道:“也好。若影既然已经把东齐方面的事情交与你我二人,我也有一分责任在内。”
“要不我呆会儿就带你去见刘辰庚,就说是群竹山庄的信使?”
“不必,我要不时去若影那边探视一下。让刘辰庚知道我的存在,就不方便随时进出了。”
“也好,反正生意方面有老朱和十老人照顾着。”点头认可之后,郑枰钧也在好友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一时无话。
静默片晌,颜承旧用肩膀顶了顶身旁的好友,问道,“你觉得那个刘辰庚,呃,是个怎么样的人。”
“若说是作为一宫之主,或是作为七皇子,他的确是个很不错的人。”
“怎么说?”
“遇人则不动声色,遇事则当机立断,若是乱世,会是不世枭雄。”
颜承旧一挑眉,道:“听你这么说,是很可惜自己没能在他手下做事?”
“怎么可能!”郑枰钧畅笑着敲了好友脑袋一记,道,“刘辰庚是好,但这就能让我甘于在他下面惟命是从?难道你不觉得比起被他掌控命运前途,还是更喜欢若影对我们的全心信任吗?”
郑枰钧想也不想地便说出了这番话。其实早在认识梅若影时,他就注意到了。梅若影对于朋友的选择十分谨慎,可一旦结交,便是全心信任。
颜承旧默然点头,想起那个远在南楚分别两地的青年。
郑枰钧对感情之事也算是个过来人,见好友若有所思,心有所感,于是轻拍好友的肩膀笑道:“别儿女情长了,反正你也可以随时过去看若影啊。”
他原本是好心劝解,想不到好友安静了还不到一柱香时分,脸上就渐渐浮现出黄鼠狼般的笑容,跟着便缓缓腻声对他道:“枰钧!这几日我是要呆你身边的了,身为至交好友,你总不会忍心看我一直睡房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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