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正文 第28节
斜阳若影 作者:狂言千笑
第28节
其实他并不想在这此时如此勉强自己的身体,然而事情有重有轻,他已经给了自己四年的时间,来理清和刘辰庚之间的那段感情,如今也该到真正抛开的时候了。
他也一直在奇怪,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地没有理智,像一只盲目的飞蛾般,偏偏会被缠入刘辰庚那张并不牢固且摇摇欲坠的网之中。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天真,没有看出他的多疑;是因为自己太过于张扬,偏偏招惹上了他;也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软弱,本来该一早离开,却为了苟安而停留了下来。
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这么软弱糊涂。否则,不但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夜风吹来,将白天的炎热吹散了不少,把梅若影的思绪拉回了些。北燕骑兵们为这舒爽的风低声地叹了几声,有人更已经舒服得睡了过去,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然而这样的风吹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清冷了,带走了不少的热度。
他将襟口又拉紧了些,若是以前,近旁必定会有别人的体温。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起,也会奇怪,到底是谁,打理了他那时十分难堪的身体,给那些并不美观的伤口上药,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差事。然而他却记得,半睡半醒中,触摸自己的手指带着融化寒冰般的温柔,将他心底最后的那些卑劣的憎恨和迁怒消融殆尽。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将他带离了对他来说足称黑暗残酷的地牢,拥着他稳稳地站在刘辰庚的面前,让他能够毫不示弱地面对。
直到前些日子,在东齐军营中的重逢,听到林海如四年未变的琴曲,才知道,两个人之间,竟然已经错过了这么多的时光。
然而……
如果是四年之前,如果是离开青阳宫之前了解到林海如的心意,也许他可以努力,努力去接受他,重新学会如何安心地停留,安心地被人所爱。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吧。
因为,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他的心中,已经容纳了两个无法消融的身影。四年前给他带来黑暗中第一缕光亮的林海如,还有这四年间一直在他身边的颜承旧。
无法分辨,究竟谁更重要,甚至无法断定,这种感情究竟算是什么。
因为就算是和刘辰庚的那一段情事,也是轻率得好像开玩笑一般,好像是被镜花水月迷惑了的错误,而不是真正的感情。
也许,林海如、颜承旧,只能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爱人。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
所以,他要离开,一旦与司徒家族清算前仇旧恨,就立刻离开。离开林海如,还有颜承旧。
或许这是逃避,但是也只能这样。因为这么重大的事情,必须痛下决心。
他能从那两人的言行中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轻易放手。
那他呢?
人的感情何其的神圣,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佛,怎可能像去超市买菜那般挑挑拣拣,随手拿起,随手丢弃?
那他能像刘辰庚那样左拥右抱?
梅若影无言地苦笑一声,就算忽略是否爱情的问题,就算抛却了对三心二意的偏见,还得要考虑到这么生活下去的未来。
他曾看到很多的例子,若是真心相爱,必然会是自私。
谁能够容忍自己的爱人被别人分享?谁能容忍今日与自己坦裎相见的人明日却要与他人同榻而眠?谁能忍耐爱人身上残留下他人的气味和痕迹?
就算今日能够容忍,谁能保证在未来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中也能够容忍?要知道,忍字心上一把刀,他怎能舍得让自己所重视的人如此煎熬。
所以,若要三个人都幸福,或者说,要让三个人都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就只有快刀斩乱麻,他自行退让消失。
就像四年前一样,他离开了青阳宫,终究能够将那一段感情抛却。这次若是再度离开,林海如和颜承旧也会应该可以渐渐将他淡忘,然后重新开始。
至于两位父亲,也许是他残酷无情,但是那两人一直相互扶持至今,少了他这么一个外来人,应当也不会变得更差吧。至少他们不会察觉,自己真正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占据了他们孩子身体的异世人。他也不用在澄清与欺骗之间苦苦选择。
人生没有多少个四年,但是若是总是苦苦纠缠,多少个四年也终是会浪费。
何不,早作了结,早作开始?
静待着,明日,就是这一段恩怨的了结。然后,让大家各自分别,而后,重新开始吧。
实在是熬不住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阵,醒来时天边泛光,燕云十八骑已经在收拾装备了。身上却不觉得冷,梅若影转头一看,热源处是一个堪为庞大的身影,那稳定的轮廓甚至让人觉得安心可靠。惊奇中又清醒了些,才看清是慕容鸫诗靠着自己坐着,因为感觉到他的挪动,一双湛亮的大眼也看了过来。
“你跟我说实话,觉得身体怎么样?若是出了什么事,岂不是我害了你?”慕容鸫诗已经感觉蹊跷,她见过梅若影次数不少,却没见过这么没有戒备的梅若影。不知道是因为不想戒备,还是没有余力戒备。
梅若影清清嗓子,拿起捂在怀中一夜的水囊喝了几口温热的药汁,不答反道:“我想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是先让你们看看等下要用在投石机上的东西是什么比较好。”
“请不要转移话题。”
梅若影已经站起,回身略低了头,看着慕容鸫诗,歪着头略有沉思,然后道:“想必公主也会知道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做的。我很少求人,但是这一次,还请公主多包涵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太阳逐渐高升。
这是一个十分明媚的天气,可以说是万里晴空,湛蓝的天空只有几条丝绦般的淡云,轻清而上浮。东齐和南楚两军相对之间的林木春末时已经被纵火清光,但如今,青绿的草已经冒起,在黑褐的草木灰和裸土上铺满一原。
但是这样的美景不会有人费神欣赏,因为战事已经展开。
司徒威霸高骑马匹,护卫着公子小白的坐御。在那辆装饰得颇为华丽的战车上,除了这位名为督战,实为坐享战果的南楚储君之外,还刚刚觐见了小白并表明身份的司徒荣及。
只见司徒荣及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他早就到了南楚军中指挥司徒氏的将领布置一切,直到认为胜券在握时才在公子小白面前现身。而公子小白则一脸欣悦,根本不为战场形势吃紧而担忧。这些无能的南楚王室,总是对他们司徒家族依赖非常,根本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野狼。
司徒威霸转向战场,眼前,冲杀震天。他不可能像司徒荣及那么气定神闲,跟不可能像公子小白那么无忧无虑,毕竟,如今在战场上挥洒献血的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将领。
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刘辰庚显然是一个比传闻更加难缠的对手。南楚军昨夜特意熄灯一夜,就是想让他下令东齐整夜戒备。没想到今日一战,东齐军却显得龙精虎猛,显见昨夜竟是养精蓄锐。
刘辰庚,并不是一个如传闻中单纯只会多疑猜忌的人。
杀场的血气,震天的两军冲击,激得他跨下坐骑都禁不住直打响鼻,司徒威霸向司徒荣及打了一个询问的眼色,得到首肯之后,才摆了一个手势,叫来一名传令官,道:“燃火。”
第91章 鸣火挟威
“燃烟!”
号令一层层传了下去。
同在南楚军营中的水易寒听到,心中暗笑。毒丸并没有交给他们金银铜这一组人,因为司徒荣及另有倚重。昨日折腾了一天,好容易将所谓的“解药”送到每个南楚军帐,可惜这位鼎鼎大名的司徒家主不论如何小心,又怎能料到毒药解药都早被调了包。
他随在公子小白和司徒荣及的车驾后,没过多久,便见自军阵后方飞过一片白烟,在南风的吹动下,散而不淡,直扑东齐军。
这股奇怪的白烟阵容颇为庞大,显然点了不止一个火堆,横跨了整个东齐军的宽度。
司徒威霸则有些疑惑,这药他试过,但是当时却没生出这么多白烟,或许是因为储放日久,药丸生了变化?他可惜地暗叹,古书上曾说道,这毒药储藏日久燃烧起来也应是无色无味,大概是他技术仍然有所偏差的缘故。尽管不愿承认,但若是毒王司徒凝香还在,定可将这毒药做得尽善尽美。
东齐帅旗之下,诸葛长琨随在刘辰庚一侧,看到这阵冒起的烟雾,凝神道:“这烟散而不淡,沉于地上并不飞扬,难以想象竟是小小丸药就可形成如此规模。殿下,你那消息来源是否真准?确定已经将真正的金焰毒龙丹换出了么?”说着,目光飘向刘辰庚身旁另一侧的一人一骑。
刘辰庚双目凝定,鹰隼般视着战场,下令改变阵型,才道:“即使消息有误,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说完,也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身旁的郑枰钧。
郑枰钧在马上欠了欠身,雅致地一笑,心平气和,倒显得毫无机心。
诸葛长琨心中一跳,此人如此气度,真如七皇子所言,仅仅是群竹山庄以明使者?七皇子又真的相信他的言语?
东齐战鼓声一变,阵前指挥的参军将校立时领着自己所属队伍迁延战线,将鹤翼阵两翼拉长。
司徒威霸远远看去,只见如同一头巨鹤将两翼拉开,有一飞冲天之势。在烟雾到来前,已经有不少东齐军马脱出了白烟笼罩的范围。
“好个七皇子,”他在心中暗叹,“可比南楚这边光吃饭不干活的傀儡储君难缠多了。”
顷刻间,白烟已经扫过了东齐中军。只见东齐士兵顿时显得疲软,中军战线不住后退。
司徒荣及和司徒威霸不疑有他,公子小白更是大喜过望,挥军直上。
那边厢诸葛长琨手摇蒲扇,暗自欣喜。
刘辰庚嘴角挂起高深莫测的微笑,道:“郑公子果然好本事,这么重要的毒物竟然也被贵庄弄到了手。”心中则暗下主意,如此善于隐藏实力的组织,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定要设计全灭。
郑枰钧客套一番,道:“枰钧代鄙庄庄主写过殿下夸赞。只是,此战如能获胜,实在是因为殿下调度有方。”
他并未虚言,只见东齐鹤翼阵遥遥分开,随着中军假作不支后退,两翼已经不知不觉包绕起南楚军阵,假以时辰,就能形成合围之势。
日头逐渐高起,地上的潮气蒸腾,贴地的景物都在微弱地颤抖,然而南楚军的攻势迟迟没有着落,东齐军一退再退,却不呈败象。
随着时辰的过去,司徒威霸疑惑越盛。
原本安坐于公子小白车驾上的司徒荣及也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左右观察着战场,希望能够解疑。
片刻后,他突然全身一震,扭头对司徒威霸道:“没有奏效!”
司徒威霸晓得他说的是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这不可能!虽然只是一点,但我已经找人试过效的。”
司徒荣及还不知道这毒药本来没有问题,是在他手上才出了问题的。他暗恨咬牙道:“你且不用辩解,等回族中再慢慢彻查。眼下东齐合围之势已成,速用雷火弹。”
刘辰庚此时看到合围之势已成,正要下令中军齐进,全力攻击,眼利地看到南楚后方同时飞出十数颗黑点,随着距离接近渐渐变大成海碗大小,在高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最后落在东齐兵马所在地地方。
轰!
广阔的原野上,东齐军后方一里以外的密林都没有铲除焚毁,是作为战败后游击战的退避屏障。可见刘辰庚和帐下众将颇为务实,并不忌讳阵前言败。
再往前方去,杀声震天,杂乱而铺散。
慕容鸫诗一行刚刚在密林中的据点上换了最后一次马,带领着汇合一起的一万精骑全速袭向两军交战的战场。此处据点就在东齐军后方,隐藏布置颇为不易,多亏得到郑枰钧的时时内应才得以成功。
然而在此处驻防的东齐军没有发现几处被挖陷又披以植被隐蔽的深坑,在这几个坑穴中,藏匿着可组装投石机的零件。
战前一夜,北燕精兵已经控制了此处驻军,将零件取出装成,等待着慕容鸫诗一行的到来。而武阳公主慕容鸫诗治下的燕云精骑不用旗号,凭全副武装的黑马黑甲黑刃就可区分我敌。
梅若影控马紧跟于中军,气行全身,静待一战。
还没驰上东齐军所在的高坡,只听山坡那边一连串轰然震响,原本就被杀声震荡的腥风更是摇荡不安。
饶是一万燕云精骑身经百战,战马也吃不住这样的惊吓,有几匹不安地人立而起。好在骑手了得,一拍马颈,马匹便被安抚,又继续向前。
而梅若影晨起已经时给燕云十八骑演示过硝化甘油所制作的硝火弹,十八骑都对那显然过于轻微的晃荡不做任何反应。
再度踢马急催,只听山坡那边喊声纷乱。
不知幸也不幸,东南两国不适养马,行军打仗步兵为主,纵使猛然听到如雷震天巨响,东齐军只是稍微一乱,便被将领压住,鼓舞士气再度攻上。
然而就在此时,突进东齐军中的南楚士兵,突然齐声高喊。
初始喊声杂乱,还不能分辨是什么内容,但那南楚士兵齐心,齐落落压紧阵线,呐喊声也越发齐整,终于听得清楚。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九阳圣教,助我南楚,操雷纵火,一统四国!”
那喊声一层层传扬开去,雷火弹不断在敌人阵中炸开,泥土飞散声、血肉碎飞声、惨叫嘶号声,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近三十万的南楚军士更觉气势陡然高涨,将领指挥更是如臂使指,士兵更觉得悍不畏死,挥舞刀盾,团团挤挤,向东齐军阵压去。
刘辰庚也觉得南楚军陡然间高涨的气势难以抵挡,他终于实地见识到信报中所言的司徒氏的秘密武器——雷火弹。那威力虽然不足以在大型战场上形成足够的杀伤力,然而不论巨大的声响还是爆起的火光,都非人力能够制造。
简直……如有神助!
东齐军阵一再后退,伤亡惨重。刚才的势均力敌甚至隐占上风的形势,在南楚两倍于东齐的兵力、雷火弹的神威和暴涨的战意下,已经被抵消殆尽。整个东齐阵线如同纸铸一般,摇摇欲摧。
“殿下!”诸葛长琨见形势危急,看向刘辰庚。
“帅旗压进!”刘辰庚当机立断,朗声道,“战鼓催阵,不得后退!”
“殿下三思!”诸葛长琨急道。
“此时不要跟我说什么‘万金之躯’,”刘辰庚没将因雷火弹的神威而产生的动摇显露分毫,笑道,“那雷火弹胜在能鼓舞士气,我们既然没有雷火弹,也就只好本皇子亲自出马压阵了!”
转头向郑枰钧道:“郑公子,此后危险,本皇子就不能分力保你平安了。”
郑枰钧正在侧耳细听,没有搭理刘辰庚。
“郑公子?”刘辰庚又唤了一次。
郑枰钧终于听到了阵后隐隐传来的蹄音,猛醒般回头,向刘辰庚道:“恐怕是鄙庄庄主到了。还请七皇子原谅则个,勿要阻我庄主。”
刘辰庚立时省得郑枰钧所言之意,心神被从战场拉回,更是听到了如雨落下般规模宏大的蹄声。他大惊失色,如此被前后夹起,若是后方骑兵乃是另有所图,东齐危矣!
前后生变之下,刘辰庚抽出马刀在手,指向郑枰钧道:“你到底有何图谋!”
“鄙庄……”郑枰钧摆出一个绝对诚恳的笑容,然而才说了两个字,刘辰庚突然看到己方阵后的高坡上,飞射出十数枚拳头大小的弹丸。那射程远远强于南楚军的飞弹,如箭矢般跨过山坡,越过东齐列阵,射向南楚军中。
隆!
轰隆!
如闪电般的白光连续爆起,黑烟散射,震地震天的横空炸响腾空而起。
“九阳邪教,欺妇骗孺,天降雷火,灭尔狂徒!”不逊于那连串爆响的人声自山后迸发,眨眼间马蹄声响已经如雷贯耳,近在身后。
郑枰钧微笑着停了言语,气定神闲地看向刘辰庚。
而刘辰庚已经无从反应着突如而来的变化,竟然有些呆怔,直直看向阵后。
只见东齐军寨所驻扎的半山腰之上,一条长长的坡线横向延伸,那坡线上突然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继而如宽广的水瀑般泻下。
北燕,武阳公主,燕云黑骑!
刘辰庚疑惑地又看向南楚军。只见南楚那边更是混乱,适才还喊得震天介的“九阳圣教,助我南楚”的赞歌,已经散落破碎,庞大的冲击之势力,变得混乱。
又是一轮人头大小的雷火弹射向东齐军营,但是爆起的火光声响根本不足燕云骑兵那里飞出的拳头大小的飞弹般声威。
南楚中军战鼓加急擂响,正待催军愤死进攻,混乱中,一声悠长辽远的笛音响起,毫不费力地压下了腥风血雨中的喊杀声、爆炸声,清亮地划破了烟熏火燎的长空。
刘辰庚难以置信地寻声再度回头。
只见身后,高坡之上,万众黑骑之中,一袭比血还要艳红的长衣在南风中扬得回转飘荡,在烟雾和阳光之间耀得影影迭迭。
“不……可能……”他的话语断落在了颤抖的咽喉之中。
诸葛长琨当年没有经历青阳宫和九阳教在泰山之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没从那笛声认出司徒若影来,他责问道:“郑枰钧,这北燕黑骑可是你引过来的?”
“军师无需担心,我北燕一向仗黄淮之便利稳守北方,若是跨河占地,实在统治不易。今日武阳公主前来,也只是为教训下九阳邪教,莫要让北燕子民有一人受它欺骗,实在是再无他图。”
几乎已经失却了抵抗的意志,刘辰庚缓缓抬手,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纵喝了出去:“收束兵刃,不得阻北燕援兵!”
诸葛长琨张口还要再言,终于也再没反对,事已至此,就算反抗北燕,也只是变成以一敌二的结果。心中除了无奈和犹疑,还对刘辰庚更的果断大胆增添了佩服。
梅若影横笛于唇,双足控马,夹在燕云黑骑中迅速持下。眼前两军对垒正酣,也被这一万精骑搅得动荡不安。那硝火弹的制作委实耗费他的心神,是以只发了三数十枚就将余下的停了。
其实那轰鸣着的白光黑烟的爆炸,那一声划破硝烟喊杀的嘹亮笛音,震撼的又岂止只是区区一个刘辰庚?南楚帅旗下的公子小白就被吓得眼口发白,又要顾着面子,只能在车舆上强装镇定,实际上早已双腿打颤,直不起身来。
而司徒荣及正被这数倍于雷火弹的天威炸得暗自焦急,猛发现对方停止了飞弹的攻击,笛声更显嘹亮。他当年没有经历过青阳宫一役,不晓得这催杀笛曲的厉害,反而大为惊喜,暗呼道:“天助我也!”
不过这庆幸的念头也没涌上多久,猛听得己方阵后左右两处阵脚大乱,登登的坠地声响起,转头看去时,几架投石机那长长的架杆已经坠落了。
“怎么回事!”
司徒荣及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甚至连破坏了架杆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了。
因为左右两处阵脚的陷落,肇事者并非一拨。
白衣教的林海如率着教众在左翼看到右翼的投石机架架崩塌,而群竹山庄的水易寒率着庄丁在右翼看着左翼投石机的截截断碎,各自都是奇怪: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右翼(左翼)寻那些机器的晦气,是谁这么有共识,先一步帮了大忙?
心中都是暗自点头道:果然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再看了一眼对侧那都是形状凄惨的投石机,又都道:好狠……
林海如自然是听到了那压过了喊杀声的笛子。但是没有像刘辰庚一般立时辨认出来。
四年前在泰山之上,他刚刚自九阳山上一连场恶仗回来,委实困顿,又一心护着梅若影,凝力耗费修为为他恢复元气,又要全神注意敌人的攻势,再无余力去记忆什么笛子曲子。
他当下远远瞥见黑骑出现,因那兵团没有任何旗号,还以为是刘辰庚安排的伏兵。东齐军阵中响起鸣金之音,而后鹤翼阵左右一分为二,向两翼缩拢,黑骑更是如马踏奔雷般向南楚这处攻来。
这种声威,可惜人数太少,要抵挡南楚的三十万大军也太过凄惨。他暗自摇头,正准备率众回头向南楚帅旗处潜去,突觉不对,凝神扫视,顿时发觉远近的南楚官兵都出现了异状。
南楚士兵脸上开始露出茫然,渐渐又变得血杀残忍,目中原本的清醒被层层泛起的血丝和混沌所代替。
这样的情景,十分像……四年前!
林海如浑身剧震,想到了一个令他震骇莫名的可能性,循着笛声向以奔至坡脚的黑骑。
第92章 乱马疾追
重重人影之中,已经看不到究竟是谁在吹笛。
但是这情景越发地与四年前相重合。
那时候,在泰山的半山腰上,面对着九阳圣教的教众,也是如此一两支笛曲,就让战意本盛的九阳教众昏了头脑,不分敌我地交相砍杀。
那笛声不断,悠扬而连绵,曲子虽然不记得,但毕竟曾经相互切磋,这等气势却忘不掉。
一定是他!
只是现在,大概因笛曲未尽,效果尚未完全显现。
林海如悔得几乎要吐血。
就是怕若影在战场上亲自乱来,他甚至毫无怨意地让颜承旧陪伴若影离开。可谁曾想,这才过了几天?万万不愿意在危险之地看到的人竟然出现在实地,而且是千军万马之中,乱战混战的里面!
颜承旧!万里追魂!连个伤病之人都能看丢,还追个什么屁魂!
心中大骂着,林海如忧心更盛。当年见识过如此魔曲的不乏其人,比如刘辰庚,还有山庄里出来的人。至于九阳教众,虽然大多战死,但也有一些功力高深的终于凭深厚的内力清醒了神志,逃了出来。若影这回,是把自己给暴露了出来了,不知以后会引出多少麻烦。
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要坚毅心智,迅速解决了帅旗下的人物,才能迅速打乱南楚的攻势。林海如猛咬牙,他们一行行动之初就已穿上南楚服色,此时隐藏着异于常人的功力,诈作自阵脚败退,急急赶向中军公子小白处。
果然,还没到得近前,就听到有一人愤怒地高喊了出来:“是司徒若影!那小贼还活着!”
看去,见是一名校尉服色的南楚武官,身形壮硕发横,肤色浓黑,正怒目指着远方,然后猛甩头,将双耳捂了起来。
那武官正随侍在公子小白与司徒荣及所坐车旁,因为林海如已经接近那处,甚至可以闻到自那武官身上传来的淡淡的、不引人注意的药气。
他因而疑惑,这是他用来追踪而施放的香,怎会在那人身上?
继而模模糊糊想了起来,这人似乎什么时候在言及司徒若影时十分猥亵恶毒,下了香是想有机会再作教训,但因事情忙碌,就一直放着没去理会了,现在竟然又遇上了。
司徒荣及在听到那武官说出“司徒若影”的姓名后,也是心神大震,责问道:“陈伍,此言可当真!”
车舆下那名武官正是孙玉乾一直包庇着的宠奴陈伍。孙玉乾重伤后,他本觉着再没人罩着自己,不想竟然因祸得福,被司徒荣及调到身边随侍,此时听得主人垂询,赶紧回禀:“回主人,当日我与王老打自青阳宫上下来,曾远远听闻此曲。但是这威力比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司徒荣及腾地站起,运起内力,纵声吼道:“南楚将士,堵耳闭听,勿要受妖术所惑!”
南楚兵丁早前得雷火弹相助攻打东齐势如破竹,又齐声高喝九阳教赞歌,于是更加深信掌控九阳教的司徒家族乃是无敌于天下的神灵后裔。
然而于此不久之后,南楚兵丁们突然见到黑骑冲出,在自己身边落下的白光雷响声威更远远超越雷火弹,好像天神发怒一般,不断爆出白光,地动山摇。心中早已骇怕非常,已经隐隐对司徒氏产生了怀疑。
及此时,又受到笛声催发诱惑,思绪混乱,即使司徒荣及喊破了喉咙,也忘记要捂起耳朵。
再远远看过去,东齐后山的北燕黑骑已经迅速穿越东齐的阵势,接近战场,即将短兵相接。司徒荣及越发烦躁,陡然间身后风声大作,他业艺高超,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回目看去,竟然是刚才还小鸡般颤抖的公子小白不敌笛声蛊惑,红着双目挥舞着利剑向他刺来!
“该死的蠢货!”司徒荣及一声怒骂,反掌劈下,饶是他已经控制了力道,公子小白仍是痛得翻了白眼,抽搐着晕成一瘫软泥。他正要将公子小白扶起,奈何膝盖一抖,因那连绵不断的悠扬乐曲,胸口也潮涌般生出一团烦闷。
“家主!”司徒威霸眼见阵势渐渐散乱,他虽是尽力压制着,也有无力回天之感,“先杀吹笛人!”
司徒荣及纵身而出,足尖落在车舆前端的车辕上,木铜交错的牵引架具顿时碎裂,而他人则已经越过三丈开外,落在专为他备着的一匹空马之上。
林海如见司徒荣及奔出,压下心中急躁,招呼一声,同时飞身而起,直扑公子小白。
司徒威霸大惊,正待抢出救援,不料身周同时飞出几道人影,将他阻住,陈伍虽然有些能耐,但怎是林海如对手。林海如一个闪身,将公子小白踏在足下,往车角边一撂。而后抽剑出鞘,高高斜削,只听啪的一声,南楚军丈许宽的帅旗就此断折。
林海如气运丹田道:“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军兵败了!”
他这一嚷,随他潜入白衣教众也尽都喊了起来。将尚有斗志的南楚军搅得更是混乱。
就在稍早之前,也就是林海如与水易寒尚未将南楚军两翼阵脚处的投石机车摧毁之时,与他们两军之隔的梅若影,终于在时隔四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刘辰庚——当年的青阳宫主,陈更。
当是时,一马冲在梅若影之前的慕容鸫诗,处于万骑燕云黑骑前线的中央,她早已换了杀场混战专用的兵器,单臂高举丈六长戈,挥舞着驰马向下,当先越过刘辰庚身旁。
她利眼瞧见着郑枰钧,双目放光,豪气顿生,纵声喊道:“若我胜得漂亮,回去定要我在上面!”
刘辰庚等人虽然听说过慕容鸫诗之名,却大多都没见过其面,只觉得这当先一将身形雄武,煞是英气逼人、豪气冲天,诸葛长琨更是心中赞叹,只是不知这位大将“他”所说的“在上面”是对着谁说的,又是怎么个“上面”法。
梅若影双足控马驰于黑骑之中,因闻得慕容鸫诗的如此宣言,只觉得无语问苍天。深深懊悔当年与这女人交好时,实不应当将耽美同人当成三百六十五夜故事会讲述,弄得现如今堂堂一国公主常常口出狂言。
正这么想着,他突然心弦颤动,明明昔日情人就在眼前,心中却竟然没有掀起滔天大浪。原来,那一段情谊已经冷却至斯。
梅若影落在燕云黑骑中央,他双手操笛,自日前便一直将养得精纯的内息圆融流转,竹节幽咽之声便绵延了开去,纵使前方喊杀声不断,纵使他身随战骑万马,一路冲杀近前也毫无阻滞。
几个马身过去,就要越过刘辰庚所在的帅旗,梅若影双目轻轻掠过帅旗下诸人,笛声不断,继续向前纵马驰去。
郑枰钧口中不言,自那双眼中看到了关怀和询问,自己也报以“无须挂念,但能自保”的微笑。
刘辰庚的目光随着那一道身影移动。
往昔那些似乎已经朦胧的旧事如同过画面一般,随着殷红的衣袂幡然飞过,流动得越来越快。
因那陌生而端丽无双的容颜产生了恍惚,一股交杂了不确定的失落和混乱的情绪升起。不论这个从眼前经过的吹笛人是不是他所思念的那个人,沧水般澄澈的目光不曾在自己身上停留,无波秋水般的面上,也不曾闪现过一丝一缕久别重逢的喜悦。
这个人,真的是若影?
但是,那平淡柔和的目光,那宛然舞动的身姿,那幽咽但是闪耀着璀璨音色的笛曲,为什么会与四年前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年相重合?
他仿佛看见自己分成了两个部分,内心在怒吼着“追上去,快追上去!”肉体却无视自己的真心,冷静而准确地下达指令,让属下兵员向两翼收阵,放开生门让先声夺人的燕云黑骑过去。
若影,不是已经死了?那匆匆掠过眼前的身影,是鬼是人?震荡胸廓的笛,是幻是真?
懊悔了三年,继而反复了一年,因为已经绝望而放弃的愿望,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接近,心中痛得,悔得,叫嚣得,狂乱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一般。
然而,他还要沉稳,还要掩饰。这些激动的情绪,不可以在人前表露。
然而,已经颤得不成样子的手,仍还牢牢地控着马缰。
梅若影控马前驰,可以听到自南楚敌军后方传来的木架倾颓声越发清晰。继而,东齐的鸣金声起,如同拉开出场幕布一般,东齐的步兵向两边撤开,为北燕骑兵敞开了空阔的道路。
他知道身后大概会有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在盯着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回首。
布置了这么久,一环套一环地经营下来,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南楚军已经呈现乱势。
他听到司徒荣及的声音肃然吼出,但是只有不到一成的士兵听从了司徒荣及的命令,掩耳闭听。因为其余那些,都是些含着杀意和掠夺之心的人,他们已经混乱了。
这是梅若影第二次吹奏这种乱心之曲,下达的暗示与青阳宫那一役相同,受众也是怀嗜杀之意侵入他人之地的掠夺者。但是面对的是南楚三十万大军,其难度与前次非同日而语。
若非,若非他早就将司徒荣及藏匿的毒药与解药换走,绝对无法取得今日之声势。
金焰毒龙丹不用说,被换成了一般的烟剂,司徒荣及想以之让敌人全军覆灭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了的。
至于司徒荣及为南楚军准备的解药,也被换成了烈性的致幻剂。即使稀释成供给三十万大军饮用的药水,又或是燃烧成烟雾,都会增强南楚军的幻觉,让他们在这样的笛曲催动中更为混乱嗜杀——不分敌我。
于是,突破了东齐最前线的北燕黑骑只要紧守一线,将南楚压成一团,就可让南楚军如当年的九阳教众一般,自相残杀,直至杀无可杀,近乎全军覆没的地步。
就在这时,只见对面平地上那边的南楚帅旗下,细袍软甲的司徒荣及终于忍无可忍,纵身飞出,驾上一匹腿长颈细的骏马,穿过刀光剑影,向这边驰来。
而后便看到帅旗下一片混乱,有身着南楚服色的男子跃上了车舆,紧接着丈余宽的帅旗倾颓,继而听到那人纵声喊道:“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军兵败了!”
尔后,于那车舆四周,又有一拨人众随着那人一起发喊:“公子小白已自己逃了!南楚军兵败了!”
如流水般熟练而吹的笛子被拉出了一个小半拍的破音。
梅若影听出当先那人是谁。早就知道林海如呆在东齐军中,但没想到林海如竟然还冲在了第一线。那里是十分危险之地。
但是,毫无道理的,他竟会相信那人有足够的坚韧和毅力能撑过每一个考验。
只见南楚军仍是混乱,但混乱中又出现了乱流。
那一二成尚算清醒之人,早已察觉到了周边气氛不对,听闻林海如的呼声,又看到帅旗断落,主帅车上哪里还有公子小白的人影?于是发一声喊,丢盔弃甲,尽数跑了。余下的尽是因致幻药和催眠而神志混乱的南楚士兵,他们在燕云黑骑的困围下毫无章法地左冲右突,不得其门而出,终于困兽性发,血红着双眼,挥舞刀剑戈戟,不分敌我地与身旁战友打将起来。
梅若影在这一片潦杂中看到司徒荣及左穿右插,一双龙凤宝剑纵横砍劈,接近得颇为不易。计算着对方到达的时刻,加紧灌注内力,将一首笛曲扬洒得更是破耳入脑。
林海如一直紧盯前方。
只见在一片被北燕燕云黑骑压得漆黑的背景中,已经奔驰出去的司徒荣及,在他攻上公子小白车舆时曾有片刻的犹豫,然而没有如他所料般回转方向,仍是一意向前。
大概是因败局已成,司徒荣及又念念不忘子女被梅若影所杀之仇,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要死也要将若影一同拖下地狱。
林海如赶紧将公子小白蹽下车舆,自有白衣教众出来接走。
“廖毅率队撤离,速返总坛听候命令。”向车下一名年轻人如此吩咐后,林海如握紧长剑,擎出长鞭,向一旁骑在马上的大将司徒威霸刺出,身形展开也随剑势而去。
司徒威霸身披重甲,刚从几名白衣教众手底解脱,见这一剑来势惊人,直指自己咽喉,剑花挽处,更是笼罩了整个面门。
他不敢硬撄其锋,侧身让过,顺手撒出一握毒粉。谁知这迅若啸雷般的一剑竟然只是虚招,如此侧身闪避,只把自己送到了另一侧卷扫上来的鞭圈里去。
司徒威霸焦急惊怒,好在功底深厚,夹紧马腹,倏的蹿了出去,眼见四周五丈以内的士兵在自己一把毒粉撒出下已经尽数倒地,可那攻击自己的人似毫无所觉,仍自势同虎狼。
更令他惊骇莫名的是,对方精妙灵巧的这一鞭——
——依然还是虚招!
林海如将长鞭宛转,一举缠上了马腿,轻轻一带,自司徒威霸不及转身的死角,给了这位横蛮大将后腰命门穴拼尽全力的一脚,将他踹下马去。
一身横练功夫,一手炼毒技艺,一代威猛大将司徒威霸,竟然就这么两三下功夫,如蹽草包般被蹽下地来。
临死前口吐白沫的司徒威霸,颤颤开口,可那“沐含霜”的名字,在他口中打了几个转,就是没有转出,一代毒枭,就此辞世。
而致他于死地的林海如,一眼都没有多看,拍马追向司徒荣及。
第93章 抽筋剥皮
司徒荣及途经南楚军阵,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啸。这声长啸夹着深厚内力,尖锐曲转,登时扰乱了笛音的传散。修为高深之人便能以此为凭依,清醒过来。
果然不多片刻,即有数条人影自乱阵中飞身而出,向司徒荣及追随过去。
司徒荣及略略回身一看,见仅有十数人而已,甚为了得的银使、铜使也在其中,而金使已经不知所踪。他不知道金使早已被群竹山庄的水易寒给替代,还道是又折损了一员战将。
林海如眼见司徒荣及身周随扈聚集,越发焦急。可是在乱阵中穿插追赶是如何艰难!
他一咬牙,自马上跃起,在马首上一点,纵飞过三丈距离。落脚处猛地飞来三四支流箭,这些箭矢自梅若影笛声响起以来,就变得没头没脑地乱射,林海如听风辨位,头也不回地挥鞭一圈,便将几支一股脑儿卷了,顺手甩出,但听得几声惨叫,也不知道是哪个虾兵蟹将倒了大霉。
不待落地,伸足再点,落足均看得精准,恰又踩在一名南楚士兵高高举起砸向身旁战友的革盾上,借力再度越过了四五丈的距离。
梅若影此时正好两曲奏毕,看见司徒荣及一行人来势汹汹,第三曲是没有余裕的了,于是停了吹奏。
对方一行十数人,在乱军中左冲右突,功力着实不凡。
梅若影左右扫视,又见慕容鸫诗横戈于侧,一马当先立在阵前,而原本专属于公主的随身亲护燕云十八骑,其中四骑在阵后督看硝火弹的使用,其余十四骑尽数都分在了他的身周。
他暗道不好,以司徒荣及的性子,过来时定会顺手除了慕容鸫诗。
司徒荣及毕竟是有着几十年修为的高手——上次能独力从他手中换出金焰毒龙丹是趁着他中了司徒凝香的药力,功力不觉减了一两成。且那时司徒凝香、聂悯、林海如都在一旁,可以相互照应。
今日一战,司徒荣及虽饮了致幻药,然而因他功力卓绝,神志看来是没有尽乱,如此必会杀意大起、疯狂血杀。
梅若影心中稍生疑虑,跨下马匹因之有感,也退了半步。这些许的移动让他回过神来,暗自嘲笑了一下,干脆地将长笛插回马侧挂囊,轻踢马腹挤上前去。
此番前来战场便是勉力为之,哪里有余力和什么人打斗。但是慕容鸫诗虽长于乱阵厮杀,却不擅长武林一打一的内力比拼、招式取巧。若是慕容鸫诗出了什么万一,他不敢想象郑枰钧一向柔善雅致的面容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乱箭飞来,都被前阵骑兵举盾挡开,慕容鸫诗傲然稳坐于坐骑上。
自司徒皇朝瓦解崩溃之后至今数百年来,已经许久不曾发生如此大战。她身在万军之间非但不觉人力之渺小,反而越发热血奔弥。突然听得笛停,回头向梅若影所在处找去,见他也正看向自己,只顿了一顿就拍马挤近,慕容鸫诗大声对坡上的梅若影奇道:“你怎么上来了?”
“司徒荣及往这里来了,请公主下令准备弓箭。”一句话说完,他也终于成功挤到了慕容鸫诗身前,燕云十四骑也都尽回慕容鸫诗身周。
慕容鸫诗释然点头。
虽说此次战阵,只需要压着南楚让他们自乱,但毕竟还要防着东齐的反目突袭,故而弓箭准备得真是比充足还要充足。
北燕那边强弓早已上好弦,只等一声令下,而在南楚军中,林海如还在人海刀丛中苦苦挣扎拉近。
他适才听到笛声忽然止歇,以他对梅若影的认识来测度,心中便觉得不妙。果然梅若影只是稍微退了半步,就拍马挤入阵前,甚至还凝神定气,擎起了武器,显然想要与司徒荣及一行人近身交战。
林海如一个趔趄,几乎要掉到光影横飞的乱刀丛中。
“梅若影!有种你给我等着!”他恨恨地咬牙骂道,只觉得两眼红光连闪,双耳隆隆轰鸣,好久不发的狂性如炸雷般爆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个人为他挂怀担忧,半点也不知爱惜自己。
林海如这一踉跄,视线晃动间又看到自黑骑大军后高坡电驰而下的三骑人马。
燕云黑骑此时已经布开阵型,一线拉开。前线密集,阵后空落,方便轮换攻击。
那三人身着北燕服色,却不着重甲,驰马到了阵后,便与林海如适才一般弃了马匹,不作停留,在密集的军士中纵跃如飞。
只见三个黑衣人中,其中一人着实显眼,那颗头圆滑如蛋,反射出铮亮的光芒万丈。其头壳之光华和圆润,可与八月十五之满月媲美。若非南楚军此时已经尽乱,否则长弓手大概都会拿那人亮晶晶的头壳当作天然的靶子。
林海如大松了一口气,脚下更加紧了步伐。同时也对那如月光华之人深表同情——摊上若影这么个爱逃跑的主儿,大名鼎鼎的万里追魂这回急得是连假发帽子都忘了佩戴了。
梅若影此行自竹壑脱身出来,着实花费了好些功夫。毕竟颜承旧联合两位老父的实力不是闹着玩的。
全凭他熟悉地形,又得璺七叔的掩护和慕容鸫诗的支援,也加上他小小施放了一些安眠药镇静剂。只不过,惯手的兵器仍是被两位老父没收去了。他掂了掂手中的双刃,暗自摇头,这毕竟是原先的试作品,不及后来那副趁手。
他看到林海如弃了马,也迅速接近了,心中大定。此战有林海如搭档,应该不会死得很惨吧。但是这个想法在看到林海如如同喷火的双目时顿时烟消云散。
……这样的距离,若是乱箭放出,极其容易误伤林海如。梅若影几乎就想要放弃箭攻的方案,突然想起一事,他赶紧换出笛子。
一声如惊鹤高飞般的长音响起,果然见到还在半远处前来的林海如目光微沉,略有不甘,但是若有所思地向梅若影身后看了两眼,继而便向他微一点头,俯身没入乱军中去。
果然是,闻弦歌,知雅意。
梅若影没来得及多做感叹怀想,也没来得及回头寻找林海如向之示意的那人,司徒荣及一行再有二十米左右便要到达,他侧头道:“公主!”
“放箭!”慕容鸫诗一声令下,二十步外一个令官挥出一道亮黄长旗。
顿时万箭齐发,箭尾翎羽揭是黑色,黑压压一片泰山般自上而下压向南楚军顶上。
司徒荣及首当其冲,但他不退反进,顺手扯起正擦身穿过的两名兵丁,一左一右挡着乱箭。那北燕黑骑并非浪得虚名,箭矢齐至的威力如何之大,司徒荣及臂上一沉,跨下马匹不堪重负,惨嘶一声,前蹄跪了下去。
梅若影挽起双刃,凝聚内力,蓄势待发。
果然两轮乱箭过后,司徒荣及破众而出,已经杀至北燕黑骑军中,不再受箭阵威胁。他狂吼一声,将手中两具已成刺猬的尸体左右推出,北燕两骑黑骑首当其冲,连人带马口喷鲜血横飞出去,立时又压倒数人。
如此声威,不愧是司徒氏的家主——作如此想,便待上前硬撄其锋的梅若影唇边挂笑,朗声嘲道:“若影在此问过族长、族长姘头及千金公子安好!恭祝司徒族长子女承欢膝下,一家团聚。”
司徒荣及的姘头便是孙玉乾,已经被聂悯一刀而下,自此作了太监。司徒荣及的一子一女都在四年前青阳宫一役死于梅若影手下——梅若影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为人并不刻薄,然而为人处事却也因人而异,对上这个亲手引发无数纷争,还曾让这个身体的两位父亲分别半生的为恶者,梅若影说什么也不愿厚道以对。
果然,司徒荣及双目喷火,擎出双剑,作势劈来。
梅若影松开马镫,翻身下马,当的一声拨开第一剑。胸口传来熟悉的气血翻腾之感,他运起内息压下,正要继续揉身而上,突觉得耳后风动,心中暗叫不好,滚地避让。翻身间果然见到乌黑的一鞭自后方抽到,含恨般将司徒荣及金灿灿的利剑缠上。
一股森冷至极的内息穿透双剑侵入司徒荣及的经脉,霎时间他虎口冰扎似的剧痛,几乎就要抛剑而去。
愤然看去,见是一名全身黑袍的男子持长鞭傲然立于三丈开外。
那比黑暗更的黑的发在风中飞荡,比无光更无光的双眸深沉地凝视着自己,而后那艳色的菱唇中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去死。”
见到这人,司徒荣及难以辨明心中是何种滋味,又怒又惧,惊喜交杂,爱恨冲撞之下,紧紧抓稳手中兵刃,压抑了所有的情绪,也面无表情地回道:“原来你还活得好好的啊,司徒凝香!”
他这一晃神间,见自司徒凝香身后左右冲到两人,其中一人甚为面熟,原来是与他争斗不休十数年之久的聂悯。
梅若影自地上翻起时,颜承旧已经站在他身前,和数名左右攻上的司徒荣及随扈斗了起来。
紧接着林海如也自乱军中排众冲出,自那众随扈后方将之杀了个措手不及,手中一鞭一剑毫不停留,口中一边还冷然道:“让你跑,我让你跑!看不把你剥皮抽筋!”
颜承旧以一敌众,左右突刺冲杀,无人能挡。他手中黑刃极其锋利,锐不沾血,于是将刺出的鲜血挥得四处皆是。于如此激烈的恶斗中,他仍是沉默了两拍,突然犹豫道:“抽筋剥皮太狠了些吧……”
司徒凝香头也不回,不怀好意地笑道:“不狠不长教训!”
聂悯气也不喘,和和顺顺地笑:“别怕,有我神医在,死人也能复生了。”
梅若影浑身一抖,只觉得四肢如浸冰水,这几个人商量的抽筋剥皮的对象,究竟是司徒荣及和一众随扈,还是……
貌似……貌似他们在打斗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向自己瞅来一眼两眼……
司徒凝香心中生气,手上招数更是森狠凌厉,与司徒荣及双剑斗成一团。尽管司徒荣及在兵刃上占优,然司徒凝香当年独自闯荡江湖就已得了毒王的名号,这时面对着迫害自己孩儿的仇敌,如何还肯吝惜怀中千奇百怪的毒物,纷纷扬扬使了出来,一边以劲风将毒物都困在方圆四丈以内,将司徒荣及堂堂一个家主逼得狼狈万状。
慕容鸫诗识得厉害,挥手示意,顿时在这几个人身周让出一块空地。
林海如和聂悯身负医药绝学,自然不怕司徒凝香的毒药。就算颜承旧,也得了血网黑蝎中最擅毒杀之人的传授,这几个人嘴上说得可怕,脸上笑得阴险,实际上根本见不得某人被围攻欺负,打起来便形同护雏的母鸡,好似魔神降世一般——何况还是四个魔神。
对梅若影而言,这几个人都是极为重要的人,见慕容鸫诗不但不帮,反而令属下骑兵都自动退出这一区域,他担心则乱,强自提起内息,振作精神,举刃就待加入战圈。
司徒凝香早看得清楚,阴恻恻一笑,还没开口说话,梅若影身上又是一抖,犹疑着停下了脚步。
林海如恶声道:“你去看着他,别让他乱来!”
他虽没有明指“谁”去看着“谁”,但颜承旧十分自动自发地攻势暴涨,将几个已经强撑不敌的对手逼退,顺手再满天弹出一把药针。若非司徒荣及所带来的银使、铜使也擅解毒,恐怕此时已无人可以直立。
梅若影精神恍惚间,突然发现眼前一亮,一颗璀璨的光头满满地填入眼帘。
他还来不及说话,身上一暖,已经被颜承旧团团地抱入怀中,再一眨眼,已经被带了开去。
第28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