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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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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仙]此情脉脉 作者:暮寒公子

    正文 第12节

    [修仙]此情脉脉 作者:暮寒公子

    第12节

    原本超过温折的沈徵已经冲势稍减,温折在鬼压柱上按下一掌,猛的一提身子,左手在沈徵肩头轻拍一下:“沈姊,承让啦。”

    沈徵眼见温折越过自己,猛的一咬牙关,抵在柱身上的剑柄也骤然发力,其力道之大,使得鬼压柱上也崩碎了一小块。沈徵腾身跃起,速度竟然又较开始快了几分:“早着呢。”

    这句话被从齿缝中挤出,温折听到了,心中晓得她也维持的颇为艰难。眼下的速度已是他提起灵气时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温折虽然还有妖力印法之类的底牌,但再向上数,还有五层的距离,实在不必现在就用上。

    第七层的人数已经大幅度减少,等到了第八层,温折眼前就更是骤然一清。他刚刚一路爬上来,面对的鬼压柱无不是密密麻麻的刻着诸多名字。第七层虽然稀疏一些,可能留名的修士到底还有不少。眼下到了第八层,名字这才分布的零零散散,间距颇大了。

    与此同时,温折身上的压力也是一重。

    刚刚在第七层时他还有余力和沈徵说笑一句,如今却是没有这个闲心了。此时此刻,就是他掌握了可以抵御压力的灵气频率,也不得不咬紧牙关,专心致志的维持频率不被过强的压力冲散。

    沈徵上第八层时超他一步,而眼下这一步似乎就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到了此层后,两人的速度都颇为公平的化作龟速,若是最开始是一丈一丈的上升,第七层是一尺一尺的攀爬,这时两人就是一寸一寸的移动了。

    到达第九层时,压力更重。连名字都基本上只刻在邻近八层的边缘。温折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心无旁骛。一阵冷风吹过,温折后背一凉,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在强大的鬼压之下汗湿重衫。

    要现在动用妖力吗?这个想法在温折脑海里流连了片刻就被他按了下去:此时虽然困难,但还能正常移动,妖力这样的臂助,还是到了十层十一层再使用吧。

    沈徵快温折一点,因此也更早的触及十层的边缘。她刚刚卷起腹部登上第十层,人就自温折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温折在百忙中抬起头来,却见沈徵身形一晃,差点从上面跌落下来。

    不等温折出手来接,沈徵就自己在石柱上立稳。如今她每一声呼吸都是厚重的粗喘,本就单薄羸弱的身影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加弱不胜衣。他们爬的很高,已经引起了柱下修士的惊呼和围观,特别是沈徵那引人注目的身形,更是招来了不少惊异又敬佩的视线。

    沈徵又向上攀爬了一点,便不再动作了。温折借此机会追赶上来,有些担忧的看了沈徵一眼,却见她正用腰间的玉笛在第十层上落下了“欧阳贺”三个字。

    她方才还嫌在鬼压柱上落下名字相当幼稚。

    但若欧阳贺在此,想必是不会嫌其幼稚,还会颇为兴致勃勃的。

    欧阳贺对沈徵说过,想去第十层看看。

    现在第十层已经落下了他的名字。

    沈徵唇角微微一动,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此刻已经汗流满颊,面上一道又一道的温热滑落。唇上此时恰巧缀着一颗,弄得她有些微痒,索性勾起舌头来轻扫了一下。

    是咸的。

    她刻名字的时候温折已经越过了她,一来是为了一鼓作气,免得灵气空耗衰竭,二来,温折也不愿意留下来紧盯着沈徵脸上难得的脆弱神态。

    还是让这个明明看上去虚弱的一阵风都能吹倒,但依然一直顽强的持刀傲立的女人继续坚强下去吧。

    温折又向上移动了半丈,就听到下面有窸窣的响动,料想是沈徵刻好了字,重新整理过情绪,又抖擞精神攀爬上来了。

    两人快要接近第十层的中部,温折已经情不自禁的用上了妖力蓄在周身。并不是他有意而为,只是身体实在坚持不住,为了保护自我自发的动作。

    他眼神向下一扫,就见沈徵额头上已经鼓起青筋,她削瘦的面容上血管暴跳,眼白布满血丝,双眼仿佛滴血。然而她神态刚强,毫无放弃半分的意味。

    果然是沈徵,不愧是沈徵。温折一笑,抬起眼来,目光中更添几分坚定之意。

    待到第十一层时,温折浑身上下的灵气和妖力都已经运转到极致,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骨骼都被强大的压力挤压的劈啪作响。若说刚刚是汗湿重衫,如今的温折就只有汗如雨下,他攀爬过的路径上俨然留下一道鲜明的湿迹。

    和沈徵的距离已经拉远,而此时的温折却完全顾不上这点了。他连脖颈都涨红,耳朵里嗡嗡作响,劲风吹得他从耳道到气腔都噎住般疼痛。假如在他眼前放一面镜子,他便能看到自己和刚刚的沈徵一般无二的充血眼睛了。

    下面的沈徵突然用那破碎般的喉咙发出了一声低吼。

    刹那间,温折身上的灵气不由自主的向下流动,温折慌忙对此作出调整,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身上灵气的频率。这异动刺激了温折已经因为压力和痛苦有些昏沉的神智。而神智气势的变化和灵气的走向也让温折明白了发生的事情。

    沈徵进阶为炼气九层了。

    必定是因为此处压力所致。

    温折紧紧的贴住鬼压柱壁,只觉得浑身酸软,难以再进一步。十一层的鬼压尚且如此十二层的想必更加骇人。以他练气八层的修为确实难以登顶,但若是他也能进阶炼气九层,自然又不一样。

    此处虽然让他十分难过,灵气也被压迫到最紧缩,但由于下意识的探出妖力护体,也只是让他濒临极显的边缘而已。

    压力还需要再大一些,温折想。

    我想更进一步。温折清晰的听到了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更进一步,再爬上一层,在“容雪淮”旁写下我自己的名字,也让我的修为和花君更接近一点。

    温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毫不犹豫的和自己的自我保护的本能斗争起来,缓缓的撤去了周身的护体妖力。

    这一刻,无处不在的鬼压汹涌而来!温折在一瞬间里几乎有种自己会被压成一张薄饼的错觉!

    温折耳中如此切实的听到自己骨骼摩擦压迫的闷响,与之一起到来的是被鬼压和他自己打入经脉流入丹田的灵气。这实在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在短暂的痛苦过后,温折只觉得精神一振,原本快要竭尽的灵气重新充盈起来,宛如重获新生。

    他的骨头已经不再隐隐作痛,鬼压虽在,但并没有对他产生那样严重的压迫了。

    他升到了炼气九层。

    沈徵已经在此时追赶上来。只是她方才和温折擦肩而过,离他只有一指距离。因为修士进阶时要吸收不少灵气,沈徵就和刚刚的温折一样被就地取材——还由于距离原因被取的格外严重些,所以如今显得有点狼狈。

    但这狼狈并不能阻挡她眼中的光亮。

    沈徵拔刀出鞘,在鬼压柱上重重的猛击一掌,暴喝一声,一跃而起,扑到了第十二层的位置留下了一抹长长的刀痕。

    沈徵已至。

    温折见此朗笑一声,也不动妖力,只是鼓起全身的灵气向上攀去。他放出了自己的神识一寸一寸的扫过鬼压柱粗糙的壁身,终于在一处凹凸不平之处寻到了容雪淮的名字。

    就是这了。

    他手上套着那个小小的刻刀,此时轻轻一拨机关,刻刀的刀刃就银芒一闪露了出来,温折顶着强大的压力,一笔一划凝神静气,专注的近乎虔诚的在百年前的银钩铁画旁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容雪淮温折。

    真是完美的一笔。

    ————————

    到最后两人几乎同时坚持不住。

    “我快你半个脚掌跌出十二层。”沈徵脸上有些不情愿,但依然实事求是道:“我输了。依照赌约,随时随地,你可找我对招。”

    他们两人从十二层滑落……或者说干脆就是力气耗尽直直的摔下来,一直到三四层时才控制住身体,改为缓缓降落。两人的双脚刚一挨地,除了齐恒远和裴阡陌的迎接外,还受到了惨无人道的围观。

    温折这才想起他之前打听到的情况:已有三十年没能有人攀上第十二层了。

    被这么多人看着,温折到底有些不自在。他一边举起袖子掩着脸,一边低低应了神态自若的沈徵一声:“好,谢谢你。为表谢意,我中午请你吃饭吧?”

    “哈?”沈徵眨了眨眼,自己想了想,也不由笑了。

    无论外貌如何虚弱羸孱,人总是笑起来比较好看的。

    温折自然不会只请沈徵一人,实际上,不算和齐流漱相认后对方一定坚持塞给他的一堆灵石,花君在为他准备行囊时就没想过要他有钱财上的为难。这天中午温折好好请了齐家兄弟、沈徵以及裴阡陌一顿。

    饭至尾声,沈徵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同他过招。温折想了一下,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我想回房写一封信,沈姊等我晚上找你?”

    沈徵点一点头,提着刀径直走出了院子。她真是毫无休息的自觉,只是一味的想要巩固自己新晋级的境界。

    之前温折曾听过齐恒远讲一点沈徵的八卦,据说她睡觉时要抱着刀,洗澡时刀也要放在伸手可触的地方。如此做派,难怪她说对刀要比人对人亲了。

    毕竟她和谁相处的时间也没有和刀相处的时间多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温折和沈徵简短的交谈时,齐恒远和齐流漱彼此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折想要回房写信,写给谁当然是鲜明可见的事情。

    温折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大哥内心疯狂的弹幕,他很开心的回房坐到了书桌前,抹平了一张宣纸,构思着这封信要说的内容。

    花君,我到达月冕城啦,攀爬了鬼压柱,还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你的名字旁边,顺便还突破了境界,有了炼气九层的修为。

    我真是思考不周全啊,温折一边托着下巴一边想:之前应该带着纸笔上柱的,在第十二层好把我和花君并肩的姓名摹下来。

    不过算了,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能说。温折弯起了眼睛,狼毫在砚台中饱蘸浓墨,笔走游龙,一件件事情就由大到小排列整齐,尽数付诸笔端。

    沈姊的毅力真是令人敬佩、裴兄虽然性格腼腆,但心地不坏。刚刚认回的小堂弟真是太有想法了,连刻刀都没有用,就拿手指轻描淡写的摸了两下充当姓名是打算糊弄谁呀……

    这家客栈里的早饭很好吃,不过我还是有点怀念花君给我准备的面包啊……

    就在温折洋洋洒洒挥毫而作的家书快要写尽之时,他的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弟弟,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能让我进来吗?”

    “大哥快请进。是有什么事吗?”

    “嗯。”齐流漱表情凝重,似乎将要说的话在他心中已经翻覆打了数次腹稿。他严肃的、认真的、仿佛顶着莫大压力道:“弟弟,你是在给那位花君写信吧。若是如此,不知能否加上我的一封书信寄过去呢?”

    “这当然没问题,就是大哥,不知你打算寄信做什么?”温折心惊胆战的想:莫非是大哥在压抑中爆发,准备寄信一封给花君,劈头痛骂他一顿了?

    齐流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方道:“我欲请求那位花君,请他准我见上他一面。”

    一边说着,齐流漱一边把自己备好的书信展示给温折看。温折大致浏览了一番,齐流漱的语气的确是十分恭谨而客气,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藏头藏尾诗破口大骂之类的倾向。

    温折把这封信和自己的一起放在了纸鹤里。

    一日之后,温折当着坐立不安的齐流漱的面,接到了来自容雪淮的回复。

    纸鹤上覆着薄薄的一页信纸,信中对温折升为炼气九层表达了祝贺之意。同时又建议他可以在鬼压柱上打坐凝实修为,由于鬼压柱处特殊的鬼压和环境,这样足能事半功倍。

    除此之外,在信件的末尾,他口吻极其温和的表示了为温折寻到家人而感到愉快。不过他和温折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温折的大哥未尝不是他的亲人。既然如此,就不劳齐流漱舟马劳顿的拜访映日域,而由他亲自上门见齐流漱便可。

    温折抑扬顿挫的念完了正封书信,一转头就看到了齐流漱见鬼一样的表情。

    “……大哥?”

    “天啊。”这个青年俊杰有生以来大概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态,他一下子跌坐在身后的圈椅里,抖着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我一定是在做梦……我的天啊……他亲自来……这怎么可能啊……”

    温折小心翼翼的戳了齐流漱一下:“那个,大哥,你还好吗?”

    “不好。”齐流漱把脸埋在自己的手掌里闷闷道:“我好像出现了幻觉……大哥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你、你去给大哥找个医修来……”

    温折:“……”

    第54章 春风

    在收到了菡萏花君的建议后,温折又约来了沈徵一起攀爬鬼压柱。

    这几天齐流漱似乎正为花君的到来紧张不已,虽然和温折说话时态度迁就如常,但温折却能透过他努力维持的淡定看出他的紧绷来。

    想到这件事,温折禁不住问沈徵道:“沈姊,在你眼中,菡萏花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我?”沈徵确定了一遍:“我的观点通常和常人有异,你还要听吗?”

    “你讲一讲吧,我很好奇。”

    “嗯。”沈徵点一点头:“关于那位花君的见解我也听过不少。但要我讲,大概是觉得那位花君行事太过麻烦不利落吧。”

    “麻烦、不利落?”温折有点发蒙的眨了眨眼睛,这个答案可是超乎了他的预料:“我以为会是更主观一点的评价……沈姊为什么要这么说?”

    “以杀止杀是个好手段,但他做的太繁琐了。照我的看法,若有他那等实力,天大的事情不过一刀砍去便可了事——这只是我一家之谈,不必受我误解。”

    “哦。”温折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沈姊有想过,菡萏花君在私下里会是怎么样的吗?”

    “我不想这些东西。”沈徵断然道:“但欧阳当年和我提过他的看法。他猜测那位花君房间中至少要陈列百来样刑具,每晚要杀一个人才能安然入睡。不过他惯来爱扯淡,所以关于他的说法我也只记住了这一点。”

    温折:“……”

    “你呢?”沈徵冷不丁问道:“你问我有关那位花君的看法,那你自己又怎么看?”

    “我?”温折被问的猝不及防:“我是觉得,菡萏花君私下里会是一个‘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罩灯纱’的温柔的好人吧。”

    沈徵:“……”

    “好想法,颇有创意。”沈徵赞美道:“这是我十五年来听过的最具胆识的想法。上一个和它类似的事例是还是欧阳告诉五岁的我血锯帝王章鱼需要听人唱‘小宝贝’才能睡着呢。”

    温折默默转过了头,在攀登鬼压柱前他突然鬼使神差般的问了一句:“沈姊,当时你并没有相信欧阳兄的话,是吧?”

    沈徵眼神深沉的看着他,遗憾道:“你为何要问呢?”

    温折:“……对不起我真是多嘴了啊。”

    作为三十年来又攀上了鬼压柱十二层的风云人物,这几日温折和沈徵颇受关注。两人刚刚腾身跃起自底部向上移动时就不乏修士对他们指指点点。

    对于这种情况,温折还不太习惯,刚开始的层数又过得较为轻松,他时不时就忍不住要向下看一眼:“他们还在议论我们。沈姊,我看你好像很自在?”

    “我从十岁入书院起,就一直有人围观我练刀。我一开始也不习惯,所以就把他们都赶走了。”

    若是这样的话,似乎不能作为沈徵如此泰然的理由?

    翻身由第三层跃入第四层,沈徵才又道:“欧阳非说我这样会被别人敲一顿闷棍。我自然不信:就凭那些怂货,借他们十二个胆子也不敢和我动手。故而我便和欧阳打了个赌。”

    温折好奇道:“然后呢?”

    “然后我便把他们挨个堵到墙角一共打了十二顿。果不其然,他们没人敢敲我的闷棍……当然,和欧阳的赌约,我还是输了。”

    “这又是为什么?”

    沈徵木着脸平板道:“那十一个人联名把我告上了院长室——为什么有十一个人?我没有要费心记他们的脸,故而有人被我打了两顿——所以我输了赌约,因为我并未借他们十二个胆,只借了十一个。”

    温折:“……”他又一次颇不怕死的问道:“那沈姊进了院长室后呢?”

    “那之后我就不怕人围观了。”

    温折:“……”这信息量似乎有点大啊……

    ————————————————

    齐流漱坐在客栈二楼一处靠窗的座位上。此地恰能一直关注着攀柱而上的温折。他端起茶盏,轻饮了一口,面上俱是难以掩盖的忧心。

    从前两天收到来自菡萏花君的回复后,他就一直担忧到现在。

    他这几天里不断的想象着那位不可提及名字的花君的出场。也许会是数十个身着白袍胸口有红莲图样的芙蓉榭弟子直接敲开他们的门,或粗鲁或有礼的把他们请到某个地点。也许是百人开道千人簇拥,一辆鸾驾自天空飞来,优雅的停在客站门口。

    或者会是某天他一下楼就发现此地已经被那位花君清场,大厅中的桌椅俱消失不见,只摆放着一排排森然的刑具。那位面目狰狞的花君转过头来,阴沉道:“温折,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他的弟弟年纪还轻,见识也未必深厚,所以更容易被人欺骗。齐流漱摩挲着白瓷的茶杯,还是禁不住叹上一口气。

    他担忧的事情太多了。

    担忧温折是不是修习了炉鼎功法,担忧那位花君只是那他弟弟随意取乐,担心那位传言中喜怒不定的花君如今是拿他们兄弟两人做一场游戏,而游戏终了,那位花君的兴趣消减时,他们会失去自己的性命。

    恰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这位道友,不知此处还有闲余吗?”

    齐流漱抬起头来,见到一个白袍素衣的男子。

    这男人气质清隽而深秀,容貌精致,眼神温柔,口吻有礼又儒雅,让人一见他就不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来。

    齐流漱略略一扫,见二楼的桌子果然都坐满了。这男子还在对他微笑着,他见了这笑容,实在生不起什么拒绝的念头:“道友若不嫌弃,就请坐吧。”

    男人从容的坐下,道了一声谢后复道:“我见道友面有愁色,可是修行上出了什么问题?容我拿大,我修为比道友虚长一点,也许能帮道友解除疑惑。”

    “道友太客气了。”齐流漱笑了一声。他的问题当然不是出在修为上,但有关那位花君的事情他怎敢对一个陌生人出口?对面的男人眼中还带着几分关切之意,齐流漱竟有些不忍让场面冷下来,遂信口道:“我修为近日入了瓶颈,一连半月也未得寸进,不由烦躁了些。”

    这并不是假话。齐流漱的修为近日的确停滞不前。只是他素来沉稳,找到温折后又有诸多事情操心,故而没有太多心思来解决自己的修为问题。

    “原来如此。”男人点了点头,目光仔细的在齐流漱面上缓缓巡视了一番。一般用眼神不断打量别人,总会让别人有些不自在。但这人的视线就如春日里明澈的泉水一般,被他看上一遍,并不让人难堪,只令人觉得舒服。

    “筑基七层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修为本不至受阻。请道友容我冒昧问一句。”男人舒缓的展了展他的神情:“道友早年为了凝实真气,曾在一森寒之地长期修炼,是不是?”

    没料到自己的经历能被男人一眼看出,齐流漱心中升起几分好奇之意。这不是一个需要遮掩的问题,齐流漱大大方方的一点头:“正是。”

    “这便是症结所在了。”男人点了点头,温和道:“乾坤分阴阳,人间有五行。我见道友正值乾元充沛之时,体内火属却较虚弱,料是曾经倚寒恃冰,伤过火基。道友无需为修为不进一事烦躁,只需花些力气寻一两块百年的火精,道友目前的境况就可迎刃而解了。”

    停顿片刻,男人扫过齐流漱恍然的表情,又道:“我对结丹之事稍有了解。见道友一派英才,筑基七层也该是提前打下结丹底子的时候,不知道友可愿听我个人一点浅薄见解?”

    这男人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哪怕听他喋喋不休的讲一堆废话也会让人神清气爽,何况是讲述如此有用的信息?金丹修为在齐家已经是供奉长老,轻易不同筑基的小辈说话。而有关金丹期的知识见闻,齐流漱所知甚少,如今这个男人能够讲述一些,实在让他很感兴趣。

    “道友快快请说。”

    男人微笑着开口,一出口的声音却含着几分沙哑之意:“咳……”

    齐流漱连忙取桌上干净的空杯为他倒了杯水:“是我疏忽了,听得太过入迷,竟然慢待了道友。道友请饮——不知道友用过午饭没有?”

    “尚且没有。”男人一边说道,一边按下了齐流漱的手:“道友太客气了,我同你一见如故,实在应该让我来请你才是。店家,劳烦上一桌天字的酒席。酒挑口味浅淡的上。”

    齐流漱好奇道:“道友可是不胜酒力?”

    “见笑。”男人伸手替他续上清茶:“我见道友时不时转头望着窗外,又看看天色。故而贸然猜测道友另有要事,亦怕饮酒误事。因而今日你我只求浅醉,不论酩酊。”

    这话实在让齐流漱又是惊异又是感动,当下道:“多谢道友关照了。唉,实不相瞒,我有个弟弟在鬼压柱那边历练。我离家颇久,如今也和他有些生疏,有意要关心却怕他嫌我,心里又怎样都不放心,只好在这看着。”

    “道友一片拳拳心意,我这个旁观的局外人都不免为之感染,你弟弟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呢?”男人也顺着齐流漱的目光向窗外偏过自己的视线:“久别重逢,关系是会生疏一些,但血脉亲情一直都在。道友一表英才,你的弟弟也该对你有意亲近,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是。”

    “是啊。”这男人的每句话都说进了齐流漱的心窝里,让他不由自主吐露心声道:“我也是这样想,但就是不知如何能够让他感受到,唯有再尽力对他好一些。”

    “要我说,道友是当局者迷了。”男人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亲生兄弟之间,哪有需要仔细经营、十分拘谨的道理?道友自去和令弟寻此地盛景游玩、找月冕小吃同乐、不用刻意谈心,只是兄弟两个说说闲话,出行前计划好也可,不计划也可,到时候有事和弟弟一同商量,未尝不是乐趣所在。”

    “正是如此!”齐流漱一拍手道:“我和弟弟分别已久,的确是是太束手束脚,恨不得轻拿轻放,着实不知该怎么珍惜他好了。道友这番点拨,实在解决我心中一大心结啊。”

    此时酒菜已经一道道被传上来。齐流漱主动抱起酒坛为男人倒上一杯:“道友喝酒、喝酒。”

    男人微笑着领受了齐流漱的美意。他替齐流漱解决了心中疑难,却并不因此居功,反而话题一转说起了有关金丹的知识。他似乎十分渊博,讲解深入浅出,齐流漱平日遇到的一些问题在他口中不过三两句就迎刃而解。引得齐流漱对他十分敬佩。

    酒桌上话题无常,不知不觉,齐流漱就又提到了他弟弟身上。一口闷尽了杯中之物,齐流漱开口感叹道:“一转眼我弟弟就这般大了……哎,男大当婚啊,少年人一起属意,真是天雷地火,十头牛也拉不住……”

    “知好色而慕少艾本是人性常态。”男人劝道:“你弟弟有钟情之人,难道不是好事吗?道友何必如此愁苦啊。”

    “你有所不知……他看中的那道侣,不是良配。”齐流漱苦涩道:“那人性格暴虐,喜怒无常,名声也不太好,偏偏又修为高强。如此之人怎么可能专情于我弟弟?就是专情了,我又怎么能不怕弟弟受到伤害?”

    “两情相悦……两情相悦时固然不错,对方何等做派都是千好万好。可一朝恩断义绝了……唉,我真是为我弟弟提心吊胆。他喜欢的人于我家实在太过高就,哪怕那人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只要随便动动手指……”说到这里,齐流漱似是想到了什么场面,痛苦的抬手掩住眼睛:“我实在是担心啊。”

    对面的男人依然和颜悦色,表情不变,只附和道:“道友这种担心,我也稍稍能体会一二。我亦有个年轻的道侣出门在外,虽知年轻人都需岁月打磨,但总是不免担忧他冷暖,生怕他被人骗了,不知他近来可有消瘦憔悴……心里总是牵挂的很。”

    齐流漱抬头看着男人略带忧心的神情,出言安慰道:“道友如此品节风骨,自然会承天妙运,道友的道侣更是会一路顺遂。道友于爱侣的一番心意真是让人感动,人又如皎皎明月、连城白璧,实在令人叹服。不知一会我可否让小弟见见道友,也好让他知道一点,明白什么样的人才堪当良配啊。”

    “道友这样说,实在惭煞我也。”男人摇了摇头,对着齐流漱举起杯子:“但我确实对道友的弟弟颇为好奇,不知是何等芝兰玉树的人物。”

    “一会儿让你见见。”齐流漱有点骄傲的笑了笑,突然又想起一事:“对了,这一席酒都把我喝昏沉了。在下西来城齐家齐流漱,敢问道友姓名尊号?”

    “我嘛……”男人仿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信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一顶白色的斗笠,扣在了自己头上,转眼间就打扮成了一个颇让齐流漱眼熟的模样。

    这幅装扮的人曾在三年前牵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皮风筝漠然在魔修据点晃了大半天,他离开欢喜宗后此地血流成河的惨况让当时的齐流漱大吐一场,自那以后对这人实在记忆尤新。

    而现在……

    在得到答案之前,齐流漱的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因惊吓跳了起来。

    接着,他听到那人彬彬有礼道:“在下容雪淮,有个菡萏花君的薄名,不足称道。道友便是温折的哥哥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实乃当世俊杰啊。”

    第55章 重逢

    温折回到客栈的时候身上的汗水还未干透。他一进门,大厅中的裴阡陌就热情的和他打了一个招呼:“温折,这里。”

    “裴兄。”温折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裴兄有什么事情吗?”

    裴阡陌倒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叠放在椅背上,把脑袋搁在自己的小臂上盯着温折:“没有事,我就是替你义兄传话,他让你回来后直接去他房间。”

    这只是个普通的要求,温折并未多想,谁知他叩门进入后第一眼就见到一个端坐微笑的白衣男人。

    “花君?”温折又惊又喜:“您来了,您什么时候到的?”

    他快步跨入房内,直接向菡萏花君走去。容雪淮亦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含笑迎来,双手将温折的手合在掌心里摩挲两下:“有点瘦了。”

    温折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还好吧——但我长高了!”

    “嗯,是长高了。”容雪淮双眼一弯,两只眼睛里俱是蓄的满满的笑意:“出门一趟,玩得可还开心?看到你的书信,我心中十分欣慰。”

    “开心的。”温折用力点点头,不自觉扬起一个笑脸,他刚要说些什么,就注意到一旁新认回的大哥的表情十分古怪:“那个,呃……”

    容雪淮心思细腻,只消轻轻一扫就知温折心里所想。明白温折当着齐家兄弟的面不太好说,遂笑道:“走吧,正好去你屋里坐坐。”

    温折便和齐家兄弟打了个招呼离开,顺便将他们脸上奇异的神情都记下。

    他们两人这厢刚出房门,齐恒远就迅速凑到齐流漱面前安慰他道:“大哥你放宽心,我看花君人挺好的,二哥应该没有什么事。”

    “我现在不是担心你二哥有什么事。”齐流漱抬起双手掩住自己的脸:“我就是在回忆,自己之前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啊……”

    那一个“啊”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尽显主人崩溃之意。齐恒远连忙出言安慰道:“没事的大哥,你往好处想想,反正这回你在这位花君面前把能作的死都作完了,咱们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呀!”

    “够了。”齐流漱被他这样一安慰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差点当场扒着窗口跳下去:“弟弟真是前世欠下的债啊,温折那边我先不说……小远啊,大哥和你有多大的仇啊!”

    温折把容雪淮带到自己房间里,迫不及待的问道:“我大哥是怎么了,我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吗?”容雪淮思索了一下道:“之前你给我的书信里有讲过你哥哥对我的看法。我怕直接在你大哥面前显露身份有仗势压人之嫌,亦会让他太过尴尬,因而一开始和他攀谈时并未报上名字身份。”

    “你们谈崩了?”温折心惊胆战的猜测道。竟然能和花君这样温柔的人谈崩,大哥的口吻要是有多冲,观点是要有多偏激!平时看大哥也并不像这样的人啊。

    “没有。”容雪淮柔声安慰道:“放心吧,你大哥人很好,对你也十分关心。我们相谈甚欢。”

    “但是,大哥那表情……”温折犹豫的回忆起了房间里三人的表情,好好一场相谈甚欢是怎么弄的花君春风满面,小弟哭笑不得,大哥生无可恋的?

    听到这个问题,容雪淮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委婉道:“我未料到你大哥是这样如此单纯而不做作的性格,我和他相谈甚欢后他不免对我吐露心事,其中便讲到有关你的婚配问题。他小小的谈及了一番对‘菡萏花君’的感受。”

    温折:“……”

    他很清楚自己大哥心目中的花君是个什么形象,也很明白容雪淮口中的“小小”要至少放大几倍来听。在把自己稍微带入自己大哥的形象后,温折深刻的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生无可恋。

    “我以道友身份和他交谈的初衷就是想避免他的尴尬。”容雪淮摇头轻叹了一口气:“没料到这倒是令他更尴尬了。其实这类言辞我听过不少,你大哥十分客气有礼,又对你这样关照上心,他讲的那些话,我是全不放在心上的。一会儿你去开解他一下吧。”

    温折笑了:“我一会儿和他去说。咱们先别谈这个了,花君,您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夜里。”

    温折讶然道:“那您为何不进来?今天早晨您也没有来找我。”

    “今早本想见你的,后来还是决定先和你大哥谈谈。”容雪淮笑了笑,走向温折的窗台处捻起一枝半凋欲谢的花枝在温折眼前一晃:“至于昨晚,我不想打扰你睡觉,也就没有现身。不过我在这里留下过一枝白玉兰。”

    温折惊喜又遗憾的接过那朵已经快要零落的花枝:“我早晨走的太匆忙了,竟然没有发现。”

    “不必惋惜。”容雪淮轻轻摸了摸温折的头发:“以后早晨你都找找看就是了,我又不会只送你这一次。”

    听闻此言,温折就禁不住笑出来。他抬起眼睛有些期待的看着容雪淮道:“花君,谢谢你的花。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吗?”容雪淮温和的看过来,眼见温折走到桌前,一把掀开了盖在一物上的红布,露出了底下清晰明朗,四周篆刻着莲花花纹的一面镜子。

    “花君,我这次出映日域找到自己心仪之人了,我想给你看一看我喜欢的人的样子。”温折这样说着,把镜子端起来放到容雪淮面前:“他举世无双,是位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我每每念及他,就觉得魂魄都要失却了。”

    说这话时,温折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双眼却是无比明亮。

    他就这样双眼晶亮,饱含期待的看着容雪淮,看的自己耳根都有些发热。

    容雪淮俯下身去,他一手按住温折的肩膀,一手从温折的手中拿过那面镜子,和声道:“这礼物很好,只是还有一点瑕疵。”

    不等温折问他是什么瑕疵,容雪淮胳膊上就传来一道适中的力道,把他扳过身去,抱在了菡萏花君的怀里。温折的后背紧贴着容雪淮的胸膛,似乎能够透过衣物感受到那人的温度和心跳。

    这面镜子被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它方才没能映照出我倾心之人的影子。”容雪淮放好镜子后就收回手臂,双手都轻柔的环抱着温折,下巴也搁在温折的肩上,正同他耳鬓厮磨:“现在它就十全十美了。”

    温折看着这面镜子,镜子里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他紧盯着镜子中的菡萏花君,花君的眼睛里亦盛着他们两人依偎的情态。

    送礼之人本不该太夸赞自己的礼物,但此时此刻,温折却觉得自己的礼物送的真好,好的让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了。

    容雪淮把头转过来一些和他说话,温热的吐息就轻吹在温折脸上,仿佛一个深情而缠绵的亲吻:“我很喜欢你的心意,怎么会想到送这件礼物?”

    “出去前想到的。”那气流吹的温折面颊和心里都痒痒的,他索性就闭上眼道:“沈姊送我笛子后,我问她要了那家店的地址,就订了这样一面镜子。”

    “是这只笛子吗?”容雪淮放开环着温折腰腹的手臂,转而碰了碰温折佩剑旁系着的玉笛:“我之前竟不知你还会吹笛。”

    “我只会吹叶笛的,吹的还不好。”温折赶快补充道:“花君,您能教我吹笛吗?”

    容雪淮刚刚松开抱着温折的手,听闻此言顿时失笑出声:“也许我给了你一个无所不能的错觉?温折,我并不会吹笛子的。”

    温折愕然的睁大了眼睛:花君竟然不会吹笛子?他仔细一想,发觉在自己心里,花君的确是无所不能无所不晓的。

    “我是略懂一些音律,但一般只会听,不会奏。唯一擅长一点的乐器就是琵琶。”容雪淮微笑着给温折解释:“笛声清新圆润,我也好奇很久了,你要是对笛子感兴趣,咱们就可以一起学习了。”

    “嗯。”先是点头应下一起学习的建议,温折又追问道:“您擅长琵琶?”

    “是呀。”容雪淮倒不避讳这个答案:“早年和海棠闲闹游玩的时候,我也时常陪他扮女装。通常是他背古筝,我抱琵琶,指不定一路混玩到哪里去了。”

    要说琵琶还只是让温折幻想菡萏花君抱琴而坐的优雅姿态,女装两字就彻底让温折睁大眼睛了。他张开嘴又闭上,心里好奇的很,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想问就问吧,没有事的。”容雪淮平和的一笑,替温折说出了心中所想:“你想要看我穿女装,是不是?”

    “不是的。”温折急忙否认,但在心中设想了一下花君女装的情景,不由脸都涨红了。

    “你想看。”容雪淮看着他的表情,用肯定的口吻说出这话,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想看就给你看,承认了没有什么的,女装罢了,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轻描淡写道:“过几天我带你去碧波城的孟兰花会上游览,那时就做女装给你看好了。”

    还不等温折为此浮想联翩,容雪淮就侧过头来,似乎是察觉了什么,有些突然的询问温折道:“温折,你想把我介绍给你的朋友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温折一愣,愕然道:“您愿意吗,如果您愿意,我当然想让人知道我们在一起了啊。”

    容雪淮缓缓点头,笑道:“既然你这样想,我便不躲起来了。”

    什么?温折的疑问刚刚从心中升起,门板就被人不轻不重的叩响。得到应允下一刻,那人径直推门而入。她身形枯瘦,眉目冷硬,赫然是负刀而立的沈徵。

    “我……”她刚刚张口和温折说了一个字,目光就注意到一旁静立的容雪淮。容雪淮刚刚含笑颔首欲和她打个招呼,沈徵就一瞬间跳起抽刀,让那闪着寒芒的刀尖和容雪淮相对。

    容雪淮讶异之情稍稍流露于言表,赞赏道:“好敏锐,好胆气!”

    温折茫然道:“沈姊,你这是做什么?”

    沈徵整个人都如一条绷紧的弦一般,目光紧紧锁定容雪淮,听到温折说话也不敢稍稍偏离,只是硬邦邦道:“你是谁?”

    “沈姊,他是我倾慕之人……”

    “他不是!”沈徵很少这样大声的说话,而眼下的声音泄露了她的紧张:“离开那里,温折,他连金丹都不止,至少是元婴修为!”

    听到沈徵的怀疑理由,温折这才明白她的意思。还不等他解释什么,身边的容雪淮就低声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确实是温折的道侣。我看你刀觉锐利,只是受了病躯的拖累——观你形色,是胎中带毒不是?如此天资,不如入我芙蓉榭,我让人给你驱病祛毒,如何?”

    沈徵目光一颤,缓缓收刀,哑声道歉:“晚辈冒犯了。您是菡萏花君吧——难怪温折今日问我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听沈徵这么说,温折也想起自己那句“扫地唯恐伤蝼蚁,爱惜飞蛾罩灯纱。”的评价,不觉莞尔。

    他刚刚笑出来,就收到沈徵递给他的一个眼神,随即他便听沈徵坚决道:“承蒙花君招揽美意,但请花君见谅,沈徵心系大寒山已久,故不愿入芙蓉榭。”

    温折:“……”

    这下他明白为何沈徵要平白看他一眼,原来是怕激怒花君,要他兜着些的意思?难怪她现在手掌还紧紧压着刀柄。只是她不知道,花君是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生气的。

    果然,容雪淮宽和的一笑:“大寒山?那你是崇敬寒梅君吧。这样,你且等我修书两封,一封你拿着去找青山寺的流水禅师,让他替你宽解身上的胎毒;一封你收好去投大寒山,这能让你有个面见云素练的机会。”

    沈徵动手开打的准备都做好了,硬是没想到会有这一着,当下整个人都呆住了,吃惊道:“为什么?”

    “你是个好苗子,和寒梅的路数也非常接近,见你良才美质却被身体拖累,就如白玉生瑕般着实可惜。”容雪淮铺开宣纸,提笔在砚台中沾上浓墨:“至于为何把你引荐给寒梅……我观你天资气魄,如果现在入了大寒山,十年后自己大约也能面见寒梅的,如今只是不想见你多走弯路,替你省省事罢了。”

    说话间,容雪淮的书信已写好一封。沈徵看样子是被天上砸下来的巨大馅饼当场拍蒙了,只定定的站在原处双眼放空,直到两封信墨迹都干了,被容雪淮装入信封递过来时才反应过来。

    她嘴唇微动,却没有伸手去接。

    “温折是我第二个朋友,也是我如今唯一一个朋友。”能改变沈徵命运的两封书信就在她眼前,但她却讲着这样车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和他相交,不是为了什么好处。”

    容雪淮温文一笑,耐心道:“你并不是因为温折沾光。哪怕只是在路边偶然相逢,我确定你人品并无问题后也会为你写下这两封书信的。温折不过是中转站,让你有个认识我的机会罢了。而我亦只是不忍美玉生裂,将此事信手为之,你更不必将此奉为天大恩德。”

    沈徵垂下了眼帘,片刻之后,她接过了信,深深的对容雪淮鞠了一躬。

    “多谢菡萏花君,此事于我济危解困,沈徵必当生死不忘,铭记于心。”

    第56章 女装

    孟兰花会是个什么样的节日,温折还是知道的。

    他还在映日域的时候花君将此事作为闲谈为他讲过:春日百花盛开之际,碧波城中将城池一分为二的碧波江上会撑起上千条画舫,成千上万的女子坐于画舫之上,各自抚琴舞剑、放歌弄箫,以此寻觅自己的情郎情姬。

    与之对应的,是入秋后还会有一场焦兰花会,此时坐在画舫上的人就成了各家的青年才俊。他们或鼓或剑,或啸或歌,往往引来少男少女们抛掷香囊花果,大胆倾诉内心的情谊。

    “孟兰花会大概在明日开始,要足足持续七天之久,你若还想在这里巩固修为,我们就继续在月冕城逗留两天,不急的。”

    温折先是点点头,又情难自禁的把椅子挪到花君身边,趴在桌子上用目光一遍一遍描摹他的容颜:“其实不是要巩固修为。我在那家店里除了镜子还订了些别的东西,明天就大约做好了。”

    容雪淮闻言笑了笑,略低了低头,耳后的长发就滑下一缕,在温折眼前轻轻飘荡:“那是什么东西?也是要给我的惊喜吗?”

    “嗯。”温折点了点头,忍不住伸手缠住那缕不断晃悠的青丝,把它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宛如他的手指套上了一个黑色的指环。

    捻玩着这缕头发,温折的思绪就忍不住飘远,不断发散到不久要参加的孟兰花会上:“花君,您那天会做什么打扮?梳满头小辫子?在头上簪一朵芙蓉花?”

    容雪淮想象了一下自己那番打扮,当即就被逗得闷笑出声。他把头又低下去了一些,令更多头发滑落好让温折随意编着玩:“大概不会。但你想看我那样打扮吗?”

    温折有点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是想看您那样打扮,就是觉得您女装的样子……有点难以想象啊。”

    “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容雪淮当然还是容雪淮。”菡萏花君轻笑着,从温折的手里把自己的一大股头发抢救下来。他把头发向脑后拢了拢,自己也趴在了桌面上,额头轻轻顶了一下温折的额头:“难道我换上女装,你就会不喜欢我了吗?”

    “这怎么会!”温折立刻反驳:“无论您是什么样子,都是我所爱慕的花君啊。”

    “是啊。”容雪淮持起温折的手,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的吻了一下:“不管怎么样,我总是你的爱人。不用太焦躁,你只要好好等待一道属于你的风景就是了。”

    花君的嘴唇又热又软,这一吻烙在温折的手指上,让他从指根到指尖都酥麻起来。特别是花君那含着温情笑意的双眼如此专注的看着他,几乎要让他整个人都沉醉了。

    “花君……”他轻声呢喃道。

    容雪淮专注的看着他,这次连唇角都扬了起来。他仿佛惩罚般的张口含住了温折的食指指节,轻轻的用牙齿磨了一下:“还要叫我‘花君’吗?”

    领悟到容雪淮话中含义后,那个从来只在心底和梦中出现的名字一下子出现在了温折嘴边。这馅饼太大,又砸的人如此不可思议,温折睁大眼睛,一下子有如神助般领悟到了昨日沈徵呆立时的心情。

    “雪淮……”温折用一种梦幻般的口吻不确定似的叫着。

    “嗯。”容雪淮的笑意加深了,他的神情如此温柔,让温折恨不得能一头栽进他如春水般的眼眸里,沉溺在这场柔美的好梦之中再不醒来。

    “雪淮,雪淮。”温折连续叫了几遍容雪淮的名字,而他喜欢的人对每一声称呼都给出温柔的回应。

    念着容雪淮的名字,温折突然想起有关自己名字的另一件事:“雪淮,我想问你,‘温折’这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折而后立,不是很好吗?”容雪淮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想改名吗,如果有什么名字是你自己喜欢的,那就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没有,这个名字我已习惯了,既然雪淮也这样说,我就不改了。”温折满意的把头重新埋会自己的臂弯里,又好奇的问道:“您要怎么称呼我呢?还是叫我温折吗?”或者是小折?阿折?

    容雪淮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卿卿二字。”

    “卿卿?”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容雪淮轻柔的托起温折的下巴,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你是我的卿卿。”

    ——————————

    孟兰花会是整个碧波城的盛会,常常还有人不远千里特意来此一睹盛景。

    在这一天,没有情人的女孩子们会盛装打扮登上画舫,而有所爱之人的女孩也往往会独坐一只画舫,在画舫船头挂上一排描着碧波映月的木牌,以示名花有主。

    而她的情人就会穿过重重叠叠的数千画舫,经过一只又一只载着美丽女子的小船,寻找到只属于自己的爱人。

    容雪淮亦遵循了这项习俗。

    温折在清晨就与身着男装的容雪淮分开。按照这里的规矩,他要独自一人在这漫江的花船上寻找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就是他心心念念好久的花君身着女装。

    有小一点的孤舟,只独坐着一个女孩;亦有大一点的画舫,上面有三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她们或歌或舞,有的只是垂发静坐,手里还拿着本闲书,有的在船头挂了一排的碧波映月图样,翘首以盼着自己的情郎。

    但这些女孩都不是温折要找的那个。

    他路过一重又一重的轻罗纱帐,和一个又一个青年修士擦肩而过,直到在某道碧波上借力而起时,身边的男人突然轻咦了一声。

    温折循声转过头去,却见到一位容貌青涩,装扮华贵的少年公子。此人一身绮绣,宝带玉冠,不是牡丹花君还能是哪个?

    “是你?”牡丹花君有点错愕的看着温折,发现对方开口欲唤,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点破——红莲君放你出来了?”

    温折点了点头,目光在牡丹花君附近巡视几圈,有些迟疑道:“您是来找海棠花君的吗?”

    “……是。”

    “嗯……”温折又确定了一眼,还是告诉了牡丹花君真相:“您要找的人,就在您身后。”跟你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那船头都快碰到你裤腿了。

    牡丹花君连忙回头,一眼就看到上官海棠正巧笑嫣然的看着他。今日的海棠花君打扮的格外妩媚妖艳,见他回头就娇嗔道:“你眼神不好,竟要妾身来主动找你吗?”

    牡丹花君张了张口,面对这张脸却仿佛什么都说不出了。

    上官海棠倒是有余心多问温折一句:“小温折,孟兰花会是情人幽会的好时候,你来这里,红莲那家伙可知道吗?”

    由于牡丹君在场,温折张了张口不知道该不该说。上官海棠这样的老油条一眼就看破了他纠结的心思,大致推断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经过,登时笑道:“你是来找红莲的?他都几百年没做这样的打扮了……这可真是宠你啊。”

    听了这话,温折耳根发热,还是拱了拱手:“花君,我这就先告辞了。”

    “你先别忙着走。”上官海棠抬了抬手:“恭喜你们玉成好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不够再来向我要吧。”他随意的抛出了一个精致的锦盒,温折还未接过,就凭里面的气息感知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妖狐的内丹,他修炼时要从里面抽取妖力。

    想了想海棠花君和菡萏花君的关系后,温折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多谢花君。”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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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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