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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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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作者:放鸽子

    正文 第2节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作者:放鸽子

    第2节

    不幸的是,她却在不久前不巧被毒蛇咬死了。伤心欲绝的歌者最后决定不顾所有朋友的劝阻,也要进入冥府找回她。

    阿多尼斯直觉这会是个好机会——至今未娶,连情人都不曾有过的冥王哈迪斯,不管怎么看都比已与海仙女们生下几千海怪的波塞冬要来得庄严高尚。

    在植物的指引下,阿多尼斯找到他的过程并没有预想的艰难,不过真正见面的那一刻,他发现这位音乐天才已然死气沉沉得像一块行走的朽木,唯一有灵气的便是那双眼睛,里头有着不惜燃烧生命也要迎回她的执着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俄耳浦斯,”阿多尼斯直截了当:“我需要你的帮助来进入冥府,而相对的,我也能提供一些助力,让你更快地找到她。”

    俄耳浦斯一愣,善良的他纵使心如死灰,也不忍见这位美丽绝伦的少年因旺盛的好奇心丢了性命,委婉地劝说着:“为了要寻回她,我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你又是为了什么,不得不去阴暗凄清的冥府呢?”

    阿多尼斯唇角微勾,形成一个让所有观者都感到如沐春风的弧度:“自然是有能与这相提并论的原因的。”

    他没有细说,俄耳浦斯一时间也被这微笑弄得有些目眩神迷,知情识趣地没有细问。

    “那好吧,我似乎也没有反对的理由。”这位举世无双的诗人与歌者已经做好抛弃一切的准备了,他心急如焚,再等不得更久,有了这个陌生的美青年做这死亡之途的同伴后,心里仿佛也有了些底,出奇地冷静,唯有说话的腔调还是略神经质的:“我先将这杯毒酒一饮而尽,待我死去,”他稍作停顿,接着道:“亡灵的引导之神赫尔墨斯便会引领我渡过痛苦之河。”

    对这之后的流程,他就一无所知了。

    阿多尼斯听到那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没想到那位冲自己表现出好意的神祗,竟是身兼多职,如此的忙碌。

    身为巧舌如簧的骗子与音律之神,又是怎么与据传公正不阿、严明刻板的冥王相处甚好的?

    实在是个不解之谜。

    阿多尼斯说到底也只是个新生不久的植物神,对神祗的司职的来历都是一知半解的,阿芙洛狄特是最大的例外,林间仙女可谓是对这位美的化身可谓是如数家珍,既羡又敬,连阿多尼斯也被迫耳熟能详了。

    他不知道,那位神使同时也是商人的庇护者;而坐拥无数宝藏的最大的矿产商、隐形的财富之神,便是闷不吭声的冥王陛下。

    这俩乍看毫不相干的神祗,对商业运转所怀有的理念却是出奇的一致,共事起来颇意气投合。

    俄耳浦斯好奇地看着他:“不过这样一来,你又要怎样跟上呢?他可不会眼花到让你蒙混过关,冥王陛下的管辖地也不是个令活人能够来去自如的地方。”

    否则他也不必先把自己杀死了。

    想到那根由对方亲自送予的叶笛,阿多尼斯心里略定,嘴上却不露半点口风:“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就让我先呆在你身边吧。”

    “好吧。”俄耳浦斯原本是强忍着紧张的情绪,但这位同伴看起来似乎很深不可测,他的惶恐度无意间也被缓解了不少,仰着脖子,他把心一横,将事先准备好的毒液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让人痛不欲生的灼烧感瞬间就占领了口腔。

    “唔呃。”

    就像有一千把开了刃的刀片,一路沿着食管无情地切下去,声带被焚毁殆尽。

    视野支离破碎,俄耳浦斯俊秀的面孔扭曲,痛不欲生地在地上不断打滚。好在这个死前的折磨并不漫长,很快,力气就远离了他,和痛楚一起消散,徒留无措的灵魂漂浮在空中。

    ……与淡定地坐在一旁的阿多尼斯大眼看小眼。

    ☆、第五章

    “呵,瞧我遇见了谁?”赫尔墨斯本只是例行公事,见到那神色沉静到接近冷肃地坐在床畔的植物神,面容端丽,美轮美奂如被香雾萦绕的日轮,便惊喜地扬了扬眉,戏谑地说:“寻不到你,被毁灭了心灵之邦的爱与美之神正因此柔肠寸断,泪水涟涟,还反复质问于我,怀疑是无辜的使者将她挚爱的宝珠深藏。唯一喜笑颜开的,就是借此安慰爱人,搏得香软入怀的那位智慧的大敌。”

    阿多尼斯不由自主地笑了笑,随着唇角的牵扯,一个美丽的弧度被形成,就像一朵羞涩地绽放的昙花,纯洁无疵,只是被一抹挥之不去的忧郁浸透,像盈满露珠的娇翠嫩芽般让人心生垂顾:“托你的庇荫。”

    雪白的侧颊出现了一双小小的梨涡,带了他本人都没意识到的甜意,更为这份让人惊叹的美丽,增添了辉光霞彩,明亮的黑眸熠熠生辉,胜过那些女神们的虚荣粉饰,娇柔做作。

    赫尔墨斯忍不住心里赞叹,哪怕不曾施朱着粉,他也还是越来越漂亮了。

    不过,与急色的阿芙洛狄特不同,他不喜欢鲁莽地摘下还在成长期的青涩果实,宁可付出一点时间去等候,终会有甜蜜的果实悬于枝头。

    鸦羽般浓密黑漆的睫谦恭地微敛,柔和的声线比那能歌善乐、婉转悠扬的夜莺还要动人:“很高兴又见到你,赫尔墨斯殿下。”

    他没有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既是不愿意示弱,也是觉得对机智狡猾的骗术创造者根本不存在解释的必要。

    赫尔墨斯促狭道:“若不是连夜的雨水让浪潮漫上了河堤,舒适地盘踞其中的幼兔是不会徘徊在干涸的沙漠上的。”

    灵魂状态的俄耳浦斯见他们自顾自地交谈甚欢,很是熟稔的模样,不禁一愣一愣的,阿多尼斯说:“或许听起来很是厚颜无耻,但我不得不寻求殿下的帮助。”

    “那你先告诉我,血腥的化身是否已经冲你伸出了寒光冷冽的长矛?”

    阿多尼斯默默地看他一眼:“大概只是敲响了战鼓,又扬了扬战旗。”

    他自认没受到实质上的伤害,赫尔墨斯又主要是好奇罢了,绝无真出手庇护他的可能,说多也无用。

    “你既被孕育得美丽,维持让人魂销骨软的俊俏便是你的天职,烦恼是最无用的东西,不值得口诵心记。”赫尔墨斯似是看穿了他的所想,不着痕迹地劝了句后,说:“有你这位思维鲁钝的新友人在,我不需要专程为你开启一次大门,倒是举手之劳。”

    他满足了打听欲,答应得很爽快,可对阿多尼斯的做法,还是秉持一个不赞同的态度:“若是被她散发出的炽热爱意迫得躲躲藏藏的你,所剩下的理智足以支撑正常的运转,便会想起冥府不是个适合习惯被香风眷恋的嫩蕊长住的环境。那里没有值得你弯弓搭弦的猎物,山巅不会被皑皑白雪所覆盖,上空也不会漂浮着细雨彩云。岩缝皆被冷酷地堵死,终年被浓雾笼罩,不是死亡的寂静,便是绝望的哭泣,或是苦痛惊惶的诉求。连一丝一缕的阳光都无法在不得到冥王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进入,那里的椰树不结果,白杨的外衣是纯粹的黑,土壤干涩如沙,或是泥泞不堪,险恶得不容娇贵的花草居住。”

    “而执拗的住民们冷漠无情,只认同熟悉的伙伴,就算是颗粒饱满的冥石榴,大约也不会因你的十全十美而软化心肠,也不会因哀哀的朦胧泪眼而心生恻然。”

    如果只是阿芙洛狄特与阿瑞斯,阿多尼斯自然不会出此下策,然而雷霆与天空的主宰蠢蠢欲动,大地上已无所遁形,不再存在叫他容身的避难所,他已经被逼到了身不由己的悬崖尽头。

    他没将这话跟对万神之王献上忠诚的赫尔墨斯说,只是温和地陈述道:“哪怕它们不忿地对我心生抵触、冷言冷语,亦是仁慈地视而不见,在我心里都不将浮现失落莫名,仅那自由的美妙滋味,便足够叫我饕餮嚼食,精神富裕,那渴求它的骨髓深深品位。”

    他有充足的耐心去等待,只求一远离奥林匹斯诸神控制的,称得上安全的栖身之处。

    就算是神通广大如天空之主,也不会色令智昏到专程来阴暗的冥土要人。

    “好。”赫尔墨斯沉吟了会,忽然笑了笑,没有继续劝说:“那么……走吧。”

    自愿去死亡国度的俄耳浦斯,自然不像其他不肯接受自己已然死亡的残酷事实、或是依然有牵挂的人和事的幽魂般负隅顽抗,看他识趣地表现得很是顺从,赫尔墨斯便省了用琴声将他迷惑的功夫,手持金枝榭寄生,径直领着两人,穿过象征黑暗的厄瑞玻斯,由风送入了位于瀛海奥克阿诺斯附近的,幽暗的冥府大门。

    他既是引导,也是护送。

    门口衔接的,是一条灰暗蜿蜒的长河,水流湍急,暗涌翻滚,河畔长着剧毒的乌头属植物,还有叶片狭小、颜色灰暗的金穗花,静静伫立着,偶尔被幻影拂过的衣袂拨动,轻轻摇曳。

    经常有一些人影若隐若现,眼神空洞,被那份连丢失的记忆都带不走的执着驱使,徒劳无用地在无法离开的大门周围缓慢地徘徊。

    正式踩入冥土的那一刻,不论是明媚的阳光,还是宜人的温度,连鸟语花香都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一切生命的气息都被一张无形的大口全然吞噬,余下的只有虚无飘渺的流浪魂魄,空旷寂静的荒野,冷清阴森的暗空。

    俄耳浦斯脑海里的那根弦明显紧绷了,阿多尼斯是最后一个走进去的。

    和被无所不在的死气压得难受不已的俄耳浦斯不同,可能是冥府也生长着大量的植物,且它们还在好奇地观望,没有贸贸然地就做出排斥举动的缘故,他受到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的,比设想的要好太多。

    在上船之前,他的注意力基本都被那只困惑地打量着他的三头巨犬给吸引去了——它有着成年巨牛般健壮高大的体型,脖子上缠绕着吐信的斑斓毒蛇,懒散地卧在河畔,黄澄澄的眼紧盯着门口的方向,向身为冥府常客的赫尔墨斯甩着细长的尾巴,再认真一看,竟然也是一条蛇!

    “那是刻耳柏洛斯,”赫尔墨斯明明背对着阿多尼斯,却能清楚地解答他未问出口的问题:“他负责看守大门,不让任何人从这里出去,眼珠上的鲜红水滴,是无知违逆者被齿列撕碎时飞溅上去的血肉。它喜食白面包和蜜饼,但一次记得只喂一个,好让它那三颗好战的头颅跟彼此好好较量一番,接下来就无暇理睬违反规定的你。”

    他这一趟是准备长住的,下一次来的时机遥遥无期,说不定到时候,刻耳柏洛斯的口味就变得爱吃燕麦饼了。

    阿多尼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吃惊。

    ——赫尔墨斯是怎么窥破他的想法的?

    同时默默地开始回想,之前自己有没有在脑海里转过对他不敬的内容。

    谁知下一刻,这位骗子与雄辩之神就笑了出声:“我难道还真猜对了,你确实在好奇它的身份?”

    阿多尼斯:“……”

    “若是不耐烦喂他,音乐方面才华横溢的人,便吹奏美妙的乐曲哄哄,”赫尔墨斯说到这,看了眼沉默的俄耳浦斯。后者虽然一动不动地在等待卡戎驾船靠岸的小码头上坐着,却无时无刻不急切地以目光四处梭巡岸边的人影,好知道里面有没有他日思夜想地想去营救的欧律狄刻。

    赫尔墨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道:“武力够强大的勇者,便让它喝下阿刻戎河的水陷入短暂的沉眠。”

    握着船桨的渡神卡戎得了赫尔墨斯给予的银币,碰巧这趟乘客也少得只有他们两人,便对这蒙混进来的阿多尼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着他们交易的画面,阿多尼斯若有所思。

    ……不知道这个大胡子收到的,日积月累下来数额定然庞大的渡资里,有没有包括要上缴给冥王陛下的税金呢?

    “我不会再往前去了,”赫尔墨斯的话打断了阿多尼斯的思绪,他微笑着站在岸边,对这位或许再不会有机会见到的美丽青年做最后的叮咛:“望你如愿逃过掠夺美好的暴行,但若心生悔意,想要离开寂凉的死地,大可以沿原路返回,途经干涸的丘野,在门口遇到刻耳柏洛斯的阻拦时,及时吹响我赠予你的叶笛,里面蕴含的神力能让它沉沉入睡,你便可从容离开,简单如抱起一个早已诞生的婴孩。”

    不让阿多尼斯有机会再次表达谢意,赫尔墨斯就像一阵清风般,无影无踪了。

    卡戎不以为意地摇起了长桨,其实不需要卖力去拨动,激流就会自己推动船只的往下前行。冥河的水质特别,生者的重量会让缓行的船只变得极不稳定,好在这一趟只有两位缴够渡资的乘客,并不会随时有倾翻的危险。

    卡戎的嗓子如摩擦纸莎草纸的砂砾般粗粝,他低低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古板的面孔流露出些微的惬意。搭初死的幽魂们去河对岸,对他来说只是个不足为奇的自然循环,俄耳浦斯却非常着急——船速太快了,他再努力也无法用眼睛捕捉到每一个本就模糊不堪的幽灵身影,更别提分辨具体样貌了。

    阿多尼斯本想安慰他,会在河边漫无目标地行走的幽魂,都是神智被时光磨砺殆尽,碌碌无为、连被审判的资格都不曾有过,只能蹉跎到彻底消散的平庸之辈。可念及欧律狄刻极有可能就属于这一类,这话就不可能对面色已然苍白如纸、神经紧张的俄耳浦斯说出了。

    这条朴实无华、甚至是破旧的小船一路被奔流的波涛推搡着,急速地驶向河流的另一端,很快就抵达了真理平原。

    这是亡灵们接受判官审判,再决定之后是被送往被称为幸福之所的爱丽舍,还是让人闻之色变的痛苦之地——塔尔塔洛斯的地方。

    俄耳浦斯与阿多尼斯下了船,前者倍受打击,眼里噙着的既有恍惚,也有痛苦,还有更多的,是被绝望的景观所感染上的麻木不仁。

    浑浑噩噩地就想往回走,看妻子是不是就在沿途那堆挤挤攘攘的灰魂中,结果才迈出一步,便被植物神给轻声叫住。

    “等一等,俄耳浦斯。”

    早已把他们事前约定的内容给忘得一干二净,俄耳浦斯反射性地停住了脚步,回身看他。

    ☆、第六章

    俄耳浦斯一头雾水地看着,一朵花瓣上长着深紫色脉纹的金穗花,单从外表评价,就跟其他长在河畔的同类们一般无二,可它此时却跟被抽去了根茎的支撑似的,萼处角度诡异地一歪,软绵绵地躺在了阿多尼斯那细腻皓白的掌心里,正如一位找到了安乐窝的醉酒流浪汉。

    俊俏优雅,眉目如画的神祗,静静地捧花伫立,幽绿的发丝似有烟波氤氲,无风微曳。精工巧绘的面容不复一贯的冷若冰霜,也不纯然是驰骋林间的英姿勃勃,却像清晨的朝露般,尽管清冷而澄澈,却泛着纯净滋润的光晕,又有不沾半分俗媚的勾人摄魄,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俄耳浦斯在艺术方面的造诣已然登峰造极,哪怕牵挂妻子的下落,他也不忍心打扰这一画面,毕竟它美得足以叫一切有鉴赏能力的观者为之沉醉,被深深吸引,心笙荡漾,酥酥渐融,半点升不起要移开目光的念头来,并有些猜到,对方之所以要躲躲藏藏的的原因了。

    他站的位置有点远,听不清阿多尼斯到底温和地说了什么,只能看到那双莹润的黑眸里烟波浩淼,似有火光点点隐曜其中,修长如天鹅的脖颈微微一弯,那朵有幸聆听的金穗花便乐淘淘地一颠一颠,在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如烤软了的蜂蜡般香腻软和的手心,伸出丛生的细瘦叶片,跟身旁的伙伴们触摸。

    它们起初很是抗拒,因为不满只有平凡无奇的它被俊美的植物神和言细语,温柔对待。但被那漂亮的人儿所彻底俘获的它却有一副好口才,不一会,就成功说服了嗔怒的它们帮忙传递消息。

    越来越多的金穗花被以碰叶子的方式告知了歌者妻子的名字和相貌。

    俄耳浦斯就算再迟钝,这时也能看出什么不对劲了:“……你能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若你的妻子真游走在阿刻戎河岸,就不可能逃得过它们的眼睛。”阿多尼斯云淡风轻:“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哦天呐,阿多尼斯!”对阿多尼斯身为植物神的身份一无所知,俄耳浦斯先是愕然,旋即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道着谢:“再没有比在沙漠中行走、水囊空空且既饥又渴的旅者,更对一份被慷慨奉上的甘霖感恩戴德的了。说来羞愧,一路上你总是沉默寡言,愁绪锁眉,可一到紧要时刻,却表现又如磐石般可靠——当然,你可比冷冰冰的它们要美丽可爱得多。请原谅我的拙唇,并赋予它恩赐,好与乏善可陈的音符一起,传唱你那不逊于转盼流波的明眸的可敬美德。”

    “再粗心大意的看守,也不会对大摇大摆的闯入者视而不见,一千个精心的筹谋敌不过一个愚蠢的失误。莫要被喜悦屏蔽了眼睛,就此麻痹大意。”阿多尼斯不咸不淡地看了情绪激动的他一眼,很快就挪开了视线,警告道:“你既然有闲情组织这些叫人疲惫厌烦的颂词,倒不如想想,见到后又该如何带她重返人间——别忘记你跟她现在,都已经失去鲜活的躯壳了。”

    这话简直就是一盆兜头的冷水,将头脑发热,恨不得当场就拿出七弦琴谱写一首赞歌的俄耳浦斯给冻回了现实。

    “我会去试着求一求冥王陛下,”他想了很久,最后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如果无法复活她,那我就一起陪着长居冥府吧。不论是清晨还是黑夜,野性的情火皆因爱而自发地凝聚,快乐起舞的精灵不会因缺乏听众的奉承就懈怠,没有微风相携相助,乐声依旧盘旋。”

    “我想我做出的这个决定,一定是无悔的——早在桃金娘丛中,我亲吻她那因羞涩而颤抖的甘甜唇瓣时便发过誓,哪怕有一方行将就木,也永远要陪伴对方。”

    可见他对能否说动公正无私、重视纪律、统治严明的冥帝哈迪斯网开一面,也不乐观地抱有太多信心。

    阿多尼斯没有说话。

    他正望着娇羞地看着自己、立了大功的那朵金穗花出神,对自己未卜的命运感到茫然。

    一味的躲藏是无济于事的,想要摆脱身不由己的困境,前提便是要变得足够强大。

    同样生而为神,神力与职责上却有着天差地别。他已经输在了天资上,想叫肆意妄为惯了的高阶神没法对自己随意下手掠夺,除了要摸索能力运作的规律与轨迹外,积累经验和锻炼神格外,就是做好准备,等待某天契机的降临。

    ——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阿多尼斯叹了口气。

    他们这边的空气额外沉重,花丛里的讨论会却越演越烈,哪里还有之前刻意维持的孤高冷傲。

    “一个人对着空气深情款款,自言自语,那人痴傻如向自己示爱的纳西瑟斯。”

    “我想他是在跟殿下说的……不过殿下根本没在听他说那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呢。”

    在幸灾乐祸的笑声后,又有的说:“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他愚不可及,但还是小声点,别让温柔可亲的殿下将你的喋喋不休捕捉。”

    它们登时噤声,齐刷刷地看向神游天外的俊美神祗,默契地再把音量压低了几度。

    “他的唇儿娇红丰歆,长发比生机怏然的樱草还要鲜活妍丽,乌亮的眼仁比陛下权杖上镶嵌的最大那颗宝石更加闪耀,吐出的语句便是欢快的深谷流泉。”

    “我胸膛不再散乱空虚,已被对美丽萌生的爱慕填满。”

    “没有奥林匹斯那些粗野可憎、老态龙钟的丑八怪的污糟气味,甘美得像成熟的蜜糖。”

    “噢,快别把殿下与那帮卑鄙的家伙相提并论!”

    冥土上的生灵对奥林匹斯的恶感一如既往的深:“那个戴长翅膀帽子的莽撞鬼,上次踩痛我的脚,明明也注意到了,却连道歉都没有一句!”

    “没错没错,我也有过,可怜那条漂亮的腿,就这么折了。”

    “他再好又有有什么用……”在金穗花群热火朝天地痛斥奥林匹斯神的劣迹斑斑时,有个难掩沮丧,颓唐地耷拉着脑袋,响亮地啜泣一声,道出了叫它们无意中忽略过去的、最绝望的一点:“除非有百炼的金刚锻成锁链,再由最铁石心肠的人亲手将他禁锢,否则等扰人的兀鹰兴趣不再,他就要再回春暖花开的外界了。”

    ……

    心事重重的植物神与吟游诗人对此一无所知,在他们看来,这些热心的花儿们自始至终都在齐心协力地寻觅欧律狄刻的行踪,很快就出了结果。

    “快叫我用尽最后一滴血来赞美你,阿多尼斯!完全是奇迹,奇迹!”

    对她思念入骨的俄耳浦斯欣喜欲狂,连一刻都等不了了,泪光闪烁地感叹完着,拔腿就往指引的具体位置狂奔而去。

    阿多尼斯注视着那迅速消失在灰扑扑的花丛中的身影,眼里微微含笑,跟这位短途旅伴就此分道扬镳了。

    “这回多谢你们了,”对殷殷期盼地看着自己的金穗花们,阿多尼斯也没有鸟尽弓藏:“想要什么报酬吗?”

    竭力挤在一团,好离他更近的花儿们诡异地沉默了下,停止了粗暴地推搡同伴的动作,一番细碎的嗡嗡商量后,很快就达成共识,期期欲言了会,最后推出那得过植物神青睐的幸运儿——艾斯佛做代表。

    被他温柔地凝视着,她一方面幸福得快要晕眩过去,一方面又抑制不住地前所未有地羞涩起来。声音掐得娇滴滴的,更是一反常态的微弱,细若蚊蝇,阿多尼斯要将耳朵凑得很近很近,才能勉强听清。

    “我们都希望……你把,唔,就是那颗石榴吃掉!”

    阿多尼斯愣了愣,这简单得出乎意料。

    本以为它们会像以前遇到过的花花草草,趁机捉弄于他,提出譬如‘摸摸我的叶子’、‘亲亲我的蕊,要亲久一点哦’‘把我摘下来挂在你的腰间,哪怕只是一天也好~’一类的古怪请求。基本上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一一满足的。

    “真的就这样吗?”他微侧过眼,琢磨它们那如出一辙的盯梢架势,心生疑窦地再次确认。

    金穗花们跟疯了似的使劲点头,动作很是整齐划一。

    阿多尼斯:“……”

    他心里隐隐涌现了不太好的预感,但再怎么品位,除去那点来得毫无依据的,像炽日旁环踞的乌压压的雨云似的莫名不安外,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探出白皙修长的手臂,摘下了那颗悬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籽粒颗颗饱满得不可思议,不料它沉甸甸的,连一只手都没法完全托住,非得用上两只的冥石榴。

    “就是它!”眼见着成功近在眼前,金穗花们眼巴巴地瞅着,情绪激动得像即将困住一头纯洁小鹿的陷阱,异口同声地催促:“快,快,扒了它的皮,整个吃了,越快越好!”

    “……”

    阿多尼斯忍不住怀疑它是不是做了什么引起公愤的事情,居然让自视颇高的金穗花恨之入骨,可这只胖乎乎的冥石榴憨态可掬地躺在他手里,果棱上光泽显现,偶尔还舒服地打个滚,乖巧得像被驯服的马驹,又实在不像个无恶不作的歹徒。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坚持要我吃了它呢?”

    他是司掌植物的神祗,也共享了植物的部分特性,根本不需要进食,阳光雨露与和煦的微风,就绰绰有余。

    在来到不再享有日光的眷顾的冥府后,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充其量只会叫他虚弱一些,仍然不必摄入任何食物。

    所有的植物或多或少都怀有想要亲近阿多尼斯的天性,同理,对与它们朝夕相处的他而言,也是视作朋友一样的弥足珍贵的存在。

    金穗花们诡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欲盖弥彰地给了“它太肥了,老吊在上面随时可能摔下来把我砸伤,压迫感让我精神虚弱”和“它看起来鲜美多汁一定很好吃,注定要被献给最漂亮的神”等拙劣的理由,既是掩盖心虚,也是试图劝说犹豫不决的阿多尼斯。

    植物神微眯了眼。

    阴谋的味道浓重得都要溢出来了——要他一厢情愿地去自我欺骗里面没有埋陷阱,还真是比阐述一个熊熊的烈焰生生叫油浇熄的谬论,还要来得匪夷所思。

    就连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吭的冥石榴,都在慵懒地蹭了蹭香软细滑的手心后,撒娇道:“吃了我嘛~”

    在金穗花们心儿砰通乱跳的注视中,植物神纠结了一小会,在信守承诺和明哲保身间默默选择了后者,神情毫无预兆地从柔和的困惑转为冰霜的冷酷无情,不待大惊失色的它们想好新的对策,便揣着这颗献媚失败的冥石榴,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第七章

    听着金穗花们悔得肝肠寸断的哭喊,冥石榴被握在手上,当植物神周身的氛围发生温度急速下降的变化时,也迟钝地意识到大事不妙了。可呆呆笨笨的它,之前被叮嘱着去担当的是一个‘乖乖被吃掉’的角色,这下环境突然变化,它束手无策之下,竟安之若素了。

    ——反正目前的状态比挂在树上要舒服得多~

    阿多尼斯远不及它随遇而安,在大步流星地离开金穗花群滋长的土地后,一路上便只见表情空洞无神的幽魂,死气沉沉的浓雾遮住了半张脸,连个可以问询的对象都没。

    他迷路了。

    眼见越走越荒芜,阿多尼斯踌躇片刻,终究是顿了脚步,问无时无刻不乐呵呵的冥石榴:“他们为什么要让我吃了你?”

    冥石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得抖了一下,明明知晓周围不会有那些只在俊美无俦的植物神前乖巧温顺,平日总凶神恶煞的金穗花,也还是忐忑不安地在阿多尼斯手心里滚了一滚,看看周围确实没有那些灰扑扑的浪涛。

    阿多尼斯看出它在忌惮金穗花的威胁,心里更断定被索要的这项报酬实则不怀好意,语调却愈发温柔了,粉玫瑰般的颊上浅浅漾开了一对梨涡:“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呢?”

    冥石榴不愿意拒绝一个来自这么美丽的神的请求,可又不由得犹豫,垂头丧气地说:“他们铁定会惩罚我的。”

    阿多尼斯循循善诱,含笑的黑眸底处,沉淀着的却是危险的深沉:“劳顿的车舆追不上精气饱满的骏马,在尝试未果后,便会转移他途。若是担心他们将你伤害,倒不如相信会在我的庇荫下安然无恙。”

    被这如沐春风的笑靥迷得神魂颠倒,它连半句都没听进去,期期艾艾的,半天不成句。

    这颗石榴自从枝头鼓出一个苞儿时起,就无时无刻不被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嫌弃,它们以自身的紧俏匀称为荣,偏偏它是其中的一个异类。汲取的养分不多,个头却成长得足有其他弟兄的三倍大,惹得与它吊在同一根枝上的姐姐们天天心惊胆战,唯恐哪天一觉醒来,就被这可恶的胖子给牵连着掉了下去。

    这次金穗花们难得不给它白眼,也没有冷嘲热讽,而是堪称和颜悦色地交代它去乖乖被这最漂亮温柔的神祗吃掉,叫它心里即便萌生了那么一丝丝会死去的难过,也被首次被认可的快乐给掩盖了。

    “唔,它们说,”它不想让第一次得到的温柔对待消失得那么快,想通了后,鼓起勇气道:“殿下要是把我吃掉了,以后就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哪怕是神祗,也会被冥石榴的津液生出的羁绊牢牢困住,再无法轻易迈出冥土。

    每吃掉一颗石榴籽,便会在一年中被迫停留一个月,而它们则要贪心许多,为图保险,一开口就要求他吃掉一整个。

    ——这样就能把漂亮又亲切的植物神给永远留下来了。

    显然金穗花们算得清清楚楚,心里亮堂,就是故意用这项冥府中的常识来蒙骗初来乍到的植物神的。

    只是演技的破绽引出了阿多尼斯干脆不践诺的举动和极强的警惕心,这就超出了它们能算计的范畴。

    “你说的是真的?”

    阿多尼斯怔住了。

    冥石榴在他掌心着急地蹦了起来,差点没摔下去,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真的!”

    阿多尼斯微蹙着眉,安抚地摸了摸蹦跶不已的石榴,索性把它给直接收到怀里,才总算安静下来了。

    在他的猜想中,那极有可能是一个叫自己身体不适的恶作剧,却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答案竟然会是一副这么叫他啼笑皆非的面貌。

    阿多尼斯不再纠缠前话:“这里是哪?”

    冥石榴这次回答得很干脆,只是被薄薄的衣料闷得有点瓮声瓮气:“惭愧呀,我竟一无所知。”

    阿多尼斯:“……”

    他在稍感失望之余,也发觉自己这问题有多傻了。这颗石榴明显就没离开过生它养它的落叶灌木,与同胞兄弟的关系又不和睦——应该说是单方面被弃若敝履,蓦然来到其他地域,对这一无所知也是不值得诧异的。

    冥石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可算是在乱糟糟的记忆里翻出了能扯上点关系的信息,殷勤道:“殿下不妨再往前走,等见到黑色的白杨树了,就能找到最学识渊博的水仙花。”

    不待阿多尼斯说话,它就心虚地补充了句:“大约只有切实的探险,才能检验其中的价值。”

    ——毕竟它真记不清楚了。

    虽然这个向导语焉不详,自己都很迷糊,阿多尼斯还是决定按照它所说的方向走去试一试。

    幽深的小径旁有一道浅沟,上面零零碎碎地长着几株叶片怏怏的薄荷草,他碰触它,想进行交流,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唯有听到断断续续的哽咽啜泣。

    “它经常自觉委屈地哭个不停。”在植物神的怀里窝着,时不时还被那双香膏般的柔荑碰触,冥石榴欢乐得像重获新生的飞鸟,随时都要因过于雀跃而腾飞直去。

    见薄荷草对植物神熟视无睹,它尤其愤怒,气哼哼的念叨着,难得刻薄:“谁跟它说话,它都爱理不理,沉溺于悲伤之中,哭啊哭,不解自己的身影为何无法倒映在心仪的墨湖。偶尔自我厌弃,又偶尔自封佳美。”

    “可别给机会,去理它的浮艳和自我陶醉,更别回应它痴傻得神志不清的连篇妄语,尽管爱上了尊贵的陛下,但这份可耻的一厢情愿,才不值得被多看一眼。”

    阿多尼斯:“……”

    他竟无言以对。

    沿着清幽的小径走到尽头,跃过波涛汹涌的黝黑小河,又经过幽谧嶙峋的岩谷,再穿过七重高墙,一排茂密的白杨便静静地映入了眼帘。

    它们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冻裂的外皮沉墨乌黑,似受过鞭挞般伤痕累累,又如沐血而战的英勇卫兵,不因磨难伤害退却。

    不消任何人解说,阿多尼斯一眼就认出了被身为保护着的白杨所包围,嫩绿草茵,阳光和煦温暖,处处洋溢着和乐之气的田园,就是叫等待审判的亡者心驰神往的极乐之所——爱丽舍。

    就像沙漠里傲然独立的绿洲,无灾无妄,无纷无争,不被纵情享乐的足迹所污染,是民康物阜的祥和美满,闪烁的翠光象征着希望与惬意,是渴望苦难哀戚的幽魂梦寐以求的避难所。

    阿多尼斯却觉得古怪,一步都不愿迈入。

    已经这么接近了,他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来自沐浴在日光下的植物所释放的欢欣喜悦,也看不见生命自然焕发的奇光异彩,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神采。

    呈现在眼前的景致虚假而美丽,就像一张画技高超的巨幅油画,一张被工匠精心织就的华毯,忠实又刻板地描绘着机械的循环。

    “没有经过罪责判定的生者,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自沉吟中被惊动,垂眸顺着这突兀响起的声源看去,只见一株在浅浅的水洼里扎根茁壮,借着明澈无波的水面依依自怜的水仙,正极不客气地昂着雪白的花瓣,朝着这皎洁如月灵的温纯植物神训斥。

    “橡树最威严,它始终立于云气萦绕的山巅,而啼叫的菲洛墨拉不离稀疏的河谷。饱满的稻穗是属于善良勤者的犒劳,既你这位误闯者有着玉质美姿,冠绝群俦,华贵的白色殿堂便是你的归属,光明磊落地挥霍如雨般落下的爱慕,却纯洁如常得挑不出半点瑕疵。”

    冥石榴被它威仪所慑,神情萎靡,战战兢兢,瑟瑟发抖。阿多尼斯一边安抚着它,一边淡然地冲洁白的水仙颔首示意,并不因它应为他的臣属却放肆直言而心生愠怒,口吻仍旧谦和。

    “在沉默中被孕育的美丽只流于其表,油滑的奉承不意味着真实的福佑,在由他人所赐的荣耀中迷失方向、自鸣得意,不过是为自己敲响虚度年华与磨灭意志的可悲丧钟。但凡有凭借自身力量保有自由的可能,我便不会唐突地来此叨扰,仅暂求一片微不足道的栖身之地。”

    水仙花沉默了会,似乎不为所动:“你的态度固然得体,风度翩翩,能轻易赢得恒久的倾仰爱慕,狡猾的回避却不足以驳回我事先对你定下的指责。容貌担得起大自然最美创造的头衔,心灵纯洁无垢,也无法成为扰乱此间所蕴含的和谐秩序的理由。”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柔声回道:“既是不速之客,便轮不到我喧宾夺主地做出选择,更不会有损此地绚丽的荣光。这次只是意外前来,若被不喜,我愿立即远离肥沃淳厚的湿壤,走去最干旱瘠薄的土地,亦是心满意足。”

    水仙花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不料竟是如此的宽厚温和,便同意了。

    对阿多尼斯来说,这正中下怀。他不愿意踏入那仿佛散发着油墨味的伪光假景,就算是再苦涩的果实也有爱啄食它的飞鸟,哪怕是不被亡魂与植物涉足的荒丘废陵,在神力的帮助下,也能有鲜美的初花绽放。

    “噢,快别再前去了。”远离那咄咄逼人的水仙花,冥石榴才从惊惧状态里挣脱出来,义愤填膺地劝阻:“纵使博学多才,它却无情地驱赶了殿下!只因嫉妒世上一切更美好的存在,恨不能让每一份叫人钦羡的风流湮没,连遗芳都被掷入卑鄙的泥泞中。”

    “它逼殿下远离丰产富饶,远离和光细雨,好刻意叫狂风凛冽来摧毁生命最优雅端丽的杰作,不让琼浆修缮,而盼殿下就此变得血液冰凉,茂叶枯卷,容貌凋零地殉葬空旷的裂土。”

    阿多尼斯听出它控诉的声线里隐含恐惧的颤音,也感受得到这至诚的情谊和货真价实的关心,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角,衬得完美无瑕的面容更胜盛开的娇花,犹如冰雪初融的瑰丽妍美,又不失庄重的凛然贵气。

    “再落魄的客人也有权让自己过得舒心畅快,草木的繁荣昌盛不局限于肥疆沃土。一旦无须再受于天上的星辰辖制……”

    阿多尼斯取出了被小心保存的叶笛,置于花瓣般柔软娇嫩的唇边,恣意绽出一抹被自信的光环托得熠熠生辉,流光潋滟的笑来。

    “我便为此间至高的王者。”

    他可放手施为,在贫瘠的土壤上随心所欲地恢复绿意充盈,拥有灵智的眠者一概听命,叫百花齐放的鼎盛再现于前。

    ☆、第八章

    俄耳浦斯若是再多一些耐心,不急着用双臂紧紧拥抱分别已久的娇妻,如饥似渴地亲吻那冰凉唇瓣,他便能亲眼目睹,这注定叫一切被缪斯宠爱的天资卓绝的艺术家毕生难忘的恢宏壮丽,旋即灵感如泉涌地写出充斥着油然心生的溢美之词的诗篇,用锦词绣句来颂扬和讴歌这难以言喻的奇观妙景。

    润泽的唇瓣轻沾叶笛,俊美无俦的植物神眼睑微敛,叫水仙妒忌得想要偷窃的剪水明眸被隐于其后,唯有乌墨的长睫,在比珍珠还要雪白细腻的肌肤下笼出一小片动人的阴影。

    阿多尼斯所奏出的旋律,相携着盘旋着升上枯梢,似掷入湖心的石子般漾起重重水纹,又若情人间的甜言蜜语般缠绵。平心而论,这绝不如俄耳浦斯拨动的七弦琴发出的声音悠扬动听,倒如款款流水,清晰凉洌,极富诗意地传递着生命。更似一个彬彬有礼地握着钥匙的行者,不疾不徐地叩响了沉睡的花卉草植的门扉,大气地提出了直击灵魂、注定不会收到拒绝的答案的邀约。

    伫立在沼泽上的雪片莲最先做出了反应:“听,那是什么声音?”

    他不是力量最强大的神,自愿臣服于他袍下的臣民的足迹却遍布目所企及的大地。不被野心污染,他有着让奥林匹斯诸神都望尘莫及的纯净心灵,这更为难能可贵的美色增光;他爱护追随自己的勃勃绿意,不因它们的美丑而分出高低等级;他尊重生命的美好,并用欢喜的声音去传递诚意,不会刻意去感染它们,而是用纯净的轻言细语,来引起最深刻的共鸣。

    凝脂般的颊上偶然带着迷人的浅浅梨涡,又有比最行情走俏的朱粉都来得朝气蓬勃的红晕,却从不以那耀眼夺目的美貌为跋扈的资本。

    会温柔对待不起眼的鱼腥草,轻柔安抚嫉妒的茴香,更会谛听常春藤的绵绵絮语,帮助被虫蚁咬噬得苦不堪言的榉树。

    就像一颗有着美丽花纹的玛瑙,表面是与世无争的平坦光滑,实则深邃神秘、暗含锋锐棱角。

    潺潺的笛音蕴含着让具有灵智的植物们心驰神往的魔力,唤醒了懒洋洋的风信子,吸引了郁郁葱葱的白烨;娇艳欲滴的玫瑰陶然微醺,斯文的云雀舍弃了矜持;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日轮花放开了口中挣扎的猎物,高大的奠柏舍弃了珍藏的白骨;土木香抛下了久居的河谷,不挑剔的芦苇认为自己有着大用,有着坚韧耐力的洋牡荆欣然前往,象征和平的橄榄树也垂下枝干、愿献出神圣的膏汁。

    它们毫不犹豫地顺应了深受爱戴的神祗的召唤,然而在移往那幽冥地府的岩坎之后,又站着愁肠百结,这近在咫尺却永不可得的心痛欲裂,怕是能与坦塔罗斯的煎熬相提并论。

    “天呐!殿下怎么会被桎梏在连些微的阳光都无法钻入的隆冬之所。”

    密不透光的岩壁是冥帝让忠心耿耿的部下做出的堵截,偏偏它们对植物神的爱慕正如体型般庞大,根本无从通过。

    不过这群聪慧的生命们很快就计上心头,它们抖着枝桠,颤着嫩蕊,叫丰盈饱满的荚心甘情愿地敞开道豁口,滚出匀称结实的果实。向和善的春风致敬问好,好让对方愿意带上能生根发芽的种子,自细缝里进入死气沉沉的冥界,陪伴那位光华熠熠的植物神。

    冥石榴呆呆地看着,来自不同植物的种子密雨般徐徐而降,如凭空落下金屑点点,新生的它们懵懂无知,却携着父母的忠心耿耿,直坠到干裂的灰土尘块上。

    阿多尼斯仍然在吹奏,悄然灌注了神力进每个温和的音符,好让这片掺杂了大量砂砾的土壤变得包容肥润,让空气变得清新宜人,让没了阳光眷顾的地域不再寒冷,让没了斗转星移的凄凉之所也有树影婆娑。

    他慷慨地赋予青涩的花苞馨香,送勤恳的绿草强韧的根茎;他给大树挑高拔枝的养份,赠灌木蜿蜒扩散的鼓舞。

    枝叶间的棕黑鸟巢里陆陆续续地探出了好奇的小脑袋,嗷嗷待哺的它们等着父母前去觅食归来,甘甜的蜜汁已然自行淌入大张的尖喙中,翅鞘长出,羽翼渐丰,这些毛茸茸的雏鸟在最精纯的生命力凝聚的泉涌里脱胎换骨。

    盛开的百花更胜繁星,汇聚的乌云被喜悦吹散,浓重的黑雾被朦胧的晖光推搡,就算头顶仍是不分昼夜的灰暗混沌,亦或是埋葬众生的坟茔,也挡不住下面如浪如潮般飞速往外推去的香草鲜花,暗褐色的荒野化作一望无际的缀珠绿席,回荡耳边的是配乐般楚楚动人的婉转娇鸣,昂扬而立的桦树与白杨是最忠诚的护卫。

    在体内储存的丰沛神力被消耗一空后,阿多尼斯终于停下了吹奏,这时才留意到,叶笛中端不知何时起便承受不住地龟裂。再一抬眼,繁茂渺茫、壮阔纵横的绿海便急不可耐地跃入了视野。

    “……”

    不着痕迹地滞了一滞后,阿多尼斯淡定地收回了眺望的视线,形状美好的唇噙着温润的笑意,似深藏花心里的清甜。毫不含糊地将对这奇异变化惊叹不已的冥石榴也塞入湿湿的软泥中,好让它不会再过几天就得腐烂着死去。

    他原本只想着让隐居深藏的地方变得舒适一点,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

    大概是做过头了。

    年轻的植物神心不在焉地任含羞带怯的银杏挨挨蹭蹭,他现在需要担心的,是这么大范围的环境改造,到底会不会叫冥府的尊贵主人愤怒地发出逐客令。

    然而,被他暂时忘在脑后的那位高居奥林匹斯山巅的雷霆神殿的万神之父,却没有停止过惦记他。

    在享用完柔美的欧罗巴后,四肢百骸里流淌的灼热非但没得到纾解,还因牢记住了那顾盼生辉、烨烨其华的植物神的美丽容貌而越发炽烈。他一离开克里特岛,便差遣了雷鹰和公牛,分别前往上空和陆地寻觅对方的踪影。

    叫他诧异的是,忠心耿耿的奴仆一向无往不利,这次竟首回垂头丧气地无功而返,不得已之下,他唯有冒着被赫拉发现的风险,派得力干将赫尔墨斯出动,出乎意料地仍旧无所斩猎。

    连番遭受挫折,让在情场上未尝真正失手过的雷电自主在暗恼之余,更被彻底地吊起了胃口,坚定了要将漂亮的俘虏细细品尝、必得的决心。

    “是谁为无暇的美丽罩上了碍眼的面纱,又不解风情地替惊慌却强自镇定的羔羊提供了庇护之所?”宙斯神情微愠,心里倒是有着答案的:“既然你踏遍有厚实泥土的大地,都不得见他的身影,那定然是得了我哪位兄长的的垂顾,在我权力难及的地方孤单地焕发着容光。”

    赫尔墨斯谦恭地单膝跪地,坦然如他真不知植物神的下落般,也不接这话茬。

    宙斯很快就做出了判断:比起那位正儿八经、刻板到不会欣赏美色的长兄,还是风流成性、有时甚至都称得上饥不择食的海王波塞冬掳走美人的可能性要来得大一些。

    但在海王富丽堂皇的宫殿里渡过数日后,众神之王的一切旁侧敲击无一例外地石沉大海,他懊恼地意识到,自己这回竟然猜错了。

    也不知植物神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打动那位铁石心肠、刚正不阿的冥王出手庇佑,他可不是一位热情好客、富有正义感的主人。

    他酸溜溜地说:“一定是他,常年被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郁缠裹,不苟言笑的长兄,分明久居阴暗的冥府,心里仍然留存着对纯洁美好的憧憬爱慕。看来万年不化的坚冰也会融化于言笑晏晏的雪肤花貌,神魂颠倒地立下盟誓,许诺做世间最忠贞的丈夫,亦或是最擅花言巧语的情人。”

    赫尔墨斯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等待他的下令,心里真实的感受被完全隐藏。

    “我可不能坐视不理,任自然恩赐世间的稀有美丽在暗无天日的冥土埋没。有多少力量,就该做多少事情。令人窒息的空气是败坏血液的鸩毒,黑色幕盖下刮起寒怆的风,正如无情的刀刃般割裂光彩夺目的面庞。失了这份无价之宝,万物生灵都将蒙受不可挽回的庞大损失,丰挺的枝桠失去了神气、憔悴不堪,花朵丧气枯槁如弄丢了赦令的死囚。”

    “我儿赫尔墨斯啊,速速前去,从丑陋的荆棘圈成的牢笼里,营救那最美貌的柔弱囚徒。”

    赫尔墨斯心说阿多尼斯可不止拥有超群绝伦的美貌,更有不逊他人的决断果敢,肯定不会任由摆布的。但越挫越勇的神王并未放弃将植物神据为己有的念头,在把自己的见色忘义镀了层正气浩然的金光后,很快制定下了新的计划——邀请离群索居的冥王来奥林匹斯参加宴会,再由神使伺机潜入,寻隙把阿多尼斯拐到手里。

    雷厉风行的结果,便是一封静静地躺在哈迪斯的桌面上的淡香请柬。

    扫了眼内容后的哈迪斯微微蹙眉,毫不掩饰对奥林匹斯诸神沉迷酒宴的排斥,曲指一敲,暗冥之力在分明的骨节间汇集,那封簇新的请帖便碎成了一小撮白色的粉屑。

    死神达拿都斯与自己的兄弟修普诺斯对视一眼,开口说:“尊贵的陛下,还请听我一言。”

    在洁白的纸张上游走自如的羽毛笔便顿了一顿。

    达拿都斯知道冥帝在听,心里稍稍一紧,立刻接了下去:“纵使我年轻识浅,也知坐拥穹窿天宇的主神并非是会时常惦念同胞情谊的仁善弟兄,哪管他总把光明磊落挂在嘴边,反复无常的天性也仍为众所周知的诟病。”

    哈迪斯冷冷道:“废话少说。”

    达拿都斯跟赫尔墨斯一起呆得时间稍微长了些,多少被传染了对方的说话风格,忘了陛下最反感就是繁词冗句,忙纠正道:“神王这般反常,恐怕另有所图。”

    哈迪斯不为所动:“他不会得到任何机会。”

    达拿都斯劝道:“若陛下连回复都不愿给予,想必会成为其梦寐以求的话柄,将不敬神王的头衔硬扣过来,再达成他的下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

    哈迪斯继续笔走游龙,显是对这话题丧失了兴趣:“既然如此,你便代为回复。”

    达拿都斯汗如雨下:“不敢擅定内容。”

    冥王的声线低沉醇厚,极富磁性,话语的内容却比最苦的胆汁更叫人难以下咽:“就写欢迎他以亡者的身份随时前来冥府拜访。”

    ——没死就别老烦他。

    ☆、第九章

    即使冥王拒绝得不可谓不干脆利落,宙斯想要把美人拿到手的执着,却不是那么轻易就泯灭,反而因这这诸多的阻挠,越发炽烈了。

    一计不成,他便再生一计,厚颜无耻地无视了‘亡者身份’这个定语,一厢情愿地将这当做一份立意友好的请柬,火急火燎地定了明日前来,口口声声说是要检查塔尔塔洛斯里囚禁的提坦们的状况。

    尽管这理由破绽百出、着实拙劣,哈迪斯考虑了一下,竟欣然答应了。

    ——由此可见,就算是忙碌于冥府事务的神祗,在那高深莫测的面貌下,似乎也深藏了一颗不逊于表面慵懒的猫科动物的好奇心。

    长兄这回的爽快应承,无疑叫另有图谋的宙斯大喜过望。

    然而为了让即将上演的好戏更精彩,素来铁面无私的冥王极其宽容地动了回笔,写了封简明扼要的正式请柬——后期的具体修饰则由任劳任怨的修普诺斯代笔。

    大体意思是,他被弟弟突如其来的热情探望之举深深感动,思量着也该以同样的真挚情感予以回报,唯有邀请这对最尊贵的恩爱夫妇一同前往。

    哈迪斯掷了笔,平静道:“调查赫尔墨斯。”

    “他上一次出现还是两天前。”达拿都斯思忖着,语调里渐渐漫起一股肃杀之气:“陛下是怀疑他——”

    哈迪斯的眼睑兴趣缺缺地半阖着,视线还停留在面前的文件上,倒没表现出任何不悦的迹象,但内容却是十分肯定的:“他塞了麻烦过来。”

    赫尔墨斯的足智多谋和灵活善变,固然给他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与人脉,可同时也招惹了不少麻烦。

    达拿都斯杀气腾腾地走了。

    在他回来复命之前,冥王也完成了案头上堆积的工作,便唤出那部由四匹神骏非凡的黑马所拉拽的大车,取上双叉戟,又戴上隐身盔库里埃,照例去巡视冥界的上空岩缝,看是否有光明神的眼线偷偷潜入。

    拉车的马儿们不似阿波罗需要驾驭的那几匹般野性难驯、性烈如火,它们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位死亡国度的尊主下,并引以为荣,无需哈迪斯去亲自驾驭。

    而那封有阴森的死气萦绕、被奥林匹斯诸神避之唯恐不及的邀请函,很快便客客气气地躺在了天后赫拉的案头。

    待到这位天天为制止不忠的丈夫而疲于奔命的婚姻捍卫者抽空看上一眼后,不假思索地就提出要与宙斯一起前往冥府。

    盘算着要如何把玩很快要弄到手的植物神的宙斯,在被她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便知不妙,听了她的那暴雨淋头般的质问后,心里更是翻来覆去地把那位唯恐不乱的兄长骂了无数次,脸上却是一副关怀体贴,委婉地劝嫉恶如仇的赫拉打消这个想法。

    “我美丽的正妻赫拉呀,那苦瘠困顿的幽暗地府,又怎让我舍得比水生百合还更纯洁动人的你涉足?这次我之所以只身犯险,却不含有任何旖旎的迷雾,仅仅是为了告诫那群不懂安分守己、时刻蠢蠢欲动,只配在脖颈上缠绕着丑陋恶毒的毒蛇的囚徒们,省得他们总将存活于世的怜悯视作雨露降落般的理所当然,妄想恢复往日的权柄。”

    赫拉冷笑一声,她有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可惜里头充斥的往往是妒火而非睿智,此时仿佛能洞穿被神王费神掩盖的真相:“若是我不愚蠢地闭上眼睛去做一个无法被唤醒的装睡人,便能看出你的谎言有多苍白无力。姑且不提你对这次出行的隐瞒,单论我们那位远比你正直得多的长兄,以他那恪守承诺、与花言巧语绝缘的美好品质,会用一双理智清醒的手,刻意写下一封包含构陷、损你这个喜交新欢、漠视忠贞、迷恋于莺歌燕语的醉人,置正妻的颜面于不顾的恶棍的名誉的信吗?”

    宙斯不料她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一方面恨不得咬下身为始作俑者的冥王的一块肉来,一方面则更想知道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与此同时,摩挲着她挂扣上的孔雀石的手劲,亦因着恼羞成怒而骤然加大。

    但他到底不是会将情绪轻易泄露的浮躁性格,在短暂的失控后,他赶在赫拉察觉之前,硬生生地将火气给忍了下来,撤去力气,改为暧昧十足地隔着层薄薄衣料抚摸那石膏般雪白的肌肤。

    他亲吻着那一丝不苟地抿着的冷硬嘴角,继续解释:“为何总质疑我话中有假?疯言乱语与真情实意本就不可和睦相处。快别让无趣兄长所掀起的琐事和恶意诽谤来侵扰你那颗早归我珍藏的心,在目睹真凭实据前,还请消一消你的怒火,停止为尚未发生的荒唐而羞辱一个深爱你的丈夫。要是你我之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冷却了无辜的爱情,那可就正中鬼祟小人试图让叛逆和崩裂萌芽的下怀。”

    赫拉对这番说辞摆出不理不睬的态度,但也没再用激烈的言辞攻击他,宙斯便知道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对好面子的天后来说,维护自尊和骄傲是至关紧要的。

    “我敢以性命,外加坐拥的一切华辉和权势起誓,哪怕一度行为不端,我对你的爱慕一如往昔,全心全意,无需试探也未曾因时光的流逝而变淡,也不会因世事的变迁而转薄,正如那始终傲立山巅的松柏,誓死不移。你恍若无觉的是,我已拜倒在你高傲的榴裙下,永远渴望投入那至亲至柔的胸怀。”

    赫拉的面上的神情依旧冷若冰霜,熟知她性格的宙斯却从起伏变得不那么激烈的胸口看出了软化的迹象,便越发卖力地甜言蜜语,紧接着是席天幕地、身体力行的一番温存,总算渐渐将在骗局里松了警惕、彻底纵情的天后那股熊熊燃烧的妒火平息。

    只是为让她打消疑虑,这趟冥府之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席的了,而宙斯在焦头烂额、心烦意乱的同时,也不得不将性质修正,至少让它……

    表面上变得可以告人。

    而处于即将掀起的风暴的核心的阿多尼斯,仍然对那边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也不清楚那位尚未死心的神王,在明日会一脸菜色地与周身写满威严和针对污邪情敌的杀气的天后,相携着大驾光临这难能可贵的避难所。

    叫他感到万分进退维谷的是,这片生机勃勃的大森林似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断往外扩散,又像不知疲倦的雪白浪花,澎湃的汪洋恣肆,泛得无边无际,争先恐后地将坚韧的根絮在贫瘠得堪称一无所有的灰土上深扎,毫不吝啬地将生机注满。

    象征尘世困苦的几根涩叶枯草被苍翠的健康壮硕的簌悬木悍然取缔,深受战神宠爱的枫树沉默地护住了无忧无虑的蘑菇;被视作天鹅绒上的璀璨钻石的秋牡丹与白玫瑰恩爱地携手出现,矜持地迈入精巧的圃丛,将叫人百看不厌的花瓣徐徐展开,态雅香浓;而风信子、茼蒿、铁线莲、迷迭香和筋骨草等也不甘示弱地加入到这场争芳夺艳中,纷纷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一面展现出来,只希望能搏得这刚施下深恩厚爱、心灵无比高贵的俊美神祗的怜怜垂顾。

    阿多尼斯再头疼欲裂也不得不承认,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了。

    视野中尽是对自己殷殷信赖的繁华绿草们,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终归是不忍心放任不管——否则硬在不适合的土壤上扎根的它们,会面临的只会是枯萎的命运。

    一下就将恢复了大半的神力给挥霍一空,主要用来改善这不毛之地,好让它们能得到充分的滋养。

    舒舒服服地躺在泥土做的温暖被窝里,冥石榴难得敏感地察觉到阿多尼斯的情绪不佳,便忧心忡忡地开口询问:“啊,殿下!为何你赐下的恩宠与祝福依旧温柔,笑容却逐渐在美丽的脸上淡去?之所以闷闷不乐,是否是发现了某处存在着丑陋不堪的污点,亦或者是不名誉的言谈举止,还是他们都太口笨舌拙,无法阐述激荡心情的十之一二呢?”

    阿多尼斯正待开口,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了林间掠过的一道身影,下意识地扭过头来,纯黑的瞳仁里瞬间倒映出了一头年轻英挺、光泽漂亮的牡鹿的模样。

    它无疑是被这片新生的壮阔绿林自别处吸引而来的,介于殷红与淡紫间的紫罗兰丛,还有晶莹的百合花,叫它再克制不住天性地一番嬉戏,而羞涩的薄荷花蕾开了一路,则令它一路啃食着,跑来这里,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最漂亮的神祗。

    墨绿色的长发温顺地披着,隐有炫美的光华流动,像是在暮色中洒下冷冽清辉的星辰,宁静中更显美仑妙质。叫最高明的画家也无法描摹下分毫的神韵,皓白皎洁的雪肤,眼波徐徐流盼,优雅的姿态及那万美皆具的柔颊,带着强烈突出的、勾魂摄魄的美,被温柔地氤氲在朦胧的薄雾中。

    无一不让灿烂缤纷的百花斗彩为之相形见绌,让他从从容容地超脱于其间。

    偏偏这云泥般的庞大差距,没能让人生起一星半点的妒意来;更有甚者,仿佛世间的所有美都仰仗于他不独占的宽和;神通广大的阳光雨露似华美的绫罗,缠绕时能叫怒放的花儿增辉,却没能让已然是天下至美的面容添色,也没能让百尝不腻的蜜糖更甘美一分。

    第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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