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18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18节
可是他整日的事务烦心,要梦也应当梦见南楚军阵,怎会出现这样无头无尾的梦境?而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再定了定神,他松了手,随便找了件袍子披上,下床向桌旁行去,要倒一杯凉水清醒清醒。
行至桌前,却突然见到一物,细长的竹身光滑劲挺。胸口陡然剧痛,猛然间汹涌跃出,阵阵抽搐。
这奇痛如此剧烈,恰恰生于他最为脆弱无防之处。即便是于战场上骁勇无匹,浑身染血依然列阵前行的他也无力抵抗。压抑的喉间发出撕裂般的声息,可也已经无余力去理会,只能牢牢地压住那块巴掌大的地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挡冥冥中一把冰寒无形的钝器,不断在他胸腔中的掏挖措动。
凝止了也许只是片刻,也许已经半晌的时光,胸中的剧痛终于渐缓。他才放下双手,目光有些涣散地抬头四顾,过了片刻,才渐渐清明漠然。
不应该出现在此的,那只会束缚他的事物,他早已远远丢去。今日再见,也不曾向将之拣拾回来的谋士严九讨回。
再凝神看去,原来桌上只是一支毛笔。
呆然半晌,一屡不屑的笑丝丝浮上嘴角。为那过去不再回来的往事,为适才无头无尾的惊梦,也为婆婆妈妈的自己。
不过如此而已,他早已放下,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何苦再来缠他。就算冥冥中有鬼神存在,要为司徒若影的冤屈报复,他也能凭一己之力挡开。
不过一个曾让他稍微动心的侍宠罢了,他为之懊悔数年,早也应当放开。更何况当下练兵已成,只等开拔南行。大战在即,又何来精力去为之烦扰。如今在他手下求生的,已经不再是区区青阳宫中数百人。而是十数万计的大军,甚至国之存亡。
司徒若影,若将南楚大败,一举挫伤司徒氏在四国九阳教徒中的威信,应当足以做你的祭品。
司徒若影,你可否暂放我一时轻松,别忘了死者俱往矣,生者还要前行。
胸口似被适才的顿挫掏出一块半大的空洞,只是半大的空洞而已。
刘辰庚一时失控,将桌上文房狠狠扫落下地。
郑枰钧看着颜承旧把玩手中笛子,冷哼一声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献宝?若今日刘辰庚将它拿了回去,不知还会生什么事端。你就嫌若影现在麻烦还不够?还想前事重来吗?”
“我只是看不得有人因这厮受苦,这厮却自己在逍遥罢了。”
“噢?我倒觉得即使见了这笛子,他也挺逍遥自在的。”
颜承旧轻轻一笑,将笛子轻快地在空中抛了个转,道:“胡吹兼胡柴。我不信你没看出来,他那时的眼神都变了。”
“噢天!承旧,都什么时候了,这些恩恩仇仇的事情以后再说行不?若是他心绪失控,战时说不定会大失平常水准!”
“你怎么不说他因心怀愧疚,以后战意剧增,说不定能取得最佳战果?”颜承旧笑道,“更何况,他算是比较贤明的统帅。我一个与他素不相识的外人,他本可以不理会这清野撤军之策,可却认真听取,还言道会好好考虑。”顿一顿续道,“就统帅来说,算是上佳了。只可惜下面没有像我们这样贤明聪慧机巧百变的臣子哪,啊哈哈哈!”
郑枰钧说不过他,又见颜承旧依然是将那个刻有若影名字的笛子把玩不停,越看越烦,最后上前伸手就要一把夺过。
颜承旧目光一直不留半寸给好友,此时双目不转,却手腕一斜,躲了过去。
郑枰钧不服,就势便以小擒拿手与他拆解起来。
两人一个夺得精彩,一个躲得机巧,一时间两只手一支笛在半空中三尺方圆之地翻飞回转,好不精彩。
末了,颜承旧眯起眼懒懒打个呵欠,笛子轻振,一下子敲在好友腕旁列阙之上。郑枰钧只觉得一线如丝如麻的真气侵了进来,顿时酸软,再使不得气力。
“你犯规!”他怒道。
“我困了……”颜承旧答得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伸了个懒腰后,将被他弄得浑身酸软毫无抵抗之力的好友扯过,一下子甩放在床上。
“哎!摔得痛死了。”
“练金钟罩铁布衫的人还嚷痛?床会哭的……”颜承旧一边喃喃地道,一边八脚章鱼般攀上床。单足向床尾一踢,用了个巧劲,一床厚被平平展开盖了上来。
“喂!”郑枰钧怒不择言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男的。”
“……男男也不行。”
“别唧唧歪歪了,天冷,一起,快睡吧。”
“喂!我要忠于我的老婆啊!要是那母老虎来找你麻烦我可不管!”
……
“喂!至少把外衣脱了吧,很脏哪!”
……
“呜呜,我郑枰钧为什么总是遇人不淑啊……”
[南楚湘漓郡大营外]
梅若影拆开雪风刚刚带回一张小纸,看完便随手丢入一旁的水洼化了,取出自己先前些好的纸条仔细封在它腿上的小筒中,才放它离开。
一应事情做得轻快,一会儿工夫,他就从密林深处出来,背上背着一个满满的药篓,迅速融入其他一同前来采药择菜的士兵当中。
但听得木铎声响,再看看天色,原来收工的时辰已经到了,不知不觉便在林中过了一天。
新兵已经训成,再过数日,这个营中的驻兵就要开拔北上,与其他郡县的驻兵一同会合于长江南岸。时值临战,一应物资都已经准备齐全,唯有药物粮草箭矢之类是多多益善,于是便有将领令医房每日里到林中采集药物,兵员每日轮流采摘野菜,以便节省积存药食的用量。采了数日,林边的药草野菜已被扫荡一空,于是采摘大军便只能往林中深处进发,更方便了他与雪风交换情报。
梅若影跟在其他医童侍应后方向一处草木稍微稀疏的空地缓缓行去集合,准备集中了药草后便一同回营。尚走了不到丈许,瞥眼间看见右边一名兵士篓中也是满满,只是显得五色纷杂,有青棕色的树皮,浅青色的野菜嫩芽,黄色的花菜,还有一丛棕白色的蘑菇。
虽然菌帽被其他山野菜蔬压得扁平,可只看了一眼,便立时确定了那丛真菌的种属。
眼见其他人都疾步在草木间穿绕,各自往营队集合,无人有心注意到这边。梅若影快步跟上前去,拍拍那名士兵的肩膀,说道:“喂!请等一下……”
士兵讶然停步回头,只见一个面带暗斑的普通青年微笑着立于身旁,年龄与自己相近,大概也是军中新人,而且并未身着军衣,应当是医房里的下层人员,便也消除了紧张,对对方回以微笑。
“你那丛蘑菇是在哪里采摘的?”
“蘑菇?”士兵一愣,才反应过来,便将背篓卸了下来,从中取出一丛肉质丰厚的菌。
“能给我吗?这是一种疗伤的药物。我用黄精同你换。”梅若影说得诚恳,一边也卸下了背篓,从中取出一兜生着白绿色吊钟形小花的草本植物。
士兵见了,便十分高兴。这种草本植物的根部肉质丰厚,富含淀粉,味道近于萝卜,可代替主食,也可代替菜蔬。
再者对方毕竟是医房的人,上战场最怕的就是有个万一,所以像他这种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势力的小兵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治病救命的医生。不说是用黄精换了,就算对方今日摆明了要明抢,他也不会不给。
于是便一再道谢着递上蘑菇,取过黄精。
“这蘑菇你是在哪里摘的?还有别的吗?”梅若影将之揽过,手上动作却是十分谨慎小心,生怕把菌褶上的孢子震落分毫。
士兵并不在意,只因在众人印象中,不论医正还是医童对待药物都是十分谨慎。报以友好一笑,指向远处一棵树冠繁茂的盘折大树道:“就在那处树下背阳地里,可惜只有这丛,再没别的了。”
梅若影想想也对,这个种属的本就是十分难得的变种,于是谢道:“真谢谢你了,顺便说一声,那黄精的根煮吃前可先浸泡一下,浸液能止恶心。”
士兵听后十分欣喜,因为战事日近,届时要离开驻地北上东齐,最恐就是水土不服。黄精虽并不少见,可军队里都是五大三粗的大汉,见到可以吃的食物,第一件事就是饿虎扑食生吞活剥狼吞虎咽,又有哪个会花心思去这个泡泡、那个熬熬?于是便将许多有药用价值的野菜野草白白吃了,毫不懂其作用。
更是对于如此交换更是心甘情愿,再三向梅若影谢后走了。
第59章 毒菇之争
梅若影左右看看无人注意,便将刚得的真菌压得稍平,夹手藏于腋下,单手提着药篓向自己那边走去。
他本就想要毒杀一批军中将领,好为战事铺平道路。计划都已经准备了好几套了,今日竟然又多了一个选择。
因为腋下的毒菌可是不下于金焰毒龙丹其中主料琅葛藜椤的奇物。不但甚少有人见过,更少人知道其厉害。今日竟然差点被拿去当菜煮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一边行着,一边向自己队伍望去。不望不要紧,一望之下差点叫娘。今晨出来时是高老头轮值带队的,还是个比较好说话而且管制宽松的医正。可是现在他身边比肩处却多了一人。
适才离得远,且在林中树茂处,所以没有发现,多出那人正是性情乖张喜好吹毛求疵的医房主事宁老头。
宁老头正抚着山羊胡子笑嘻嘻地盯着每个人,眼眉眼角虽然都在笑得欢畅,可眸中锐利冷淡的厉芒却让每个人心中发冷,只觉得那眼光把自己上上下下都看个精透。
梅若影心中暗道不好,撤了一步,缩起了脑袋转身便要藏入林深处去。
正这时,一声招呼就在身后雷鸣般的响起。
“雷双!你要去哪里?”那声音忒洪亮,一听便知道是同为医童的覃快。
讷讷地转回身来,第一件事不是去看那个家伙,而是看向空地中央。果然宁老头和高老头都被覃快的一声招呼引了目光过来。
梅若影好歹终于能控制好面上的表情,夹着腿道:“我想解手,难道这也不行?”这么说着就要夹着腿一瘸一拐地往草木里蹿。
“雷双!”这已经是主事的召唤了。
天!你是要亡我梅若影吗!
一边在心中高呼着,一边无可奈何地转头回来,一步一挪地向空地处行去。
“咦?雷双,你不是要去便溺吗?”覃快问道。
“……”他只能翻个白眼,已经没有气力去理他。毕竟是在军医房里混吃混喝,得罪了老大以后还怎么混下去。俗话说得好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两队人很快便集合完毕清点清楚,于是在领队带领下一同回营。
一路上都想偷偷寻个角落将腋下毒菌藏了,可连一丁点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为何,主事从高老头身边退后,随在医房诸人队旁,堪堪就在他身后丈许处若即若离地跟着。偶尔回头,还见到这山羊胡老头若有所思的目光,有点想要扑上来扒自己衣服的趋势,莫非自己衣下另有乾坤这老头已经知道?
忧心如焚地一直这么回到了营中军医房所在时,照例仍是将背篓卸下交公。果然每个人的药篓都被取来细细地察看。主事老头甚至还不吝于亲自动手这个拍拍、那个摸摸,唯恐哪个人采摘了药草却不上报,偷偷夹私带了回去。
递上自己的药篓,转身便想回自己帐中,袖子却于此时被牢牢地纠住了。
只听主事干咳了一声道:“雷双,你衣下藏着什么?”
这句话的意味有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味,果然还是瞒不过这个老狐狸啊。
梅若影讷讷回身,只好自衣下取出毒菌,递上前去,不甘道:“蘑菇而已。”
宁主事自然就是当年的毒王司徒凝香,这种毒菌在他人而言,都是只闻其名为见其面的异种,可怎能逃过他的法眼?
他在林中见到自己辖下医童雷双往衣内藏了什么,却没曾想竟然是这么一株奇异无比的毒菌。只可惜被这个不识货的竖子压得扁平了,破坏了这丛棕白并带牛皮癣状斑点的菌株的惊世美感。
心中虽然将眼前这腌臜泼才的祖宗十八代大大地臭骂了个遍。脸上却挂满温和长者的笑意,问道:“只有这个?”
“就这么多了。”
“衣服。”
“什么?”
“脱下来。”司徒凝香扮军医房主事扮得开心,得了一丛菌株更是开心,笑得“宁主事”这张脸都快皱巴成萝卜干了。
“可是……”
司徒凝香本是受乖徒儿林海如的请求,要想办法看看雷双衣下的身体。虽不明林海如如此要求的原因,却也不忍拒绝这般易如反掌之事。尤其雷双毕竟是与林海如同住,若出了什么问题,也有碍于他们向司徒一族的复仇。而于此时见到对方果然不愿当众脱下,便心知有异,一把扯着对方进了医房主帐。
近两日已经停了练兵,医房的病号不多,留下当值的人也不多,时近傍晚,留下当值的都去领米煮食了。一进帐子便觉得比外面安静了许多。
光线也有些黯,混着帐下泥土的潮味。
梅若影没由来的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发慌,甩了袖子就要出去。司徒凝香却在下一交睫拦于他身前,似不经意间占据了所有通往出口的退路。
“你里面还藏了什么?”他问道。
梅若影深吸口气,握紧双拳,默默反复安抚突如其来的惧与怒。
对方只是一个老头子,只是要确定自己衣下再没有他物,再不会做其他什么事情。况且就算要有所不轨,此时的他已经具备可以抵挡反抗的能力,再不会束手待宰。
司徒凝香不知他还有这番心绪,便要去解他衣带,一边正色道:“我既是这医房的主事,自然要管照着你们的行为。谁知你这厮还偷偷夹带了什么。”
梅若影一掌就要拍下去,幸好对方虽是老头,却也眼明手快,一下子闪躲开来。
“你若要看,就看个够吧。”他一边说着,一边自行解开衣带,掀开衣襟。
三层衣后便只有短短的挂衫,除了满布于右前臂上的斑驳白疤十分刺眼外——因那处白斑曾在林海如面前曝光过,梅若影后来也就没再涂上掩饰的膏脂——只见通体匀称光洁,虽是瘦削,却是比例近于完美,线条流畅轻快的身姿。
十足惹人遐思——尤其对于司徒凝香这样的人来说,一晃神间便要上去触摸察看。
没想到对方却于此时将衣服全部拉回,十指翻飞,将衣带盘扣层层系好。
暗叹一声可惜,司徒凝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此时已经带了半分讨好的语气道:“雷双哪,你要是哪天遭遇不测,这具身体留给我细细剖切剖切如何?”
“我可以走了吗?”梅若影冷声问道。
“噢?”司徒凝香发现对方面露不悦,才发觉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干咳一声,直起身子正色道,“噢,可以走了,不过你可要注意,今次算你眼色好,没让我动手便自己取了出来。下次再携带藏私,可就要依军法处置了。”
梅若影起手翻开帘子正要出去,见到外面空阔的天光,心头浮起的些许淡淡的阴霾终于散了。
想起主事老头适才预定自己身体解剖的话语十分熟悉,好像自己多年前也曾听别人这么说过。对了,就是还在当法医时,常常这么与同事开玩笑的。
不觉起了同行相惜之意。
医房主事毕竟只是一方军医,既不是颜承旧的四师父洪炎,也非有鬼谷医圣之称的林海如,更非当年享誉天下的神医又或毒王,九成不会认识这种难得一见的毒物,大概最终会拿来吃了。
虽然并不是所有毒菌通过煮沸就能去除毒性的,但恰好他适才交出去的那丛就是如此。
他虽觉得是暴殄天物,不过还是要关照一番。免得煮不够火,最终毒害了一群人。
便回身叮嘱道:“宁主事,我们宁城人喜欢吃蘑菇,不过不论哪种蘑菇,都要用沸水煮熟一刻以上。老年人都说能去掉些许毒性。”
说完,便放下帘子出去了。
司徒凝香见医童叮咛一番就出去了,嘴角渐渐浮出笑容,对着尚自晃荡的帐帘心中笑道:“这家伙还真的想拿来煮吃啊,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不过,还算是个不讨人厌的家伙了。如此想着,司徒凝香一边暗自点头,一边将那丛菌株仔细收了。
四围无人,一缕回忆缠绕。司徒凝香渐渐地止了笑容。
他已经许久没有制作过冰魄凝魂了,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其中一味主药寻找不到。
他所制的冰魄凝魂之所以无药可解,靠的就是一味“二月夺命”的毒性。另加了数味药物,才将夺命的时间由原本的两月延增至三年,又加了数味至寒的毒药,令中者要活活忍受三年腐骨蚀心般的寒冻。
这名为二月夺命的毒菇,之所以被认为是与金焰毒龙丹同样难得的毒药,并不是因为它具有迅速致死的毒性,反而是因为它不会致人速死,反而会拖延上两月。
但中者无一例外必死无疑,因为与金焰毒龙丹不同,这是真正没有解药的毒。
是一味只可巧遇不可强求的异毒。
身后传来数声轻若叶落的响动,一人揭开帘子步了进来。于是鼻中就嗅到了熟悉的千日红的味道,温平醇和,如徐风过林,却是止咳定喘的药物。
“今日又咳了?”
“些许而已,比以前好多了。”聂悯答道。
“如此啊……”
聂悯在他身后站了片刻,突然箭步上前,将他扳了过来:“遇上什么事了?”
司徒凝香伸手将聂悯面上薄如蝉翼的面具揭下,凝目注视着那早已深刻入脑的星目剑眉,低低笑了两声,靠前半步,将自己埋入对方的怀中。
聂悯呆了一呆,好在对这人的随性而至已经习以为常,便展开双臂将他松松搂了,默不作声地陪他站着。
此时黄昏已降,帐内的光线已经昏暗,帐外传来众人走动搬运的声响,嘈杂而有序,一时不会有人进来。
“咱们让司徒荣及那厮多活三年好不好?”司徒凝香突然问道。
“改主意了?你不是要让他速死的么?”
“至少让他死前也尝尝冰魄凝魂椎骨噬心的滋味。”
聂悯默然半晌,抬手捋着自怀中垂下的几丝细发,缓缓道:“你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回到自己帐中,同帐的林海如果然还没有回来,医正一般都不会参与药物采集,要留在营中当值,目下大概出诊去了。
梅若影往帐外看了几眼,确定暂时没人过来,便拉下帘子。翻找出个小碗,然后小心翼翼地脱起自己身上的衣服。
幸好那宁主事并不知道他刚才暗地里已经动了手脚,只以为他是为了方便夹带才特意将菌株压得扁平,其实不然。他适才暗运内力将菌褶上的孢子震落大半,全都沾附于衣内。那毒菌之毒泰半蕴藏在孢子中,现在只要将孢子震下,就不算功亏一篑。
这种毒菌在古书上被称为二月夺命,虽然在他前世的世界中并不存在,又或者是在当时已经绝种,可是也算具有他所熟悉的特性。外形并不起眼,甚至很像可食用的无毒菌种,但其毒性却具有死人帽的特点。
在他前世的世界里,死人帽又名夺命天使,可谓是菌如其名,是真菌中毒性最强的一种。不过并不具有箭毒木树汁那种见血封喉的神速。中毒者往往要在半天左右才出现症状,而且状似普通的食物中毒,只是盗汗痉挛、上吐下泻。这些症状在一天后症状会稍微缓解,没有相关知识的人通常会以为自己病愈,便放松了警惕。殊不知这恰恰正是开始。之后又会加剧症状,直至肝功能衰竭而亡。即使在前世那样先进的社会里,也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二月夺命的毒性与之相当,只不过症状的发作是从服食后一个月才开始,中毒者要在痛苦中煎熬一个月才得以解脱。
毒药剧烈如砒霜、水银,甚至于金焰毒龙丹,尚有法门可解救。而二月夺命,就算误食少许,照样无法可治。
梅若影将取得的孢子粉末封存于一个小瓶中以备随时取用,揭帘看看天色,已经霞飞幕降。蓦地里响起沉沉梆声,在军帐环绕的营里回荡,晚饭时间恰好到了。
剩下的该考虑一下,怎么将司徒荣及藏起的金焰毒龙丹取到手,顺便将二月夺命送给他尝尝新鲜就行了。只是他目前地位太低,又如何才能接近军中将领呢?
思虑只是一转,便暗自好笑。
还用问么,他如今可是军医房的医童啊,要在医药里搞些手脚,可不是十分轻易的事情么。
第60章 交杂
南楚贡王十二年三月,公子小白起军三十万,以司徒威霸为副帅,陆续拔营聚于长江之南,连营四十余里,准备北渡与东齐决胜。
梅若影所在的湘漓郡大营驻兵五万,且都是装备精良的精兵,算是南楚军的主力,日前自驻地开拔,浩浩荡荡北进于长江。
军医房算是待遇比较特殊的,装备不以辎重兵运抵,自备有十数套牛车。
算算日程,这日终于算可以跟上先头部队来到长江南新驻的营地。梅若影闲闲坐在车中,随车一路晃荡,对面的林海如一直冷冷闭目,丝毫不为上下颠动的车厢和因此跳跃相击的瓶瓶罐罐所打扰,静心凝气地调息。
百无聊赖地看了许久,外面渐渐传来越来越清晰的响动。又过了不久,就听到前头的盘问声,而后牛车就停了。林海如还自在闭目养神。梅若影揭开车帘往外一看,江边营地已经到了。
回头看看同车的人没有下来的欲望,便自己随其他各车的人一起跳下车去。
医房诸人陆续自车上下来。有的面如铁青,有的面如锅底,有的则强装无事,只有少少几个面不改色。
这些医童医正大都是自各郡县中征募的,哪里经过如此长途奔波,在车上颠簸了十数日,第一日不晕、第二日不晕,到了最后几日,就算牛高马大的壮汉总也晕了。也因此,有些人宁愿下车跟着走。
心直口快的覃快捂着嘴直想吐,见到梅若影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态,好不容易喘了几口气压下了胸口的烦闷,指着他道:“你,你,你不是人,十数日坐那破车都不吐一次!”
赶车的兵丁从前面探回头来,也惊奇道:“我不是眼花了吧,居然能看见活人从上面走下来?”他早就受不得颠,干脆下车在一旁走着赶牛了。
原来考虑到各人耐性问题,高老头在分配车辆时,特地把最为简陋破烂颠簸晃荡的牛车分给了有一定内功造诣的“沐含霜”,则沐医正的随身医童也就只好随着坐这辆据说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破车了。
梅若影此时还在思考着近日来林海如的奇怪态度,想着该如何将毒药送入不知隐藏在何方的司徒荣及口中。并没有听到覃快那一声吼,兀自低头扶在牛车上沉思。
直到车身轻轻晃动,原来是林海如也掀开帘子,正要下车。
抬眼望去,便见俯瞰下来的那张面孔背着倾斜的阳光,模模糊糊地近在咫尺。一时间便无法听见远近处嘈杂的人声,只见午后的太阳太过刺眼,看不清这张背着光的脸上的表情。
但是却能感受到不同于常人的气息。纵使对方目如冰霜,却总带着松林斜阳般的暖意——对他而言。
林海如眸光微敛,看了看扶在车旁的医童,就转开视线步下车辆,向其他医正聚集之处行去。
被掠夺了片刻的神志才终于回归。梅若影才听到覃快在一边麻雀般叽喳的声音续道:“……双你不晕啊,莫非也练过内功什么的?……不不不,能在这种车上而面不改色的,应当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了!”
“啊?”他回转头来,见与他同是低级医童的几个年轻小子都随着覃快的问话面带崇拜地看他。
仔细回想了一下覃快的问题,若影笑得开心,道:“你们忘了我是干哪行的?要吐也早就在学家传绝学时吐光了。区区几日车程算得了什么。”
见几个近日里与他愈发说得来的医童们都齐刷刷地露出了“切,我才不信”的神色,青年心中好笑,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总能给他带来十分纯粹的快乐,不由自主地便想逗逗他们,于是又放缓了语气,故作深沉地道:“我们雷家有句家训说得好——苦不苦,想想运尸挖坟土;累不累,想想剖尸要反胃。你们要是见过腐烂得腹部膨胀如鼓、粪便溢出,或者是融融烂烂、满布白蛆的尸体,甚至要亲手在他们肚腹里掏挖融成青黑浆水的脏腑,而且要从暴突浑浊的眼球上抠出已……”
他做过许多例解剖,讲述起来又神形兼备。虽没有添油加醋,听者却越听越觉得自己手上满是蛆虫来回蠕动穿梭的触感,那些已经融成一团的内脏肺腑也似正被眼前这个仵作世家出身的青年捧到自己鼻前以便细细品味。
梅若影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医童嚷道:“停!停停!别讲了!”
覃快的脸色本已铁青,此刻变得更是惨白如灰。他的想象力算是比一般人丰富,此时便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胃气,尚不忘记告罪一声,自冲到一棵树下扶着树干大吐特吐了起来。
便于此时,一个身形高瘦的老头大步如风行过这一圈人,直走到覃快身后,伸手在他背上抚了数下。覃快再吐了几口今晨吃的干饼面糊,终于止了喘息。
原来那人正是医房主事的副手高老头,也是心直口快毫无机心的覃快所主侍的高医正,自然也正是改名换姓改头换面的神医聂悯。
聂悯回过头来,缓声道:“雷双,说话要看时间地点。”
梅若影知道这个面目古拙的老头总是在旁人高谈阔论时于一边默默妙手回春。话不多,却总是能一针见血。他没少训斥人,却既不会太损人面子,也不会蜻蜓点水般的掷地无声。
梅若影对这样的人总是有些敬意的,听闻对方对自己态度鲜明的一声训斥,心里终于是没由来的一阵发虚,只能恭敬点头道:“知道了,高医正。”
聂悯向身周数人平平一扫,对年轻人的玩闹颇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再不说话,转身回去继续交待安顿事务了。
梅若影得了高老头意有所指的目光所示,也就地扫视一圈。原来是周围数个医童的脸色虽十分灰败青白,却都目露凶光,直想扑上来对自己饱以老拳。只是大概因为他们身体不适,兼且被自己落井下石了一番才,不能不为形势所逼地隐忍不发。
“呃……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我是真的不会吐了。你们看,就算让我和沐医正坐在一辆小车里这么久,也没有吐啊。”
众人无语。
覃快捂着胃怒道:“这是什么烂比照,有谁看沐医正会看到想吐?”
另一人讷讷半晌才深有感触地道:“这也说不定……估计总会有人被那冷死人的气氛冻到想自杀,我还一直奇怪你怎么敢直面沐医正而面不改色,原来……”
梅若影点头对众人正色道:“你看,就是如此。就吓人程度说来,沐医正比之那些已经溶烂生蛆的……”
话才说到此处,后脑轻轻一痛,被一人无声无息地敲了两下脑壳,然后就听得高医正和缓却沉稳的声音道:“还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快去搬东西,随我找自己营帐安顿去。”
原来适才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安排好一应事务了。
南楚各路驻军与长江之南连营四十余里,虽未开战,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小事并没少发生,又有跨越了大半个南楚徒步行进到此者众,脚疾不少;且水土不服者亦有之。梅若影随在众人身后经过军医房几个大帐时,便见只有一个帐外排着长龙,等待救治的士兵或坐或卧,有的甚至嘴里叼着根狗尾草,睡得天昏地暗,队伍前行了不少都没有注意到。原来之前虽已有先发军医虽队进发,毕竟人少,便只占据了一个营帐,至今积压了不少病号。
高老头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待安顿行囊一毕,又令众医童搬着医药器具到各个空帐中安放完毕,再分配了医帐,就立即开始了诊治。
梅若影自然是跟在林海如身边侍应着,有医正撑着,医童的事情不多,还算清闲。正在一边找药递绷带,记录病号隶属的队伍,重复再重复,直重复到要打起瞌睡来,可是脑中还在分析着南楚的兵力阵型,什么时候偷传出去。
于医房中巡视的主事行着行着,行到了他们这一处。在旁边看了两眼,突然说道:“雷双,你是仵作出身是吧。”
梅若影听到是对自己的问话,赶紧打点精神,说道:“正是。”
正被林海如看顾着的病号一听,微感错愕,瞪大了眼睛看向梅若影。
司徒凝香向来跋扈嚣张,并不搭理病员的目光,续道:“既如此,对人体应该是非常了解了的。”
“还行。”隐隐感到对方要继续说什么,梅若影也瞪大了眼睛看他。
“看,看,看,看什么看,还不去帮伤号包扎。”
他并不想在医房中过于出头,反对道:“可是主事,我是医童啊!”
司徒凝香原本将这个医童与林海如安排在一起,虽是想让林海如增添一点人气,但如今时候不同。如今业已准备开战,他们也将要频繁活动,如若还让一外人留于身边,必然会有所阻碍。
他自然不能将这一番考量说出,只是懒得多话,把山羊胡子一吹,飞起一脚极顺溜地踹在他屁股上,道:“恁多话!再不去,看老子踹不死你个光吃不干的小崽子!”
梅若影无奈,只得接了个药箱,点了个侍应兵丁,另到一边坐下。
司徒凝香又道:“我见你和覃快挺熟,今日起就去与他同帐好了。”说完便又晃晃悠悠地走了。
“欧!”不远处侍应着高老头的覃快一声低呼,他对这个安排自是十分开心。
林海如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边已经开始上手的医童“雷双”。他早已询问过将他自宁城带到军营报到的两个兵丁,也接到廖毅传来的飞书。所以他已经知道那个青年是真雷双的替代者,而他在宁城使用的名与自青阳宫走失的梅若影相同。
可是不论如何质疑,如何查询,查到最后,也只能够得出一个结论:这个梅若影,其实是柳郡仵作吴家的遗后吴若影,因为吴家在检验一宗大案时受了贿赂,被灭族定论,幸存下来的吴若影便改姓求存。
这个医童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并不是他希望的那一人。
虽然仍然对他手臂上的伤痕有所怀疑,但是二师父司徒凝香已经看过——这个雷双的身上光滑如新,根本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虽然仍存着侥幸,但他也会自问,天下间会有这么幸运的事情吗?会有这样能让他如愿以偿的幸运?
虽然他还可以再试探,再查问,奈何理智上清楚,凭二师父的眼光,不可能看漏青年身上的蛛丝马迹;凭二师父的冰魄凝魂,不可能有任何人能够死里逃生。
况且他今日身在敌营,身边还有两位师父,又怎能冒这个希望渺茫的险,以暴露自己身份为代价,去试探一个十之八九只是陌生人的外人呢。
他不能冒这个险。
梅若影偶尔抬头,便看到了林海如犹豫、复杂、暗含探寻的目光。于是也有忽如其来的复杂不忍。
因为愧疚,对林海如的愧疚。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目光,至少在四年前,这样的目光是不曾出现在林海如脸上的,不应该属于林海如的。
他是很信任血网黑蝎的掩护,正因为有这样可靠的伙伴存在,所以不会让别人看出他的来历。可是林海如呢?林海如是他的故人,非常非常可靠的,能够倾心以待的,是将他带出修罗地狱的人。怎能这样欺骗于他?
每次看到这样含着一线希望,却更多是深藏的悔恨的目光,就有种想要坦诚的冲动。
可是不能冒这个险。他之所以一直被伙伴所信任,不是因为冲动,而是因为他的忍耐,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血网黑蝎的工作效率很高,只在发出通告的第二日就回复了第一条飞书。此后关于“沐含霜”的各种消息不断。但终归无法判断出“沐含霜”究竟倾向于哪个江湖势力,只能归结为无门无派,向来中立。
可是这只能说明,林海如的隐藏功夫十分到家,又或者是他背后也有一个足以为他提供良好掩护、湮灭一切证据的组织的存在。
因为至少他是知道的,林海如曾与青阳宫过从密切。可是这一点,连血网黑蝎也没能查探出来。
心中涌上即便是他也无可克服的交杂。
对方如今还是青阳宫的人吗?或者又另有身份?无法得知对方的立场,便无法预估到相认后的各种变化。这是险,极大的危险,不论对于他,还是对于他身后的山庄同伴。他不喜欢勾心斗角,却不能不为别人打算。
还能清楚地记得,作为三宫之首的林海如,就是因为宫主的命令,一开始就是抱着别样的心思与他结交。
曾因此很怨怒,甚至愤恨。
因为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在围着青阳宫宫主。没有一个人,真心与他结交。
但这些怨和愤,都在那个午后,在那个几乎要耗尽他心中所有光明的囚牢中,在那个泛着松子香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刻的解脱,怎么可能忘记将他带出绝境的人?
而如今,无法知道林海如为何会离开青阳宫,他曾经贵为青阳三宫之首的过往烟消云散,无人得知。
更是看不懂,曾经面含温暖的三宫之首,怎会与旁人隔阂至此。也许与四年前那场旧事有关,但也许根本不是。
相本就是不期而遇,同帐更是天大的巧合。数十日,每每见到他对与人的交往不再是鱼水相容,而是淡淡的疏离、漠然的旁观。
想要报答,想要询问,想要想方设法地去化解他的心结,却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能力。
因为不能就这么唐突地相认。既然不能坦白,又从何询问他的心结从何而来?
该怎么办,如何做……
一边是不可能忽略忘却的林海如,一边是当下必须了结的恩怨敌仇。
能够为了与区区司徒一族的恩怨就必须要连自己所在乎的人也一同欺骗么?
真的值得?而且正确?
但他又能为了这个不期而遇的故人,而将自己身后的山庄暴露么?
想要两全其美,又如何可能?
第61章 突发的口误
司徒凝香与聂悯肩并肩地自江边走向大营,一边压低了声音交谈,不时发出一两声浅笑。
他们刚到长江南岸两日,早发至北岸的南楚探子就已经回报,东齐并未屯兵于北岸,相反地,北岸的东齐地界绵延数百里更是空无一人。看这样子,无需渡河战,南楚就可毫无顾忌地挥军北上。
公子小白今日正召集了将领们紧急商讨该如何应对。
“这小白公子看来不行,太冒进了些,消息一回来就嚷嚷着要立刻渡河北上,也不管各地驻军才刚集结,配合尚差,”聂悯又道,“我看即使有老奸巨猾如司徒荣及和司徒威霸在侧,以后也可能会吃亏。”
“我看东齐那个也是个白痴,就让两个皇子相互狗咬狗,等他们咬够了再说。”司徒凝香语不留情地答道,“我心里的账清楚,一个一个慢慢算。”
“你的账清楚,海如的账可糊涂。”
“噢?”
“他虽说不会帮手东齐的事情,可你觉得他能够始终置身事外么。”
司徒凝香想想,点头道:“也对。我就觉得他近日来越发阴阳怪气。以前还好,冷是冷了些,不过还是容易理解的。但近日来总是心不在焉,我总以为是对同帐的那个医童心怀不满,可是就算让他们分居两帐仍是日日若有所思。莫非真是为他那个什么什么师兄的事烦恼?”
“兴许是另有隐情。”聂悯思索了片刻,渐渐停下脚步,疑惑道,“上次他让你去帮忙察看那个雷双的身上是否有什么伤残痕迹。他当时仍和雷双同一营帐,为什么不亲自看呢?而且又为什么要专看伤痕呢?”
“……”司徒凝香也随他停了脚步,抬起乌眸,看进对方的眼睛。
相互默默对视,两人心有灵犀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聂悯话中有话,司徒凝香自然听得出来。
半晌,司徒凝香轻咳着笑了起来,道:“怎么可能,你多心了。小林多半是在查什么别的事情。”
一边笑着,一边重重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好像遇到了什么天大的荒谬可笑的事情。
这一刻,聂悯有一种想要将对方紧紧圈于怀中的愿望。与二十多年前那种年轻的冲动完全不一样的愿望,完全不一样的心情。
但是,此刻,不能。
旷天化野中,滔滔白江边,连营军帐前……白天的他们只是上下从属。只有夜晚,他们才是聂悯和司徒凝香。所以只能司徒凝香却在聂悯有所举动之前自行停了言动,突然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末了还不忘骂句粗话道:“x的,天天这么蹲点看司徒荣及压孙玉乾,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真想不出荣及老弟喜欢那个肥油白肉哪点,莫非因为手感好?孙玉乾也怪,莫非觉得司徒荣及那亮晶晶的秃瓢很帅?”
“……”聂悯无语,刚酝酿好的一番心情全都烟消云散。
司徒凝香放开聂悯,举步继续向自己所在驻军的营地走去。
过了营门,四处行走的兵丁后勤就多了,于是把声音聚成一线又道:“昨夜那人又来了。”
聂悯知道他指的是谁。当日尚在湘漓郡营地时出现的那个极擅隐匿的神秘黑衣人,自那日之后再也没出现。直到前日与昨日,又再度出动。
只是昨夜这次不同,在司徒荣及与孙玉乾完事之后,那个黑衣人就尾随而去,看来对那两人的藏身处已经是志在必得。
“下次若再遇见,我们也随着追去看看究竟如何。”
“我们不是已经知道司徒荣及的藏身处了么,还跟?莫非你又对那个黑衣人产生了兴趣?”
“那可不是,你看那家伙定是善于迷药毒物。昨夜他是自我们埋伏的方向向司徒荣及那厮潜近。可是我们防止干扰,那一路上已经布满了迷雾迷粉,若非善于此道,怎可能躲得开去。”
聂悯想想,点头道:“幸好他似乎以为那迷药是司徒荣及布下的,否则说不定会发现我们的藏处。”
司徒凝香又道:“而且他的隐匿之术几乎无人能及,却足足隔上那么久的时日才又来探视司徒荣及他们,不知又有何隐情?”
“大概与他同营帐的人也不知他的身份,他就不能随时行动。你看他每次出现都在深夜时分,定是待同帐人睡熟后才敢出来的。”
“唉!那么前一旬他没出来,岂不是因为他同帐人失眠?”
“再说吧。今晚如果还见他,你当面问他不就成了。再说,今日还要忙着改变军医房的编制。还是今晚再说吧。”医帐已经近在眼前,聂悯与司徒凝香随便惯了,说完也轻轻打了个呵欠。
“连续两夜盯梢,你都累成这样,那黑衣人定然也是呵欠连连了。”哂笑着舒了个懒腰。末了,脸上一凝,恢复了属于宁主事的乖张跋扈,出手将到了鼻前的帐帘掀开,带头行了进去。
才刚迈入,一眼看见坐在大帐角落的雷双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鼻涕眼泪几乎都要被那个张成巨洞状的嘴巴挤了出来。
两手却不忘动作,一手轻压在坐于他对面的兵丁的牙床,另一手托着他下颚上下微移。只见那士兵陡然间剧颤一下,哎哟一声痛叫了出来。看来是下颚脱臼,刚刚被雷双扶了上去。
司徒凝香见到,不由心中感佩。
真的是简洁而且直接的手法,堪称行内人士。莫非是当仵作惯了,对人体骨骼也喜欢拆拆装装,因而练就了这一手功夫?还有,好大好舒畅的一个呵欠……
雷双这小子,莫非昨夜也没睡好?
伤兵猛地吃痛叫出声来。刚一出声,连自己都愣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帐中满是伤病号。大家都是赳赳男儿。流血不流泪是他们最首先要遵守的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虽是各有苦楚,却都忍耐着不言不动。
见血断骨的不少,而他只是连腮帮都肿不起来的小小脱臼,就这么叫了出来。实在是太没面子。更何况在座的还有他同伍前来的战友,大概明日自己就要被传成胆小鬼了。就这么越想越恼羞成怒,根本无法咽得下这口气。
这一阵痛本就事发突然,怒气上涌更是骤然。于是这伤兵想也没想,一抬手狠狠给了眼前医童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雷双?”于一旁清洗着器械的覃快首先惊叫出声。
而整个帐中,一干人等,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耳光声响给镇住了。几十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雷双。只见那年轻的医童半张着嘴,终于想到要抬起手捂住自己惨遭横祸的腮帮,一双眼睛带着七分震惊三分迷离,好像还未睡醒一般。
“干你娘的庸医,你这是治人还是杀人!”那士兵还在火头上,便也不分荤素地骂了起来。
旁人听着便也替他叫屈。殊不知若影却暗自庆幸,近来几夜不曾有个好觉可睡,适才居然能在如此困倦的状态下控制住防守反击的条件反射。
那士兵止不住恼羞之怒,还要再骂,却没看见原本位于他身后的冷血医正已经站了起来。
也不知如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沐含霜便来到暴躁士兵之侧。
梅若影眼睁睁地看着林海如手臂一抬,五指一扣,便听得吭哧一声,士兵可怜的下巴又被卸了开来。骨骼挫动之痛不是常人能忍,更何况根本就是出于他的意料,于是又是一声从嗓眼里挤迫出的惨哼发出。
林海如却根本就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地事情,完全无视于众人惊诧的眼光,平缓地冷声嘱咐道:“这个人健康得很,我们无需多事。”
语罢,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回到自己的地方,给方坐下的新一位伤病者开始诊治。
伤兵被林海如举重若轻地狠狠一弄,痛苦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只能声音含糊地哼哼唧唧。
梅若影一看,只见帐中众人又都各自回神,继续自己手头的事情,来回走动者更是连余光都不敢往这处瞟一下。竟然都对“沐医正”淡淡一句话如奉圣旨般敬畏有过,莫非平时遭受他的淫威荼毒太甚了么?
心中还作如此想,却见那士兵一张嘴又松巴巴地张张阖阖,就是无力闭紧。原本还有些睡意的神志顿时被一阵反胃难受得清醒,便站起身来又抓起那个可怜的下巴,重复适才推骨入臼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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