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正文 第15节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第15节
这一刻,吴邪觉得张海杏真他妈美丽动人,简直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张海杏从后视镜里瞄着吴邪,轻轻一笑,“谁叫你丈夫不喜欢置办家业,贵为张家族长,平日薪饷也不少,居然一处田地,一处洋楼都没有。难为你了,嫁进来却没地方住。”
这个……这个有什么?
因为张海杏帮自己说话,吴邪的心情勉强有些好转,见对方看着自己笑,他便顺着她的话应道:“他没洋楼,我有,跟我混,管他饭,管饱。”
“哈哈哈……”张海杏一阵大笑。
张起灵望着他们,照旧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将脑袋扭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沉默得就像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吴邪心道:“管他饭?石头还用吃饭吗?饿死才好!每次都给老子使绊,肯定八字相克!”
“我跟你说,夫人。”张海杏笑够了,继续从后视镜里瞄着吴邪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留你下来,其实是想利用你。”
吴邪一怔,不动声色。
“上次你偷溜出司令部,外面的守卫是我撤走的,而且族长没有骗你,他的处境不妙,你更危险。为什么你更危险呢?因为不管怎么说,你的身份是张家的族长夫人,即便那些人不承认,可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说白了,你是族长的弱点,他从未有过弱点,你的危险来自族长,现在你知道了,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吗?”
留在他身边?这话怎么怎么听着不对味儿。吴邪冷笑一声,看着张海杏道:“谁留在他身边,我只不过要见我娘。我又不是吓大的,那个谁谁谁想对我做什么,尽管叫他放马过来。再说我不是第一次被你家族长牵累,从他逼迫我结婚开始,我的前途就一片黯淡,现在不过多一桩事,我还会怕?”
☆、第八十七章
第八十七章
张海客的花园洋房位于南京近郊,早年他买下此地便是看中视野开阔,寂静安谧,闲暇时刻,在洋楼顶部的露台撑起大阳伞,摆上巴洛克风格的桌椅,慢慢磨着咖啡豆,煮一壶手磨咖啡,喝一口,回味无穷。
张海杏那时说:“我才知道你喜好洋人的玩意。”
张海客却摇头,道:“现在流行,我好奇而已。”
张家在南京的宅邸是一座古老的深宅大院,礼仪、规矩,乃至族人的服饰皆与洋派沾不上边。但张海客是个破旧立新的人,如今什么都学洋人,上至蒋某及其夫人,下至路边卖菜的大婶,作为新时代青年,他甘心落于人后么?而且,如今张家对外家的管制比较松懈,再加上闷油瓶做族长,张海客自然有点小小的特权,自己在外面购置了地皮,比照洋人的风格修建了这座花园式别墅。
吴邪看到这座别墅时,着实惊艳了一把。
眼前的主楼共有四层,外墙刷成白色,四面倾斜的屋顶为红色,卷拱门廊,罗马柱雕饰,立在绿茵茵的草坪中央颇为显眼。同时,旁边的副楼有三层,内部与主楼相通,也是拱形窗,嵌着红色窗棂,一块一块玻璃在晨光中闪闪发亮。这两栋洋楼占地面积适中,但外面的院子十分宽敞,吴邪草草一扫,便看到花园,车库和网球场。
张海杏说:“后面还有个游泳池,他本来想建个马厩,被我阻止了。”
这里建马厩,旁边又没有马场,不过地方宽阔,跑跑马也无所谓。张海杏说这话时,车已经行至别墅的镂花大铁门外,她按了按汽车喇叭,远远的跑来一男子替她开门。
“夫人,既然你暂时要在这里住,我趁现在给你介绍一下。”铁门打开,张海杏驾驶吉普往里走。
吴邪盯着张海客的房子,心说这小子倒斗赚了不少钱,他就不信修这别墅的钱是他往年攒的压岁钱。
张海杏驶向车库,车库在副楼左边,路不算远,一会儿就驶过去了。
“这里族长也是第一次来,所以你们听好了,主楼原本有卧室、盥洗室、书房、餐厅、厨房等等,但现在除了卧室与盥洗室,其余的房间千万不要进。副楼的话,有健身房、图书室、宴会厅、舞厅及佣人房,可连接主楼跟副楼的通道被我哥锁起来了,因此你们也不要进去。然后露台可以上去,外面的花园亦能逛,在楼前撑把大阳伞,看本书喝个下午茶都没多大问题。而且我哥给两栋楼装了最新式的花灯,看灯嘛,走廊上可以看,主卧室的灯最漂亮,其他房间便一定不能进。”张海杏说。
听完张海杏的话,车也停了,吴邪哼了声,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这么大的房子该是哪儿都不能去,这不能进那不能进,住在这里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牢饭不会像我家这样美味。”张海杏哈哈一笑,熄了火。
吴邪继续抬杠,“厨房都不能进,哪来的美味?”
“我说漏了,佣人房在副楼一层,那儿有厨房,你们的一日三餐会由佣人送过来。”张海杏应道。
吴邪还想说什么,张海杏打断他,“下车。”张起灵已经下去了,动作比他俩迅速几倍。吴邪有些郁闷,看张海杏也下了车,只得跟着下,随后,他站在张海杏身旁问:“房间为什么不能进?难不成你们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张海杏扭头瞥了他一眼,神秘的笑起来,“你猜?”
猜个屁!
吴邪说:“倒斗的还能藏什么,明器吧。”
张海杏呵呵两声,“算也不算。好奇害死猫,夫人甭惦记了。”
张起灵与张海杏走出车库,吴邪无奈的继续跟着,这一路,吴邪看到副楼一层的佣人房有个单独的出入口,也就是说,这个一层跟上面两层并不相通。他们走了五十多米,主楼立刻近在眼前,吴邪仰面望着前方的精致雕饰,忽然觉得这看似气派的别墅实际是个异常神秘的地方。
“其实你们别看这里空荡荡,服侍你们的佣人厨子园丁有十好几位。我哥嫌钱多,人不住这也养着他们,现在派上用场了。至于安全,九河镇的人已经跟在我们身后到达这里,族长虽然冷淡,在南京也总有些愚忠族长的下属,我想夫人住这儿暂时还是安全的。”张海杏望着吴邪说。
吴邪瘪嘴,“谢谢了。不过我的安全不重要,请你们一定保证我娘的安全。”
“这件事,族长应该会尽快办的。”张海杏道。
这时,张起灵推开大门,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吴邪,吴邪盯着对方的黑发,心情又开始郁闷。
张起灵,心如古井,沉默寡言,独断独行,跟他讲话经常对牛弹琴,气死别人不偿命。然而就是这种人,还不得不与他继续相处,甚至有求于他,能不郁闷吗?
“那个……”张海杏拢了拢头发,她现在穿的还是旗袍,“我就不进去了。”
吴邪转头瞄着她,“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里。”张海杏的眼神跃过张起灵的肩膀,投向前方幽深黑暗的大厅。
里面的缎面窗帘没有拉开,所以视线所及处皆昏暗无光。
“我还有事,去佣人房交代下就走了。这里的佣人也是张家人,连外家都不如的张家人。”张海杏望着张起灵的背影,意味深长的弯起嘴角。
张起灵居然身形一滞,没回头,什么都没说。
见此情景,吴邪的郁闷陡然消褪不少,好奇心却一路高涨,往前踱了几步,立在张起灵身边,探头探脑往里瞧。
除了不能进的房间,原来还有所谓连外家都不如的张家人。首先他理解的张家外家约莫正如字面意思,应该是张家的分支,然后连外家都不如,是外家的分支?可从张起灵与张海杏的表情判断,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吴邪斜了斜眼睛,状似不经意般朝旁边瞥去,实则观察起张起灵的侧脸。张起灵还好,没啥异常,就是神色相当严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厅里出现了粽子。
“那就这样吧。族长,夫人,我先走了,你们新婚燕尔,我不便打扰太久。”
吴邪猛的扭头,一记瞪视尚未甩出,张海杏已经走出几米,大笑着朝吴邪挥了挥手,算是告别。
“这女人……”吴邪的心情又不好了。
吴邪身后,张起灵走进大厅,步伐缓慢,脚步无声,渐渐的,他的身体轮廓消失无影,跟常年盘踞于此的黑暗融为一体。
☆、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才眨个眼功夫,张起灵就像鬼魂般飘进这处处洋溢着贵族范儿却现下有些鬼气的别墅,吴邪挺直背脊,心说几千年前的古墓都闯了,还怕人间阳宅?就是张起灵忽然表现出的疏离姿态令他很是不爽,来者是客,这是他哥的别墅,他便是主人,有客来,他非但没有不亦说乎,反而扔了客人独自离去,怎么都说不过去嘛。
吴邪三步并作两步追入宅子,气匆匆的,仅扫了周围几眼,不过这几眼已经足够他鄙视张海客的审美水平。
之前说了,里面很黑,张起灵进去后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手电筒,吴邪眼中才得了一丝光明。
张海客这人按理说不是俗人,瞧他的妹子张海杏虽然凶了点,嘴坏了点,可也气质出众,娉婷一美人。有这样的妹妹,再看看张起灵,基本他们张家的基因不会坏到哪里。大家皆通晓礼仪,知识渊博,看尽古往今来沧桑巨变,识古董断古文,品位不俗,可张海客为啥彻底颠覆了张家传统,非要一心走上炫富的不归路?
原本从外面看去,吴邪以为张海客只是如同大多数有钱的国人,修幢洋派别墅玩,可现在看来,张海客哪是修别墅,他是修皇宫!上至穹顶的数层水晶吊灯,下至铺满整个一楼的名贵地毯,墙上裱着红底金纹的墙纸,上挂漆金画框的西方名画,17、18世纪工艺精湛的镂刻技术仅仅用于楼梯的手扶木制作,各种纯金纯银物件摆在拐角,吴邪直叹大开眼界,这内里布置极尽奢华,美轮美奂,若光线足够明亮叫他看得更加清楚,他一定认为自己正站在凡尔赛宫的某个房间。
“咳咳。”吴邪故意在张起灵身后咳嗽几声,忍下心中对他的不满,没话找话道:“你们家一个比一个有钱呐。”他们已经到达二楼,这主楼梯往左、右分去,各自连通一条走廊。张起灵往右走,吴邪跟着他,其实吴邪对这别墅很感兴趣,但目前还不是探险的时候。
走了几步,张起灵目不斜视,就像没有听见吴邪说话。吴邪“喂”了声,张起灵扭头瞥了他一眼,吴邪还以为他会跟自己说上几句,岂知对方真的只是瞥一眼而已。
吴邪:“……”
已经屈尊主动找他讲话,他还想怎么样啊!又不是哑巴,每天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吴邪感觉自己学不来。
他们转了个弯,分开的楼梯于此地再次重合,吴邪可以看到两边走廊各有三间房,房门皆为橡木,雕饰着各种植物,造型繁复,白金相间颜色亮丽,令他不禁嘀咕说:“张海客真是要造宫殿。”
张海客是不是造宫殿,这个不太清楚,如此富丽堂皇的别墅住起来本应很舒服,但偏偏设有禁区。张起灵一直走到四楼才停下来,吴邪数了数,每层六间房,一楼不算,上面总共十八间房。
十八间房子里,最为特别的当属眼前这间。
首先,这间是主卧,方位与其他的不同,由于这幢别墅再没有五楼,所以这间有着华丽大门的主卧室占据了楼梯的位置。楼梯正对一楼大门,也就是说,这主卧室位于整幢别墅的正位,从卧室看出去,一定能够欣赏别墅正前方的风景。
其次,这主卧实在是够大,至少有两间正常居室那么大,明显挤压了旁边几间房的空间。吴邪学过建筑,目测估算面积不在话下。而且张海杏说了,这幢别墅除了主卧室与佣人房,其他地方都禁止入内,不给居住于此的人留下足够的活动范围,难道是想憋死一切有生命的东西么?
张起灵推开大门,尚未等吴邪反应过来便快速闪身进入,几秒钟后,黑暗里传出一声轻响,吴邪叫了声“日”,眼前陡然明光烁亮。
张起灵拉开了绣工精美的丝质窗帘。
吴邪再次“日”了声,抬手挡住前方射来的强光,眯了眯眼睛。过了一会儿,吴邪缓过来,发现张起灵正在主卧室里四处走动,于是,他的眼神也跟着张起灵,将这主卧室好好的打量了一番。
其实,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张海客这家伙绝对脑子有毛病!外面,是富丽堂皇的巴洛克式风格,到了里面,竟是古香古色的中式风格。太师椅,案几,贵妃榻,屏风,多宝阁等等,红木明清家具一应俱全,看来吴邪应该收回之前那句话,张海客居然没有忘本,他到底还是中国人,一个标新立异的中国人。
吴邪呵呵两声,饶有兴致的跟在张起灵身后转圈,他现在明白张起灵在看什么了,他是在看张海客收藏的好物啊。
“啧啧,保存得真好。”吴邪盯着大多数来自地底的物件,双眼放光,轻一点的,他拿起在手中把玩。而此刻,张起灵已经停止打量张海客的藏品,站在门口,表情没有之前那么严肃。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主卧室始终安安静静,吴邪的余光瞥见一直立在门口的人影,就是不开口跟对方说话。
欣赏艺术品得静心仔细,哪能像张起灵般走马观花?然而张起灵刚才并不是“欣赏”,而是“检查”,只不过吴邪不知道。这幢别墅处处充满疑点,张起灵必须防止张海客放在主卧室里的奇怪东西误伤吴邪。
“铛……铛……”
吴邪吓了一跳,扭头望着远处那忽然发出几声鸣响的壁挂式西洋钟。这钟从明朝流传下来,张海客别出心裁的于挂钟两边镶了两个类似神龛的东西,不过里面敬的不是祖先,而是明永乐年间的青花瓷瓶。
“……”吴邪决定什么都不说。
中国文化,过去拥有西洋钟的人会将之摆在正堂,落地式也好,台式也好,双侧必然配上体积相称的花瓶,寓意终生平安。现下张海客也是这意思,但为何看起来就是这样别扭呢?
“铛……”
“咕噜噜……”正在吴邪腹谤张海客的时候,他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唤起来,附和着西洋钟。从被塞进车到现在,他基本没吃过东西,能不饿吗?
“你饿了。”张起灵站在门口,语气淡淡的明知故问。
吴邪脸一红,斜了张起灵一眼,撇过头没应他。这家伙,找他讲话他不理,别人尴尬出糗他就主动开口,几个意思啊?
“族长。”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吴邪怔了怔,撇过去的脸又瞥回来,望着忽然从门口飘进来的年轻女佣。
这女子,双手捧了个大大的矮足雕花食案,上面最显眼的目标是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牛肉汤。吴邪正饿,自然肚子又叫了几声,不过虽说他对汤心存向往,可当他看到盛汤用的石榴白瓷花瓣大碗时,汤本身的吸引力便没有了。
说这石榴白瓷花瓣大碗,白瓷为底,花瓣状,胎薄质细,釉质莹润,嫣红的石榴花一看便出自名家之手,朵朵如霞明照眼,光看这碗就食欲大振。
“这个碗。”吴邪指着食案,“还有旁边的数个小盘都不是古物。工匠极力模仿雍正时期的粉彩瓷烧制手法,可颜色的饱满度却不是那个年代能够达到的。”吴邪走前几步,更加仔细的观察起石榴白瓷花瓣大碗,“我听说前几年有人以花历为主题定制了一批餐具,那个烧制餐具的工匠后来死于战乱,我父亲素来欣赏他的手艺,适逢乱世,无缘得见大师最后的传世作品,父亲一直很遗憾。因为父亲的关系,我对大师的作品也是相当熟悉,在我看来这就是大师的风格,如今是五月,五月石榴,莫非你哥就是定制人?这餐具是不是共有十二套,每套都以一种花作为主题?”
吴邪侧头,瞄着张起灵。
说老实话,张起灵怎么会知道?张海客不用定制几套餐具都要找族长报备吧?不过,捧着食案的女子倒是微屈膝行了个半万福礼,不卑不亢的道:“回夫人,这餐具正有十二套。”
还真是他!同时,吴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很想开口叫这姑娘改变称呼,不要唤自己为“夫人”,不过说了是不是更刻意,目前还是自动忽略“夫人”更加妥当。
“族长,夫人,请用早饭。”女子手捧食案走进内里。
餐厅禁止进入,吃饭当然在睡觉的地方,不过好在地方够大,辟出一块地儿吃饭绰绰有余。
靠近侧面阳台处,年轻的女佣人将食案上的早点一一摆上桌面,这圆桌看来就是用来吃饭的,周围还放置了几个束腰海棠式圆凳。
吴邪走过去,望着即将入肚的丰盛早餐,悄悄咽了口唾沫。
☆、第八十九章
第八十九章
吴邪并非没有吃过好东西,他现在这样,完全因为他真的饿极了。
桌上与石榴白瓷花瓣大碗一系的各种石榴小盘里装了精巧可爱的薄皮小笼包、蒸饺、烧麦,以及干丝烧饼,牛肉锅贴,五香鸡蛋,另一个小些的石榴花瓣碗里盛了什锦豆腐涝,旁边放着两个更小的碗,如果想喝,便用瓷勺舀进碗里,分开食用。
这些食物,分量不重,种类不少,两个人吃正好,年轻的女佣替他俩摆了碗筷,盛好豆腐涝,一个万福,“夫人请用。”
吴邪嘴角抽了抽,尴尬的坐下,“谢谢。”
那佣人又一个万福,吴邪都替她累得慌。
“小姐交代过,这全是夫人爱吃的。”
敢情张海杏这女人真的调查过他!不过算了,查就查吧,他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黑历史。吴邪夹起一个小笼包,皮薄微透,馅大肉嫩,在日本留学时,他馋这小笼包很久,日思夜想仿佛多年未能相见的情人。
吴邪微笑,由衷的感谢道:“谢谢。”
年轻的女佣忽然霞飞双颊,眼睛明亮,似乎相当受宠若惊。
吴邪愣了愣,心说这反应就像她从未接受过别人的谢意,表现得太过了,却也不像假的。
“要不……一起吃?”吴邪在自己家时便经常背着长辈与佣人开玩笑。解雨臣常调侃他,说他风流多情恰似那个贾宝玉,小心以后落得个出家的下场。但是,吴邪从不认为自己是多情种,更不可能出家,他只是追求平等,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没有生来的主子,亦没有生来的下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能做皇帝啊。
原以为这女佣会跟自己家的一样,欲语含羞,嗔怪的斜自己一眼,可他忘记后面还杵着张家族长,这女佣居然手捧案几跪下来,浑身抖如筛糠,作势往下磕头。
“夫人,我不敢……”
吴邪瞪大眼睛,筷子一滑,晶莹的小笼包掉下来,摔到桌面。“干,干嘛?”即使族长在后面,也不至于被一个玩笑吓成这样,张起灵的性格应该不会介意这种事情。
张起灵走过来,这女佣更紧张了,怀抱案几连滚带爬移到一边,不敢抬头,只泪眼婆娑的盯着张起灵的军靴,“族,族长,我先下去了。”
她爬着出了主卧室,对,是爬着,留下呆若木鸡的吴邪,与面无表情的张起灵。
张起灵坐下,悄无声息。
吴邪望了望门口,又望了望张起灵,脸上尽是嘲讽之色,“我说你这个族长平时是怎么苛待族人的,我开一个玩笑也把人家吓成这样,就算是佣人,也是你们张家人吧。”
张起灵低头喝了口豆腐涝,不说话。
“怎么了?你不解释吗?如今倡导平等、自由、博爱,你这样对待佣人,可是拖了党国的后腿。”
这帽子,扣得真大。张起灵抬头瞄了吴邪一眼,淡淡的说:“这事你别管。”
“你们张家的事,我才懒得管,但是……”
“这事你管不来。”
“咚!”吴邪重重的放下筷子,郁闷气结道:“行了,你神秘,你们家神秘,连你们家佣人都神秘。我装聋子瞎子可以吧?以后我还装哑巴。你以为老子想跟你讲话,你之前怎么对待老子的,绑架!你他妈绑架老子!”吴邪本来便有火,一直强行压着,现下没有外人,面对冷冷淡淡的张起灵,他是真憋不住了。
“我走了!”吴邪气得不想与张起灵同桌吃饭,看见对方的脸就想揍过去,筷子离手,吴邪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瞪着张起灵。
可惜,吴邪的肚子抗议吴邪的决定,“咕噜噜……”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张起灵看着吴邪,忽然伸出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轻轻放进吴邪的碗里。“你母亲的事情,我一会儿去办。”他依旧一副淡淡的口吻。
这感觉,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吴邪甚是内伤。还有母亲的事情啊,怎么能跟他闹得太僵?而且,傻子才跟胃过不去。吴邪重新坐下,拿起筷子迅速夹了一堆包子烧麦,啃了几口烧饼,灌下一整碗豆腐涝及牛肉汤,最后用备好的手帕抹了抹嘴,一拍桌子,大声道:“你睡床,我睡榻,井水不犯河水!我娘的事办好后你再来跟我讲话,否则我是不会搭理你的。”
张起灵收回筷子后默默喝着汤,显然并不在意吴邪的话。吴邪吃饱了,或是气饱了?走到塌前倒上去,严守自己不搭理张起灵的誓言。后来,张起灵也吃完了,看了眼吴邪,吴邪大白天躺尸,是之前尚未睡够么?
吴邪悄悄睁开眼睛,对上逆光而站的张起灵,窗帘全部拉开后,主卧里的一切皆被灿烂的阳光笼罩,一扫早前刚刚进入别墅时的阴霾。
“这里的房间,除了这里,你哪都不要去。”张起灵严肃的叮嘱吴邪。
吴邪冷哼一声,扭过头,继续假装睡觉。
“我要出去会儿,办你娘的事,很快便回,你……”张起灵顿了顿,稍后说道:“你若惹事,我就送你回吴家。”
日哦!这是威胁,张起灵竟然威胁自己?吴邪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盘腿坐在榻上死瞪着张起灵。
张起灵会怕吴邪的瞪视?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他说:“我不开玩笑。”
吴邪差点应了他,不过最后憋住了,硬是一个字也不吐。
“我走了。”张起灵淡淡道。
吴邪又哼了声,用“深情”得可以杀死人的眼神目送张起灵离开。估摸着张起灵已经下到一楼,吴邪冲上阳台,伸长了脖子往正门口瞧,那里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张家的听差,就是那个帮张海杏开门的人已经换了身军装,恭敬的替张起灵打开车门。
难道所有张家人都有军籍?吴邪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张起灵上车后,那个张家人关上车门,不知是不是吴邪的错觉,他总感到那个张家人走路时的腿抖得特别厉害。为什么呢?因为吴邪在四楼,望去一楼总归有些距离,这种距离都能看出对方的腿抖,那他一定是抖得幅度很大。
“抖什么啊?”吴邪匪夷所思。片刻后,他恍然大悟般自言自语,“他们都怕张起灵?”
张起灵绝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哪怕吴邪现在十分讨厌他,也不妨碍吴邪对张起灵的人格做出正确判断。如果这些人不是害怕张起灵本人,那他们一定是害怕他的族长身份。
张起灵走后,吴邪回到室内,在圆凳上坐了会儿。没多久,佣人那边换了个男人来收拾桌子。吴邪问:“刚才的女佣呢?”
那男人恭敬的回答:“她出去买菜了。”
吴邪点点头,那男人小心翼翼捧着餐具往外走,就在他要迈出大门的时候,吴邪忽然叫住他,“你的名字是?”
那男人一愣,连忙回身,头压得很低,不敢去瞧吴邪的脸。
“怎么了?”吴邪一阵苦笑,“我看你长得可以,眉清目秀的,还怕见不得人么。况且我也不是洪水猛兽,你为何怕我?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也好称呼你啊,总不能喂喂的喊你。”
岂知,那男人还是沉默,简直是翻版的张起灵。
吴邪郁闷了,沉沉的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张家人,全都死板没有表情,活得累不累?”
沉默,依然沉默。
这……是铁了心不给自己面子了?吴邪心想。片刻后,他忽然大力拍了下桌子,“啪!”然后提高声音道:“我命令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软的不行来硬的,既然他害怕自己,那揣着架子命令他也许比好言好语更有效果。
果然,这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男人吓了一跳,偷偷瞄了吴邪一眼,忐忑的缩了缩脖子,吱唔半天,又重新低下头,小声的说:“回夫人……”
吴邪嘴角一抽,忍了。
“我,我没有名字。”
吴邪怔住。
“夫人,我们都没有名字,我先退下了。”那男人捧着餐具逃也似的离开了吴邪的视线。
吴邪太过惊讶,居然忘记喊住他。
旧说婴儿出生三个月后由父亲命“名”,男子二十岁举行冠礼,并取“字”;女子十五岁许嫁,举行笄礼,并取“字”。是个人都有名字,谁会没有名字?就连路边的一条野狗也会有人叫它们小黑、大白或者阿花。
吴邪不明白,别墅里的张家人到底怎么了?他们为何畏怯、恐惧、忌惮;他们为何哆嗦、颤抖、惊怖?张海杏说他们是连外家都不如的张家人,而他们说自己没有名字。
吴邪呆坐在主卧室里,对张家这个家族产生了莫大的疑问。
另一边,张起灵的汽车忽然被某人截停在路边,某人风尘仆仆,似乎连梳洗的时间都没有,动作迅捷的钻进内里,一脸严肃道:“你这次惨了,我刚得到消息,吴家的前少奶奶死了,是我们家族的人杀了她。”
“你说什么?!”张起灵脸色忽变,要不是在车里,他肯定已经一跃而起。
“我说,吴邪的母亲死了。”
张起灵忽然揪住某人的衣领。
“唉。”某人叹了口气,“多少年了,你竟也有这般失态的时候。说实话,这次还真跟你没关系,他们杀死吴邪的母亲不是因为你。你绝对想不到,其实古桐花和我们家有非常深的渊源,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了,我也才知道,那个……好像……”某人欲语还休。
张起灵眉峰紧锁,以一种十分骇人的眼神盯着眼前某人。
“盗鬼玺是幌子,她别有目的。你说像鬼玺这种存在是只有我们家族内部才知道的秘密,她从哪里得知?你就从来没有想过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但是后来碰到太多事,张起灵自顾不暇,加上还要保护吴邪,他没时间深想呐!
“麻烦你先放开我。”某人指了指张起灵的手,“你要勒死我了。”
☆、第九十章
第九十章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普愿灾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吾怜姬公旦,愿化南飞燕,坐依蒲褐禅。”
“咚……咚……咚!”清脆的木鱼声戛然而止,安静的佛堂内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唉……”
吴邪站在华丽的走廊中,身体忽然一滞,莫名其妙向外望去,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会儿,他还沉浸在古典浪漫的巴洛克式艺术氛围里,虽然刚刚走出主卧室时犹如穿越了时空,可习惯后,他竟喜欢起这里,因为这里有数不清的文化瑰宝。不过,光在外面瞧可没意思,吴邪踱到主卧旁边,选中一扇门,握住门把手,轻轻扭了一下,没扭动。
时近九点,温暖纯和的阳光大片大片投射至地毯,周围皆泛起淡黄柔和的光芒,吴邪看着眼前的门,顷刻觉得就算里面有什么,这样敞亮,他也什么都不怕。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张海杏的提醒,张起灵的嘱咐,作为一个有理智的好青年,吴邪还是要掂量掂量再做决定。
“大概也不会让我轻松的进去。”吴邪摸了摸下巴,“还是算了。”他转身走到拱形大窗前,镶嵌着金饰的拱形窗看起来异常奢靡,却意外的视野开阔,他眼尖的瞄见一个女人提着一大篮子菜慢慢走来,便是刚才爬出主卧室的女佣。
吴邪眨了下眼睛,“噔噔”的往楼下跑,刚跑到二楼,又折回去,半小时后才下来。他洗了个澡,是的,洗澡,他好像很久没洗澡了,幸好那卧室里备着衣服,看样子簇新,估计就是为他准备的。
吴邪换了身浅灰色西装马甲套,内里衬衣雪白,系着宝蓝色领带,加上身材修长挺拔,端的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得不说,出去喝过洋墨水就是会给人一种洋派的感觉,即使五官没有张起灵那么出众,洋大人的气质也能虏获不少少女心。好吧,吴邪其实没这个意思,他压根不是去泡妞的。吴邪把自己弄干净了,舒坦了,心底藏了只好奇猫,离开主楼快步朝佣人房走去。
佣人房在副楼一层,不比主楼富丽堂皇,虽外表保持风格一致,走进去却是典型的中式装饰。
佣人住的地方,能漂亮到哪里?
简单、整洁、宽敞,这便是全部。张海客算是仁主,主人的“主”,至少没给猪圈佣人住。当吴邪以族长夫人的身份忽然“杀进”佣人们的地盘,几个没名字的张家人全都吓坏了。
“夫,夫人。”两男一女原本坐着唠嗑,这下全站起来,手脚不知往哪搁,还变成了结巴。
吴邪微笑:“你们好。”
“您饿了吗?”厨师模样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往外走,“炉子上炖着参汤。”
“等等!”吴邪拦在门口。
中年男人止住脚步,接着退了回去。
这佣人房的墙用一种特殊花纹的纸裱糊着,窗台还衬了几个小摆件,居然散发出些许艺术气息。
吴邪的眼睛扫了一圈,不管是疑似厨师的家伙,还是后面那个园丁或老妈子,都不像是普通的佣人。这些人,张家人,他们眉眼间充满了智慧,不似一般没有读过书的人那样呆滞。然而,可惜的是,除了智慧,吴邪还从他们眼中瞧出了阘懦。智慧使人强大,智慧也使人阘懦,因为有了智慧,所以懂得审时度势,心甘情愿了却残生。
吴邪叹了口气,生怕吓到他们似的轻轻开口,“我没打扰你们吧?”
那几个人全部低着脑袋,左右摇晃着像个拨浪鼓。
“没有,没有……”
“我说,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你们,毕竟我也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大家认识认识,互相熟悉一下。”吴邪往前走了几步。
吴邪走,他们就退,始终与吴邪保持三米开外的距离。
“……”吴邪处于极度无语状态。“那个,你们别拘束,什么族长夫人啊,把我当朋友便好。”
怎么说呢?吴邪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佣人眼中的身份是族长夫人。但是,他再怎么强调可以忽视身份,或者说他自己已经麻木了,夫人不夫人的无所谓,可别人不这么想,夫人一定是夫人,哪怕跟族长一样都是带把的……
“你们别这样,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轻松一点,大家都坐下来。”吴邪不死心的再次踏出一步。
很好,他们后退了一大步。
“后面没位置了!”吴邪气笑了。
“夫人!”噗通噗通,几个人全跪下来。
吴邪莫名其妙,往前去扶,哪知他们跪着也退。这啥意思?敢情他们嫌自己脏?他刚洗过澡好吗!“你们……你们非要我命令你们是不是?”吴邪微微提高了声音。他倒不是发脾气,他就是想起早前“命令”了一次稍见成效,这次准备如法炮制。但是,背后又一声噗通,吴邪回头一看,给自己上过早饭的女佣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也跪在门口,双肩耸动。
“我说你干嘛哭啊?”吴邪简直快疯了。
吴邪转身向她走去,她垂着脑袋,眼泪落进石板缝隙。
“起来。”吴邪弯腰,伸出右手。
“啪!”吴邪的手腕被人握住。
冰冷的,骨节分明的,一只好看的大手。
吴邪一怔,讶异的抬头,张起灵脸色阴沉,紧紧抓着他,最后用力将他拉至身边。吴邪踉跄两步,那个震惊啊,脱口而出一句,“你吃醋了?”
张起灵:“……”
没有人笑话张起灵,没有人敢笑话他,并且他们都知道张起灵不是吃醋,张起灵救了他们。
张起灵望着吴邪,黑眸深邃不见底。
“你怎么回来了?这么快?我娘的事办好了?她在哪里?”吴邪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探头探脑朝前张望。
“我娘呢?”吴邪皱眉。
张起灵松开吴邪,淡淡的说:“你娘她很好,只是现在没法将她带出来,过几天再说。”
“还要过几天?”吴邪二度皱眉。
不过在这件事上他很相信张起灵,张起灵既然说她娘安好,那便是没有问题。她娘谁不好招惹偏偏去招惹张家,一时半会捞不出她也在常理,这么多天都等了,不差现在。想到这,吴邪虽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没有责备张起灵。
“你……”吴邪刚准备问“你拉我做什么”,忽然想起之前说娘没救出便不跟对方讲话,一时把后面的字眼憋回肚里,死斜了张起灵一眼。
张起灵不在意,只道:“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
吴邪不做声。
“我会告诉你的。”张起灵面无表情,转身便走,但听到这话的人都不认为此话有假。
吴邪想了想,忍不住跟过去,心说破例一次,就一次,问完了便不搭理他。然而谜题是一个套一个,环环相扣,真能做到问清一个谜题就不想探索下一个谜题吗?吴邪回头瞄了佣人们一眼,他们还跪着,身形萧索,说不出的苦楚凄凉。
“唉。”吴邪叹了口气,目前是管不了他们了,先追上张起灵再说。
张起灵走得很快,这会儿离他出门仅过了一个小时,吴邪跑到身边,他瞥见地上那个长长的影子,忽然说:“你回南京的事情,你家已经知道了。”
吴邪惨叫一声,“来点好消息行吗!”
张起灵侧头看着他,“只要不出这个门,他们拿你没办法。”
“你不把我送回吴家了?”吴邪嘲讽的弯起嘴角,“威胁我,说要将我送回去的又是哪个啊?”
张起灵沉默,过了会儿,很认真的摇头道:“我不会送你走。”顿了顿,他继续道:“为了你的安全。”
不是说在吴家他才是安全的,在这里有被张海杏利用的可能。但是,吴邪管不了那么多,不知为何他听到张起灵这么说,心中竟涌起一丝窃喜。这窃喜不止来源于他逃脱了被打断腿,或被长辈软禁的厄运,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一些他现在还未明白的东西。
☆、第九十一章
第九十一章
张起灵的目标是主卧室,他对其它房间完全没有兴趣,吴邪十分诧异,这张起灵竟没有一丝好奇心?上楼时,张起灵问了吴邪一句,“我离开后,你有没有去过别的房间?”
吴邪哼了声,“没那本事,开心吗?”
张起灵没开心,就是松了口气,这气松得太明显,愈发惹得吴邪心痒难耐,想随便找个房间一探究竟。然而这终是后话,重新进入主卧室后,吴邪把张起灵拦在屏风处。
屏风,海南黄花梨的十二扇山水屏风,独一无二,价值不菲,将主卧隔成两个空间。吴邪背对屏风,屏风后摆了成套的黄花梨家具,如明式架子大床,贵妃榻,高八尺的云纹穿衣镜,太师椅与案几等,算是卧室。而前方便是客厅,有他们刚才吃饭的圆桌,花架,琴案,以及展示宝贝的多宝阁等。内里布置暂且不提,反正吴邪认为张海客几乎把他的全部家当摆进这里。他现在更关心张起灵,不,是关心张起灵心中的秘密。
“你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快说吧,我洗耳恭听。”
张起灵才刚进来,茶未喝一口,屁股也没挨到凳子,吴邪这么心急火燎的,看来真憋得厉害。
哪知张起灵只是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问:“你想知道什么?”
吴邪愣了愣,忽然愠怒不已,“你明知故问?我在佣人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绝对听到了,就是不知对方为何明知故问。吴邪眯了眯眼睛,陡然觉得张起灵也是故弄狡狯之徒,别看他面无表情,沉稳自持,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实际心里小算盘拨得响响的,自己素来只有吃亏的份,绝无占便宜的可能。不过,吴邪还是忍住怒意,仔细的,缓慢的,一字一顿把心中的疑问重复了一遍,“那些没名字的张家人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躲着我,又为什么那样害怕你?而且你为什么不许我触碰他们?”
吴邪问得清楚,张起灵亦听得清楚,实际吴邪就算不问,张起灵也知道他想了解什么。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吴邪不催,就看着他,目不转睛。片刻后,张起灵开口了,可偏偏是吴邪最讨厌听到的话题,“你们家……”
“张副团座,”吴邪绷着脸瞄了张起灵一眼,“有点自觉可以不?”
“你们家也许会派人来抓你。”张起灵还是将这句话说完了。
自己家会派人来,吴邪能不知道么,但张起灵的话题转移得太明显,真当他是傻子啊。
“我知道,可我现在不关心这。姓张的,你先回答老子的问题。”吴邪看了看张起灵身后的圆桌,“叫人泡一壶好茶,咱俩去那儿坐着谈,行吗?张副团座?”
张起灵望着吴邪,目光沉静,神色淡漠,没人能够从他脸上窥得其内心的想法。
“走吧。”吴邪指了指阳台旁的圆桌。
吴邪终是称心如意,张起灵这次没有转移话题,而是老老实实跟着他坐到桌边。不过,他们最后品茶谈心的茶不是佣人泡的,吴邪大发慈悲,赏了张起灵一杯自己亲手泡的君山银针。味醇甘爽的茶水盛在莹润如玉的石榴白瓷盖碗中,轻轻吹一口气,芽竖悬汤中,徐徐下沉,又徐徐上升。
“好茶。”吴邪发自内心的赞叹道:“就冲这点,我勉强算你们家待客有道。”
张起灵端起盖碗晃了晃,茶香四溢,透过朦胧的白气看了看吴邪,他慢慢抿了口茶水。早晨的阳光投射进来,笼罩着阳台上的几盆花,光线太强而花瓣轻薄,以致花瓣像极染了颜色的纸,挡不住倾泻而下的强光。吴邪发现张起灵的头发上跳跃着镀了金般的尘埃,落到手背,落到桌面,甚至落进茶水里。
吴邪瘪嘴,“快说吧,再不说茶都凉了。”
张起灵放下盖碗,不咸不淡的道:“那些人,全是张家的私生子。”
吴邪差点喷出一口茶水,他设想过无数身份,就是没想过私生子。私生子,古往今来,古今中外,耻辱的象征,没有例外。
“只是私生子而已,至于被你们那样对待吗?”一把年纪的老妈子还要战战兢兢跪在自己面前,吴邪忍了很久,还是禁不住质问起张起灵。
张起灵摇头,淡淡的说:“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私生子。”
吴邪几乎又要喷出一口茶水。私生子还分普通与不普通?确实中国这地儿,私生子为奴为婢的事情不算少,若没有生父的庇佑,私生子多半不容于家庭,生父死后,他们通常会被正式妻妾扫地出门,或者干脆从未被接受。然而张家的是怎么回事?算接受了还是没接受,并且,是“他们”,这是有多少私生子啊。
张起灵说:“我们家族族内通婚,他们是族人与外族通婚生下的孩子,由于生母无力抚养而留在张家。他们无名无姓无地位,不允许进族谱,入宗祠,死后无碑,只有一抔黄土。”
“就这样还留在你们张家,疯了吧!”吴邪将盖碗重重放到桌上。
张起灵继续摇头,道:“在他们留在张家以前,张家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若尚在襁褓或尚未有抉择能力,张家会叫他们的母亲代劳,一旦进入张家,一辈子都不能离开。”
“如果非要离开呢?”吴邪严肃的问。
张起灵顿了顿,回答:“死。”
吴邪沉默了,死即意味着家族追杀,这点他还是明白的。
“我真的不懂,你们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族。”沉默过后,吴邪缓缓开口,“族内通婚?那你跟我呢?幸好我不能替你生孩子,要不我的孩子也是这下场?”说完后,吴邪又觉得不妥,便补充道:“我是打个比方。”
“是这下场。”张起灵瞄了吴邪一眼,“若你能生。”
吴邪恨不得一碗茶水泼到张起灵脸上。过了会儿,他气乐了,“好郁闷啊,我若真能生就好了。我偏要替你生个孩子,有我吴家在,看你张家能把我们父子怎样?”
张起灵怔了一怔,忽然不知如何应这话。
吴邪呵呵一笑,“不过我更喜欢女儿。”
张起灵:“……”
玩笑开过,吴邪又恢复到早前的愠怒模样,“这只是孩子,那么孩子的生母呢?你们张家尽出始乱终弃的男人?”
张起灵三度摇头,表情也愈发深沉,“生母若执意纠缠,逃不过一死,至于生父,都以家规处置,无一善终。”
“不是吧,这么绝情?”吴邪暗暗打了个哆嗦。相爱无罪,张家这么棒打鸳鸯不怕因果报应?
其实报应早就来了。张家如今人丁单薄,早已不复当年子孙绵延的盛况。
吴邪心中唏嘘,端起盖碗喝了口茶,张起灵看着他,继续道:“即使没有子嗣,破坏家规也一样会遭受重罚。”
“哦。”吴邪应了声,下一刻,他忽然扔了盖碗,滚烫的茶水溅出来,毫不客气的亲吻他的手背。
“嘶……”吴邪皱眉,捂着手背,龇牙咧嘴的瞪着张起灵,“你……那你呢!”
没什么,张起灵没什么,他在逼迫吴邪成婚那刻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倒是吴邪,现下将这些话当做别人的故事听,一旦他得知自己的母亲就是因这原因而死,他还能像现在这样沉得住气么?
☆、第九十二章
第九十二章
“你没事吧?”吴邪怀疑的瞄着那张淡然的脸。
张起灵说:“没事。”
“其实我觉得,你这决定太过铤而走险。你家暂时不逼你了,可你的名誉毁了,顺带还捎上我,值吗?”
“值与不值,都已是事实。”
“事实是你有危险。”
“这个你不用管。”
“你们家会怎么对付你?族规?”
“你不用管。”
“姓张的。”吴邪斜睨着张起灵,心道这家伙又臭又硬,明明是关心他,却被如此生硬的拒绝,以后谁还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也罢,他就是这种人,管他去死啊!吴邪拿起茶壶往自己的盖碗里添了一些热茶,有些郁闷的饮起来。
张起灵坐在吴邪对面,没有喝茶,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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