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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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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正文 第22节

    [瓶邪]番号为零的部队 作者:翠寒烟

    第22节

    时针指向晚上八点。

    吴家的娱乐室,一群打牌跳舞的人被荷枪实弹的士兵吓着了,纷纷挤向墙边,躲避黑洞洞的枪口。那个拍了番莲大碗的女子将锦绒盒子抱进怀里,有人撞了她,她便没好气的瞪着对方,“小心点!”

    “哟,不是假的吗?干嘛呀,快去找人说理儿,退了吧。”一个陌生的,尖细的声音无情嘲笑道。

    那女子很生气,往后瞄了一眼,可惜人都靠在一起,一时半会竟看不到谁在讲话。她郁卒不已,只好将满腹怨气撒向张起灵,那个说自己拍了假物的人。她死死盯着张起灵,眼神颇为恼恨,这女人不过长得漂亮些,居然如此嚣张,不知道自己在南京城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么?

    长得漂亮的女人,顶着陈圆圆面皮的张起灵此刻正神色平静的望着吴邪,吴邪喝斥士兵,没有效果,吴邪心一横,暗道他们不敢真开枪,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里挤。果然,无人子弹上膛,但他们也不让吴邪接近张起灵,还好张起灵身边的胖大王忽然发威,硬是推开两个士兵,将吴邪一把拽至张起灵身边。

    吴邪抱住张起灵,那动作相当自然流畅一气呵成。“要送出府是么?干脆将我一起送出去得了!”其实吴邪想出去啊,做梦都想出去!

    “她是哪国人与你们何干?何况她本来就是中国人!”吴邪张嘴便说。

    张起灵侧过脸,眼神落到吴邪的鼻子上,他现在心中有些不快,可也无法推开吴邪。

    吴邪一用力,将张起灵抱得更紧了。旁人只道吴邪一往情深,那边解雨臣忍住笑意,脑袋朝旁边撇,不愿叫霍秀秀看到他的表情。

    自打易容缩骨后,吴邪似乎真把张起灵当女子对待,至少张起灵是这么认为的。然而,在吴邪心里,张起灵始终是那个张起灵,吴邪无意识的过于保护张起灵,除了害怕张起灵在吴家受到伤害外,也是因为之前的张起灵太强大,他没可能在张起灵面前一展神威。现在张起灵似乎很“柔弱”,他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便一发不可收拾,处处护卫张起灵,表现作为男性“恋人”的风采?

    当然,也不排除吴邪时刻不忘占张大族长的便宜……

    “团座。”胖大王忽然朝吴邪使了个眼色。

    吴邪一怔,心说这胖子不会想冲出去吧?这么多人,这么多枪,找死呐!退一步讲,就算真让他出去了,外面是大马路,家里人多势众,他们往哪儿飞?要只是张起灵一个,约莫能走,不,解雨臣跟黑眼镜应该也没事,就自己跟这胖子,火候差点,连累了他们。

    “唉。”吴邪于心底叹了口气。

    “团座?”

    吴邪有一瞬间恍惚。

    “团座!”

    吴邪回神,发现胖大王不止使眼色,他已经开始疯狂的挤眉弄眼。“怎么了?”吴邪顺着他的眼神瞧向门口,门口站了一人,穿着黑长袍,青缎马褂,两个多小时以内,那人已是第二次立在门口威严的看着吴邪了。

    “二叔?”吴邪不由的哆嗦了一下。

    吴二白走进来,冷冷的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瞄向吴邪与张起灵的眼神十分严厉,特别是吴邪抱着张起灵的手,若眼神化作眼刀,他一定可以将吴邪的手生生斩断。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爷!”吴三省的士兵认吴二白的谱儿,纷纷给吴二白让开一条道。

    吴邪想,不是吵架吗?瞧这光景,二叔、三叔似是达成某种协议了。吴邪瞄着吴二白的眼睛,吴二白目光如炬,不知怎么回事,吴邪突然有了非常糟糕的预感,便松开张起灵,挪动半步挡于张起灵身前,不让吴二白直面张起灵。

    叔侄俩就这么对视了几分钟,终于,吴二白眉头一皱,对吴邪道:“出去一趟竟变得倨傲无礼,我真的很失望。”

    倨傲无礼?吴邪向来自认温文尔雅,不过今日这事严格算起来,也算对长辈倨傲无礼。吴邪忐忑的叫了声:“二叔。”但身子依旧挡在张起灵身前不愿退让。

    吴二白见吴邪态度坚决,心中恼火,脸上罩了层乌云,冷若冰霜的道:“你们跟我来。”若此时换做吴三省,那肯定是比较直接,简单粗暴,叫人强行分开吴邪与张起灵。吴二白相较之下委实迂回,可从另一方面来说,吴二白比吴三省狠厉,落到吴三省手中远比落到吴二白手中好。可现在,吴邪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跟张起灵两人被吴二白带进后者的书房,像是要关起门来好好谈话。

    吴二白的书房在二楼,纯中式风格,隔音效果好。说起吴家的隔音,吴二白是商人,自然有许多商业机密,吴三省是军人,时常摆弄沙盘,与同僚商议作战计划,他们都需要保密的环境,因此将吴家弄成这样,方便行事。

    “走吧。”吴邪对张起灵道。

    张起灵望着吴邪犹豫了一下,吴邪苦笑,最后,张起灵还是跟在吴邪身后往走廊去。这时,娱乐室传来阵阵窃窃私语,说的最多的是“怎么了”,“到底什么情况”,“裕子是谁”,“他们在做什么”等等。

    胖大王也朝外走,“团座!”

    “大王且慢。”却被黑眼镜拦住。

    解雨臣直接弃了霍秀秀来到黑眼镜身边,用眼神询问对方。

    黑眼镜一摊手,将解雨臣和胖大王引至人少的地方,然后耸了耸肩,“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不对劲,可能会大干一场。”

    “大干一场?你联系人手了?”解雨臣眯了眯眼睛。

    黑眼镜说:“没有,我是说咱们几个大干一场。”很快,他被解雨臣嘲笑了,“以寡敌众,天方夜谭。”

    “那你说怎么办?”黑眼镜微笑。

    解雨臣摇头,小声道:“考虑下吴邪被困后如何助他脱身。”

    “我觉得你应该考虑下自己如何脱身。”胖大王瘪嘴,示意解雨臣看向满面怒容,正往这边走来的霍秀秀。

    “呵。”黑眼镜浅笑,听起来颇为戏谑,“解大少,一个二个都被困住,到时先救哪个好?”

    胖大王道:“这边比较有幸,至少是被女人困住。”

    解雨臣:“……”忽然,他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解雨臣抓了黑眼镜的胳膊,扯着黑眼镜往走廊的另一边飞奔而去。

    “哎?”黑眼镜十分怔然。

    胖大王也开始跑,“喂喂!等等老子!”

    霍秀秀气得咬牙切齿,奈何穿了高跟鞋,又要顾及形象,便没追上他们。

    “我好像想起件事。”奔跑中,解雨臣压低嗓门对黑眼镜道。

    解雨臣想起了什么,无人得知,而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吴二白将吴邪,及其领回的女子叫进了书房。

    囊无半卷书,惟有虞廷十六字。

    目空天下士,只让尼山一个人。

    吴二白屏退左右,书房中唯剩三人。张起灵抬头,眼帘中出现吕留良的对联。“中国字认识几个?”吴二白突然于书案前转身,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二叔……”吴邪心虚的开口,“她都认识。”

    吴二白冷哼一声,目光严厉的在吴邪脸上扫了一圈,“我没问你。”

    “二叔,她……”吴邪硬着头皮继续出声。

    “行了。”吴二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没管自己“大逆不道”的侄子,而是转向张起灵,眼神犀利,“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谁。”

    “啊?”吴邪好像没听明白。

    再看张起灵,亦是一脸茫然。

    吴二白勾起嘴角,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鄙视,“张起灵,是么?”他对张起灵道。吴二白鄙视张起灵,鄙视对方为了达到目的而使用如此出格的方法。

    吴二白语不惊人死不休,吴邪刹那间身子一震,不过,他并没由此惊慌失措,还微笑着扭头看了张起灵一眼,接着充满调侃意味的回头,瞄着吴二白道:“二叔,裕子可是玲珑有致的美女,您说她是张起灵,那是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啊,您开玩笑吗?”

    张起灵不做声,淡然沉静,如果此时他娇笑一声说:“二叔,你好坏,如何这样说人家嘛。”会不会隐藏得更好?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

    吴二白这种人,根本糊弄不过去,他精明睿智,心机颇深,设计别人还行,别人要想怎么他,估计道行不够。在吴二白面前,纵使是七十二变的齐天大圣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为,他是法力无边的如来佛祖。

    这一点,吴邪与张起灵都明白,可明白又如何,必是要打死不承认呀!隐藏的事实被人戳破,第一时间承认才是愚蠢。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好,垂死挣扎也好,不承认的话,还能撕了张起灵的衣服验明正身?

    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吴邪心中将知道张起灵易容的人全部想了一遍,可想不出是谁出卖了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动机,那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吴二白冷冷的,冷冷瞧着对面两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于是,吴邪开口了,他说:“二叔,您从哪里听到这种谣言?嫁给张起灵的事情,我回头向您解释,但您说裕子是张起灵,我真的要笑了,这不可能啊。”

    张起灵居然顺着吴邪的意思点了点头,这大为出乎吴邪的意料,吴邪原以为张起灵又要以沉默应万变呢。

    “我不认识您说的那个人。”张起灵道。

    “呵呵。”吴二白笑得不明意义。

    “二叔。”吴邪靠近张起灵,两人胳膊挨着胳膊。“二叔,扯张起灵干嘛?现在说的是裕子。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她是日本人,可她不是日本人,她的父亲是中国人。她也有中国名字,叫做白裕。”吴邪决定转移话题。

    “白裕,从母姓吗?”吴二白冷笑,“他的娘不该也姓张么?多年前,我跟她曾有一面之缘。”

    “轰!”仿佛那会儿落在山野间的友军炮弹,炸得吴邪脑袋直嗡。几个意思?二叔见过白玛?还是多年前。“二,二叔?”吴邪傻了,愣愣的盯着吴二白,“您不会跟她……跟她……”这句话叫张起灵陡然一怔,极为不可思议的看了眼吴邪,然后,吃惊的望着吴二白,满眼皆是不信。

    吴二白脸色铁青,大力拍了下书案,高吼一声,“放屁!”

    这一声可将吴邪吼清醒了,意识到自己问了句什么话,吴邪瞬时满脸涨红,抱歉的看了眼张起灵,说:“我被之前的事搅糊了脑子,你要原谅我。”

    “吴邪!”要是吴三省的马鞭在这里,搞不好吴二白已经抽过去了。

    吴二白是个冷静沉稳的人,平时发脾气也是不紧不慢,暴跳如雷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然而现下,吴邪异想天开,将他跟自己最讨厌的张家人扯在一起,还是毁他清誉,他能不生气吗?

    他和白玛屁事没有。当年他去西藏游历,感冒了,白玛给了他一碗药。后来他从别处听说了白玛的事,想着人都被张家驱逐了,那碗药喝了也不算太膈应,便没往心里去。回南京后一年,初出茅庐的古桐花邂逅张家两小子,发生了一连串事情,而他跟他的兄弟在南京平静的生活着,从没思及会与他们有所交集,因此后来的事儿,只得用天道不测,造化弄人来解释。

    “二叔,那个……”吴邪终于想起还要向吴二白道歉。

    可吴二白已经不看他了,拿起电话,叫佣人准备一套新衣服送进来。就在吴邪揣度他想做什么时,他放下电话,抬起头,望着张起灵说:“一饭千金。我吴二白也不是以怨报德的小人,待会儿你除去伪装,把衣服换了我们再说话。人贵在真诚,条件谈好了,我绝不为难你。”

    “等等,等等,二叔。”吴邪走前几步。

    “吴邪!我小时候怎么教你的,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鬼话连篇?”

    “我……”吴邪看着吴二白。

    吴二白并不是一个好讲话的人,什么一饭千金,一饭之恩,绝无法抵消张起灵是张家族长这个事实。尤其这位族长酷肖其父,行事出格给吴家带来奇耻大辱,吴二白以过去曾接受白玛的藏药为借口说不难为他,只有白痴才会信吧!

    吴邪瞥了眼张起灵,张起灵也看着他。他们都不信,吴二白肯定有别的计划,退一步说,吴二白若真的放过张起灵,也跟白玛的药没啥大的关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张起灵在书房的屏风后面换了衣服,一套黑底浅灰竖纹西服,一件白衬衣,一双黑皮鞋,是吴邪回国后叫裁缝上门量制的,结果吴邪没穿成,被吴三省送入军队,现在拿给张起灵,基本合身,除了张起灵比吴邪更瘦些。

    “坐下吧。”吴二白示意张起灵坐下。

    张起灵将换下的衣服,易容物品扔至一边,收好世间独一无二的人/皮面具,走到书案前,坐到左边的雕花靠椅上。

    吴邪也准备坐下,并且腰都已经弯了,吴二白却冷冷的瞟了他一眼,说:“你站着。”

    吴邪:“……”顿时觉得好没面子。

    自小他做错什么事,吴二白从不会大声训斥他,而是叫他罚站,想清楚了,说出哪儿错了,再与他讲道理,写认错书,当着全家人的面朗诵,并保证下不为例。如今,这是要他罚站吗?当着张起灵的面?算了,站着也无妨,权当锻炼身体。于是,吴邪杵在旁边,样子可怜兮兮,张起灵坐下后瞄了他好几眼,他苦着一张脸,就好像别人坐着,他站着,是坐着的人正欺负他。其实这只是错觉,叫吴邪苦脸的事儿绝不是没椅子坐,而是接下来要面临的狂风暴雨。

    “你们两个,看够了没有?”吴二白绷着面皮,眉宇间隐隐藏着怒气,显然非常不高兴。

    “看够了。”吴邪连忙别过脸,老老实实的回答。

    张起灵恢复正常体型后,的确身材修长,容止可观,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不过,再怎么美也是男人,男人与男人,按照海派教会的说法,那便是原罪,天生不容于世。好在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更没有坊间传说的那样不堪,吴邪与张起灵的婚姻事实上是一个交易,这点毋庸置疑,当然,这是吴二白一厢情愿的想法。然而,即便认为他俩没什么,可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吴二白照样心中不舒服,特别是吴邪,与张家人关系亲密,不符合吴家的利益。因此,吴二白对张起灵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们马上离婚。”

    吴二白之前,吴邪的奶奶已经提过这事儿,吴邪有心理准备,也问过张起灵。张起灵的回答是“不”,吴邪很开心,这会儿吴二白提及离婚,张起灵理所当然的应道:“不。”那么直接,那么自然,就像并没有思考,是本能反应。

    吴邪非常吃惊,同时面庞些微有点发烫,不由自主后退半步,生怕张起灵转过头来瞄他。怎么了,心脏抑制不住的怦怦怦乱跳,春心荡漾的,就被人家一个“不”字给撩拨了?吴邪心神不定,盯着吴二白,亦害怕吴二白的目光落到他这里。先不管男人不男人,他确实生来第一次因某种感情而内心充实,心猿意马,比面对霍秀秀时来得深刻,或者说,不在同一层次上。他心虚了,不希望张起灵和吴二白中的任何一人发现他的心虚,所以他们千万不要在谈话中忽然想起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然而,老天似是没有听见他的愿望,吴二白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乌云盖顶,脸色铁青,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生气的吴二白,大概谁烧了他的满屋古籍也不过如此吧。

    “二叔。”吴邪僵硬的笑了笑,刚准备说些什么,却被张起灵抢了先。

    “我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张起灵望着吴二白,淡淡的说。

    吴二白收回目光,冷哼一声,“目的?你与吴邪的交易不是已经失败了?你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凭什么要吴邪帮你达到目的?”吴二白是生意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吴邪这次摆明了是亏本买卖,何况对方还是张家人。

    张起灵所谓的目的肯定不是他真正的目的,对此吴邪心知肚明,不过一个借口罢了。吴邪轻轻叹了口气,顶着吴二白的眼刀,帮腔道:“是啊,二叔,现在不能离,我跟他还有约定。”

    “我的目的达到后,自会办理离婚手续。”张起灵四平八稳的坐着,依旧一副平淡的口吻。

    唉,真不想听见这话。虽然吴邪知道张起灵只是在安抚自己的二叔,可听到他说离婚,他还是非常不舒服。但这个时候,张起灵无法与他进行眼神交流,也不能跟他讲一句话,否则吴二白一定会认为他俩串通好了。

    他俩是串通好了啊,心照不宣。张起灵这种性格的人,适合跟吴二白谈条件,吴二白冷静、精明,遇事沉稳,不动如山,张起灵就五个字——可以修仙了。论平静的对峙,或者耐心,吴二白未必赢过张起灵,毕竟张起灵可以连续好几天只做一件事,比如望着天空发呆。因此吴二白沉默,不吐一字,张起灵也沉默,面无表情。唯独吴邪,一会儿看看张起灵,一会儿看看吴二白,心道若换做吴三省,应该早已拔出手/枪,命令士兵一拥而上,将人先揍一顿再说。

    “那个……”吴邪决定由自己结束眼下的冷场。“二叔,他虽没有兑现承诺,可我现在提出了新的交换条件,我帮了他,他却没帮到我,若我不叫他付出些什么,我岂不是很吃亏?”其实哪有什么新的交换条件,瞎掰呗。

    “呵。”吴二白眯起眼睛斜睨着吴邪,鄙薄的勾起嘴角,很是不相信他。片刻后,他盯着吴邪道:“要付出什么?钱财?宝物?一个失信于你的人,你还选择相信对方?”

    “他不是……”

    “你有什么事必须求助张家,而我不能帮你解决?”

    “二叔。不是的,只不过某些事只有他能办到。”

    “什么某些事?”

    吴邪心说二叔怎么这样难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许是他不信自己才一再追问,如今自己在二叔眼里已是满口胡言乱语的不孝子吧。吴邪郁卒,索性心一横,继续瞎掰,“就是自古流传下来的秘密啊。”

    吴二白再次“呵”了声,眼神锐利,“自古流传?吴邪,你到底想说什么?”

    “人嘛,最想要的是什么?”吴邪故作高深的笑了一下,实际心中没谱,这自古流传的秘密到底是啥玩意,他也不知道啊。

    张起灵转过头,认真的盯着吴邪,就好像他对吴邪口中的秘密很感兴趣。作为张家族长,“自古流传的秘密”对他来讲多如牛毛,不知吴邪说的哪一个?

    “那个……二叔,始皇帝当年派徐福去找的东西……”

    吴二白尚未有所反应,张起灵闻言倒先微微一怔,秦始皇一心祈求长生不老,派徐福海上寻找仙山,这是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跟那个人谈条件的筹码便是长生不老之法,吴邪是知道了什么,还是歪打正着?吴邪之前从没详细询问过他如何让法律承认这桩离奇的婚姻,吴邪肯定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需申请就能通过,他绝对心存疑惑,这是人之常情。

    张起灵这边想着自己的心思,对面,吴二白没接吴邪的话,而是深深看了侄子一眼,道:“也许我们不应该送你去日本。”日本曾经代表着先进的思想与技术,但现在,它代表着邪恶与血海深仇。“吴邪,你已经不听我的话了。”

    “二叔,我……”吴邪立在原地,不知怎么应他。

    吴二白看了吴邪一会儿,伸手端起眼前那碗早已冷掉的茶。茶是君山银针,他比较喜欢。自从古桐花离开吴家后,吴家最高长辈吴老夫人禁止佣人给家中任何一位主人泡这种茶。可是,吴二白不以为然,他认为无需因一个已经不相干的女人而放弃自己的爱好。

    吴二白一饮而尽,将盖碗搁到案几上。

    吴邪望着吴二白,茶是冷的,二叔从来不喝冷茶,他一向对茶叶、茶水要求颇高,今日,他为何会饮一碗冷茶?

    “吴邪。”吴二白抬了抬眼皮,“难道你娘不是死于张家人之手?吴邪,张家是你的仇家,你一定要跟张家人纠缠不清?”

    吴邪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张起灵。

    张起灵皱眉,往日那双波澜不惊的黑色眸子里充满了内疚。没错,是内疚,总是安静淡漠、宠辱不惊的张起灵深深的内疚了。而且除去内疚,吴邪似乎还能看到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吴邪惨淡的笑了笑,朝张起灵投去安慰的目光,自己心中却一阵钝痛。他想起古桐花尚在人世的某日,他那惯于舞刀弄枪,从不舞文弄墨的娘忽然说要练字,然后叫他磨墨,自己提笔写了句“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实在是莫名其妙。那会儿他很奇怪,心道娘吃错药了,忽然要练字,如今看来,是他不够体贴,从未察觉娘的苦楚,以及她埋藏多年的秘密。

    “二叔。”吴邪开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事情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吴二白截断吴邪的话,“人都去了,过往的糟心事,不提也罢。但是,你必须马上跟张起灵撇清关系,因为你的事,你爹又老了十岁,这次你回来,见过他没有?”

    吴邪摇头,“还没见到。可是二叔,我跟张起灵……”

    “就那么为难?”吴二白沉着脸,冷冷的道。

    “二叔,您执着于始皇帝,但凡与他有关的古物古籍没弄到手,一连几月失魂落魄那是常有的事。我记得您曾经为了一件所谓的始皇帝龙袍追了一个藏家好几年,您应该非常明白想得到某个东西的心情。现在,我与您是一样的状态,我对长生很感兴趣,而且……”吴邪突然顿了顿,眼神闪烁不定,“会不会有起死回生的方法?”

    “歪门邪道!”吴二白猛地站起来,拍了下案几。

    张起灵也站起来,瞄向吴邪的眼神十分复杂。

    吴邪怔了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他说错什么了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们怎么了?”吴邪呆懵的问。

    吴二白似乎心绪沉郁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这个世界,没有起死回生。”

    “我当然知道。不,不是这么个说法。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起死回生也许真的存在呢?”吴邪说这句话时,心中绝没朝别处想,比如寻找起死回生的方法之类。他只是单纯的反驳吴二白,毕竟粽子也算“起死回生”,老祖宗留下的秘密太多了,哪能如此肯定人无法获得第二次生命。可是,他一句无心话,却惹来吴二白的疾首蹙额,吴邪一惊,赶紧闭起嘴巴。

    “吴邪,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个世界,没有起死回生。”吴二白望着吴邪,目光严厉。

    吴邪偷偷瞥了眼张起灵,张起灵站在案几边,吴邪的侧前方,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就是眼中流露出吴邪看不懂的惊愕。吴邪郁闷,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他们不会以为他要让娘起死回生吧!说实话,他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过。他的娘活得太痛苦,死亡对她来讲才是解脱。身为人子,当然希望自己的娘永远活着,可她活得痛苦,儿子真会幸福吗?吴邪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娘郁郁寡欢,所以,即使有起死回生的方法,他也不会使用。

    然而,现在的吴邪突然不想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他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看着吴二白道:“好吧,我无可讳言,我是起了这种念头,难道我错了吗?”

    吴二白眉头紧拧,盯着吴邪的眼睛。

    吴邪心里嘀咕,就算起了这种念头,二叔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他个性并非如此急躁,这才说了一句话 ,他竟然站了起来。张起灵也是,跟着凑什么热闹,为什么都是这种反应呢?

    不过想归想,表面上,吴邪继续瞎扯。“他答应我了,说不管长生不老还是起死回生,总之他会带我去找。我认为长生不老与起死回生一定有所联系,最不济我自己长生不老再去寻起死回生的方法,我要救娘,这是他替张家向我赎罪!”

    张起灵愣了愣,缄默不语。

    吴二白说:“白日做梦!吴邪,你马上跟他离婚。”吴二白好像比之前更为坚定,若之前他还耐着性子跟他俩商量,那么现在便完全是命令。

    吴邪有些糊涂,心道适得其反了?不,是无论怎么说,最后都会出现这种结果吧?吴邪不知道,关于长生不老之事,早几年南京城中闹出轩然大波,牵扯了许多豪门仕族,死了不少人,视为禁忌,更别提起死回生,差点儿内部解决,无须日本人动手。

    现下,吴邪说出这话,吴二白以为他在哪里听说了这件事,外加古桐花去世,他产生这种想法理所当然。吴二白竟没法怀疑吴邪正说假话,因为一切尽在情理中,找张家族长办这事儿也是唯一的捷径。

    倒是张起灵,好像被吴邪唬住了。不过吴邪在灵堂时对他提过,要送古桐花去西藏,那会儿吴邪虽情绪低落,语气却异常肯定,于是吴邪现在说的话,张起灵没全信,但也没全不信,至少他的某些想法跟吴二白差不多,就是吴邪要复活自己的娘是很正常的事。而且,确实是自己的族人杀害了古桐花,吴邪让他代为偿债无可厚非。

    “我不跟他离婚,他欠我的。”吴邪故作耿耿于怀道。

    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一句话,谁欠谁的,上一辈谁欠谁,分不清楚了。

    听到吴邪这么说,吴二白的手背已经冒出鼓暴的青筋,如果吴邪是他儿子,他早已无所不用其极的强行分开他们。偏偏吴邪只是侄子,他不便怎么着,大哥生性敦厚,一直忙于公事无暇照顾吴邪,若大哥亲自来说,吴邪买不买账还是一个问号。吴邪留洋这几年,性子好像起了变化,再不是听话的小侄子,而成了孤行己见的混蛋不孝子。

    “二叔,我的意思很清楚了。”吴邪一字一顿道:“我不离婚。”

    吴二白瞄了吴邪一眼,坐下来,开始思考,几分钟后,他抬头看向张起灵的侧脸。张起灵本是望着吴邪的,察觉到吴二白的目光,便转过头,凝视着吴二白。又过了一会儿,吴二白缓缓开口:“那件事你不是不清楚,你竟然还答应他,你要害死他吗?”

    张起灵面无表情。

    吴邪没吱声,想了一圈,没想出“那件事”是哪件事,内心茫然疑惑,但表面镇定非常。

    “你想害死他吗?”吴二白重复着这句话。

    换做平时,吴邪估计已经忍不住发问,可现下只能憋着,装作什么都清楚,其实彻彻底底被蒙在鼓里。

    “你想害死他吗?”第三遍。

    终于,吴二白话音刚落,张起灵淡淡的开口道:“不,我会保护他。”

    吴邪心里那个舒坦呀,赛过三伏天喝冰镇酸梅汤,通体舒泰。

    吴二白冷笑一声,表情凛若冰霜,“原来你拿这个诱惑他,难怪他不听我的话。”然后,他看向吴邪,“你竟然也信这种歪门邪道。”

    吴邪“嗯”了声,说:“我信,我就是相信。”实际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反正二叔现在认为他是有所有目的才不愿跟张起灵离婚,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自己想想,他不同意与张起灵离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志同道合,心心相惜,共赴国难?或者由于上一辈的纠葛将他俩变成了命运共同体?再或者,因为娘希望他们成为朋友?

    成为朋友也不用霸占着人家妻子的名分,叫人一辈子打光棍吧!何况这样下去,自己同样要打一辈子光棍,简直损人不利己。吴邪头疼,懒得继续思考,而且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吴邪瞄了瞄吴二白,吴二白铁青的脸上隐约透出失望,他对这个从小精心培养的侄子失望了,因为他居然打起旁门左道的主意。

    吴邪非常抑塞,心想难道倒斗就不是旁门左道了?倒斗可不是多么高尚的行为。他们家祖上不正是靠旁门左道发家的吗?

    这时,吴二白又开口了,“吴邪,你是不是确定不离婚?哪怕赔上吴家的名声,让你的长辈受尽耻笑,被人戳脊梁骨嘲笑,你都不离婚?”

    “二叔……”

    吴二白说的皆是实情,吴家现在的境况只比“被人戳脊梁骨嘲笑”好一点。至于好在哪里,那便是外人不会当着你的面戳你脊梁骨,然后嘲笑你。

    “吴邪。”吴二白眯起眼睛望着吴邪。

    吴邪应了声,嗫嚅了会儿,听不清嘴里说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挺直腰身,缓慢而清晰的对吴二白道:“二叔,走自己的路。”

    走自己的路,小邪。

    吴邪忆起古桐花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古桐花是个奇女子,一直走着自己的路,无论对错,无论是非曲直,甚至无论结果。她追寻心之归属,在别人眼中顽固执拗,忘我癫狂,却依然无怨无悔,舍尽世间一切,宁愿承受莫大的痛苦,承受所有人都离她而去的悲伤,也要沿着来自过去的,那道已经消失的轨迹,前进,前进,期冀最后与他汇合。

    吴邪是她的儿子,当然继承了她的性格。

    “我要做我想做的事。”吴邪深吸一口气,偏头看向张起灵,嘴里却对吴二白道:“我现在要跟着他,我不离婚。”

    ☆、第一百二十六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或许吴邪这么说有些自私,然而这个时代,年轻人与长辈进行思想碰撞乃常有的事。在新思潮冲击旧制度的大环境下,吴邪试图挣脱家庭束缚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并不是罪无可赦。现在,他只是拒绝与张起灵离婚,往后,他将拒绝更多不合理的要求。他拒绝所谓门当户对的联姻,拒绝效忠孱弱腐败的政权,拒绝阿谀奉陈,拒绝安逸享乐,拒绝上辈为他铺垫的“康庄大道”,迈上一条荆棘之路。

    这样的吴邪,令吴二白十分陌生,亦令他极为震怒。吴二白是跟吴三省打了包票的,当时吴三省说要用武力制服不听话的侄子,把那个日本女人丢出去,吴二白阻止了他。

    吴二白与张海杏合作,一方面,是他不想对吴邪动粗,叫外人看笑话,另一方面是他有私心,对张海杏口中的传国玉玺极感兴趣。如果能兵不血刃的解决这事儿,不过分伤及吴邪,他宁愿暂时放张起灵一马,只叫他离开吴家便行。可是吴邪却辜负他一番好意,不吃软的,偏吃硬的,胃口好的不是时候。这吴三省还不知道浅川裕子是张起灵易容的,若知道了,今晚吴邪定会被他用马鞭抽得皮开肉绽。而且,吴家最高长辈,自己的娘,吴老夫人,要是她知道吴邪带回来的,说是喜欢的女子正是那个娶了自己孙子的张起灵,估计又要气倒了。

    吴二白表情冰冷,坐下来,手指叩着案几,暗想讲理行不通,难道要学吴三省那套,直接抡大棒?

    “嘭嘭嘭。”有人敲门,缓缓地非常有节奏。

    吴邪与吴二白皆愣了愣,没料到现在居然有人敢敲门。这屋里有胆儿来打搅他们的,除了吴三省不做他想。为什么只有吴三省呢?因为吴老夫人不会来敲门,她说了,不管这烂摊子,叫儿子、孙子自行收拾。但依吴三省的性子及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他万不会敲门,他一定是用踹的。

    吴邪看了眼吴二白,吴二白竟似微微有些怔然。

    张起灵转过头,也看着对面的门。

    吴邪等了一会儿,见吴二白没有反对,便走过去打开房门。他有种预感,接下来出现在门口的人也许能够使事情有所转折,平常人不会削尖脑袋往枪口上撞,尤其这时候。当然,这完全来自他不靠谱的猜测,并无十足把握。

    吴邪捏住竹节样式的门把手,拉开,走廊的光芒照进来,被一个穿着灰色阴丹士林布长袍,下身西服裤子,黑皮鞋的人遮去一半。

    吴邪一惊,望着眼前的人,呆若木鸡。

    这个人,怎么说呢?一副知识分子打扮。这种打扮落后于潮流,与时髦背道而驰,就算这人身材笔挺,五官端正,依然经不住乱糟糟的头发,黑框的厚镜片眼镜,而且整个人闻起起来散发出一股陈年旧书的味道,仿佛刚从哪个发霉的书库里钻出来。

    “爹。”吴邪心虚的喊了声。

    吴一穷摘下眼镜,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棉布,擦了擦镜片。稍后,他把眼镜戴回去,心平气和的扫了吴邪一眼。

    “爹……”

    吴一穷点头,伸手拍了拍吴邪的肩膀,“你回来了,小邪。”

    “我回……”

    吴邪还没说完呢,吴一穷忽然绕过他,走进吴二白的书房。

    吴一穷第一次见到张起灵,是在委员长的宴会上。张起灵一身戎装,俊美异常,常伴委员长左右,俨然是“皇帝”心腹。

    吴一穷远远的瞄了张起灵几眼,心说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那会儿,他不知道张起灵是谁,亦不清楚张起灵与古桐花的渊源,他不过单纯觉得张起灵不错,嗯,看起来不错,相由心生,这个年轻人身上没有邪气,应是国之栋梁。

    第二次见到张起灵,不,该说“听”到张起灵,是在家里的饭桌上。自己的两个弟弟满脸严肃,讨论什么远交近攻,合纵连横,对付存在了几千年的大家族。张起灵是那个家族的年轻族长,本事最高,几乎没有弱点。对于这个话题,吴一穷是没有兴趣的。然而后来,吴三省说张起灵虽然年纪不大,可在文物鉴定方面有很深的造诣,吴一穷才认真将张起灵记在心里,想着有空的时候跟这个年轻人探讨探讨,交流下经验,他是搞学问的,懒得理会政治上的对立。

    第三次,他真实的看到张起灵,便是在这里了。算起来,距离第二次已过去数年。就在几天前,他终于彻底了解了前妻的过去,多年疑惑一朝清晰,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反复无常,她的毅然决然,都与自己无关。不是他做得不够好,而是她根本不爱他。这个故事里,没有他,只有姓张的一群人;这个故事里,主角留下了一个儿子,继承了张家族长,以及族长之名。

    吴一穷抬了抬眼镜,认真的,聚精会神的盯着张起灵。“好帅的小伙子。”他忆起初见他时的想法。但现在,他透过张起灵的脸,看着已经逝去多年的男人,那个可以被称作情敌的男人。

    吴一穷的到来,吴邪与吴二白均措手不及。吴一穷也是可怜,平日醉心学问,家中存在感太低,明明是吴家长子,居然所有人都没想过他现在会来掺和一脚。他是吴邪的父亲,其实他才是光明正大管教吴邪的人。

    而对张起灵来讲,猝不及防的对上吴一穷,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是张先生。”吴一穷的态度比较客气,伸出手,要跟张起灵握手。

    张起灵微微一怔,伸出手,握住吴一穷的手。

    “你好,你好。”吴一穷礼貌的笑了。

    张起灵轻轻颔首,“您好。”

    这场面,太诡异了,吴邪已经不知如何表达心中所感。他快步走到吴一穷身后,望了望张起灵,瞄了瞄吴二白,吴二白惊异过后决定冷眼旁观,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至于张起灵,吴邪发现他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慌乱,很淡很淡,转瞬即逝。

    吴邪的心痛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其实张起灵害怕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会觉得有愧于父亲,因为他是一个善良的人。

    “爹……”吴邪轻轻出声。

    吴一穷却像没听到,依旧握着张起灵的手,满面春风的道:“听说张先生在文物鉴定方面造诣颇深,我很早之前就想见你,要不我们现在约个时间,改日请张先生到我的办公室细谈?”

    吴邪很尴尬,他被彻底无视了。

    同时,张起灵琢磨不透吴一穷的意思,只盯着两人的手,不吐一字。

    过了半分钟,吴一穷松开张起灵的手,和蔼的笑起来:“张先生太拘谨了。”

    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睛,回答说:“是晚辈失礼。”

    吴一穷“呵呵”两声,点头,“品貌非凡,国之脊梁,可是,做儿婿似乎还是有点不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吴一穷说的话,将张起灵与吴邪都吓了一跳。究其原因不是说话内容,而是前面还好生寒暄,下一秒便忽然转折,叫人没有一点思想准备。

    吴邪不出声了,喊了两次爹,爹不理,现在继续喊,想必更不理。

    张起灵直直的站在吴一穷面前,就像吴一穷是那位蒋姓人士,张起灵恭顺严肃,静默等待吴一穷下面要说的话。

    表面静默,实际心底惴惴不安,张起灵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认识吴邪之后,他似乎越来越像个普通人,喜怒哀乐离他不再遥远,他已不是那个连想念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孩子。

    吴一穷顿了顿,朝张起灵笑道:“张先生,别紧张。”

    吴邪瞪着吴一穷的背影,手心里全是汗水。

    父亲不一样了,跟平时的感觉不一样,虽然他还是敦厚老实好说话的模样,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

    “张先生。”吴一穷抬起头,“你跟小邪离婚吧。”他平静的道。

    张起灵一怔。吴一穷让他跟吴邪离婚,其实他不必怔然,吴一穷是吴邪的父亲,他是最具权力提出此种要求的人。但他是笑着说的,就像不经意间对老朋友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可那并不是小小的要求,这个要求也许会改变自己与吴邪的未来。

    “爹!”吴邪这下可顾不上父亲理不理他,跑到吴一穷身边,说:“爹,我……”

    “不许说话!”吴一穷扭头,严厉的看了吴邪一眼。

    吴邪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硬是没讲出来。

    吴一穷又转过头,继续瞄着张起灵,“张先生,数天前,你做了一件轰动南京城的事,牵扯到我们家,我有些生气,但我想你们这样做应是有原因的。于是,一个星期前,我被三弟告知了原因。他们知道得比我多,比我早,他们与你们家的恩怨,我从头到尾未参与过,我担心的是我的前妻,她毕竟是小邪的生母,而且我们夫妻一场,夫妻缘分虽尽,朋友情分尚在,我不能袖手旁观,便托人打听周旋,想让你们家放过她。直到昨天,我三弟一个还活着的人给自己发了讣告,我二弟不得已将来龙去脉全盘托出,我才明白,我在这件事中起不了任何作用。”

    “爹。”吴邪觉得很难受。

    “不瞒你们说,我前妻在吴家呆了六年,这期间我两个精明的弟弟没能察觉她的过去,我父亲起的作用不算小。你们张家对此事也没有透露分毫,我认为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过去的事,是上一辈的事,不应该牵扯到你们。你要跟小邪做朋友,我不会反对,我想这亦是我前妻的愿望。可是,你们年轻人儿戏过头总要回归正途,你是男人,小邪也是男人,以后要各自婚娶,为家族开枝散叶。若你不嫌弃,小邪以后生的孩子可以跟你的孩子结成娃娃亲,同性的话,义结金兰。怎么样?我觉得这样挺好,化干戈为玉帛,总比做敌人强。”

    娃娃亲?

    房间里有四个人,除了吴一穷本人,只怕剩下的三人都不会答应。果然,吴二白抬起下巴,一副想打断吴一穷的表情。不过,吴邪在他前面开了口,只听吴邪干笑两声,急急的道:“爹,虽然这是好事,但您也想得太远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行吗?”

    张起灵从未想过结婚生子,所以吴一穷提出娃娃亲后,他是怔了又怔,迟疑着不知怎么接吴一穷的话。

    “小邪,我不是叫你不要讲话么!”吴一穷摆出严父的姿态,呵斥了吴邪一句。

    吴邪满脸纠结,憋屈的闭起嘴,向张起灵投去一瞥,那意思很明白,叫他拒绝。

    张起灵是想拒绝,可是,他发现他能够拒绝世上任何人,甚至吴邪,唯独不知怎么开口拒绝吴邪的父亲。他,或者他的父亲,欠吴邪的父亲太多,多得没法还清。

    吴一穷看着张起灵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习惯性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接着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跟小邪他娘,典型的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不过我没什么可后悔的,我不怨她,我能理解她。她走了,没给我留下什么,除了小邪,她唯一留给我的儿子。”

    张起灵望着吴一穷,这就是父亲吗?这就是普天之下父亲共同的模样?

    “张先生,我不需要他以后多么有出息,我只希望他能幸福,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等他老了,不会像我这样孑然一身,他会有一个贤良温婉的女子陪伴身边,未来有子承欢膝下,儿孙满堂。对我来说,他平安终老是我最大的愿望,这样,我死了之后也能给他母亲一个交代。我不恨桐花,她虽然对我吝啬感情,可她给我生了一个儿子,我的儿子,姓吴,叫吴邪,是我跟桐花唯一仅存的联系。”话说多了,吴一穷便不似刚才那般平静,摘下眼镜用指腹抹了抹,戴回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是我的……宝贝。”这大概是吴邪与吴二白听过的,以及吴一穷本人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说出如此肉麻的话。

    吴邪十分震惊,他那永远诚朴守分,即使满腹经纶却从不舌灿莲花、甜言蜜语,绝不轻易表露感情的父亲竟然当着别人的面称呼自己为宝贝。要知道年幼时他哭着让父亲喊他一声“宝宝”,父亲都是不搭理他的。

    “张先生。”吴一穷后退,慢慢地弯腰,居然给张起灵鞠了一躬,“请你跟我的儿子离婚!”

    吴邪震住了,说不出话,或者叫忘记了要说什么。

    吴二白十分动容,从椅子上站起来,提高声音道:“大哥,你这是干嘛!”

    张起灵连忙伸手去扶,惊愕的同时,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懊丧。不能拒绝,没法拒绝,吴一穷让他跟吴邪离婚,尽管他是那么不情愿。

    “张先生。”吴一穷没有起身,保持着鞠躬的状态,仰面死死盯着张起灵的脸。那架势,仿佛张起灵不答应,他就一辈子不起来。

    吴邪回过神,伸手抓住吴一穷的胳膊,“爹,不要这样。”可吴一穷不听他的,书呆子认死理,十匹马都拉不回。吴邪慌了,他觉得父亲这样子是自己大不孝,而且他拒绝不了父亲,那么张起灵呢?难道张起灵可以硬心拒绝这样的父亲?

    当然是不可能的。

    吴一穷说:“张先生,鞠躬不行,我就给你跪下。”

    张起灵的肩膀颤了颤。

    吴一穷作势要跪,被张起灵跟吴邪强行拉住。案几边,吴二白起先十分郁闷,但这会儿,他不郁闷了,他看了看对面三人,重新坐回原位。吴一穷的方法才是最正确的方法,吴一穷出马,事半功倍,也许一开始就应该请大哥摆平吴邪与张起灵。

    “爹,爹。”吴邪皱眉,要把他爹扶正。

    吴一穷甩手,从吴邪怀中抽出大半截胳膊。

    “爹!”

    “张先生。”吴一穷双膝下沉,整个人的重量压在张起灵和吴邪的胳膊上。

    吴邪慌忙看向张起灵,张起灵也看了他一眼,四目交汇,张起灵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张起灵,不要!吴邪于心中呐喊。然后,吴邪摇头,拼命的摇头。

    张起灵闭起眼睛,仅一秒,睁开。吴邪望过去,张起灵的眼神有些许悲哀,情绪也开始颓靡不振。“我知道了。”张起灵收回落在吴邪脸上的目光,对着吴一穷,淡淡的道。

    “张起灵!”吴邪难以置信的叫起来。

    张起灵松开吴一穷的胳膊,吴一穷长舒一口气。旁边,吴邪不自觉的朝张起灵迈出一步,却被吴一穷拽住。

    “小邪,别再给张先生添麻烦了。”

    吴邪看着张起灵,表情不知该称之笑,还是称之哭。他说:“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张先生。”明明说好的,说好不离婚,说好去西藏,说好一起做很多事。现在是什么意思?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吴邪异常难过,并且毫不掩饰的在张起灵面前表现出来。

    吴邪难过,张起灵就好受吗?张起灵不敢继续对着吴邪的眼睛,微微侧头,瞄向吴一穷。

    吴一穷已经直起腰,张嘴给张起灵道了声谢,“谢谢你,张先生。”

    张起灵默了几秒,轻声回答:“不用,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张起灵!”吴邪挣开吴一穷的手,非要走到张起灵身边。

    吴一穷吼起来,“小邪!”这一刻,他彻底失去了知识分子的儒雅,声音大得能掀开屋顶。“你再过多纠缠,就给我跪下!”

    吴邪扭头望着自己的爹,极度不情愿中夹杂着浓浓的愤怒。

    “你给我老实呆着,你还没长大吗!”

    “爹!”

    “张先生,让你见笑了,小邪任性,是我没有教育好。明天能去办理离婚手续吗?然后再登报广而告之,这种事,还是早点办妥为好。”吴一穷对张起灵做出进一步要求。

    张起灵能说什么?他当然只有同意。

    “张先生?”

    张起灵缄默过后,点了点头。不久,张起灵说:“打扰了,晚辈先行告辞。”

    吴二白冷哼一声,倒是没说什么。他本来就跟张海杏合作,要让张起灵与自己的侄子离婚。这下好了,吴一穷将这事儿办成了,他还能得个传国玉玺,他能有什么意见?

    吴一穷微笑,准备送客。

    吴邪盯着张起灵的脸,尽管张起灵一直没有看他。不知为何,他想起许多事,他们一起经历过的事,从第一次见到张起灵这个人开始,到斗里,到战场,到南京,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于脑海中回放。若张起灵此时离开,恐怕今生再无法与他共事,甚至,再也无法相见吧?

    没有张起灵的日子?吴邪忽然一阵恐慌。这么多天来时刻伴随左右的男人从此以后不再出现?他不能接受,他无法接受!

    “我不离!”吴邪朝张起灵大叫一声。“张起灵,我不离,你答应我了!”

    张起灵身子轻轻一颤,依旧没有扭头看吴邪。

    吴邪侧身面对吴一穷,“爹,我还有事没做,先不离婚,这是一个协议,我怕他失信。”

    吴一穷没说话,只看着吴邪,过了会儿,他走到吴邪面前,突然抬手给了吴邪一巴掌。“啪!”清脆响亮的声音震惊了张起灵与吴二白。要知道吴一穷从来没打过谁,尤其这次打的还是儿子。

    “吴邪?”张起灵终于没法忽视吴邪了,吴邪被打得踉跄几步,撞到他的身上。

    吴二白站起来,“大哥。”

    吴邪捂着火辣辣的右脸颊,瞠目结舌的瞄着吴一穷。

    “吴邪!我说的话,你不听是不是?你不听可以,滚出去!以后别进我吴家的门,我们脱离父子关系!”吴一穷打了吴邪后,胸脯剧烈起伏,看样子气得不轻。

    “爹……”吴邪咽了口唾沫。

    吴一穷脸色铁青,用手指着地面,“跪下!”

    吴邪没动。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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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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