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作者:放鸽子
正文 第9节
[希腊神话]阿多尼斯的烦恼 作者:放鸽子
第9节
即便是一向与人以英明神武的冥王陛下,在暂时没有应对之策的情况下,也是使得出将棘手的难题强行延后的无耻手段,狡猾地争取来更多的时间来思考对策的。
空中无星无月,暗夜女神勒托温婉地展开了厚重的夜幕,这份盲目的黯淡统治着人间,让她那双引以为傲的子女甘愿退开,不与敬爱的母神争锋。
哈迪斯的思绪尽落在如何消去心爱之人的怒火,又要如何说服他接受日后频繁的欢爱这两大难题上了,不自知地望着无尽的黑夜看了会儿,旋即静静地移开了视线。
耽于美色的宙斯瞧不出曾饱受天后赫拉迫害过的勒托,生出了几分与表面的逆来顺受截然不同的残忍,可由于冥府接收过尼俄柏那惨死于暗夜女神示意下的七子七女,身为冥府之主的哈迪斯,自然知道他们是纯然无辜无罪的。只是有个过度自负又爱炫耀的母亲出了几句不知轻重的狂言,就一无所知地遭了场横祸,成了日神与月神嬉笑间射死以替母神出一口恶气的可怜猎物。
哈迪斯凝视着阿多尼斯温驯漂亮的睡颜,胸腔内不知不觉泛起了些微涟漪,不禁俯首垂眸,轻轻在那柔软的唇上吻了一吻。
若是对奥林匹斯诸神刚愎自用,又轻贱人命的做派一向深恶痛绝的植物神知道了,难免要生出几分不快来,倒不如先瞒一会儿。
这一念头刚刚闪过,倒是给了目前一筹莫展的冥王些许启示。他略施神力,便将沉沉睡着的,与自己缔结过神圣婚姻的植物神化作巴掌大小,顺理成章地妥善藏入袖中,接着往雅典城的方向去了。
他们在此耽误了十数日,那位有幸得了冥后指点的年轻人伊翁已经从善如流地接了光明神恩赐给他的亲缘,欣然随身为雅典国国王的父亲克素托斯,及母后克瑞乌萨来到了他以后要生活的宏美国度。
累得丈夫膝下多年无子的克瑞乌萨起初是感激的,可在听信了仆从谗言后,她不仅认不出眼前敬她爱她的,就是她与那高贵得无法轻易提起名字的情人生下的骨肉,还痛苦地认定伊翁之所以能被克素托斯顺利接纳,全是出于他不可告人的私生子身份罢了。
哈迪斯的步踵悄然而至时,这座繁荣昌盛的城市正载歌载舞,是国王迫不及待地要为日神赐下的儿子举行盛大庆典,却不知他那以泪洗面了数日的妻子已生出了要害这年轻人的心。
若是以往,冥王定只会冷眼任这场荒唐谬剧转为人伦惨事,绝不插手进去的。可既然心情正坏的恋人并不希望见阿波罗的伎俩成功,哈迪斯便静静等这通宵达旦的庆宴画上帷幕,又等喝得满脸通红的国王回到寝宫,才无声地在对方面前现了身形,又在下一刻随手将那对见面不识的母子一并掳来。
喝得醉醺醺的伊翁还好,只穿了薄纱睡衣,心事重重地在床上想着明日谋害伊翁的计划的克瑞乌萨一晃眼就躺在了冰冷的地上,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当即尖叫出声,却只是徒劳地张大了嘴,一丝一毫的声音也漏不出来。
“什么人!”
明明刚遣退了侍从准备就寝,门窗都紧闭的华丽寝宫里却无端端地多了位不请自来的,身着宽大黑袍,不知为何看不清容貌的客人,哪怕是当初完全靠着骄勇从前雅典国王手里娶得如今地位的克素托斯,也被惊出了涔涔冷汗。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诡异莫名的行动,定是某位神明造访无疑了,惶恐跪下行礼:“请原谅方才冒犯天神的诘问,只是这位黑夜的神明呀,不知您——”
冥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请罪。
“他们,”他驱动神力,将意识不清的伊翁砸到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境而脸色青白的雅典王后身上:“亲生母子。”
又冷冷地对一脸呆滞茫然的克素托斯简单粗暴地告知:“父为阿波罗。”
克素托斯:“……”
可怜的雅典国王无从得知,这竟是冥王千百年来做的唯一一桩好事,也一时不知这喜事变成莫大的羞辱时,要对透露给自己真相的神祗做出怎样的回答。
冥王默默地观察了他几眼,确定阿波罗的盘算就此落空后,自认处理好了这桩令冥后挂心的小事,也不在意他的无礼,施施然地离去了。
在哈迪斯腹中,有幸目睹了全过程的果子则连薄薄的表皮都笑裂了一点。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父神总要为如何讨母神欢心而烦恼了。
☆、第四十六章
这颗不幸在脱离冥后才生出神智,却被无良的父神不仅强制减缓了成长速度,还限制他与母神交流的果实,至今都没得到个正式的名字。它既气又无奈,却不得不依靠他零星的施与,只得假作死心地安静蛰伏。
直至此时此刻,神格已趋于完整、根本不需要再在父神体内待着寻求庇护的它,猛然意识到……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
“英明睿智的冥府之主,我唯一而全能的父神呀,一百个人或能走出一百条路,皆是源于一百种不同的思想,却从没有人能考虑到所有,再敏锐的目光也有被焦虑蒙蔽的一天。若您正为些琐事烦恼,不妨停下匆忙焦躁的脚步来,低头看一眼您那高贵的影子,再试着听我一言。”
它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感觉不出父神的神力有丝毫波动起伏,心便定了几分,拿出了编出花言巧语的全部本事:“父神定然知晓,母神向来谨慎,要谋得他的信任是极难的,可冰雪的隔阂一旦被融化了,他对您的印象也一起改变了方向,就走到位于另一个极端的忠贞不渝了。即便是他从前挚爱的白昼,落进被爱情柔化的眼里,也比不过黑暗的可爱。”
哈迪斯漠然地听了一会儿,全然不为所动:“废话连篇。”
它却不慌不忙,继续道:“身怀奇珍者总额外谨慎,父神之所以将母神放入漫长的眠床,定是不愿破坏了得来不易的情感相融与甜蜜陪伴,这却不是一桩易事。单是解决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的烦恼,又如何会对减轻他的不快有任何助益呢?以尖喙叼起浆果往往会损伤成熟饱满的果肉,要驱走丛莽中为觅食游走的雄狮,最明智的选择却不是通过残暴的撕咬叫他不得不生出惧意,只消送上叫它满意的猎获物,它便不会对追逐灵巧羚羊的糊影再生出兴趣了。”
哈迪斯不置可否。
不远处有只体态优美、色泽油亮,胸脯饱满的银鸽,正歪着脑袋站在一棵榭寄生的细茎上,安安静静地打量着这里。它轻轻地咕咕了一声,慢悠悠地拍打了下翅膀,呆愣愣地往一望无尽的碧蓝琼宇飞去了。
它一心要向那乘着华贵的云车,美丽优雅且等待许久的主人复命,却没留意到一团淡淡的诡秘黑雾已然缠上了它鲜红的爪子。
果子也不知这番话到底打动了对方没,赶忙再接再厉:“我说这些话,既不是为了浪费父神您宝贵的时间,也不是为了浪费自己的气力,甘心扮演个滔滔不绝的傻瓜。只是请您静心想上一想,就目前看来,还有什么比抛我出去更能叫母神欢欣惊喜,忘却之前那微不足道的种种不快的呢?”
它固然有着自己的私心,说出的这个方法,却不失是个能解决问题的好主意。它也不指望能瞒过慧眼如炬的父神,只盼着他暂时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又急于与母神欢好,就不得不采纳它的了。
就在它忐忑又期待地等着一如既往地瘫着脸的父神的答复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阿多尼斯兀自熟睡着,进入了由修普诺斯精心编造的绚丽梦境中。
辉煌的太阳刚刚升起,俊美漂亮的植物神穿着狩猎时的寻常装束,手持银白的长弓,如往日般四下梭巡着猎物。
作为唯一有幸驭着他的马儿,霍斯趾高气昂地迈着步子,马蹄下是润湿的泥土,微潮的空气里混杂着百花的芬芳和青草特有的微腥,远处的灌木里藏着纱裙飘逸的宁芙,树枝上的众鸟神气十足地叽叽喳喳。
明明是见惯的一切,他却总觉得自己像遗忘了什么般,时不时地就往身侧看一眼,仿佛那里该有人默默站着陪伴一样。
他隐约有些迷茫不安,只是经过一番漫长苦思后,也半点想不起来,唯有暂且作罢。
一晃眼就到了炽阳灼烤的正午,他随意坐在一棵有着宽大树冠、轻易营造出大片阴凉的榕树的树根下,直叫它兴奋地将原本伸向别处的枝条都朝他的上方聚拢来。他漫不经心地解下系在霍斯身上的战利品,清点着一上午的收获。
就在这时,一朵皎洁的云忽地变幻了形状,化为一位有着同样洁白的香腮,又衣着暴露,毫不掩饰肢体柔软婀娜的美艳女神,优雅地乘着白鸽而来。
阿多尼斯愣了一愣,分明是素不相识的,他却不待她开口,脑海中蓦地就冒出了她的名字来,那股发自心底的厌恶直令他连猎物也懒得管了,径直抓起一旁的弓箭,毫不迟疑地翻身骑上霍斯就走。
可惜这位女神却不会轻易放弃,不但恬不知耻地口出银词浪句来百般痴缠,又因被他屡屡拒绝而生出怒意来,索性命令爱子对他射出一根金箭,好叫这倾倒她的年轻人也尝尝神魂颠倒却求而不得的滋味。
眼见着厄洛斯那簇亮的箭矢就要落到自己身上,阿多尼斯又惊又怒,恨她蛮不讲理,又气自己无能为力,以至于被她以神力强压在地上,任这骄纵的强盗劫取意中的猎物。
就在植物神准备破釜沉舟地赌出自己神格的下一刻,这对母子的恶行就被一阵忽然掀起的黑色飓风给制止了。
“统治地府的主人,阴森恐怖的死亡主宰哈迪斯呀,为何做出这般莽撞无礼的动作?”差一点就能得逞,却被封刮得头发与衣衫都凌乱不堪,只得离她牵肠挂肚的美男子远远的才不被波及的美神气急道:“这美丽的地带已然归属于我,就像银辉焕发的白羽是白鸽的那般天经地义。你若是一时心血来潮,就想夺取我超群的珍宝,这种轻蔑奥林匹斯的举动只会败坏上位者的名誉。”
处于让爱与美之神忌惮不已的冥力之中,毫发无损的阿多尼斯怔怔地看向叫她气急败坏的那位神祗,一种极其强烈的亲近感和熟悉感自胸腔涌出,就如象征胜利的花环凝视着象征英勇无双的铠甲,又像嵌满宝石的王冠注视着镶了黑曜石的权杖,无需证明便是天生一对。
对这冒出脑海的念头与情感,阿多尼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不由得迟疑了片刻。只是接下来见这方才救了他的,穿着黑袍,身形高大,也不露出面貌的神祗并不理睬爱与美之神的呵斥,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远处,唯恐他被她半带威胁的话语动摇,忙挣扎着起了身,鼓起勇气站在了他的身后寻求庇护。
☆、第四十七章
叫阿多尼斯感到意外的是,这沉默寡言的冥神竟立即转身看着他,淡淡道:“你若留在此处,她还会再来纠缠你。”
他下意识地往爱与美之神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她,却不知何时起,已然带着爱子消失不见了。
但任谁也不会认为,她就此放弃了。
“感谢您的慷慨帮助。”阿多尼斯烦闷地叹了口气,直接道出自己的打算:“我会立刻启程离去的。”
他说完连自己都有些被这份坦诚意外,不禁暗暗打量了这终年被一袭黑雾笼罩的冥府之主好几眼。
就连自诞生以来就未曾离开过脚下这片名为莎孚的土地的、称得上孤陋寡闻的植物神,也听闻过他的声名赫赫,他也如传闻中的那般,有着一身挥之不去,直叫周遭绿灵避之不及的阴森森的死气,偏偏自己却发自内心地想要亲近对方,就如熠熠夺目的星辰依恋着温柔衬托它的宁静黑夜,又如羸弱的海藻迷恋着宽容包容它的蔚蓝海水。
似是对他观察的视线无知无觉,冥帝毫不犹豫道:“若是无处可去,不妨跟我走。”
阿多尼斯踌躇片刻,还是遗憾地拒绝道:“容我感念您的好意,然而我冥府的环境并不适宜我的子民繁衍,为了叫它们更自在的生活,唯有不识好歹一回了。”
他本身倒对那陷入永恒睡眠者前往的国度没有半分反感排斥,只是去别处暂避与接受冥王邀请去冥府长居是完全不同的性质,莎孚的子民可不能长期脱离了他的庇荫。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阿多尼斯倒对眼下不会发生的来自阿芙洛狄特的骚扰不甚在意了,转而担心起刚才的措辞是否太过直接,又是否失礼,生生糟蹋了一份诚挚的恩惠。
“无妨。”
冥王却未露出半分不虞,毫不计较地颔首后,全然没有勉强他的意思,爽快离去了。
令植物神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无形中将愧疚之情加重了几分。不过有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爱与美之神环伺,他也无暇多想,只将多献几只裹着黑纱的山羊做祭品的念头深藏,匆匆收拾行囊,就骑上霍斯,寻了离冥府于人界的入口最近的拉科尼亚的方向而去,想着万一真无路可退,也能及时进去避上一避。
可惜没走出多远,就遭了只携裹着雷电、身形巨大的雄鹰的所发起的,气势汹汹的袭击。
饶是有着十足的警惕性与敏锐的直觉,行动极其灵活的植物神也只堪堪躲过。他自然不会将它所表现的胆大视作简单的暴动,轻盈地自马背上由平伏的躲避到侧翻潜入林中的果断,如同在洒了水的冰面上滑行般一气呵成。
他迅速抽出了背上的箭簇,全无迟疑地坚定对准了那威风凛凛的巨鹰,一下拉满,随着修长的控箭之指轻轻一颤,三支白杨枝制成的箭矢就雷霆万钧地射了出去。
他箭法极佳,三支被同时射出的瞄准的都是雄鹰那炯炯的双眼,然而这能轻而易举地贯穿猎物的锐利箭头在击中它后,只发出了铿锵的脆响,就如一颗不起眼的石子撞在了高大的城墙上,雄鹰毫发无损,失了力气的箭簇疲软地倒在了周围。
攻击并不奏效,阿多尼斯的心往下蓦地一沉,动作却半点不慢,当机立断地丢下无用的弓箭,又因不想连累那些尽管畏于天神威压、依旧不惜拦下祸殃地舍命阻拦雄鹰追来的草木,并没有心怀侥幸地躲入密林深处,而是一咬牙,要朝林外的空旷之地跑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一转身,就撞进了一个魁梧结实的怀里。
神出鬼没的冥王高深莫测地睨了他一眼,旋即举起黑黝黝的两股叉,态度不似之前对付阿芙洛狄特时的随意,却也是游刃有余的地念了一句什么,那只耀武扬威的雄鹰就凄厉地嘶鸣一声,似被锋利吊钩伤到的鱼儿一般,连诱人的鱼饵也顾不得了,身形踉跄地落荒而逃。
威风八面地轻松处理了迫在眉睫的危机,冥王淡定地收回权杖,墨绿的眼眸沉静如水,直勾勾地注视着颇不自在的阿多尼斯,久久地一言不发。
植物神苦笑了下,为这短短半日功夫,就因一意孤行而把自己折腾得颇为狼狈而羞愧不已:“又给您添麻烦了。”
霍斯颠儿颠儿地跑过来了,似是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不安地以硕大的脑袋拱了拱他。
哈迪斯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仿佛自己恰到好处的挺身而出有多不足为道一般,更没有嘲笑他自讨苦吃,而是略带关切地问道:“还好?”
“承您的恩泽。”阿多尼斯无奈一笑,彻底放弃了在奥林匹斯诸神层出不穷的追捕围猎和肆无忌惮的歹意下逃脱的妄想,主动恳请道:“如果可以的话,请带我一起回冥府——”
“可。”
不待他说完,哈迪斯已经飞快地允了,还极其自然地执起了他的手。
若非那张英俊冷漠的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暗暗挣脱未果的阿多尼斯,几乎要产生对方感到迫不及待的诡异错觉了。
接下来在冥府渡过的日子,远比想象中的要好得多,要不是他见冥神们皆都无比忙碌,□□乏术,忍不住主动接下了帮忙修缮爱丽舍的活计,即便一昧地闲散度日,似乎也不会有神祗会来指责。
除了频频来探望他,态度太过热情的冥王叫他感到很是不知所措外……这般安宁的生活,倒真是他梦寐以求的了。
直到有一日,安静祥和的爱丽舍的中心,忽然凭空冒出来一处晶莹的泉眼,被那剔透的溪流淌过的植株则变得越发茁壮起来,这点异动即刻吸引了暂时管辖此地的阿多尼斯的注意力。
“……耻辱。身为坟茔的无上君主,冥府的高贵主宰,却不惜动用荒唐可笑的伎俩,来掩饰邪恶的过错。”
听这古怪沙哑的女声对有恩于他的冥王嘲讽不屑,阿多尼斯皱起了眉,连更多的探查也懒得做了,驱动神力将包含它的那一小片土地深深挖起,一股脑地掷入了湍急的斯堤克斯河中。
☆、第四十八章
这处口吐人言的泉眼却有着她的奇异之地,纵使被阿多尼斯移除了,不一会儿就又回来了。这回她那高高在上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被冒犯的气恼:“虚假的恩惠往往能弄瞎愚者的双眼,叫蠢钝的耳朵也一起聋掉。你若是铁了心要相信那裹了美德的罪行,只不过放纵了恶念的蔓延,叫是非颠倒黑白。他究竟编造了多少谎言?怕是比一件华裳的针脚还要来得细密繁多,又缕缕相系,叫人轻易看不出破绽来。他欺你是贪你美丽逼人,就像初初破蛹的春虫,对自然最美的造物有着银邪的企图。”
“自奥林匹斯来的鬼祟之徒,也敢在这口出狂言。”如果说言简意赅是冥王的标志,那废话连篇就是奥林匹斯诸神的代言词。这妄图挑拨离间,损害对他有恩的冥王陛下的威名的可笑恶客,阿多尼斯是再厌恶不过的了,又怎么可能轻易听信。
泉眼又道:“狡猾的情人总会将自己的过去讲作未经涂抹的一张白纸,在这爱情的战场上不过是名新兵的冥王却将这招使得得心应手。为了名正言顺地获得亲吻蔷薇色的面颊的权利,他伪装成心性高洁之辈,把当初迷恋过河神俄刻阿诺斯之女琉刻一事刻意掩藏。你可知作为她的化身的白杨至今还屹立在此处?”
她说得没头没脑,阿多尼斯心里这下却是真动怒了,俊美的脸庞上渐渐被层薄云黑雾遮上,明亮的乌眸连向白杨树瞥上一眼来求证的念头都无。
依他所见,即便陛下近期的举动着实诡异了些,也轮不到她这般扭曲恩人的意图。
见凭自己之力无法驱她离去,他脸色一沉,面若寒霜道:“我确实赶你不走,但这不过似葡萄藤砍不去自身腐烂的果实,与它本身的意志则全无关系。这些用意恶毒的低劣谎言,哪怕被你说得再头头是道,也只能入得我的耳,丝毫动摇不了我的心的。”
植物神全然不信,阿芙洛狄特借助地母盖亚之力化作的泉眼则被气得一时哑口无言。
向来擅长捏造甜言蜜语的她,这回明明说的是实话,却半点无法取信被蒙骗的心上人。
自宴会上察觉到他的异常后,可怜她先是历尽千辛万苦地寻到与男宠们隐居的大地女神,又不得不剜心地舍出她觊觎已久的阿多尼斯的美色,承诺待到对方厌烦后才将其接走,还得亲自冒着随时会被哈迪斯发现的危险,在接了白鸽的通风报信后,趁冥王防备最薄弱的时刻偷偷潜入阿多尼斯的梦境之中,伺机而动。
在亲眼目睹哈迪斯竟无耻地通过丑化她的所作所为来美化自身的行径时,她险些被当场气炸,偏偏为了不被对她深藏憎恶的他发现,非得仿着地母的口吻不可。
她如此大费周章,可不就是为了揭穿哈迪斯那些拙劣却可恨地十分奏效的手段,好分裂这对夫妻的感情。
对她内心的剧烈翻涌,阿多尼斯自是无从得知的,也没从她那掩藏得极好的语气中感受到几分熟悉来。在叱责她一番,他不屑与她再争辩下去,又清楚自己赶她不走,他索性不再在此地逗留,沉着脸,沿着迎风静静摇摆的金穗花铺就的灰毯,往冥王处理公务所在的宫殿去了。
阿芙洛狄特唯有解除了泉眼的状态,眼见着就要功亏一篑,也顾不上会否惊动梦外的冥王本尊和创造梦的修普诺斯了,咬牙动用了盖亚之前赐予的剩下的那部分神力,好摆脱她与对方之间的神力差距的影响,匆匆跟上植物神的步履,竭力思索着该如何是好。
阿多尼斯不知她就不远不近地缀在身后,沉默地走着,一方面懊恼着自己太过无能,需要拿这些琐事去烦扰忙碌的陛下,另一方面又分了点心思,琢磨陛下那古怪的态度是意味着什么。
等他经过遗忘之河勒忒时,耳朵蓦地捕捉到箭矢熟悉的破空声,他心神一凛,头也来不及回地迅速往边上一闪,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支簇新的金箭。
阿芙洛狄特!
阿多尼斯来不及细想,更多金箭就接二连三地射了过来。拉弓引箭的爱与美之神俨然是发了疯的鹰,连仪态也不管不顾,只愠怒地亮出锋利的嘴甲,对她瞄准的猎物又撕又咬。
他无暇去想她是如何出现在此处的,只凭躯体的柔韧灵活躲避着,一路退去,结果不慎一下踏空,身形一歪,直接坠入了水流湍急的勒忒河中。
“哎呀!”
阿芙洛狄特被惊得当场花容失色,连从爱子那特意借来的弓箭都弃了,心如乱麻地就朝勒忒河跑,金色的发鬓被涔涔的冷汗打湿,偶尔凝结成圆珠,绝望地滑下苍白的香腮,常被情郎亲吻的薄唇此时一点血色也无,还被雪白的贝齿咬出了深深地痕迹。
这乌黑透了的河水就如冥王的心肝,丝毫不知她满心满眼的痛苦,如咬了猎物的猎犬般得意地咆哮着,气势汹汹地向前翻涌。
哪怕这只是个逼真的梦境,被困在其中的阿多尼斯却是真实的。又有谁知道,落入忘河中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结果呢?
“噢,阿多尼斯,我最心爱的少年,我至渴望的珍宝,自然最完美的杰作呀!”阿芙洛狄特已然泪如雨下,一边狼狈地趴在河岸边,一边不死心地遥遥望着,嘶声大哭:“我不过乞求你也付出我对你一半的爱慕,就甘心受你的全盘管束,为何总对我视若蛇蝎,却愿被真正的毒蛇的巧语蒙骗?如今你胜利了,狠心地宁可叫自己遭遇不测做代价,也要残忍地杀死一个卑微地渴望你爱情的不幸俘虏,叫她心如死灰!”
“婚姻的守卫者,得不到丈夫爱情的可怜的赫拉呀,你大可以张开嘴来好好嘲笑我了。”阿芙洛狄特的泪水似决堤的洪流般,越是感到悲戚,就越是止不住:“我——”
她的哭泣嘶喊戛然而止。
这是因为,一旦梦境的主人遇见了剧变,梦中的世界便被夺走了支持,彻底崩溃了。
而在下一刻,正面无表情地与试图获得自由的儿子讨价还价的冥王陛下,就诧异地见到恋人缓缓地睁开了眼。
“哈迪斯。”
盯着这张理所当然地凑过来,属于骗子的可恶的脸,阿多尼斯眯起了眼,冷冰冰地问:“愚弄我的游戏……就是那么有趣吗?”
哈迪斯:“……”
☆、第四十九章
阿多尼斯故意摆出极冷淡的姿态,实际上心绪已成了一团乱麻。
他无疑对哈迪斯利用自己失去记忆来强行歪曲是非,颠倒黑白感到愤怒,但叫人无奈的是,于这期间他又的的确确对冥王产生了恋人之间的温情,是一直生活在孤独中的自己渴望的。
再不想原谅这严重的过错,也不舍得就此抛去难能可贵的宝物。
正如慷慨的阳光固然能为碧绿的植株温柔地注入生命,支持它茁壮生长,而在炙夏时分,那火辣辣的日光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足以将叶面灼考得翻卷过来,花瓣枯萎,绿茎干瘪。
却绝不会有绿灵因此憎恨这份反复无情。
一脸冰霜的冥后在暗自纠结为难,而很快明白了这句质问和漠然的眼神意味着什么的冥王,则前所未有地当场石化了。
还被关在他体内的果实也明白大事不妙,不仅乖乖地闭上了嘴,还老实地大气都不敢出,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淡化到极致。
不为别的,只因它能清楚地感觉到,连那天空之主、万神之王的震怒都无法动摇分毫的伟大父神,此时握着双头杖的手竟然……
在微微颤抖。
这叫它也跟着由衷地害怕,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了。
这段时间被骗得极惨的阿多尼斯窝着火,见他面对质问一声不吭,只直挺挺地立在原处,更感到这口气发不出来,深吸了口气,冷冷笑道:“我当陛下的不善言辞是正直的化身,却不知胡编乱造对您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还请您再动用那根如簧巧舌,叫我听听更多不着边际的话,领教那口若悬河的本领,竟能将欺骗美其名为爱情与婚姻。”
哈迪斯的唇微微地翕动了下,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低下了头。
不知为何,阿多尼斯竟从他那几乎是永远一成不变的表情里,读出了深深的委屈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气得神志不清了。
摆在身前的是一块被雨水打得潮湿的木柴,纵使胸中有着旺火,也是燃不起来的。阿多尼斯想再说些严厉的话,狠狠地剜这非但不知悔悟,还厚颜无耻地在他梦境里为自己添光的哈迪斯几下,不料刻薄的话自始至终只停留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幸好这理亏的罪魁祸首正神色黯淡地低着头,否则要是敏锐的目光窥破这份心软,心里绝对又要得意了。
思索片刻后,阿多尼斯依旧冷着脸,以不容商榷的口吻道:“您欺骗了我,又被我发觉。我若只是您的部下,被如何对待都甘之如饴,可您偏偏赋予了我一个不容轻侮的冥后身份,为了发泄这份被愚弄的怨忿,我可要开始惩罚您了。”
哈迪斯闻言微微抬眸,直直地看向他。
阿多尼斯不由得避开了那道火热的视线,径直道:“在我彻底消除愤怒,决定原谅您之前,请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依他所见,这样的惩罚着实宽容得不足为道的,也好叫双方都冷静冷静,却不知对方是决计无法接受要他分离的惩治方式的。
哈迪斯低眉敛目,明智地没有在恋人的气头上直接反对,而是二话不说就将装死的儿子——尽管它现在已经不是颗深褐色的果实,而是个一头可爱卷发的白胖小孩——从体内迅速果断地剥了出来,趁它惊魂未定,阿多尼斯也被惊了一跳的时刻,淡定至极地往他身边粗鲁一扔,然后万分严肃地陈述:“他需要你。”
“啊哇哇哇!”
作为冥府最尊贵的夫妻的唯一子嗣,他却从未享受过这个尊荣的身份理应带来的待遇。先是狼狈地在毛毛刺刺的草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才眼冒金星地母神脚边坐稳,之后正式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用那双胖乎乎的手,紧紧地捂住了初次接触强烈阳光的眼睛。
“你是?”
阿多尼斯茫然地喃喃着,下意识地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从未见过的,沾了一身草叶的白胖可爱的小婴孩看。
其实他的身份毋庸置疑,即便在样貌上看不出与自己有多少相似,倒是极像冥王,可那神格传来的熟悉气息就证明了亲缘,远比能一本正经地谎话连篇的哈迪斯要可信得多。
阿多尼斯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慌忙蹲下,既犹豫不定,又手足无措起来。
他……他该把正靠着自己胫骨休息的,这团温热的软绵绵给抱起来吗?
就像阿芙洛狄特对待厄洛斯那样?
不。
他比空有可爱外貌,却胡作非为的厄洛斯要讨喜得多。
果实还在发怔,在接受到父神危险而充满警告的一瞥后,尚未来得及感受初见天日的惊喜,就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脊背瞬间挺得笔直。知道这是自己表现的最佳时机,他毫不犹豫地紧紧搂住了原本挨着的母神的小腿,卖力地睁大了那双与他的无耻父神如出一辙的绿眼睛,似清晨那沾在山巅霜结上的一点金光般忽闪忽闪,巴巴地瞅着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更漂亮的冥后瞧,奶声奶气地唤道:“母神大人!”
阿多尼斯只觉心都被软化成了一滩水,哪里移得开视线半分。
他再也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抱起了对方,犹如纯白柔软的花瓣保护着亮黄的花蕊,又如坚硬的外壳守护着雪白的椰肉。
这动作既笨拙又生疏,其实令他很不舒服,却完美地忍住了,还装出一副很舒服享受的模样,纯洁无辜地紧抓着阿多尼斯的前襟不放。
“他……”抱着他的阿多尼斯着实爱不释手,想着这段时间以来也对他不够关心,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决定,不免有些愧疚,在吻了吻那嫩红的颊后,这份轻盈的满足与愉快轻而易举地填满了他的心,连那场不愉快的争吵都被挤了出去,暂且被完完全全地抛在了脑后。
接着,他求助般地看了一直抚育孩子的哈迪斯一眼:“我们该怎么做?”
哈迪斯面不改色,心中却大大地松了口气:“先回冥府。”
☆、第五十章
冥王与冥后这便草草结束了短暂的休假,带着初生的高贵子嗣跃下大地,从温暖明亮的人界降落到隐蔽幽暗的地府,再乘上黑色马车,赶往建立在埋藏了大地之源的阿喀戎河之上的住所。
植物神的手臂线条极漂亮匀净,肤色似纯白细腻的乳汁,躺在这如玉石雕就的臂弯之中的冥王之子却感到不太好受。看上去再柔弱美丽,这也是一双拉惯了弓箭的手,与其说是柔韧的柳条,倒不如说是裹了层新雪的坚实滕枝。
他维持着脸上的依恋与满足,悄悄地小挪了一下,让被咯得发酸的后颈得以释放,转为侧面受点小罪,也好背对着一直对赖在冥后怀里的自己投以灼灼目光的父神。
嫉妒的焰火灼烧着他的背脊,若不是顾忌着会被冥后发现,他毫不怀疑自己要被烧出个天大的窟窿来。
阿多尼斯满心欢喜地抱着乖巧的儿子,丝毫没注意到父子之间的无形对抗,忽然意识到尚未取名这一点,不由看向面无表情的冥王:“他的名字是?”
哈迪斯飞快回道:“斯提克斯。”
阿多尼斯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接着对怀中一脸天真纯洁的儿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他虽是初为人父,却也知道名字并不是由父母随意起的,而是在神格凝聚成形,真正成熟的那一刻,会由法则自动铭刻进脑海之中。
会与诸神誓约的见证者,以最强大的约束力对言诺进行着捍卫,就连身为万神之王的宙斯也不敢挑战其权威的斯提克斯河同名,绝不可能是个巧合。
阿多尼斯轻柔地提着斯提克斯的双腋,像拎着只全无防备的白兔一样,让他软绵绵的脚能在自己的膝上直立起来,一边屏息认真观察着他,一边放出神力进去探查。
仿佛对他在做的事情一无所知,斯提克斯毫无抵触地放任来自他的神力在体内流窜,绿眼睛亮晶晶地回视着,犹如倒映着银月的一泓清泉,盈满了全身心的信赖。
阿多尼斯沉默半晌,迟疑道:“他这样……与我们的婚姻缔结有关吗?”
哈迪斯仍是速答:“不知道。”
阿多尼斯本身问的时候也不怎么抱有期望,唯有叹了口气,默默接受了这一点。
任谁看来,这大概都是件好事——通常天神的子女能获取的神力都会弱于父母,可斯提克斯一现世,誓约的督守者就从无言无语的河流正式归入了冥神一系,这绝对不是奥林匹斯诸神能预料到,也不可能是他们能平静接受的。
尤其是曾对着斯提克斯发过誓的那些,一旦他们稍有违背的举动被发觉,对其进行判定和施以惩治的权力,就悉数落在了这位新生的冥神手中,叫他们成了彻头彻尾的待宰羔羊。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婚约是怎样被冥王以坑蒙拐骗的方式达成的,原本淡得只剩零星的火苗又窜了上来,连这活脱脱就是缩小版哈迪斯的斯提克斯都有一瞬不太待见了。阿多尼斯扯了扯嘴角,将斯提克斯精准地放进似乎正全神贯注持缰赶车的冥王怀里:“你就不必再装模作样了。我即便没有恢复记忆,也清楚这几匹良驹超凡脱俗,离了鞍鞯也再听你的话不过的了,又哪里需要你去费神驱赶?若你心里急切,有紧要的公务要处置,它们的跑速又远算不上快,不如停止耍这种小把戏了。”
哈迪斯被揭穿也毫无羞恼,反倒把这视作了允许与和解的信号,极干脆地松了系着马勒的绳索,回身退了几步,就进了车厢,大大方方地紧贴着阿多尼斯坐下。
他随手抓着斯提克斯的后颈,往自己怀里一丢,旋即想到了什么,十足地低声下气地问:“不抱了吗?”
“就连奥林匹斯最尊贵的那对夫妇都知晓,哪怕夫妻感情不睦,也不应殃及子女。”阿多尼斯微微一笑,宛若无意道:“更何况你是辛苦抚育他的母神,难道我就要蛮横无理地夺走让他与你亲近的机会了吗?”
哈迪斯默不作声,将老实认错的架势摆了十足。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母神给嫌弃了的斯提克斯则心里咯噔了一下,木着脸,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来……
果不其然地被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杀机的眼神盯了个准。
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在父神认为自己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之前,忙不迭地爬进了阿多尼斯的怀里,冲疑惑的对方露出一个自认为最可爱的笑来,十分自然地改口道:“我想和父神在一起。”
阿多尼斯不由得抱住了在自己怀中急切地乱钻、连只是粗略裹着身体的从冥王的黑袍上撕下的衣料都差点挣脱的斯提克斯,微微地笑了一下,先前生出的那点淡淡的不自在也不知不觉地消失得无踪无迹,犹如唱着歌的大风路过一处热雾腾腾的锅炉,让白雾被吹拂得冉冉飘荡;又似投入湖心的石子惊扰了乌云密布的湖畔,让黑压压的群鸟展翅飞离。
甚至还对被儿子毫不掩饰地嫌弃了的哈迪斯生出点怜悯来。
若有若无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的变化,冥王却极有定力的按兵不动,路上除非阿多尼斯主动开口,他就始终是低眉敛目的认罚模样,手脚更是规规矩矩的,叫阿多尼斯反而感觉很不习惯了。
斯提克斯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在主殿停好,早在冥府入口被打开的那一刻,就感应到冥王与冥后即将归位的双子神便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只是还不待他们开口禀报,站在威严雄武的冥王身后的冥后,更确切地说,是他怀中所抱着的那个孩子就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陛下,这是……”和目瞪口呆的弟兄不同,只看一眼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作为冥王的忠实追随者,也将冥王那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学了彻底的修普诺斯,他的脸上此时也流露出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悦和诧异来。
阿多尼斯不禁莞尔,接下去道:“斯提克斯。”
作为冥王目前绝无仅有的子嗣,斯提克斯被从属神们热情地围观了一通,又众星捧月地被带去安置。
送走了孩子,阿多尼斯好整以暇地看向浑身紧绷的哈迪斯,笑道:“现在轮到处理我们的事了。”
☆、第五十一章
将斯提克斯小殿下妥善安置到与主殿相邻的殿室后,双子神为了事务又联袂而来,直接去议事厅不幸扑空后,不得不转到寝殿去,结果就被守在门口的侍从们给挡住了。
“两位陛下正在忙碌,请回。”
原本带有几分暧昧色彩的答案,经白杨化身的口中一板一眼而出,就成了硬邦邦的一块石头。仿佛要防备这两位硬闯般,他们神容严肃,万分警惕地盯着他们,挺得笔直的腰杆则将门口挡得严严实实。
在寝殿里,又是与鲜少干涉冥府事务的冥后一起……除了新婚燕尔时期常见的亲热敦伦,还能有什么可供忙碌的事情?
即使忠心耿耿的侍卫不这么提防他们,除非是想跟当初欺骗了死神的狡猾骗子希绪弗斯一起接受那不停徒劳地推动巨石的苦刑,就绝不会在难得被爱的春泉所眷顾的陛下深陷其中时贸然打扰。
修普诺斯与达拿都斯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铩羽而归。
幸好也不是太过紧要,只是两桩需要陛下裁定的安排。首先是作为光明神阿波罗遗留在人间的众多血脉之一,伊翁与他那曾有幸和天神风流几夜的母亲一起被遭到愚弄的养父愤怒砍杀,死后就被不知情的达拿都斯引入了冥府。等死神听完了他们的倾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光听描述的话,直接导致他们被处死的那位神秘神祗,极有可能就是陛下。
令死神犹豫的,倒不是他们的身份有多重要,哪怕是其父阿波罗亲至冥府,都不可能在亡者国度中夺得半分话语权,更别提这不过是两个连永生都未被赐予、体内不过有一点零星神血才显得有些特异的凡人了。
只担心说不定陛下掺和进来是另有安排,怕妨碍了原先的用意,死神难得谨慎地与睡神讨论一番后,决定将此事押后,待陛下亲自裁决。
至于另一件事,便是司掌农业的德墨忒尔之爱女,春之女神泊尔塞福涅自称奉了神王的命令,作为使者也来到了冥土的大门之外。考虑到冥府目前与奥林匹斯一系交恶,他们便任由三头犬将她拦在外头,也是要等陛下来判断的。
寝殿内的景象,却并非双子神所想象的春情泛滥,不仅半分旖旎也无,若是被任一冥神亲眼看到,都将是非同小可的异闻——
漂亮柔弱的冥后面无表情地抱臂而立,平日充满威严冷酷的冥王则一声不吭地耷拉着头,倒是淡去了几分自带的冷硬,颇像个苦于无笔在手的忧郁骚客,又像求爱失利的悲伤情人,一筹莫展地坐在床尾,好方便较自己的身量要娇小许多的冥后能充分俯视自己。
阿多尼斯心不在焉地踱了几步,终于下了最终决定:“既然斯提克斯是冥神,就更适合留下,而我依着原来的打算去莎孚一段时间,相信你也能看顾好他的。”
尽管对初生的幼子有着浓浓的不舍,也没有就此原谅铸成这场大错的元凶的道理。植物神的狠心曾叫爱慕他的阿芙洛狄特吃尽了苦头,如今也轮到冥王不情不愿地品尝一番被冷落的滋味了。
阿多尼斯本以为一向在他的问题上十分霸道固执的哈迪斯还要使些诡计拖延时间,甚至还为此做好了准备,不料冥王虽看着乌云密布,却表现得很是通情达理,开口接受了:“嗯。”
“既然这样,”进展太过顺利,不但叫阿多尼斯感到惊讶,也多少感到怀疑。为免冥王想出对策,他索性即可出发了:“我先离开了。”
哈迪斯理所当然地起身:“我送你。”
阿多尼斯防着他做类似的反应,见真发生了,心里完全没有生气,而是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感,迅速瞪了他一眼:“不必。”
作为冥王唯一的配偶,被斯提克斯河亲眼见证婚约缔成的冥后,他在死者之邦拥有的权力之大于明面上仅次于哈迪斯,能名正言顺地享用一切供奉给冥神的祭品,是亡灵尊敬的另一位统治者,只是从不去动用罢了;而私下里,就连冥王都对他耳提面听……相对于这极大的权力而言,开启去人界的通道就是极简单的小事了。
哈迪斯这回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哦。”
“既然你同意了,”阿多尼斯无可奈何道:“就快把我的手放开。”也不知是何时拉上的。
哈迪斯依言照做,却在同时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多尼斯先是心里一颤,旋即越发警醒,生怕再逗留片刻功夫就被日愈精明狡诈,也越发难以应对的哈迪斯以弱势打动,一面匆匆忙忙地向外走,一面斥道:“在你尝试以深情的叹息挽留我,又不满我对此视而不见之前,倒不如反省下是谁一手营造了如今的局面。我会感到愤怒,从而暂时离开,并非有着神秘的原因,全是你先以巧语欺骗我的缘故。若施以小惩能叫你稍微循规蹈矩一点,对我而言,就不枉此行了。”
这样的分离,其实令阿多尼斯也不太好受,不想真正动摇了好不容易立下的决心,他毫不迟疑地开启了人界的入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正因他强忍着没有回头,也就没有发现,之前静静地跟在他身后的冥王,不知何时起就不见了。
阿多尼斯心烦意乱地独身回到不久前才与哈迪斯来过的莎孚,一进树林,就瞅见只迷迷糊糊地低头啃草的花鹿。听着嫩草的哀鸣,他本能地要抽出弓箭来将它或是赶走,或是射杀,不料一下摸了个空。
他这才意识到,走得太过仓促,连最趁手的长弓都忘在地底的寝宫里了。
阿多尼斯不禁苦笑,俯身拾了几块趁手的小石子,对准了花鹿的眼睛就要投掷过去,刚还愉快地埋首草间享用佳肴的它就仿佛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倏地抬起头来,茫然地朝四周看了一圈,分明没有发现完全隐匿在林间的老练猎手,仍然飞快地逃走了。
它会忽然警觉,实在出乎了阿多尼斯的意料,不过他此时狩猎的兴致并不算高,便也没将这小小失利放在心上,踌躇片刻后,他往没药树所在的深处走去,那里大约是莎孚最宁静的一处了。
这下就发生了更多怪异的事情——往日里总热情地向他涌来挨挨蹭蹭的花草们,只矜持地行了礼后,就不再试着与他攀谈;总爱借着灌木的遮掩偷偷窥探他的宁芙,也不见了踪迹;就连他以口哨召唤往日的好伙伴霍斯时,它神气焕发地哒哒跑来,却远远地就刹住了步子,仿佛他所在的方位有极可怕的恶兽一样。
阿多尼斯先是困惑不已,后来就渐渐回过味来,最后还是顺着那长了张黄澄澄的胖脸、却自以为动作足够隐秘地偷偷歪着脑袋瞧他的向日葵的无意指引,难以置信地朝被黑色斗篷盖住的后腰腰带处试探着摸去。
——一下就将把紧贴在上面偷渡过来的的缩小版哈迪斯给捏住了。
☆、第五十二章
“亲爱的冥王陛下,请容我代表莎孚的子民向你的大驾光临表示荣幸。”阿多尼斯面无表情地说着听似恭敬的话语,提着闷不吭声的缩小版哈迪斯的腰带,粗鲁地将手脚规规矩矩的、一点都不扑腾的他提到了离脸颊只有一根指头距离的位置,隐含怒火地紧盯着他:“但我没记错的话,就在不久前你亲口应承了我回到故土休憩一段时日的请求,若是这份出尔反尔得不到恰当的解释,我恐怕要让迪莉娅来替我问问了。”
有幸被点名的迪莉娅不禁羞涩地咧开了血盆大口,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有的被拉成了粗细不等的丝,更多的则溢出了嘴角,徐徐淌下——她是一朵硕大无比、颜色鲜艳的食人花。
即便是四肢朝下、只有被挽在阿多尼斯指尖的腰带撑着全身重量的这种狼狈状态暴露在诸多绿灵眼前,哈迪斯还是一如既往地瘫着脸,丝毫不受威胁,也全然不担心自己威名受损,处之泰然地陈述道:“那么接近我的神格,她会承受不住的。”
植物神微眯着眼,长长的乌睫危险地颤动了一下,声线越发低柔:“这就是陛下有恃无恐的原因?”
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有巴掌大的个头的冥王慢吞吞地侧过了脑袋来,面冲隐忍着怒气的冥后,只见他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垂至足畔,就像是个精致漂亮的娃娃,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自然不是。”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那陛下请说。”
哈迪斯还真说出了一通道理来:“你若是想去冥府,并不需要我的邀请就能自如进出,因为那也是你手握统治权的家园;这样一来,我当然也能不经你首肯便踏上生养你的这片土地,因我也算它的另一半主人。”
阿多尼斯极少听到他说出这么长的一番话来,尤其他还用那因变小了而显得有些圆润的俊美脸庞做出往常威严肃穆的表情来,竟可爱得叫他腹中的怒意也散了许多。于是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就缓和许多,还带了点好笑的意思了:“陛下难道是在埋怨我未将统治莎孚的权力与你分享,使得你的到来缺了名正言顺吗?”
尊贵的天神便认真地点头:“也能庇护它,好不轻易受奥林匹斯的侵害。”
这样的说法朴实无华,却很合乎一向追求实务的植物神的口味。一想到冥王在决心付出信任和真诚后,的的确确就慷慨地将冥土的统治权与尚未和他推心置腹的自己分享了,而自己的内心如今其实也接受了这来途荒唐的婚姻,与其死攥着一点微小的权柄不放,倒远不及如了他的愿妥当了。
只要阿多尼斯想通,就不会去多此一举地纠结颜面会否因此受损的问题,而是很痛快地同意了将莎孚孕育出的植物神力分出一半给挂在腰带上的小冥王。
他阖上双目,轻柔地吟诵:“收留我彷徨母亲的和善恩人啊,你以灰褐苍苍的胸脯哺育了我,宽容地任由宁芙们享用凡人献给你的紫红珊瑚做饰品,不曾吝惜地叫温暖的阳光倾洒,又温言恳求了路过的清澈泉水把你环绕,使冰凉的雨水滋润发出馥郁香气的华美玫瑰,呼唤露水铺满每一株疲惫的绿草,叫自浩浩空冥流下的清辉溢满湖面,又给聒噪的鸟儿提供了安逸的住所、换来静谧祥和的夜晚。”
“我承认从未亲眼见过你那盖世无双的美貌,也愧于未曾徜徉过每一寸经你精心雕琢的泥土,可我愿向斯提克斯起誓,接下来自我口中说出的话语未有半分欺意。尊贵的冥府之主,刚正不阿的亡魂主人,愿为至美奇珍提供庇荫,他所给予的承诺可靠如愿保护湖泊永不枯竭的汪洋大海。又如同允许一只小舟停泊的庞大港湾。从此刻起,我将相信这双眼睛的判断,把呵护你的责任,和管辖子民的权力的一半交托给他,他之话便如我之话,敬重他亦如敬重我。”
随着绿莹莹的纯洁神光温柔地将小小的哈迪斯包裹,不消片刻,植物神便明显感觉到他对莎孚的掌控力弱了些许,不过他并不把这点微末影响放在心上——只要神格还在体内一日,便会将失去的这一部分自行缓慢充盈回去,而哈迪斯所获得的那些,则足够他听懂在莎孚的绿灵所说的话了。
当然,这份被共享的跟植物的亲和力,也只在过去完全受阿多尼斯掌控的莎孚这一小片地带有效。
表面上看,柔和的绿光很快就融入了那身小小的黑袍,消失无踪,哈迪斯却立即感觉到了变化。
他能模糊地听到植物们的窃窃私语,还能感觉到淡淡的来自阿多尼斯的情绪波动。
“既然陛下的愿望已然实现,”浑然不知还附赠了一点不利于自己的效果,也不知真实的情绪随着神力的共享被透露出去的阿多尼斯,在爽快地达成了哈迪斯的要求后,并未忘记追究对方的出尔反尔,:“也该回去照看斯提克斯了,我出于信任将他留在你身边,却不是叫你飞腾的烈马般轻易丢下了责任的。。”
“他自有诸多冥神看护。”哈迪斯直白道:“我想念你。”
话音刚落,冥王便感觉到了细微的喜悦的颤动从另一端传来。
阿多尼斯着实对渐渐学会用这些令人羞涩的话来糊弄自己的冥王感到无可奈何,佯怒地瞪他一眼,很是无力地还击了句:“冥王陛下如今展现出的油腔滑调,可是连最擅花言巧语、以不知羞的吻去哄骗的爱与美之神都自叹弗如了。”
殊不知这点犹豫和假装出来的气恼,也只能骗一骗之前无法感知到他心绪的冥王了。
见对方无动于衷,阿多尼斯不由得不自在地错开眼去,绾着冥王腰带的食指惩罚性地往上颠了几颠,同时轻斥道:“哈迪斯,要我对你先前铸下的错事视而不见,高高兴兴地在冥府陪伴你,这是不可能的。在我对你还未生出半点爱慕之心时,你先是自作主张地追求于我,又专横地趁我丢失记忆的危难时刻施以哄骗,还试图通过编造更多的谎言覆盖过去。你消耗了我的信任,无论对你或是对我,都不会是件称得上美妙的事情。难道我能理当这么轻易地冰释前嫌,既往不咎吗?此时此刻,我不论身处何地,内心都还是有着怨怼的,在它彻底消散之前,若是继续叫我日日见到罪魁祸首的面容,从而口出恶言、叫旁的冥神也跟着遭殃,倒不如一开始就先避开的好。而我虽暂时不愿见你,到底是决定了最后要原谅你的,你即便再贪心,听到这也该知足了。”
结果一直都瘫着脸随他折腾,听这番话时更是没半点要反抗的痕迹的哈迪斯,忽然借着晃动的幅度猛一跳,一下就抱住了他的手指,旋即华履在旁边那根上利落地一蹬,就像没被脚索拴牢、忍饥挨饿了数日的鹰隼,灵敏地冲那觊觎已久的面颊扑了过来,趁惊讶的冥后没反应过来之前,狡猾地偷了一个吻。
“你——”
阿多尼斯匆忙退后一步,同时赶忙将那曾被他误以为真能牵制住哈迪斯行动的腰带给松开了,得逞的冥王则在被丢开的瞬间,迅速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落在不知内情的冥神眼里,冥王夫妇全然是神秘地来去匆匆,为所欲为:先去游山玩水了一段时间,临时回来一趟将新降生的子嗣撇回领土差人照顾,就继续回去游山玩水了。
而最清楚真相的斯提克斯,则正如鱼得水得无可复加。
冥府的事宜被勤勤恳恳的双子神领人做得井井有条,他不需要为这些事劳碌——当然,他很清楚这只是父神陛下追愤怒而走的母神时离开得太仓促而忘了下达使唤自己的命令,所导致的美妙结果罢了。
尽管因有过在成熟了还被困在其体内这么漫长的岁月的经历,令他很是珍惜这得来不易的自由和安逸,不过在充分享受了数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后,也有些厌倦这种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分、身乏术,唯有自己无所事事的滋味了。
这日,斯提克斯索性驾起了在体内流淌着冥王夫妇的尊贵血脉面前乖巧温顺的黑色骏马,想让熟悉这片广袤的土地的马儿带着他巡视它的基础,就如他父神往常会做的那样。
只是神骏的仆人仿佛理解不了他的心意,不仅嗒嗒嗒地踏着慢悠悠的步子,生怕颠得他不爽利,也没往一切会与危险沾边的地方走,而是笔直地穿过了灰色的金穗花田,跨过汹涌的焰河与幽暗的小径,就如阴雨连绵了数月的天空拨开了重重乌云,灰暗的天地忽地充斥了鲜艳明亮的色彩,那是到了冥后精心照料过的、美丽祥和的爱丽舍,但马儿没有就此停下脚步,而是傲首挺胸地顺着柔软的茵茵绿草和沿途的艳丽花儿,在湿润的泥土散发的淡淡腥气和沁人心脾的浓郁芬芳中,往相连的另一块无瑕乐土慢悠悠地踱去。
斯提克斯这一路看来,也是叹为观止。他虽知晓父神对母神有多么宠溺爱重,也清楚母神有着的美貌惊人和柔中带刚的性格,可初次见识在得到冥后神格前,神位很是低微,神力也很是薄弱的母神一手创造出的瑰丽景观,还是叫他感到无比震撼。
就在他目不应暇的时候,忽然清晰地听见了一个女性啜泣的声音。
斯提克斯不动神色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只是为了模仿这个被他的母神做得潇洒漂亮的动作,他没想到自己有的是一对小短腿,以至于当场摔了个五体投地——他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让骏马留在原地,自己循着声音的来源悄悄靠近。
一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下,一个穿着雪白长袍的姑娘正在埋头哭泣,身边盛开的是一大簇白百合。
若是阿多尼斯在此,他就能清楚的听见这些被这个不速之客的泪珠打湿了娇嫩的花瓣的白百合们已经愤怒地把她从容貌气质到穿着打扮都批了个彻底,还不怀好意地撺掇她头顶上那几颗冥石榴,想叫它们掉下来砸到这个可恶的家伙的脑袋上去。
斯提克斯眼珠一转,板着脸问道:“你是谁!”
那沉浸在自己悲伤中的女孩儿惊了一跳,忙停了埋首膝上啼哭不已的举动,警惕地看向他。只是在看清楚发出这清脆质问声的,不过是个肉嘟嘟的雪白小孩,比她曾经跟在母神身后参加奥林匹斯一场宴会时见过的厄洛斯还要漂亮可爱,尽管他努力摆出严肃的表情,依旧令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瞬间就撤去了防备。
“我来自亨那城的波尔格斯,是慈爱的母神德墨忒尔与威严的神王陛下之女,贝瑟芬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露出个可爱和善的笑容:“我是奉了地母之命,来将这象征友好情谊的信物转交给冥后的,”
她心里是万分愁苦的。那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在有着天鹅栖息的池塘边和女伴们快乐地采摘着花卉,来自那素未谋面的地母的信使就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还将一桩极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她。
且试想她怎么会愿意踏足那幽深恐怖的地界呢,可地母尽管深居浅出,却位高权重得连不重视自己的父神也极忌惮,再有就是,她对那貌美到能迷惑冷硬无情的冥王的阿多尼斯也有深深的好奇。
于是左思右想下,她最后还是决定瞒下素日极疼爱自己、听闻了定会不顾一切去阻拦的母神,想快快地把任务完成再回去母神身边,就寻了一向和自己较好的女仙库阿涅,从她口中问到冥府的入口,壮着胆子孤身下来。
可她运气着实太差,虽受到了这些容貌俊美,气息冰冷,终日忙碌的冥神们的礼待,却始终没能见到要转交礼物的对象。一朝任务没能完成,她就得逗留在此多一日。眼见着不久前,冥王夫妇突然归来,她激动地立即求见,却被歉意地告知他们再度离开,且归期和去向都是不定的时候,希望落空的她想象着母神在大地上遍寻不到自己的痛苦模样,终于忍不住内心弥漫的绝望,伤心地哭了起来。
这里固然美丽,也没有冥府他处那些或是凶恶,或是彷徨的幽魂侵扰,可也没有熟悉的好伙伴们陪她游戏,更没有温暖明媚的春日辰光。
斯提克斯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用紫衫做的精美木盒,提议道:“你可以将它给我,我再转交给母神。”
一听这个幼小可爱的神祗是冥王夫妇之子,贝瑟芬妮不由得犹豫了一下,可依然畏于被发现后或许会得到的谴责与惩罚,只得强忍着拒绝了。
即使斯提克斯的脸上并未因此流露出失望或者不悦,心底纯真善良的贝瑟芬妮反倒感到更歉意了,于是走到他身边蹲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额发理好,带了些许讨好地道:“尽管我未有幸知晓你的姓名,就先行尝到了你慷慨给予的好意。可叹我既没有胆量,也没有本事违背地母的指示。若是你愿意原谅我方才的不识好歹,我愿找来这附近最美丽的花儿,为你编织一个叫嫉妒女神莫吉拉都想夺走的花环。”
斯提克斯斜斜地看了这个傻乎乎的姑娘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狡黠:“我倒还有个建议。你要是能应承我,在我同意你离去之前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就让修普诺斯带我和你去寻我母神。”
“呀!”不曾想还有这样的转折,贝瑟芬妮喜出望外地轻叫了一声,也没发觉这听似稚气的话中充斥着诱惑与陷阱,不疑有他地举起手来,满口答应了。
这条件在她太过轻松简单,也是可怜的春之女神,完全没想到这她以为只要陪玩一会儿做报答就能应付过去、自始至终都没告诉她自己名字的孩子,会是任何神祗都不敢轻看轻言的誓约守护者斯提克斯的化身。
斯提克斯果然信守承诺,在不知情的春神懵懂地立了誓后,他满意地笑了笑,真请到了贝瑟芬妮这些天来一直与之没能说上话的冥王亲信,睡神修普诺斯,再由这文质彬彬的冥神苦笑着硬抽出点时间,亲自将任性的他们送去了莎孚。
然而自以为机关算尽,给冥府骗来一个好使唤的劳力的斯提克斯也万万没想到,被他视作未来部下的春神一见到阿多尼斯的风姿神貌,就面露恍惚,目含痴迷,瞬间坠入爱河了。
☆、第五十四章
“怎么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阿多尼斯还没来得及为儿子的突然出现感到诧异而问询,就被他的这一身狼狈给吸引了心神,拧着眉为他擦拭。
经过贝瑟芬妮这个插曲,斯提克斯早将自己狠狠跌了一跤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而满心感激他的春神也没好意思开口,他便一无所知地顶着一头的草沫和半脸的泥屑晃了许久,身上的黑袍也是脏兮兮的。
斯提克斯还想多享受一下来自母神的温柔,就被冥王冰冷刺骨的目光扫到,他打了个寒噤,只好依依不舍地表示他可以打理好自己,然后恳切地说:“我亲爱的父神阿多尼斯呀,”他清楚对方不喜欢被称为母神,便乖巧地换了个称呼,又考虑到那嫉恨如仇的性格,开始明目张胆地撒起了谎:“我既不是无事生非,也不是成心扰了你的清净,而是为了这个困愁忧戚的客人的请求来的。”
他三言两语就将贝瑟芬妮的身份与目的交代了个清楚,心下奇怪她怎么还不接话,便扭头一看——
情窦初开的春之女神有着柔嫩的粉颊,上面是被青春所赋予的健康讨喜的红润,此时则加深了如玫瑰的色彩。一双水润的蓝眸晶亮闪耀,痴迷地停驻在身长玉立的冥后脸上,连他究竟开没开过口都没意识到,更别提接他话,顺势提出自己的任务了。
斯提克斯:“……”
第9节
恋耽美
正文 第9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