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霹雳]倦于客 作者:花绮人
正文 第1节
[霹雳]倦于客 作者:花绮人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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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于客》作者:花绮人
文案:
退隐的竞日孤鸣退隐的史艳文一场交心,半场阴谋。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竞日孤鸣,史艳文 ┃ 配角:藏镜人、俏如来、苍越孤鸣等 ┃ 其它:有原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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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寺庙
向东,是一片乱石嶙峋,说的难听一点,近乎于鸟不拉屎的荒山旮旯,说穷乡僻壤都是高估,一路走来也没见几个当地居民,极少有的,便是偶然路过的西域商队。
而对他一个一心追求避世隐居的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好地方。
也不怪他会走到这个地方。
苗疆的西北边境是极少有人踏足的荒芜之地,连治国严谨的青年苗王都懒得派遣一兵一卒,但这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野催生了横行无阻的沙寇流匪,肆无忌惮地打劫来往商人。
偏偏那些商人又避之不开,只因另一条路,是出了名的有去无回的鬼漠。
临近荒漠的地方总是降水稀少,林单木寡,气候干燥,寂静无边的荒漠平原,大约唯一的喧嚣便是盛气凌人的沙漠之风了,刮在脸上犹如刀刮。
“怎么走到了这里……”
明明精忠安排的地方要适合颐养天年的多。
是的,颐养天年,虽然他看起来离这个词的距离起码差了四十年的距离。
当然,只是看起来,他早已不年轻,徒生了一副耐老的皮囊。
中原十大未解之谜其中之一——为何史家父亲与儿子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想远了。
史家父亲喝掉水袋中仅剩不多的冷酒,目光空旷放远,斜靠着矮石将视线落在了远方天际,半是湛蓝半是金黄,恍惚出神。
看惯湖光水色的委婉,这大漠荒凉的浩瀚别有一番滋味,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月,此地已算满意,只是还欠缺了什么。
或许是,太静了。
正气山庄里应该很热闹吧?就这么走了,银燕和精忠会不会忙不过来?他或许该留下的,不过才这些时日,他就后悔了。
若在以往,他或许就回去了。但从未有过的疲累止住了他回程的脚步,催促着他走向更加陌生的地方,所幸,他现在终于有了这个时间。
从魔世回归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晚,三年,一百四十多个蓝月,好长的时间,长的让他差点忘了人世的一切,幸好,只是差点。
依稀记得初踏出那条回归人世的魍魉栈道时两个儿子惊呆的样子,或许是一身的魔气与伤痛太过触目惊心,也或许是沙哑枯燥的声音让人难辨真假,人不人鬼不鬼,按同在拿出迎接他的胞弟藏镜人的话说,简直像一个饱受欺凌的乞丐。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胞弟拦的及时,没让他再挨一记啸灵枪。
……话说他到底是怎么认出那时的自己的?双胞胎的心灵感应?
回到人世时应是惊蛰,彼时墨劫已平,魔祸已消,中间几番纠葛业已平息,恰是人间太平安乐时。他带着满身的疲惫与伤痕回到了正气山庄,在那张熟悉的木床上从春雷乍动躺倒了秋意正浓。大儿子精忠封锁了他回归的消息,勉强过了几个月平静的养伤日子。
可那从未关过门的山庄,又能隐藏多少秘密呢?何况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且正气山庄的墙易阻君子难阻小人,墙头风从来自由的很,东墙里吹了进来,西墙出去的时候必然要带上烟火。
到底还是走漏了消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自那以后络绎不绝的探望者——或许还有试探者,都不是心力不济的史艳文能够全然应付的了。
是以,退隐,是最好的一条路。
且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的波澜,磨练的总是未来的年轻人,而不是他这个成名已久的大儒侠。
主动提出隐居后,两个孩子并没有怎么反对,甚至还十分麻利地准备了他退隐的所有需求,路线,居所,衣食住行,甚至连危难时求助的同心石都弄了来,倒是辛苦无心了。
虽然他任性的去了相反方向。
不过这些倒是其次,临走时史艳文拿着手里的两块令牌沉思许久,尚同会由俏如来领导,尚同令得来简单。但,他还不知道苗疆王室的皇家通行令也可以随意赠人的,即便如今中苗交好……
苗王苍狼那孩子不错,和精忠关系……好像也不错,但这样悠关王室安危的东西,是可以随便送给中原人的吗?而且还是史家人?更何况获赠者还是苗疆多年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史艳文?
史家父亲认真的扫过欲言又止的银燕,又看了看宝相庄严的精忠——以一个父亲的了解来说,这种表情像极了是在认真掩盖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种微妙的感觉……
史艳文收好令牌,极为和蔼的摸摸他们的头,甚是语重心长:“精忠,若有困难,父亲随时可以来帮忙。银燕,照顾好自己,日后不可冲动鲁莽。你们都已长大,父亲不会干涉你们的……感情问题,切记,平安就好。”
后来他们似乎愣了,恩……还挺可爱的。
哈。
……
“哎呀,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恍然回神,史艳文起身,日光西斜,申时左右,不算太晚,但若不再多走走,夜晚怕是又得露宿野外了,沙漠周遭的夜晚,可不是一般的寒冷。略一沉思,他抖了抖衣袖上的风沙,向东方的一条小路走去。
人烟稀少,不代表没有人烟,这条小路便有不少人踏足痕迹。
“倒是少见,这种地方居然有这么多脚印,难不成又让我撞上西域的商队了?”
不过这脚印凌乱中似乎又异样的整齐,倒有些像是伪装后执行任务的军队,江湖人脚步轻,不喜拘束,必不会如此行进,至于普通百姓……
“罢了,多思无益,再走走吧。”
怎知再多走了一个时辰也未见得一个人影,史艳文站在一座秃头山下望山兴叹,这座山是他今日最后的落脚点,若是再遇不上人家,少不得再做一会夜猫子,在树上将就一夜了。
“山重水复之后,还望柳暗花明啊。”即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里绝不可能有人居住。
抬腿上山,史家父亲标志的一身绮白被昏沉沉的天色映的昏黄,衣袂在冷风的侵蚀下扬起,虚幻的若有似无,细长的身影在石子残木上起伏前行,和着暮霭晚霞,拖得人都沉重了几分。
浑如天涯倦客,寂静,愁闷。
然而史家天运一向是不错,史艳文的天运尤为出众。
秃头山西面虽然只在山腰上只有两棵歪脖子白杨——看样子像是被人一掌拍弯的,但冬面却隐藏了一片不大密林,只是被人布了阵法,是个常人没了法门入得出不得的地方。
但史艳文是常人吗?不是,当然,单论武力阅历而言。
不寻常的阵法,吸引着不寻常的人,更何况这阵法还带有一丝熟悉的气息。
阵法的中心,是一座小庙。
立于方寸之间,前后左右三丈之内并无草木,寺庙不大,四五间屋子。右后方凸起一座三层高的石塔,红墙环绕闭合,一扇墨色的木门紧掩。难窥得门内一丝玄奥,东北角的婆罗浮屠被侵蚀的坑坑洼洼,很是平常,若说特色,应是那庙的名字了。
史艳文站在远处打量着这座清寂的隐蔽寺庙,四周环绕的气息很是驳杂,他也没想到自己期盼的柳暗花明会是这等不凡,竟有三十个一等高手藏于阵法守护!
小小寺庙。
“名为谦虚,实则高傲。起这名的人倒是有趣,就不知庙内又是怎样的大佛了。”
史艳文突然想起方才见到的脚印,他的脚程不算慢,不仅不慢,当世恐少有匹敌者,如此这般,竟也一个时辰未见人影,连声响都没听见一个。
这样的人出现一两个尚可理解,但一下子出现十几个……
若说可能,大概只有这里的人了。
“难不成是进了隐世不出的苦修派门不成?如此……便是艳文的运气了。”
史家天运一直很好,恩……或许。
史艳文又看了一会,不再压抑自己的步伐,细微的声响惊得周遭气息一顿,应是被突然出现在阵法中心的史艳文吓的失了分寸。
虽然失礼,心中却莫名好奇的紧,像是少年人的紧张,他总觉得这座寺庙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引起他心底潜藏的好奇。或者这就是卸了一身负担的感觉?虽然有些纰漏,明日下山之时自然可以弥补,便就放纵一回吧。
史艳文勾了勾嘴角,眼中笑意满满,缓步来到门前理了理衣冠,忽略了逐渐收拢四周的各处气息。
戒备,警告,史艳文抬手轻敲,还有杀气。
空,空,空。
清律儒雅的声音随之响起,“误闯主人大阵,实在抱歉。在下史艳文,四处游历至此,见天色已晚,欲在贵地借宿一晚,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
有理有据,措辞委婉,史艳文后退一步暗自点头,道歉诚恳。
很好。
少顷,四周一片寂静,那四周的杀气却突然散去,像是收到了命令一般。史艳文眼波微动,庙内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气息悠长浑厚,行走无风,看来是个内家高手。
史艳文竟莫名有些雀跃,这般隐世大家,哪里是能常见的呢?
来人行至门前,史艳文谨守主客之礼,也保持着安全距离,万一对方是个如黑白郎君一样的暴力狂可就不妙了。然后面含期待地看着黑漆漆的大门,听着门栓的拨动声,一道凌厉的视线自门缝透出,史艳文霎时瞪大了眼睛,一副全然的出乎意料之相。
倒把开门人逗乐了。
那人眼中映着他的蓝眸,额前的宝石泛着晚霞之色,披着厚重的毛绒披肩靠在门上,眉眼含笑,“哎呀,许久不见,史君子行事作风越加出人意料干净利落了,真教小王刮目相看啊。”
“竞王爷……”
……
他数十年一次的放纵,看来天运并没有在此事上予他眷顾。
☆、借宿
竞日孤鸣第一次见到史艳文,是在一番举棋不定的智斗场上,一袭白衣飘逸出尘自空中降下,恍如谪仙。但彼时这个人却是一位满嘴利刀的绝顶智者请出来的打手,明目张胆的拖延了他半个时辰,事后曾让他默叹不已。
不比现下中苗交好,彼时这人还是敌人。
而在那之前竞日孤鸣其实还见过一次史艳文,或者说是披着史艳文皮囊的藏镜人,那看似温和无奈的蓝眼睛掩藏着看不见的暴烈,别扭却熟练的扮演着眼前人,终究少了那份刻入骨髓的平易近人。
然后他就被“史君子”以不君子的手段暗算夺宝,说起来,还是敌人。
此后还政于苍狼,传功退隐,虽在苗疆受劫千雪苍狼陷危时露过几次脸,却也没有再见过这位流亡魔世的……敌人。
虽然时移世易,敌人也变成了间接的友人,那两次不太友好的见面也都成了过眼烟云,不足挂齿。但真要说起来,这次才是他们两人正式会面——和平的。
当做初次见面也无不可。
虽然……
“史君子身姿飘逸,深入林中无声无息,小王佩服。”
“……过奖。”
“还有那招移花接木,将小王辛苦布置的水木双阵硬生生换了位置,史君子内力实在惊人,可叹小王虽然体弱,却不得不要再让人再布置一回了。”
“……抱歉,艳文会帮王爷换回来的。”
“啊,小王差点忘了那条下山之路,听说被史君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堆了好大一块巨石,史君子果然轻功绝世,可怜那几个小子要多跑几趟了。”
“……”这个真是误会,谁知道那石头才轻轻一踏就滚落了。
“诶?史君子怎么不饮茶,莫不是担心小王这里恶水穷山,供不起好茶吗?”
“……岂敢,是艳文不渴。”
“那,茶杯好看吗?”
“……好——啊?”
“史君子怎么只看茶杯,却吝啬于看小王一眼呢,想来在下长相粗俗不堪入目了。”
史艳文终于忍不住抽抽嘴角,轻声叹息,抬眼对上那双暗波流转的狭长眼眸,雍容雅致的俊脸上是自史艳文进门便不曾掩下的笑意。
他拿起茶杯,道:“竞王爷,今日所为实在抱歉,艳文在此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向王爷赔罪了。”
竞日孤鸣斜斜的靠在软榻上,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笑吟吟地回他。
“哪里,史君子客气了。”
意思就是接受了。
史艳文松了口气,目光不似方才尴尬,此刻他终于知道先前那丝熟悉感到底从而来——那阵法中,藏有轮回劫的气劲。
真的在魔世呆太久了,先时竟没想起来。
“王爷……”
史艳文才刚开口,却见竞日孤鸣冲他摇了摇手,神色也冷淡了些,“‘北竞王’乃苗疆叛逆,业已伏诛,史君子还是换个称呼吧。”
史艳文想了想,他似乎没听精忠说过苍狼不认这个祖王叔了,倒是听说昔日的北竞王府至今仍有人不时打理,连殿内的熏香都不曾断过。
不过既然这样,你又何必要一口一个“小王”?
“……那竞日先生也不必称呼我‘史君子’了,在下与先生一样,已是退隐之身,先生若不介意,称在下艳文便可。”
过耳难忘的温软声调,谦虚是好,恪守礼数却会让人感觉到距离,但脸上的纯良笑容又让人看的十分舒服。
正直的人会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接近,竞日孤鸣想着,可惜过于理智的人总是习惯了压抑感情,虽然比之自己还有所不及。
“艳文啊……”
史艳文手一抖,这一声叫的辗转温柔,听的人却不自在的眨眼,在心底落下一滴诧异……
“先生?”
“不,没什么。”竞日起身,浅笑着招呼了立在远处的侍女,“琉璃,去把丫头叫来。时候不早,艳文奔波许久,想必已经乏了,我想让侍候人带先生去沐浴,稍后自会将晚膳送至客房。若有需要,叫侍候人通知琉璃便可,如此可好?”
史艳文也起身,欠身道,“能暂得栖身之所已是艳文之幸,再无所求,先生费心。”
“何谈费心,”竞日孤鸣在他身上一扫,史君子文质彬彬行礼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小庙地处偏远幽僻,几年也未见得一个客人,倒觉死气沉沉。艳文一来,这里生气也多了不少,自是不能懈怠。”
“几年也未见得?”
“是啊,”竞日孤鸣看了看远方,“艳文是我等到的第一个人。”
史艳文抬眼看他,竞日孤鸣的话中隐有一抹惆怅。
说话间又见廊间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慢慢走来,稍矮的人影走的快些,蹦蹦跳跳的活像兔子,两人停在了不远处。
竞日孤鸣笑了笑,又说:“她们说几年前曾受你恩惠,丫头也常常在我耳边念叨,只可惜这里距中原太远,没有机会亲自前去谢恩,今日听见你来定然兴奋不已。在下身体不济不能多陪,便让这孩子带艳文去休息吧。”
“恩惠……”史艳文微愣,认真来说,这几年不是在魔世就是在武林,有些事哪里有半点记忆,“艳文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竞日孤鸣拢了拢披肩,“那便不是什么大事,请。”然后便叫了一声琉璃,平心静气缓步走了。
……
总之,休息一晚就离开吧,史艳文闭上眼睛,恩……还得把阵法复原……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右手像是被什么人握住,软软糯糯的触感,史艳文低头一看,是琉璃带过来的孩子,穿着毛绒绒的短襟上衣,手指还绕着发带打转。
女孩有些怯怯的看着他,小小的手有些发抖,力道却不轻。史艳文心中有些惊讶,这孩子看似还挺胆大的,然而神色却有些腼腆,红彤彤的脸色可爱的紧。
“那个……史大侠?跟、跟我走吧!”
史艳文轻笑,“啊,走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头上两个小发髻像包子一样,长长的红色飘带垂到腰际,急冲冲的拉着史艳文走开了,还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他,好奇又紧张。
明明手就牵着。
一路上小丫头也没怎么说话,说了也是吐字不清,手上都是热汗,兴高采烈的带着史艳文到了先前他看到的石塔,径直上了二层,将人往里面一推。
“史大侠你先进去沐浴,丫头去给你拿晚膳。”说完又蹦蹦哒哒的走了。
史艳文慢慢关上门,忍不住轻笑着摇头,“……哈,原来不是丫头,就叫丫头啊。”
不过,受他恩惠……他确实没有印象啊。
……
还有,在洗澡水上撒花瓣到底是谁的主意?!
胞弟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矫情。
而且这香味未免也太浓了,他拿起一片花瓣嗅了嗅,鼻子微麻,竞日先生这“报复”也太出人意料了。
本想多泡一会去去乏,但史艳文是在受不了这浓密的味道,堪堪去了一身风尘便起身穿好了衣服,靠着窗沿坐下晾凉头发呼吸新鲜空气。
这屋里的气味让他身体有些发软,整个人都有些莫名懒怠。
塔上的视线比之地面自然开阔,俯视下去刚好看见琉璃走过的身影,这么说这座塔后边应是厨房,前面既然是讲经的佛堂,那竞日先生是必住在方丈室了。
不过连藏经阁都被改成了客房,佛堂也不见佛像,方丈室不知被改成什么样了,连后面的寮房都被推平了种满了花……
花?
史艳文将身子斜着仔细看了看,虽然有些远,但还能隐约看出些大概,那花跟刚才看见的似乎不太一样,没那么鲜艳。
……而且还看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花间有个很大的刻花吊灯屏风,比如屏风后有个极珍贵显少出现在沙漠的温泉,比如温泉里还有个才分别不久正在脱衣服的人。
莫名尴尬,史艳文正想关上窗户,一眨眼却发现温泉边的人不知何时转过了身,远远的对着他笑的一派从容,即便远不可及,也能察觉那眼中十分跋扈的三分戏谑。史艳文不觉有些发怔,连头发打湿衣服都没注意。正出神时,门前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很近的距离。
“史大侠,你洗好了吗?”
史艳文暗惊,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没有察觉。
“……稍等。”
他对着竞日孤鸣点点头,离开窗口,不慌不忙的收拾好头发衣服,虽然那速度已是极快,但开门后小丫头却已经举着红木饭盒憋红了脸,手心都发白了。
史艳文忙帮她把东西拿了,揉了揉她的手:“傻丫头,东西放地上就好了,提着多累,快进来歇歇。”
小丫头却连连摆手后退一步,声音嗫嚅,眼神闪烁,一副害羞的样子。
“地上凉……我不进去了,我还要给哥哥们送饭呢。恩、恩公慢用!”说完又匆匆跑开了,史艳文连句多谢都来不及说。
哥哥们?是指外面的护卫吧,至于恩公,恩……
罢了。
史艳文关上门,将提盒子里的菜一一拿了出来,虽然寺不成寺,但膳食却仍以素食居多,油腥味不重。
只是没尝的两口,他又放下了竹筷,不是不饿,只是没胃口,他也吃不下太多东西。
合衣躺下,史艳文侧过身,手背蹭了蹭被面,上好的面料摸起来很是松软——竞日孤鸣即便扔了北竞王的名头,却没丢了北竞王的身家,却也真和他所说一般,养尊处优惯了,比起史艳文的两袖清风,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起来,怎么会那么累呢?史艳文闭了闭眼睛,说起来那串脚印,现在想起来怎么觉得有些太过明显,如同故意引路一般。还有竞日孤鸣,他居然会在这个地方,该说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呢?不过自己居然能发现这里,应该不是意料之中吧……
史艳文偏头看向窗外,视线有些恍惚,仅能看清不远处浮屠石露出的尖角,应是寒月初露,但映着窗外的闪烁黑影,倒透着夜半三更的阴诡感。
黑影?
最近的一棵矮树还在三丈外呢,哪来的影子。
史艳文眉头微皱,正想起身,手却如失了力一般软了下来。
“恩……”
不对。
几次撑起身子都失败,脑中像放了一块大石,挤断了所有思考,瘫软床上,视线也逐渐模糊,史艳文大惊,脑中闪过的疑惑还来不及深思,刹那间便只剩一片黑暗。
直至再无动静,窗外的黑影这才无声散去。
一片静寂。
“史大侠……”
☆、措手
晨风萧然,空气中还带着未曾散去的凉意,然而天光确已早明,透过云层直射而来,让人的眼中仿佛都带上了希望。
拢了拢披肩,竞日孤鸣叹息着看向石塔,残寺凋零,塑像不全,只有那座石塔是经过唯一精心雕琢过的,青灰次瓦,泥黄厚墙。不闻钟磬,不溺香火,万籁俱寂,却是这小小寺庙视野最佳的所在。
也是竞日孤鸣最难以言喻的期望。
沿着楼梯往上,木质的栏杆方至腰际,角落里还能看见被侵蚀严重的缝隙,让人不得不走的小心翼翼,好像一不小心楼梯便会塌下去一般。
他停步在了虚掩的门前,背临着远方一片的金红初阳,抬手抚着门上的纹路,轻轻用力。
年久失修的木门吱呀作响,一缕晨光率先从细小的门缝中溜进来,空气中弥漫废物着细小的微尘,光芒争先恐后地逐渐排开,急切的想要驱散黑暗,当中却留下了长长的虚影。空气也终于染上了温和的干涩气息,金色的透明轻纱飘荡而去,随着趁虚而入的晨风起舞。
时间已算不早。
但客人还没有醒。
待客之道,总不能任其生灭。
踏进门内,勾着金线的鞋子踩在地板上,稍稍加重了脚步声是为了提醒,可惜无人作答。
屋子里很空旷,靠北的窗户紧紧关着,来人顿了顿,暗红的眼睛微眯,东床上的床幔整整齐齐的闭合着,地上规规矩矩的放着一尘不染的白靴,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香味。
还有垂落在侧的长发。
苗疆人极少留有这样长的头发,如丝如绸,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之,但他所见能将此贯彻到底的人,唯此一人,如此适合墨染长发的人,也只这一人。
他抬起脚,穿过飘纱,来到床边,伸手掀起床幔,短暂沉默。床上的人呼吸微弱,熟睡无言。
“……琉璃。”
“在。”
“去拿玉清散到药泉,让药老准备着。”
“是。”
“还有……”
“……”
轻叹一声,竞日孤鸣语气无奈:“沙漠风大,危险重重,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还是让人把丫头带回来,就让她在书房呆着吧。”
“……是。”
“天有不测风云,史艳文……”
……
沙漠中雨水稀少,即便处于边缘也是一样,秋冬季越加干燥,这样的地方有地下泉水流过已是难得,而温泉,更是要经过不计其数的时间累积才能形成。
何况还是百年难得的药泉。
泉水在清晨涌出地表,初时温度稍高,却也是消疼止乏最好的时候,但要导毒,仍是不够,加上活血化瘀的药,也还是不够。
若有高手愿意耗费内力,运气疏导,或许就够了。
还得看那人体质。
琉璃伸手试了试,起身退至一旁,花间小径上缓缓走来一人,高大的身影横抱着一身雪白,步伐沉稳,一步一步踩着错落的花瓣与尘埃,走过她的身前。
像是落寞的王,满身疲惫的踏着再度出现的过往,无奈前行。
琉璃的视线在他怀中面色苍白的男子停留一瞬,微微阖眸,“主人,准备好了。”
“恩。”竞日孤鸣将人放进温泉的暖石边靠着,顺手将身上披肩一脱,扔在一旁干净的玉石台上,“查的如何?”
琉璃轻嗯了一声,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屏风挡着,听着入水的声音跪坐一旁,这才回答:“熏香无毒,饭食正常,洗浴之水也很干净。”
“一切正常吗?”竞日也入了水中坐下,表情在一片水光潋滟模糊不清,慢悠悠称赞,“手脚难得干净了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进步。”
“……”
竞日孤鸣扫了眼屏风,又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
琉璃起身,刚走了一步,又听得身后传来一句。
“那孩子太任性了,带回来后多教导着些吧。”
“……”脚步一停,琉璃回头行礼,“多谢主人。”
“下去吧。”
“是。”
外患未除。
内忧加剧。
本不至于如此,竞日孤鸣抓着史艳文的手臂坐好,如果不是这位故人来到的话,不过,本来就该有个人要来,是他,也好。
“真没想到,我还有再使用轮回劫的一天。”
也算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要接待这位客人呢。
若否,现在也不会致人于危在旦夕之地了,其实他可以不救史艳文的,竞日孤鸣想了想,但他方才在那床头看见同心石了。
同心同情,心有灵犀,更何况上面还有着多余的术法,定是燕驼龙的杰作,想必俏如来已经有反应了才对。
纷争还是寻机钻进了这里,说起来,还是自作自受,不该叫那丫头去伺候的,可惜这小庙统共也就三位女性——还有一个厨房大娘。
总之,史艳文不能死在这里——竞日孤鸣的客房,甚至是苗疆,否则中苗难得的和平,将会再度陷入危机。
因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总有人会想挑起仇恨浑水摸鱼,毕竟史艳文的行踪也没有特意隐藏,那独特的气质也不是常人能够忽略的。
只怕有心人,有心人……
呵。
竞日孤鸣将手中的白衣放在一边,在背后支着史艳文,丫头下药分量太重,穿着衣服不利于疏导,至少得将外衣褪下一层。
不过如此,那条贯穿胸前身后的疤痕也隐约露出来了。
竞日孤鸣隔着衣服触摸那条长疤,笔直而丑陋,原来纯阳功体也没有他想象中的结实,这人身体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几分,像是被折磨久了才有的虚弱。
脸色如此苍白无力,如果不是嘴角依旧温柔的倔强,谁会想到这是曾经的中原领袖呢?
如斯脆弱。
若再晚上一个时辰,即便早有人为他解了一半毒,也是非痴即傻了。
“史艳文啊,这个大恩,该让你怎么还才好……”
但无论怎么还,人总是要救的,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伸手一揽,史艳文软绵绵的靠在了他的身上,手腕传来的柔软让竞日孤鸣微微阖眼,这人很的性格与他的面向一样,安静,温雅,此刻失了意识,更多了一分乖觉。与初次见面时的凌厉大不一样,脑袋耷拉在竞日孤鸣的肩膀上,连身后浑雄一掌都没让他产生一点动静。
掌风震开了肩上的发带,长长的黑发没了束缚,在水中凌乱散开,有几缕黏在了脸旁,还有几缕勾着竞日的衣角纠缠在一起。
颈侧墨色的黑,眼下晕开的红,不得不说,很是衬他的名字。
美艳,斯文,史艳文——不愧是云州大儒侠,果真是。
人如其名。
美丽的事物值得多看一眼,毕竟俗语有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也是一个俗人。
而史艳文堪称完美——他不止一次听见他人说道,远在自己成名之前,竞日孤鸣松开了他的手腕,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只是可惜了。
掌心气劲一冲,不知哪里掀起的急风骤澜,将四周青烟吹散开,水面也荡开层层波纹。不过片刻,水面竟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白沫,即便是竞日孤鸣看了也不由一愣,这药量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多的失了分寸。
只是好奇,这般药量,史艳文竟能活到现在?
此时却也无暇疑惑了,因为史艳文醒了,也不算醒,只是睁开了眼睛,木然的看着前方,鼻息不似方才虚弱,脸色依旧苍白,那双蓝眸却仍没恢复光彩,像是沉淀光泽的宝石。
暗沉沉的,失了魂一样,眼珠动了动,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还没缓过来吗?”竞日孤鸣轻挑起他的下巴,“那就再多半个时辰吧。”
……
史艳文曾在沉沦海游荡过很长时间,脚下的立足之地不过是三块巨木组合成的片舟,一望无际的黑色大海,中间无风无浪,前行全靠内力。等他筋疲力尽之时,意识也在那一瞬回归虚无,倒下的刹那,他才感受到了一丝腥涩的微风。
而后清醒在头重脚轻的来回摇晃中,好不容易聚集的一丝气力被侵袭的巨浪一拍而散,如坠深渊,到达沉沦海彼岸时,他第一次觉得靠岸的感觉如此温暖,即便有数千魔兵围而攻之,也没有在海上的痛苦难耐。
还以为再也不会有这种漂浮不定的感觉了。
现在又是在哪片海上呢?
奋力睁开的视线半开半阖,仍是模糊,依稀还能看见剧烈的阳光,还有阳光下同样摇摆不定的人,刀削般锐利的面容上还挂着俊雅不凡的微笑,只是具体的眉眼又看不清了,被什么反光的东西刺得眼睛都不能张开了。
船上还有其他人吗?
太好了,沉稳如他,也掩不住心中小小的雀跃。
抬手想碰碰那人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又无力滑落,但潜意识中不肯放弃的倔强,又让他忍不住在最后一刻下意识紧了紧手,抓住一丝冰凉,软软的垂落在手上。
然后便如登岸,安心睡去。
“……”
自头皮传遍全身的酥麻疼痛,算是奇特的人生头一遭,竞日孤鸣想,他该早一步停下的,在头发被扯下之前,在那只苍白的手颤抖的举到眼前的瞬间,但,史艳文的表情有很有趣,如同信任。
现在,谁还会信任北竞王?
低头看着怀中的人睫毛闪了闪,竞日孤鸣无端想起了昔日侍女为他驱香的扇,洁白无瑕,让人迷恋的柔软。
“主人?”
竞日孤鸣不着痕迹敛了心神,抬眼又带着那副温柔的常容,“药老下来了?”
“是。”
“恩,你去拿两套衣服,厚一点。”
“是。”
这座石塔原本不是用做客房,他甚至从没想过要在自己的隐居处布置客房,没有意义,客房是留给客人的。
但后来还是添了客房,还安排在最好的位置,万一有故人循迹而来呢?随便哪个也行,即便知道几率不大,也还是虚设着。
终究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没想到这第一个客人不是他期望的任何一个,甚至不属于苗疆,只是曾有过几面之缘。
以君子之交来看,尚算佳客。
没成想佳客一来便遭受了无妄之灾。
幸好他还随身带了大夫。
大夫年近花甲,身体却很结实,头上白发稀少,额上两三道皱纹,穿着平常的儒袍,眼中透着小奸商的机灵,却很胆小。一手提着黑色的药箱四处游荡,平常也只在林子最后边露天的药庐带的最多,若非竞日孤鸣下令,怕是一年不出现也有可能。
而此刻这位常年居无定所的大夫已经满脸不耐的等了一个时辰,守在门前来回走动了许多趟,几乎要忍不住回自己的老窝,但一想起让他来这里的人,就不敢挪不动脚了。
当竞日孤鸣抱着人出现时,大夫终于眼前一亮,面露喜色,凑上前来,“哎呀,主人您可来了,这就是病人吗?快快放下,让老夫看看再说。”
竞日孤鸣在阶梯口被人截下,正对着来势汹汹的老人,巧妙的脚步微移后退一步了,避开几乎要扑上来的老者,无奈轻笑,“药老,这人可不是你随便能动的,不如先让小王将人放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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