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文H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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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17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17节

    心中陡然惊觉,大骂自己不分轻重。

    如此强敌当前,竟因不相干之人的情事感到怯懦畏惧,甚至分了心思,以至于没能全局地观察自身处境,回想之下显然适才还露出了破绽,显现了行踪。如此心志不坚,如此幼稚浅薄,还谈什么铲除司徒一族,谈什么保护至亲好友的周全?

    便于瞬息间止息凝气,腰身陡然扭转,挥袖击出,藏于袖中的黑色匕首正正敲击上从背后袭来的致命一剑。

    孙俊杰手中剧震,胸口雷击般的一窒,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在林间响起。

    便于这一袖挥出的同时,梅若影的眼角余光瞥见地上两条赤条条的人都是一震,显然终于察觉了他的存在,情知不能再做久留。但又不能用毒用药,以免被人联想到他与医房的关系。

    好在适才一击之间,便察觉对方内功走阴寒一路。于是揽臂一回,运起任脉中灼热的内息,同经手少阴经和自行打通的辅脉,凝于匕首再度挥出。

    当!

    一声迥异于第一击的沉闷声响尚未过去,孙俊杰便感到一股如狂潮席卷般的灼热死气破体而入,直攻心脉。大惊下立刻撤了向对方刺出的第三剑,全力运起内息抗拒,不妨对方脚步一弹,已经倒飞至另一棵树上,几个起落间,如夜雾般再度隐没于黑暗丛林中,不见身影。

    司徒荣及正自埋头苦干(在这位仁兄的努力下,本褒义词从此有了新的内涵),陡然间发觉林中杀气大胜,原来正是把风的孙俊杰已经与一个黑衣人交上了手。诧异非凡,自己虽因与身下人纠缠尽兴而减了戒备,可毕竟还是司徒一族的家主,普通一流好手是断不可能避过他的耳目潜进如此距离的。

    他现下其实是潜藏于大营中,暗中指挥族人行事的,只待与东齐再战高下,意图突破数十年来的僵局,再度扩张九阳圣教和司徒一氏的势力。可是竟被如此强敌潜伏于同一个大营中,恐怕会对大事有所阻碍,此人不除,真是如刺在哽!

    一看自己身上剥得赤条条的精光,于是探手自身旁散落的衣囊中伸去,挥手处几枚青菱子向那人退却的方向射去。却只听到笃笃数声响,都射到了茂密的林木上,那声音沉闷,显是劲道十足,全数没入了树木里去。

    司徒荣及眼见若穿了衣服再追,肯定是追之不及,可若是就这么追去,也必定有失身份。他虽不发作,杀气不兴,面上却散出沉婺之色来。

    另一边厢,孙俊杰立于树上,却没发现姑丈的不快,只顾着闭气运功,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胸腹间翻腾的气息平定了下来。

    第55章 夜深人静

    他修习的是自司徒荣及处学得的圣日黄泉神功。虽以日为名,实则是偏走阴毒的法门。适才与那黑影两相交锋,对方第一击只能说是中规中矩的防御。他正估算好了敌手的实力,拟好了后招,谁知第二击时,对方内息陡然暴涨,阳热的气焰漫溢周身,正与自己的内功阴阳相克。且对方身形瘦削,功力却不相符地深厚雄浑,相交之下便是自己落了下乘。

    越想越是觉得敌手侵入己身的真气诡异有若灵蛇百转,不可辨其家门来路,更是大骇。对方内力偏走阳热,刚及己体时便似被烈火焚烧。一个照面两下交手,自己就被逼退。且对方是在被他偷袭的情况下尚能立刻反客为主。这等敏锐的警戒机变和深湛的功力,只怕比起姑丈司徒荣及也不惶多让。

    于司徒荣及的脚边,孙玉乾原本被他消耗得体亏气喘,伏地喘息了一阵才缓过气来。抬起一只手扯过散落地上的衣裤,遮盖住因司徒荣及起身而变冷的身体,抬眼看向犹自立于数步外一棵桉木上的儿子,不顾适才喊得有些干哑的嗓子,音色疲软地问道:“孩儿,怎给那人跑了?”

    孙俊杰转目不看残留媾和痕迹的孙玉乾,语气有些许不屑地道:“我已将司徒威霸制的千里遗香染于来人身上,回去放出金冠蝮蛇自然就能追踪得到。”却不知他语气中的不屑是针对地上半趴的孙玉乾,还是那个被千里遗香沾染的潜伏者。

    孙俊杰所说的司徒威霸正是此次随军副将、司徒荣及的堂弟。他虽身为晚辈,不过一向闲散得惯了,而且又是司徒荣及直传弟子,也懒得弄清司徒氏中七七八八、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除了姑姑和姑丈之外,其他众人一概以姓名直呼。

    司徒荣及虽仍因被打断了好事致使兴致不再而阴郁,心中也畅快了些许。毕竟这个堂弟是除了毒王司徒凝香之外,族中第二善使药毒之人。他所制的千里遗香无味细微,附着于皮肤之上,只有金冠蝮蛇的红信对之敏感,是让被追踪者防无可防的药粉。

    若是能抓到那个不识时务的干扰者,看不将之抽筋剥皮、盐腌油炸,方能解他今日郁闷之气。

    说起来,这股郁闷之气也由来已久了……

    司徒荣及那双注视着林影深处的深目明暗莫测,看得孙玉乾心中也一高一落,伏在地上不敢动弹,唯恐自己被这个喜怒无常的霸王迁怒。

    收拾了一地狼藉,整理好衣冠后,林内默然半晌的三人终于一前两后地离开。潜伏于灌木草丛中的高老头才站起身来,等了片刻,医房主事仍旧安静地趴伏着没有起身的动静。

    高老头心中微叹,蹲了下去,握住对方紧抓着一丛枯草的手,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主事老头几乎贴在泥土上的薄唇细微地开阖,平静地说道:“已经快到四年了吧。”

    高老头没有答话,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果然,对方续道:“还记得前咱们下九阳山那日么?我只能看他那几枚青菱打到你身上而无所作为……六年前,我也是看着司徒荣及一掌印在若影身上而无能为力。”

    被自己握着手的医房主事平静安宁地陈述着往事,虽没了在医房中的乖张跋扈,杀气却隐然勃发,更让闻之者颤栗。

    高老头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军医所能发出的杀气,却毫不惊异。

    因为他明白了解这人,正如这人明白了解自己。这人不是普通的医房主事,正如自己不是普通的医正。

    这样过了多少年岁月,已经不想计算,只想着如何才能永远如此延续下去。

    他生性冷静隐忍,这人却张扬恣意。

    每一次都是这人发自己心中所语,做自己心中所想。每一次,也都是他跟在这人身后收拾残局,却毫无怨悔。

    是的,曾经是不打不相识,后来是把酒言欢,最后就成了如今这样,始终形影不离,无怨无悔。

    不错,毒王是聂悯的司徒凝香,神医则是司徒凝香的聂悯。

    所以毒王和神医的孩子,自然就叫做若影——如影随形,生死不散。

    旧事已经恍若隔世,却依旧缠绵在脑间始终不散——即使他曾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冷血毒王,也有无法摆脱的噩梦。

    心中犹残留着当年那个小小襁褓带给他的贴心与安稳,手中留着的是那个可爱孩儿暖热滑软的触感。

    于是充满了指向明确的恨意——司徒荣及!

    这个曾经可爱的弟弟,却苦心孤诣地让他和聂悯离散,禁制他的武功、限制他的自由,最后还让若影去充当一枚可抛可弃棋子。

    只是为了不让若影泄漏司徒氏的秘密,就对他用了圣日黄泉掌。只要一受到外伤拷问,潜伏于经脉间的阴毒掌力就会立时发作,让他的孩子不能言不能动,最终丧命九泉。

    其实何用如此,若影那时还未及十五,尚未开智,只会听话照做,绝对不会反抗背叛。

    他虽是冷血的毒王,却也有不能放弃的愿望。

    希望能和聂悯平静终老山林,希望能有两人的子孙承欢膝下。

    而如今,后一半的愿望,已经再无法实现。

    不论是谁,中了他亲制的冰魄凝魂,都无药可解、无方可救——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所以这毒他是多年都没有制过了。不想,世上竟然还残存着一剂。

    自己弟弟的女儿,竟用自己制作的毒药,害了自己的孩子。

    聂悯蹲在他身旁,感觉司徒凝香的手越攫越紧,默然半晌方道:“既然仇人都已经来到面前,就放手大干一场吧,也好为我们的若影和海如讨个公道。”

    “这个大族早已腐朽不堪,我弱冠便离族云游不想再管族中事,可今日他们却害得若影如此、海如如此、我们如此,就算你再阻我灭族,我也再不会心慈手软。这个大族,不铲根除瘤,我誓不罢休。”

    聂悯此时虽是一个枯瘦老头的扮相,目光却炯炯坚定,点头答道:“你知道的,我虽是医者,却不是菩萨。”

    林中冷风吹过,参差不齐的枯枝败叶间发出飒飒的嘈杂。

    军医房由数个营帐组成,众人都各回了小帐休息,却仍有人当值。此时夜深人静,主帐原是重伤急病号接受诊治的所在,夜间并不留宿病人。伤患都在离主帐不远的副帐中休憩。

    当值的军医若不想被那群粗人的鼾声打扰,一般都会在主帐中休息。

    林海如如今就坐于显得十分空旷主帐中。他的面前坐着一个南楚士兵装束的大汉,正与他传音交谈。这个大汉其实是白衣教的信使,为了掩人耳目,扮成士兵来向他传达情报的。

    默然听到最后,他道:“我知道了,转告教主,司徒将那毒丸藏得隐秘,尚不能与对方正面冲突。”

    自白衣教失踪多年的执教聂悯,近四年前于九阳山助司徒凝香逃出时,几乎伤重不治。如今虽已痊愈,却尚需时日调养。今日既然一同潜伏于司徒氏的近处,他说什么也要保住这位师父的周全。

    信使点头默记,又道:“教主还说,群竹山庄新近已与东齐秘密结盟。”

    林海如心中疑惑,他身为白衣教的另一执教,自然知道群竹山庄于商界中的地位,也知道群竹山庄与白衣教一直保持的良好关系。但毕竟兹事体大,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于是问道:“这消息从何得来?”

    “是东齐青阳宫中传来,也得到群竹山庄来使证实的。”

    “既然如此,还是防着一些为好。”林海如沉吟片晌,又道,“你向教主禀告,请他查探两事。”

    “执教请吩咐。”

    “第一,去查查群竹山庄近年来的银钱流动,他们生意短短时间便遍及四国,却不知庄主究竟身在何方,也不知到底有什么图谋。只要查清他们赚回的银钱流向了何方,大概就会有个答案了。”想了想,续道,“这事也有不少人查过,不过最后的结果都千差万别。你可以从药物、武器、与各国官府往来的花销入手……”

    见对方露出不解之色却不敢询问,林海如又道:“这个山庄生意规模庞大,如果不是有武力的支持,断然无法做到。虽然我们不知,但说不定群竹山庄之下还暗藏着一个实力雄厚的组织。武人最需要的就是药品与兵刃,那山庄名下的药铺和铁铺出产的上品,自然是要留为己用的。只需顺藤摸瓜,就能知道这些武人都在何处,正在筹划什么事情。”

    信使得他指点,便知该如何着手,道:“属下尽力而为。”

    林海如肃然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比较好办,前日新来的医童雷双,现在与我同一个营帐。他原是宁城仵作之子,去查查他的身份是否属实,家中与司徒氏是否有关。”

    “属下明白。”信使得令,见执教已分赴完毕,便即退出营帐,悄然融入正从外经国的一队巡兵末尾。

    诺大的帐中便又恢复了空旷和宁寂。

    林海如独自坐在军医房主帐角落的一张矮床上,注视着帐外风灯在帐幕上投下的光斑。

    不是不知道师父非要让他与别人同住一个营帐的苦心。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改变,变得越来越冷。不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漠然。能激得起执著的,只剩下复仇和对两位师父的责任了。

    可是他却不想阻止这样的变化。不是不愿,只是无力。

    手中轻轻地抚摸着一节玉佩,玉色苍翠,是一节雕工精致的玉竹。

    他记得,这是竹老偷偷塞给若影的纪念品。

    近四年了吧,若影在他不在的时间、不在的地点,一去不还。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一枚玉佩,似乎已经不愿意与青阳宫的任何人与物有所瓜葛,那个少年只是决然地离开了,再不见踪影。什么也没有带走,除了刘辰庚的面具。

    有时候,走错一步,真的是追悔莫及。当时以为是最好的选择,结出的却是无可名状的苦果。

    今时今日,没有人可以温暖他的双目。怀中有些寒意,曾经存在的些许温度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微弱。

    帐中晦暗,却无碍于他又一次想起似乎是多年以前,在那一轮明月当空下的偷偷喷笑少年。

    那次于泰山之巅的中秋夜宴,曾有一个坐于末席的少年喷笑出声,继而惊醒。于是左右顾盼稍显尴尬,又在以为无人注意时松了口气,正襟危坐。少年相貌平凡,却无碍于神态举止中的轻灵和不羁。

    他曾经以为,在家门不幸后,在两位师父相继离他而去后,他应该已经无力去喜爱什么,钟情于什么。

    可是就在那山颠,在夜空中、明月下,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瘦小少年,只是一诗一曲……

    为什么那一夜,让他想要高歌,想要与那少年把酒对饮?

    为什么那一夜,让他如此轻易地看到了寻觅多年而不可得的知音之人?

    后来相熟渐深,终于在一个冬日,少年半开玩笑地拿出一本手抄书籍砸他,大笑道:“不用假装温文尔雅了,你不就是一个急性子的狂人么。”他愕然看去,只见翻着的那页末尾写着“书律狂人林海如于奎任三年谷雨”。若是没记错,那是自己闲来无事抄书练字留下的。刚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写簪花小楷;后来觉着太慢,便改用正楷;写了一阵写得兴起,便用行书;到了最后,肚子饿了还没写完,一怒之下便狂草了事。

    于是失笑,他也曾经有过如此张扬狂傲的少年时啊!他也本应是一个恣意飞扬的人。只不过在一次又一次的变故中,在寄人篱下的不安定中,慢慢地消磨掉了棱角,变得世故,变得会用温和的微笑掩饰内心,变得犹如一个旁观者会笑看世事变迁。

    如今想来,如果不是这无奈的改变,如果不是只满足于知音的地位,今时今日,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他曾以为自己还要报家仇,要负担父亲在白衣教中的职责,要找回两位师父,所以已经没有余力为一个少年痴狂。在看到那少年满身血污地瘫软于阴潮的地牢中,他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徒劳。不论是默默看着少年与刘辰庚渐渐走近,还是默默为他们扫除障碍,全部都是徒劳。

    一切都匪夷所思,谁又能想得到,梅若影竟然就是司徒若影,这个飞扬洒脱的少年,竟然会真的是曾两位师父身边那个与他生活了年余小小的婴儿。

    但是,他应该想到的,他所交托的那个男人,本来就是一个舍得下手的人。所以,少年身上累累的鞭痕、重叠的烙印、交错的血口,寸断的经脉,破败的气海,甚至是无法解救的毒……全都不足为奇。

    嗅到那已然开始腐败的咸腥味,想到的不是要掩鼻。只想把那残破垂弱的身躯紧紧包裹,却又怕压迫那些被重叠施暴遗留的伤处而不敢使力,只能故作沉着地奔跑。

    以为是对谁都好的选择,结果却对谁都是折磨。

    林海如默默抚摸着手中的玉佩,似乎只有在这枚曾经被少年佩戴的玉竹上,才能得到些许温暖。只是这带着冰凉的温度,究竟是来自于己身,还是少年所残留,他已经不想去细思。

    第56章 雪风

    军营内打了水井,近处也有溪流便于营内日常取用。溪流的上游穿过密林,将灌木丰杂的阔叶林切割成了两块。

    不知何时飘来的浮云,弦月和星光变得晦涩,尚能穿透林子的遮盖,在潺潺流水上投下粼粼的冷光。

    连串清细的水响过后,一个青年蹦跳着从溪流中起身。原来正是刚自孙俊杰手下匿了踪迹的梅若影。他似是被冷得狠了,刚出水面便倏的蹿上岸边,急不可耐地像小犬般甩去身上的水滴,运起内息蒸去仅余的残湿,两三下穿上散落于岸边的衣物。

    夜里其实颇为寒冷,可这青年却只穿上一层黑色中衣和夹袄,便把外袍丢入水中清洗,动作颇为利落。

    不片晌,就将草草洗好的衣服团成一团,自溪流边站起身来。一边起身,一边在心中叹气,为的是自己多年以前的幼稚。那时看电视,总觉得作杀手的、作密探的,整天来无影去无踪,在天上地上飞来飞去的,十分有趣,以为是个比法医要酷得多的职业。如今实地接触了,才知道……上当了。

    想名扬天下的杀手组织血网黑蝎,虽然是认人闻之色变,可又有谁知道,其中的杀手做的事……唉!

    总之譬如颜承旧吧,杀名鼎鼎的万里追魂,又有哪个人知道,为了成就这个名号,他养成了多少习惯。比如时时运功去除身上的气味;比如与别人攀谈吃饭时,看上去他似乎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扎着马步;即使因为职业性质不能太在意卫生问题,一旦潜伏时被人发现,尤其是被善于医毒之人发现,就算天气再冷、水再难找,也要想个办法好好洗个澡……洗澡的办法多种多样,实在没有水时甚至会利用某些植物的种子与热石制造蒸汽。为的不是清洁卫生,而是以防沾附一些可供追踪的药物。

    有的药物人虽无法感知,某些动物却能毫不困难地辨别清楚,还有一些药粉附上了人的体温后,会升华为无色无味的气息,穿透衣物附着于皮肤上,不过还是比较好解的,那就是洗浴。

    种种追踪药物本不是他的擅长,毕竟一不能杀人,二不能治病,所以以前也没有下功夫研究。自从与血网黑蝎们搞在一起纠缠不清后,倒是从颜承旧那里学到许多诀窍。

    也正是因此,总之他现在越来越深刻地体验到,杀手卧底什么的,真的是让人大跌眼镜地麻烦呀!

    正这时,草里传出隐约的窣窣声响。虽然起风,却明显不是风声。梅若影转过身来,双目熠熠地看向草响处。

    是顺着刚才他留下的气息追来的……若不是他现在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大概无法察觉。作杀手、卧底的诀窍果然好用,难怪几位洪叔那么着紧,屡屡叮咛他不要外传,这大概就是这个时代的知识产权了。

    那极其难辨的响动已经来到的乱草与石滩的边沿,停止不动。

    梅若影蹙了蹙眉头,无奈地上前两步。

    想当年穆罕默德先贤以身作则,正所谓山不来就我,我则去就山!今日他则是蛇不来咬我,我则去……呃?好像也不能咬蛇吧。

    草里的长蛇感应到他的举动,再不犹豫,自草中蹿起。细长的身躯如弹簧般弹射,三角如铲的头部直起到恰能与梅若影四目相对。

    好家伙!真正是猪八戒穿针——大眼瞪小眼!

    没有仔细辨别自己正是那个“猪八戒”的语病,梅若影勾手如爪,恰待半空中擒住长蛇的七寸,却于起手时触到自身后袭来的一股微风。

    那微风起得好怪!在觉察时已经来到了侧后不到两步处的上空。前蛇后x,叫他如何选择。说时迟那时快,梅若影脚步一滑,退了开去。

    一切便于瞬息间尘埃落定。

    暗淡的星光下,只见一只白色大鸟无声掠过,两爪伸张,接替了梅若影的五指,在半空中截住了那条浑身漆黑的蝮蛇,一爪死死地扣住了它的七寸,另一爪紧紧拢起,还未掠过林间空地停落于树上,便听到轻微的骨碎声,原来是将黑蝮蛇自颚颈处生生拆碎了骨骼。

    最后,那只奇异的白枭停定在一棵马尾松的横杈之上,低下头去开始拆卸爪下美食。

    “雪风?”梅若影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那白鸟抬起头来,锐利的锋芒与若影喜爱的目光相触。

    只见那只凶狠的猛禽便于树杈上开始了抬头低头的动作,抬头看看若影,又低头看看脚下的美食。那动作,那神态,好生犹豫,似有一件天大的事情难以抉择,一旦决定又攸关生死一般。

    和饲主一样的个性,果然便是它了。

    “雪风!”梅若影好笑地提起手臂,又叫了一声。

    那头洁白的雪枭最终似乎觉得,反正等一下再吃又不会饿死鸟,于是将蛇尸挂在树干上,展翼掠了下来。

    这头雪枭已经被颜承旧的三师父洪凌饲养多年,十分灵性。落于人臂时双爪只是轻合,留了恰能控制平衡的力,并不像猎鹰一般还需饲主戴上皮套才能防止被抓伤。

    这是北燕的品种,冬天时通体雪白,来去无声,少有人能发现。就算发现,也跟不上它迅捷的速度。也不知它来了南楚多少时日,白毛已经开始掉落,换上稀稀拉拉的棕灰羽毛。再过一两月,就能够白毛尽退,真正像一头南楚棕枭了自它腿上取下一个小筒,抽出里面的纸卷,看了几眼便为其中内容露出了笑颜。译读过来,便只见短短数言道:“敬呈馋鸟一头,助你除除虫害。另:勿忘给敝徒去信,以解某人望不到梅杰解不了渴之苦。”下面是篆文的水,正是养鸟为乐的洪三叔的印押。

    洪三叔的“敝徒”虽多,可需要他亲自去信的,还能有谁!

    好笑地拍拍雪枭的脑袋,在它茸茸的脑袋上蹭得羽毛皆乱,引发了对方无奈的反抗后,若影振臂一抖,放它返回松木继续那顿美餐。

    信哪,也许也该写一两封了。不过眼下正有需要它的正经事要做。

    于是将刚刚洗好的湿衣团紧,取出一根绳带。这身黑衣,是肯定不能在军营中晾晒的了,否则岂不是昭告天下“我是杀手!”么。幸好左近的湘漓郡中也有群竹山庄的分铺,就让它带去让人帮助晾晒好了。

    养头大鸟,还真是方便啊!

    回到帐中,仍是将近三更。帐中空空荡荡,一点人气也无。

    身上轻微的打起颤来,梅若影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不能再多做什么。

    年轻时留下的遗患,总会在数年后渐渐显现。这是自然而且正常的,人总要对自己的过去负责。

    好多年前学推拿时,常接触到一些老人。他们腰盘疼痛不止,简直食不安寝、夜不能寐,只是因为年轻时某日扛重物没用对力,便留下了难以根治的后患。

    于他而言,虽然平日十分注意休养生息,但数年前的伤与毒毕竟太过险恶,就算尽治,也是无法一去无踪的了。

    尤其今夜,那个于密林中阻截他的人,所用内功怪异阴毒,可是并不陌生。曾经伴随他一年有余的阴毒真气同一路数。从他在这个世界醒来时,在一个水池旁第一次发作时,便一直跟随着他,甚至让他在有危险时无法使力逃脱困境的阴毒真气。

    他原本想要知道自己足下经脉暗藏的致命真气自何而来的(见第三章青阳宫),但是后来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渐渐忘记,想不到,原来也是司徒一族造成的么。想起今夜林地中那两张自画像中熟记于胸的面容,梅若影越发肯定了心中的推断。司徒氏看来还真的是对司徒若影如此痛恨,非要除之而后快。

    终于还是因为那曾经在自己体内肆虐的阴毒真气引发了一些旧患。尤其当时为了迅速退敌,不得不动用了贮于任脉的阳热内息,此消彼长下督脉内阴寒之气大胜。不过呢,当下还能避人耳目地回来,已经太让他满足了。

    梅若影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自己在处理了一应杂事消除外出形迹之后,已经近了极限。便就着昏暗的风灯,对比着看了看左右两边。

    果然,他毕竟才到了数日,睡铺也是草草准备的地铺,还是林海如那边收拾得舒适整洁啊。

    阴阴奸笑两下,若影走到那张床边。

    虽是临时搭拼的矮床,十分粗陋,却整理得干干净净,近乎完美地一尘不染。

    他俯下腰去,轻触被压得平整的粗麻褥面。目光却随着缓缓抚摸的右手,变得越来越是柔和。

    这个床的主人,当年常为了诗律音韵之学将他堵在厅里不让离开,直到暮色沉沉、夜灯晚起,几乎巴不得要抵足夜谈。

    今日占他一席床位暖身,应该不算太过无礼吧。

    只可惜两人相对而不能相识。毕竟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不能只凭着自己的一时兴起做事。他的背后还有着相互扶持的伙伴、众多自江湖退隐的杀手以及庞大的山庄产业,在暴露自己身份前,还要仔细考虑将会带来的后果。

    虽不知床主为何会隐去当年脉脉的温情,变得双目如冰,但是江湖闻名的沐含霜却武功高强、医术了得,虽年纪轻轻却不显生涩,堪与前辈宿儒论学,过得还算不错。这样就足够了。

    也许要等一切都结束了,那时再……

    床上已经不是他出去时的模样了。

    林海如回到小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只见两层被子叠在一块,还隆起一个鼓包。被子他认得,一床是自己的,另一床是新来的医童雷双的。中间那个鼓包他也认得,这个形状,这种睡相,还能有谁?

    虽然并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也常常幕天席地的露宿,但是对于与别人过于亲密的举动还是会心怀芥蒂,尤其在对方相识不数日且底细不明时更为如此。

    看看天光已经青灰,眸光微凝间,上前两步弯下腰去,伸手轻触被面,叫道:“雷双!”

    梅若影在被里捂着热气,一夜运功,总算将寒热之气平衡归位。大概是床上沾着的清浅的松子香气,十分轻易便沉沉入瞑。

    却于此时陡感肩上压迫,迷糊中一惊,便不作他想地自床上弹起,一手翻出抓起那只压在被面的手腕,另一手摸向固在腿上的针套。却在使力压迫对方脉门前看清了来人的脸孔。

    便于此刻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叫的“雷双”二字,不正是他当下的身份?

    事起突然,梅若影刚才又睡得极熟,惊变之下连向来清醒地头脑都空转起来,只联想起濒临死机的电脑挣扎运转却徒劳无功让机主恨铁不成钢的状况。

    林海如见雷双惊而起身,便扣住自己手腕,不是没想过躲闪,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何路数,却见对方握着自己手腕后,便双目翻白地瞪着虚空发呆。虽对对方的来历更觉怀疑,却也不愿当下翻脸。

    于是轻巧翻腕卸力挣脱,刚要转身离开,却蓦地站定了,紧紧盯着那只垂落被上自袖口露出的半截前臂。

    虽然天光只是微明,却无碍于他清楚地看到那只手臂上斑驳的伤痕。短短半截前臂,便被数条拉长、数块成片相连的凹凸白疤布满。凸起的尚且惨白粉嫩,凹陷的牵连周围肌理深陷入肉。他不会认错,只有深刻的血口和深度的烧灼才会留下那般的印记。

    只是这一眼间,林海如脸上眼中原本不多的表情,全部都僵硬了。

    他自幼聪慧,只要是上心的事便能牢记于心。幼年时便常常偷听了别人的曲谱纪录于案,再奏了出来。所以记忆力不能谓之不强。

    当下只见这条臂上的刻花似是眼熟,好像于某年某月某日的某地,曾经在脑中深深的烙印。那无能为力的难耐,是即使想要刻意忽略也无法忽略去的。

    后来想起此时的事,只觉得如果是平常的他,一定会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而后不动声色地查探,一切在平静的水面下进行。

    然而当下,遇到的毕竟是如此的情景。

    他不肯能忘记的,在数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于泰山之上,一场血腥的屠戮之后,那一个看似平静的院落中。

    当时他刚于九阳山上找到了两位师父,虽尚未正式重拾岐黄之学。两位师父于九阳山一役伤病颇重,于是避世修养。不过虽然如此,虽然于往返奔波和连连恶战后疲不能兴,可他毕竟略通医理,便于岁寒三友的梅友糜去病赶来前,为一个少年诊治。

    为那斑驳的身体擦去脏污的泥尘,拭去裂口旁干涸的血迹,还有被汗水浸透的粘腻。而后上药,而后包扎。雪白的绷带下,那层层的血色的花纹,叫他怎么可能忘记。

    可是世事难料,那少年应该是早已死了的。但当下这个巧合又该如何解释。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如同涨潮般涌起。起始是平静不可察觉的涨涌,渐渐变得澎湃、鼓动。

    终至,只能发出一个浅浅的单音道:“你……”

    第57章 失策

    近在咫尺那熟悉的面容最终只是动了动唇,只是发出一声浅浅的单音,那声音中的踌躇与困惑,甚至还有难以言喻的情绪,梅若影如何听不出来。

    当机的脑子如同被这只占两字节的语音按下了重启键,嗡嗡的空转声消失了,一切又恢复如常。短短的失态便如昨夜的梦幻,随着晨曦的到来消散。

    顺着林海如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果然看见不经意间露出了半截。

    他脸上的药水遇水不脱,但是材料甚是难寻,更难以制作。所以十分节约着用的。

    身上涂的药水虽制作方便,并且也近似肤色,将凹凸色块融为一体,却遇水就脱。

    昨夜清洗回来,内息翻滚之下,尚未能及时重新上装。而林海如今日回来的又早,他自己又好死不死地被惊吓至呆傻而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数个恰巧凑在一堆,就成了眼下这个结果……

    心中虽是暗恨自己大意轻心,若是遇上敌人岂不坏了事情?情知遮遮掩掩定然无济于事,林海如毕竟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眨眼间已然定计,以退为进说不定还能瞒过一时。

    于是冷声道:“沐医正最好别在我熟睡时接近。”

    而后又举起手臂轻缓抚摸道:“自从幼年熟睡时被一头发狂的山熊闯入家中,抓伤这条手臂以后,若被人饶了睡眠,后果不堪设想。”继而又补充道,“自然,这‘不堪设想’是特别针对吵醒我的人而言的。”

    昏暗的帐中,梅若影只见对面那人瞳孔微缩,似乎并不相信,仍是一位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虑中。

    心念电转之下便明白了所谓何事。若是熊爪,又如何能够留下连片的烫痕。

    当下续道:“当时前臂口子裂得厉害,包扎捆绑也无济于事,父亲便拿烙铁烫了止血。”

    林海如自然知道灼烧止血的方法,又看向那臂膀。果然白疤条条浮起,显然伤时被抓得颇深。

    但是毕竟那一丝丝的希望就这么被一两句话给湮灭,就算知道该厘清思绪,可遇到当下的情景,双目仍是不甚确信地凝向坐于自己床上那青年的领口中。

    梅若影也是颇为懊恼,一时的不注意,带来的也许会是后患无穷。

    幸好以前自青阳宫中出走时,身上疤痕结痂。虽然自己并不在意,可若是结于关节,便十足难以行动。一旦动作稍大,伤处硬痂便似触了暖水的冰块,咯嘣咯嘣直爆裂。为了躲避各方的追猎,便配置了软化硬痂的药膏。

    效果虽好,毕竟是药三分毒,因那药膏的副作用,愈合后留下的痕迹不浅反深。就如当下,只是皮鞭造的伤口,痊愈后便留下锐物抓划后自血口处新长嫩肉般的痕迹。

    因此,这个说法应当不会被拆穿。不过当年制作的药膏带来的副作用曾让他叫苦连连,毕竟哪个喜欢在身上留下痕迹?他也不喜欢成为斑马与金钱豹的杂交种哪。

    好不容易能够逃出生天,能够舒舒服服地享受在大自然中裸浴的乐事,可是这身皮相上的披挂十足倒人胃口。为了不影响他人的心情,他这几年都没能享受在炎炎夏日时,与血网黑蝎的兄弟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小道密林边、溪涧暖水中畅游弄水的待遇。可怜他这个热血青春的大好男儿,竟只能坐在一旁笑看大伙儿洗澡?

    不过今日的事实终于证明了!如此一来,反而能掩人耳目,真是居家旅行、化妆易容必备之良药啊!。

    正作自我嘲弄的想法,便发现林海如若有实质般凝向自己领口、似欲三两下扒光自己的衣服般的目光。

    情不自禁地倒抽一口凉气。

    为今之计,果然还是早早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才能集中心绪作好打算。

    好在他当下扮演的是雷双——那个满腹花花肠子的仵作次子。苦苦回想那个雷双的惯常行为,毕竟是曾经共事过的人,眨眼间便有了些许心得。不过为了为等下饰演的人物增添可信度和活力,梅若影顺便参照了《花样少年少女》里资深“同志”(什么同志?自然是那个同志)梅田老师捉弄人时惯常露出的坏笑。

    哈!那个故事里他最喜欢的人物便是梅田老师,今时今世他也姓梅,并且要向那位同志学习模仿,莫非这就是“缘分”?(大家有听过“猿粪”的故事么?_|||)

    于是再抬头时,便换了一副表情,和声说道:“听大家的传言,还以为沐医正是个不解风情的无趣人,想不到竟然与我是同道中人。”

    一边说着,一边以这张中下之姿的男人面孔露出暗含欣喜的羞涩神色。

    林海如顿时如泼冷水,定了定神,唯有暗叹自己的幼稚和天真。

    眼前的雷双与记忆中的人不论身形样貌,还是行为举止,差别何止一步两步之遥。再怎么说,他的愿望是无法实现的,毕竟人死而不能复生。

    理智顿时恢复,却被这一起一落的心绪搅得不快。

    就算忽略适才隐约浮现的天真的想,他毕竟也刚当值一夜。

    当下回到原本只有自己独居的小帐,只打算稍补个眠。不料床褥却被并不相熟的医童霸占,刻下又堂而皇之向他表露挑逗之意。就算再有耐性,他毕竟也是个人。虽然不是腐儒,却不等于能够接受一个刚认识数日的青年的调戏。

    数重不悦之下,平常时古井无波若老僧入定的情绪终被激得起伏波动。

    怒意重重高涨,甚至于十数年没有当外人面爆发的急躁也渐渐高升。

    最终他还是定了定神,只正色斥道:“雷双!请你自重!”

    若是平常人等,此时光是见他冰刺般的厉目,恐怕已经要忍不住退避三舍了,更何况还加上了一声虽不响亮,却十足肃穆威严的喝责。

    可惜林海如刻下对面的不是正牌的雷双,而是如假包换的梅若影,面貌虽不一样,心智却没变。

    梅若影暗叹,颜承旧算是深谙转移话题之道了。经常地,颜承旧若是要出去做什么十足危险的任务,恰巧又被他察觉追问,便会故作矫情地蹭来蹭去,起初十有五六成功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一用,果然神效非凡。

    真是十足毁坏形象啊,可是他自己本身就是“白猫黑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的奉行者。虽然作伪矫情不是他的长项,可对林海如而言,插科打诨却是最有效的方法。

    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形象……

    一边看着对面的人眼神愈发寒冷,可那将人冻结的寒意底下,却隐隐浮起翻腾的怒焰。

    梅若影早知林海如其实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兼且一心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便不顾究竟会激起对方多大的反感。同志里也分多种类型,只要找最惹男人厌恶的类型模仿就好。

    神情再换,故作委屈地咬了咬唇,怨艾道:“人家就是喜欢被男人喜欢了,难道这也有错么。”

    林海如默然矗立,眸子半眯,眼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两下。

    却见那个新来的医童雷双,十足缓慢地还是退了委屈的表情,渐渐浮起失望,最后抓抓脑袋,自怜地怨道:“唉!看沐医正刚刚几乎要把我衣服扒下来的眼神,本以为会是同道中人,原来是雷双自作多情。你害得人家刚刚暗自欣喜,现在又让人家失望透顶,玩弄别人感情是这么好玩的事情么。”

    青年一边抱怨着,一边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最后见他无动于衷,似是放弃,不屑地轻哼一声,再度倒回原不属于他的床上。

    一边伸出一只手指着旁边一张空空冷冷且更是简陋潦草的地铺,有气无力地道:“医正忙了一夜,还是快睡吧。今日晌午要野外练兵,说不定伤患会很多,过了午肯定忙不过来。”

    似乎没有想起身下床铺正是医正的,就连身上那两层被子有一床并不属于自己,青年一边拉高了裹住全身,一边喃喃地道:“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林海如只觉得自己的怒气实在十分轻易就被这人挑动起来。

    这个叫做雷双的青年虽是处处与他志趣相异,兼且目无旁人,却完全不带着恶意,一切自作主张的行为自然而然到了极点。

    怎会被这样的人激起那天真幼稚的妄想呢,这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不论是对他,还是对已往世的人来说。

    冷了脸转身掀开帐帘。

    胸口虽堵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郁闷之气,但毕竟自控力极好,此时的林海如又是那个双目无波的沐含霜了。

    却于跨出营帐时听到背后传来的一声喃喃自语:“还是不爽……怎也要把这个直男拗成弯的……”

    虽从未听过“直男”这样的生僻词,可比照雷双适才的举止言行,林海如本就善于洞察细微,又怎能推断不出其中内涵。

    想到大概是雷双于他的“同道中人”惯用的特指词语,脸色更是冷凝,加快脚步离开安卧于身后被铺中让他如刺在哽的青年。

    林海如大步离开,却没发现到帐中青年自他离去后便睁大澄清的双目。那里面包含的,不再是戏谑或忸怩。而是清明如雨后清空,浮云不兴。

    梅若影此时心中所想正是属于“沐含霜”的冰冷刺人。曾经温暖如春风袭面的林海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并不是刻意伪装,而是发自内心的寒意。

    曾经听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

    不是没有不如意的事情,更不是善忘得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只是若是时时刻刻为往事囚困,终自己一生,不过也是一个被过去束缚了自由的囚徒罢了。

    命运本就多舛。若不自己振奋而起,不自己增添笑容,那么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欢乐可言呢。

    只希望,能够激起属于林海如的怒火,本就是一个飞扬潇洒的人,至少暴跳如雷比寒冷如冰要适合他多了。

    辗转了两下,终于还是无法入睡。

    林海如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军营中呢?他的医术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了得呢?

    如今究竟是敌?是友?江湖传言中的鬼谷医圣沐含霜是个与何人何派都不亲近的冷漠男子,事实真的是如此?血网黑蝎的情报网应该可以查得出来。

    反复思索下突然想到一事。双眉越蹙越紧,终于还是翻身坐了起来。

    他是顶替雷双的身份前来的,这一点本就无意隐瞒任何人。所以谁都可以查得到。之所以这么放得开,是因为就算有人查出他本用梅若影的名字,也断然无法想到他这个“若影”,便是南楚悬赏追杀的“若影”。

    一切本来进行得顺利,但他没能料想得到沐含霜便是林海如,更没料想到被他看去了半截裸露的手臂。若是林海如真正查访起来,得知自己曾用过梅若影这个名字,种种巧合之下,就算不敢指认,至少也会心存疑惑。

    真是失策!当时“虚以实之,实以虚之”的策略,竟然为今日留下了如此大的隐患。

    [东齐毅州大营]

    这几日阳光颇好,残雪已愈融愈甚,眼看着封冻的道路重现,两国开战之期渐近了。

    其实毅州离得齐楚两国交界的长江还有一段路程,但此处地形复杂,驻扎此处正是易于练兵。到得战前,便将军阵开拔前往长江北岸,便可与其他各路州军会合,同御南楚大军。

    群竹山庄如今产业虽大,可真正知道底细的主脑却少。主要便是由以往的血网黑蝎和郑枰钧带入的几个干事以及梅若影,其余主要都是雇员。

    因此,若不能善用人力,就根本无法发展到今日这种程度。也正是因为人手的缺乏,所以今日每人都担负一方要职。

    而身为其中一人的颜承旧,此时正悠闲无匹地斜倚在床上,口中叼着一哨,一边闲闲地翻着书页,一边咬得口中短哨上下晃动,颇为自得其乐。

    他此时的扮相却是不同,面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面具,头束深蓝纶巾,一身暗蓝云雷纹镶边漆黑长袍,忽略过于闲散的姿态不计,还算是一名容貌甚伟的文人学士。

    突听得扑簌簌一阵轻响,会意一笑间抬头看去,原来是一只小小的雪鸽钻入半开的窗缝,又轻巧地几个扇翅,落在他身边枕上。

    山庄内若是有隐秘事情一般都以猛禽传递,名曰秘送;若是发送给所有山庄成员的信息,便由雪鸽或信鸽携带,名为通传。秘送一般都是各个地域的首脑间才能使用的,而通传,则由山庄总部发出。

    他每日都有段时间吹玩鸟哨,便是怕传信的猛禽鸽子错过了他所在的地方。只不知这次的通传又是什么消息。

    拆开筒中小卷一看,原来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簪花小楷:“鬼谷医圣沐含霜今在南楚军中,目的不明,速查。”

    第58章 纠缠不去

    将小卷收好,又塞回鸽腿上绑缚的筒中。拍拍雪鸽,让它自循来路飞回。这个消息,还要送与分散各地的师兄弟们。

    心中却多了一事。

    沐含霜的大名他耳闻多次,如今这个神秘莫测的人物就在南楚军中,而且又医术冠绝。讯中虽未明言,恐怕是在军医房中任事的。而查询沐含霜身份目的一事,十之八九就是若影亲自向山庄总部提出的要求。若不是遇到困难,惯于自己解决问题的他,断然不会麻烦别人。

    当日他向来是反对若影亲犯险境的,不论这次,还是以往。可那个青年却总是大力拍他,笑道:“经商我不擅长,有枰钧和鞣荣代劳;阴谋诡计我不擅长,有你代劳;统筹规划笼络人心我不擅长,有十老人代劳;医药毒术潜藏埋伏我颇有心得,你还不让去做,那让我干什么?当个挂名庄主躲在大家身后吃白食?”

    也不知为何,面对刁蛮顾客柔韧有余,常常能说得对方痛哭流涕避尤不及的他,面对若影时却总是说不过,最后只能放行。放到后来,干脆连阻止这一道毕经程序都省去了,任着他东西南北地四处奔波。

    虽知凭若影的机敏,每次总能化险为夷,却无法不为之挂怀。只是大家都有着共同的事业要完成,只能相信彼此的实力和智慧,相隔两地也能彼此支持关照,才好速战速决。

    正这时,门外传来数人足音。其中一人步调熟悉,正是郑枰钧。还有一人足音吐纳细微得几乎便如絮落于地,显然功力深湛,颇为了得。

    颜承旧正逍遥间,陡然闻得门外传来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声响,会意一笑,呼吸一改,便执起书卷行到气窗旁斜倚砖墙,若无其事地继续翻书。

    这原本就是东齐军练兵的所在,自然建有砖房。虽然比起战时的大帐要舒适,却也简陋。就算是校官以上所居住的房屋,看遍其中也找不到一张像样桌子,更谈何书案。好在他本就是闲散惯了,没有书案也毫不介意。

    未几,门开处,郑枰钧将来人让了进来,声音虽杂乱起来,却无碍他继续翻阅的好心情,仍是垂头低目,状似充耳不闻。

    来人目光一扫,已经看到屋内还有他人。眉毛一抬,转目觑向郑枰钧。

    郑枰钧干咳两声,道:“这位便是我适才言道的当阳四异之一的严公子。严九,还不快来见过七皇子,不可失了礼数。”

    颜承旧转头抬目,好似这时才发现有人进来般,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书籍,立直了身子行前两步,向挺立于郑枰钧身旁的英伟男子作了一揖,口中道:“失礼失礼,严九不过一山野村夫而已,得与殿下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来人之首正是被郑枰钧邀请前来的刘辰庚。他目注面前男子,只觉得对方举止间恭谨有礼,却又暗含潇洒不羁,虽然呼吸吐纳与常人无异,偏偏让他觉得深不可测,顿时起了警惕之心。口中却道:“原来就是严公子,真是久仰久仰。”

    颜承旧心中暗笑,根本就没有什么当阳四异,更没有什么严九严公子,刘辰庚这两句“久仰”倒说得状似诚恳,只不知道他自己在“久仰”什么了。

    心中虽对眼前气势迫人的皇族贵胄有所芥蒂,但毕竟目下最大的敌人便是盘踞南楚多年的司徒氏。为了能够将这个家族一举成擒,单靠区区群竹山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说不得,也只好力助东齐与南楚间的一战了。

    随刘辰庚所来还有岁寒三友,又轮番客套几句才算告一段落。这屋本就算是陋室,于是也不分宾主,齐齐在两张床上找了地方坐下。

    颜承旧一抖衣摆,要理顺了再坐,只听得清脆一声响动,众人转目看去,原来是一杆笛子随他动作滑出了衣襟,摔落于地。

    阴风惨淡,月色晦暗。道旁点起的风灯一明一灭地忽悠闪烁,却是阴森的蓝光。

    墨蓝天光下的雪地上,只有他一人骑马前行。十分寂静的巷道里,只有他一人一马,只有蹄音在巷中深深浅浅地回声。

    这道路好长好远,狭窄阴森。

    前途悠悠漫长,隐没于暗色中,不知何时才能到达。

    可是到达哪里,他说不清楚;想要去什么地方,见什么人,也说不出来。脑袋中混混沌沌一片,只知道持续地前进。

    就算冷,就算只有他孤单一个行路人,就算什么也想不清楚,也一直在前进。

    因为除了继续走下去,似乎再没有别的选择……

    刘辰庚自塌上猛然惊起,呼吸急促不能自已。

    适才的漫长道路、一人一马早已凭空消失,他却仍然心悸如鼓。压着胸口喘息渐定,才发现原来还在自己房中睡着,适才只是一场幻梦。

    醒了,就当不得真了。

    可是梦中前途漫漫却不知目,想要退回却已再无退路的无力与绝望;悠悠旅途却只有他一人一马的孤独寂寥,仍然像恶毒的长蛇般自梦中绵延而出。即使在已经醒来的此时,仍然妄图要将他牵扯下去。

    刘辰庚只是突然哑声低笑,压着胸口的手却并不松开。这只手开碑裂石亦是常事,要将那些他所不该有的情绪阻挡在胸膛之外,应当也轻而易举。

    常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第1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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