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霹雳]倦于客 作者:花绮人
正文 第6节
[霹雳]倦于客 作者:花绮人
第6节
风过云散,那人眼神在月下一亮,举起酒壶晃了晃,浅斟低笑。
“明月廊下来美人。”
好生顺溜,就跟在这等着他似的,回击的他哑口无言,一时语塞搁浅。
史艳文倒也不甚在意,或是刻意略过其间脸红无措,施施然撩开散发坐下,“先生好兴致。”
竞日孤鸣看来来了很久,脚边凌乱摆放的两三个酒瓶,却半点没上脸,撑着太阳穴看他,笑:“其实在下是特意在此守株待兔的。”
“……”
“古来过客人赏月,偏我邀月同赏人。”
史艳文一噎,险些被一大口酒呛到,眼珠一转又看到竞日孤鸣似笑非笑,好容易没丢这个脸,“先生……”
“开玩笑的,”竞日孤鸣微微坐正,手耷拉在栏外,轻轻勾起一丝吹起的黑发,在手指上缠绕着,“我又不能未卜先知,该说是上天安排才对。”
史艳文没看见他的动作,只笑,“先生该不是喝醉了吧。”
“喝醉?恩……算是吧。”
史艳文看着手中的酒壶顿了一下,又抬起头细细的看着竞日孤鸣,既无长吁短叹也无心烦意乱——至少表面看起来是的。
“先生心情不好?”
“很明显吗?”竞日孤鸣刻意反问。
“……”很不明显,至少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方才,可是有坏消息传来?”
“不,”竞日孤鸣又晃了晃酒壶,空了,“是好消息。”
“既是好消息,先生为何心情不好?”
“是好消息,我就一定要心情好吗?”
“……不如先说说前日夜里先生说高要告诉我的事吧。”
竞日孤鸣偏头想了想,“我忘了……不,应该说,我不想告诉你了。”
史艳文略感诧异,竞日孤鸣看起来半分醉意都无,语气却跟平常不同,纠结抵触,锋芒毕露,让人进退两难。
但,这果然是喝醉了吧?
竞日孤鸣松开他的头发,反手就去那史艳文手上的酒壶,手上虽用了些力道,一扯之下却没见移动半分,仍牢牢的所在对方手上,不觉挑眉。
史艳文眉心微皱,“夜半阴冷,清酒未热,多饮伤身。”
竞日孤鸣半眯了眼睛,往前靠了几分,手顺着酒壶滑到了他的腕上,压低了声音,“既如此,你为何要饮?”
史艳文仰头微退,“……这是药酒,药老所酿。”
“那就是补身子的酒,饮了也不妨事。”
史艳文不自在挣了挣手腕,没挣脱,“先生已经喝了很多,不饮也可。”
“你是说我喝醉了吗。”
“……”你自己不是刚刚才承认。
“你是这么认为的。”竞日孤鸣笃定的说道,或许是月色不那么明亮,他的脸色有些暗淡,嘴角噙着的笑容叫史艳文打了个冷颤。
不过半臂的距离,竞日孤鸣怎会察觉不到。
“……我有些冷了,艳文不如与我一同回去如何?”说着便拉着史艳文起身,却不料猛一起来打了个趔趄,幸好史艳文反应迅速,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
“看来我果真有些醉了。”
然后抢拿了史艳文手上的酒又豪饮了一大口,旋而迅速抛开,在地上叮咚作响,皱眉道:“挺难喝的。”
“……”他还一口都还没喝呢。
可怜药老的心血就这样白费。
“走吧。”竞日孤鸣撑着他的手臂道,“扶我回去。”
“……好。”史艳文暗叹一声,看着自己的手臂发了一回愣,明明是说让他扶,这手臂上的力道反而像是自己被抓着在走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先生今后,还是少喝点酒吧。”
竞日孤鸣侧过头看他,窗花的影子照在那张脸上,如玉的眼睛在月光的空隙下忽明忽暗,眸中的关怀如此真诚,真诚到会让人心生愧疚。
这样的人,难怪藏镜人拿他没有办法,要是被这双眼睛一直看着,任何事都要踌躇三分了。
“……好。”
长廊尽头到方丈室和书房并不远。
赏月的人搀扶同归,停在了方丈室门口,屋内灯光暗淡,床头方向却有清透温润的宝色珠光,经久不衰。
“夜明珠,”竞日孤鸣笑看着他,“喜欢吗?”
史艳文微摇摇头,“只是很少见这样大的,稀奇而已。”
“送给你好不好?”
“啊?”史艳文略怔,“君子不夺人所好,先生不可。”
“说了不用如此拘谨……”竞日孤鸣又道:“玉玦呢?”
“都在书房,和弯刀放在一起,”史艳文有些不解,“怎么了?”
“明日丫头就该回来了,弯刀不过随意所赠,倒不必在意。但那玉玦,想来对你意义非凡,若叫她看见了,出了意外可不好。”
“都是珍惜之物,艳文自会收好。”
“丫头眼睛可是很尖的很。”
“若真教她弄坏了,也是在下粗心。”
竞日孤鸣松开他的手,靠在门上,眼中似有流光闪过,又问,“艳文不会可惜吗?”
史艳文眨眨眼,他总觉得喝醉的竞日孤鸣有些胡搅蛮缠的味道,便半开玩笑道:“可惜是可惜,就当缘分所至吧,倒不用介怀太多。大不了,再让先生破费就是了。”
“若真如此,不算破费。”竞日孤鸣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月色,“时间不早,便不耽搁你了,早些休息吧,若着了凉,便是在下的不是了。”
史艳文点点头,他也不想打扰一个醉酒的人——虽然此人神智之清醒比之常人犹胜三分,“那艳文告辞。”
随即点头离开。
竞日孤鸣也站在门口,依旧倚着门框,直到看到史艳文进了书房才关门。
……
“主人,方甲已成功潜入尚同会。”
“恩。”
“……”
“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雪山银燕前往迎接东瀛来客,俏如来留守正气山庄。”
“是吗……”
“主人?”
“巳时过后,再来吧。”
……
“主人。”
“避开俏如来与赤羽两人,从尚同会下手。”
“是。”
☆、迷迹
丫头回来时竞史两人正出书房谈字论画,竞日孤鸣的笔墨江山就差了个孤帆远影,下笔遒劲有力,就是最后不知如何落语,史艳文随意翻开一本诗经,恰巧看到两句好诗,还没念出来就被突来的连串动静打乱。
小胖子不知从哪里卷了一块糕点,从窗框转了几圈溜进来,样子颇为急切的站到了竞日孤鸣肩上,顺带在画上留下了小脚印数枚。
接着便见一条树枝大小的花蛇跟了进来,然后在温暖的书房里,踩了脚印的画上吐了吐蛇信子后迅速盘成一座小山,顺带飞溅出大片黑墨。
随后还没待两人完全反应过来,又听见小胖子尖叫一声蹿走,房门被一人用力踹开,换了一身毛绒新衣的小丫头在门口转了转眼珠,飞一般的扑进了史艳文怀里,顺带打翻了墨盘一张。
“……”
史艳文无声轻笑,握住了背后作怪的一只小手。
竞日孤鸣搁下笔划,似乎并不介意方才一连串意外,反而有些高兴,“回来的这么早,莫不是又在外面惹祸了?”
“说的没错,”小丫头从史艳文怀里抬起头,吐吐舌头,得意洋洋,“而且还是个□□烦,一不小心还丢了个属下,哼,我看你隐居的日子也到头了!”
史艳文摇摇头,只当她在玩笑,轻笑道,“牙尖嘴利,走了这几天也不觉累得慌,一回来就想着捉弄人,”史艳文慢慢将她的手拿到前面,手心灰白的粉末已被抖落大半,“这又是什么?”
小丫头还没说话,竞日孤鸣却先出声了,怎么听怎么像在偷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痒痒粉?”
史艳文脸色微变,那东西沾了一点点在衣服上,应该没关系吧?眼神一转又想到丫头的克星也应该回来了,脸色便又哭笑不得。
丫头也笑,不仅笑,还把手上最后一点粉末全抛在了空中,一层层的像下了一场粉末雨,不仅将桌上的笔墨花蛇都染了一层白灰,还唬的两人连忙左右闪避,自己却远远的躲开了。
始料未及。
“哈哈,你们慢慢玩吧,本姑娘要去洗洗睡了!”说着却在门口顿住,“对了,那只胖老鼠呢?”
竞日孤鸣和史艳文正避到一边,听见此话不由一笑,难怪小胖子那般惊慌。
史艳文好笑道:“你这孩子……早被你吓走了。”
“哼!”
“哎呀……”史艳文略显狼狈地看着竞日孤鸣,却发现对方身上半点白灰都没有,正好整以暇的冲他微笑。
果然经验丰富。
“先生,我们出去透透气罢?”
竞日孤鸣点头理解,该然。
边陲小镇,采购的东西不多,但过冬的被褥布料却是够了,并一些寻常草药储粮,如此运了五六个木箱,一路上避开苗军关卡及小人追踪,好容易回来。
琉璃不由轻叹,一转身却看见廊间站了两个人,披着篷衣,随风飘来熟悉的气味。
琉璃低着头,默默从丹囊里拿出两粒递给他们,声音清冷,“主人,恩公。”
“麻烦你了。”史艳文不好意思的笑笑。
“不敢。”
“……”史艳文发现这院子里的人就是两个极端,热情与冷漠交织,但无论哪个极端,都能让人产生望而却步的距离感。
距离感啊……
史艳文看了看身旁,暗自庆幸,还好不是所有人都是。
“物事繁杂,我们也不要站在这里打扰他们整理了,去凉亭吧。”竞日孤鸣提议道。
“好,”史艳文点点头,忽又想到方才丫头说的话,“对了,刚刚——”
“要下棋吗?”
“啊?”史艳文一怔,“这么大的风?”
“不想吗?”
“……乐意之至。”
才怪。
“琉璃,”竞日孤鸣眼睛一弯,器宇轩昂间多了狐狸般的狡黠,一如既往,俊雅如初,尽管还显露出了让人难以忽略的算计,竟不失其风采。
“去拿玉离子棋盘。”
“是。”
这次,史艳文微笑着坐下,总不会输得太快。
但过了不久史艳文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不是太快,而是太慢,以往一个时辰就输掉的棋局,却生生拖到了两个时辰,对于自己的棋艺,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怎么了?”
“先生,”史艳文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未免让的太过了。”
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有三分之二都被掩盖,去掉先手贴子,下了两个时辰点数居然稳稳的只差三个,黑白二气散开,金边银角,没一处空的。
这和下指导棋有什么区别吗?
竞日孤鸣落下一子,划下输赢,“还是有区别的。”
史艳文看了他一眼,“我又没说什么。”
“哦,”竞日孤鸣懒懒的靠着软椅,表情颇为疑惑,“可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无。”
适时,棋终,琉璃安安静静的来到亭外,仿佛掐准了时间请他们入房休息,茶点宠物苦药三香俱全。
笼统概之,如果没有人受伤的话,又是无所事事的一天。
受伤者两人——方乙方申,是随琉璃出行的护卫,五短身材,主位断后,扫除踪迹,原是不露于台面上的人,却被苗军在镇外围攻,称有人举报其杀人夺宝,欲捉拿归案。
行踪掌握的如此精确,武功不俗,以区区十人之数,竟能在他们身上划下长长一刀,须知竞日孤鸣亲手培养的人,以一档百,不过翻覆之力。
书房不大,两边各有一方毛毛倚,史艳文靠在这边饮茶看书,竞日孤鸣就靠在在那边喝酒议事,虽然偶尔传出的嗤笑更像是一场酒会。
……且笑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史艳文侧耳听了个大概,大约也猜到他们是中了人家的圈套了,浴血归来的附加品就是两道战书,对方行动还挺快。
但,太快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人不对,说的话也不对——无论是谁说的。但终归是苗疆的事,对他隐瞒着些也正常。
正想着,面前的书却被人翻了一页,史艳文抬头,竞日孤鸣正瞧着他手上的旦笑不语,另外两人也不知何时离开,连琉璃都退了出去。
史艳文一边默默换了本书,一边让开位置道:“先生可有得出结论?”
竞日孤鸣朝他摆摆手,自己坐了旁边的四方凳,像是习以为常,“不过是劣质的激将,不必在意。”
“先生似乎早有预料?”史艳文问,“我是说行踪暴露,后方遭袭。”
竞日孤鸣笑了一声,“碰巧猜测而已。”
史艳文深深看他一眼,“只凭猜测行事……先生果然舍得抛饵。”
“哈,”竞日孤鸣半阖了眼,“两军交阵,断尾求生,亦可保大局。”
史艳文沉默,这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但凡事总有万一,护卫余人尚可自保,但琉璃和丫头……
“他们的刀伤不简单。”
“看出来了?“
“恩,头尾粗浅,当中却深可见骨,像是马刀,或者弯刀。并不像苗疆兵士配备的武器。“
竞日孤鸣道笑道,“都是杀人,用什么兵器不一样呢?更何况这无人边陲之地,军管并不严明,若对方动用江湖势力,也很正常。“
“是吗?”扮成苗军引人注目,人们便会惯性将竞日孤鸣这一方归为恶类,此后行踪必然要更加小心谨慎,若是对方派出人数太多还有可能捉襟见肘。
但说到底,还是哪里不对——比如竞日孤鸣到底在等什么?
这般对垒简单粗暴到几乎用不上计谋,寻常到根本不需要竞日孤鸣等待三年,到底是什么原因,明明已经沉寂如此之久,此刻却如此急迫?若真的是党派之争,对方也完全不需要得罪这位王爷,毕竟苗疆还有一位九算军师就难以应付了。
被时间所限制,但以前明明又不在乎时间,行事风格转变太快。
对方的身份,是不是暴露的太早了?不,应该说,从未隐藏过,哪像什么高深莫测的死对头,反而像一张隐藏真凶的面具,粗劣的不堪入目,纵横官场的老狐狸,会有这么笨吗?
这样一想,似乎他从头到尾了解的东西,都有可能是虚假的。目的,敌人,大局,乃至那位老伯与那名少年。
头疼,史艳文蹙眉,就如书上的棋局一般,错综复杂。
不远千里,耗时费力,甚至可能下场凄惨,又是何必?
除非,对方想得到的东西,比权利富贵要大得多,才敢树立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足以颠覆苗疆的北竞王,弹指一挥间便能叫他灰飞烟灭。
以前的等待,或许可以说成是无视。
而现在的竞日孤鸣,却不想无视了,不仅如此,甚至可以说是极其重视。
并且,很着急,现今苗疆的局势绝不可能真的危急到了这个地步……
竞日孤鸣手上有什么东西值得那么多人冒生命危险?
“到底是什么……”史艳文不觉喃喃出声。
“什么?”
“啊?”史艳文猛一回神,正想回答没什么时,竞日孤鸣却突然起身,也坐上了软椅,侧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学堂里发现新奇事物的老学究。
“先生?”史艳文不自在的往旁边让了让,虽然也没让多少——那张躺椅也并不十分大,关注点全数被竞日孤鸣的表情吸引了,“艳文有哪里不对劲吗?”
竞日孤鸣眼中的深红四散开来,沉默片刻后,道:“只是想到一些事。”
“什么事?”
竞日孤鸣有些怀念道:“曾经我一度好奇自己躺在美人靠上时,别人看我是什么感觉,或是温雅有礼,或是病弱不堪,甚至是钦羡不已,但无论如何,应都不是我看你这样的感觉。”
“……什么感觉?”史艳文有些好奇。
同时他也发现竞日孤鸣已经很久没对他用过“小王”这个高贵的谦称了,不是“在下”就是“我”。
至于习惯了几十年的正襟危坐,突然变得闲适又懒散——至少对他自己来说,本也有些不自在,史艳文猜想答案大约是如坐针毡之类的。
谁想竞日孤鸣表情倏然一变,又现出了俊雅算计的笑容,“人如其名啊。”
人如其名?
史艳文直愣愣的呆了半晌,突然眨了眨眼,猛觉耳根子有些发烫,其后才怔楞着回他,“……先生,越来越喜欢说笑了。”
“有吗?”
“而且,我应该比先生大了……九岁。”
“所以?”竞日孤鸣半眯着眼睛,“要我尊老爱幼吗。”
史艳文偏着头想了想,他倒没这个意思,说出这个只是想提醒些什么,至于到底提醒什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需要注意,而已。
“只是想这样说而已,在下已经不年轻了,早已不如当初。”
“佛家言:命由己造,相由心生,艳文的气质容貌,自己还不清楚吗?“
“……功体立场所影响而已。”
竞日孤鸣眼神闪了闪,向后靠着另一边的扶手,眼神扫过在雪白鹅毛上铺陈的黑发,挑眉看向搁在发旁的书,问:“方才看到哪里了?”
“啊,那个啊,”史艳文回神,眨了下眼睛视线错开:“只是随手翻看而已。”
竞日孤鸣撑着下巴,笑问,“可有感想?”
史艳文努力回想,“棋路复杂多变,先时的落子毫无特色,到最后竟成了最大杀招,纵观全局,虽有弃子,却无一废子,先生果然高人一着,恩……”史艳文摇头叹息,“就是让人有些眼花。”
”到底是盛名已久的文武状元,随意翻阅竟能得出如此复杂结论。”竞日孤鸣连连称赞,又说:“但我记得上面并未署名。”
史艳文脸色微赧,笑的温润无害,“是我认得先生字迹。”
“是吗。”
“恩。”
竞日孤鸣拿起书翻了翻,挑眉:“上面有字?”
“……”好吧,上面确实没字。
史艳文深感无奈,既然被戳破那也就没什么好挣扎的了,男子汉大丈夫,坦然承认总比扭扭捏捏来的强,况且有些微的好胜心,也算是好事。
“先生与在下下了一盘指导棋,让艳文深感自身棋艺不精,不得以,只好先打探敌情,至少下次不要输的那么难看。”
“这样啊,”竞日孤鸣将书抛开,像是突然又来了兴致,“可惜这些都是死物,不如直接向我这个活人请教,事半功倍。”
“……在下自认领悟力不差,虽需花些时间,就不麻烦先生了。”
……
“输得多不代表实力差,太过念情不是好处,你……”
“先生。”
“恩?”
“你教人下棋,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这样不是更直观?以彼立场更加清晰,小苍狼就很喜欢。”
“……只是有点热。”他又不是苗王,且苗王成年后竟然也会喜欢窝在北竞王怀里学下棋吗?!
史艳文微微抽了一下肩膀,想活络一下僵硬的筋骨,可惜一动就碰到了另一人的臂弯,往前弯着身子又觉得有些刻意躲避的嫌疑,然后又僵硬了。
“入夜就该冷了,你若是嫌热,我可以将火炉移远点。”
史艳文扯扯嘴角,“……那就劳烦先生了。”
其实不是很热,竞日孤鸣也没把它移动多远,回身后见明显低头放松下来的人有些好笑,而察觉自己坐下后怀中半拥的人又有些紧张起来,更加想笑。
当然,不能笑出声。
竞日孤鸣单手放在史艳文身后,另一手粘着棋子,两人一棋盘刚好将长椅占满。近看能发现他是侧身将手撑在长倚上,远看又像是整个人伏在史艳文背后。
暧昧不清的距离,耳边不停趟过的温言细语,还有颈间软热的呼吸,哪里还有下棋的心思,史艳文只觉浑身怪异,他从未与行动能力无碍的男人如此贴近,除了孩子们。
“专心。”竞日孤鸣捏捏他的手。
“……抱歉,是艳文又分心了。”史艳文瑟缩了一下,颈间的呼吸忽然加重,急促的一闪而过——很明显是没忍住笑意。史艳文抽了一下嘴角,又不想转头看他,尽力放松下来将注意力转移至棋盘,只问:“先生‘又’看到什么好笑的事了吗?”
竞日孤鸣晕色上脸,看似无动于衷连身形都未见半分抖动,眼中却像是忍笑忍了许久,“无妨。”又拿了一子白棋放到史艳文手里,就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想想,若是你,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粮草断尽,该当如何。”
史艳文看着棋盘,目不转睛,心想这又不是带兵打仗,竞日孤鸣的表现大概和小时教他读书的长辈一个模样,但他们怎么看都该是反过来才对,“……单兵突围,求援。”
“若敌方重兵包围,无援可求,又当如何?”
“分小队,乔装暗行,循地势天险,或可脱逃。”
竞日孤鸣勾起嘴角,循循善诱,“人数太多,尚有死伤,还有两个可行之策,艳文想必知道。”
史艳文心思微偏,又心想或许这才是他最后的目的,但战场之上若真遇到这样的事,其结果好的是性命无虞,坏的,便是全军覆没,五五之分,端看敌军将领之心性。
但不得不说,那的确是可行之策。
“……离间,或者,诈降。”
“台面上大多如此,不愧是兵部侍郎。”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但若逼你的那人是我呢?”
史艳文微皱了一下眉头,忍不住回头看他,慢吞吞的含疑抱犹,欲言又止,似乎这才是竞日孤鸣一直想问的话,又像是在故意提醒着什么。
史艳文不太确定,他有意给了对方反应时间,虽然对方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还是那般似笑非笑,看起来很期待自己的答案。
太近的距离会让人闪躲不及,好处就是能让人观察入微,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太过接近,有可能当局者迷,但他从不是这样的人。竞日孤鸣可以清晰的看到怀中人的隐忍和不解,不过就是当做没看到罢了,也没什么难的。
镇日无聊,便只能以玩笑消遣了吗?史艳文对这观察结果很是无可奈何,便半真半假的回他,“若真是如此,当真降了又何妨?先生又不是喜爱残酷屠戮之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还是让人心生雀跃。
“能得史君子如此高看,在下不胜荣幸。”
“哈。”
史艳文轻笑一声,气氛总算不至于那般怪异,正默默松了口气,门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像极了某个不请自来的少年客。
“王爷,史君子,小生吴辅,能否赏杯热茶给小人啊。”
“……”
“先生,来客了。”
“……知道了。”明日还是将阵法改改吧。
“那就只好日后再说了,”史艳文趁机起身,一本正经的将棋盘一并端走,回头喜笑颜开,“我另去给你们泡茶。”
话语未落,一人已推门进屋,带着斗笠,很是不客气的抢占了座下的四方椅,大声道,“烫点,冷死我了!”
☆、乱
做人,要厚道。
吴辅当下深以为然。
吴辅这次是特意买了一匹识途老马,到了山脚那马却一不小心被飞来的小石头给砸死了,哀嚎都没得及就尾巴一翘,神魂归往西天,险些将他摔死。
不过还好,上山的路上也用不着那马,骨瘦嶙峋的,打两鞭子才走的着一步,真真慢死个人,还被路上老大爷骑着的骡子鄙视了好几个来回。
穷,就得挨饿受苦,权当锻炼身体吧。
然而他去的地方,吴辅盯着一桌子的菜,喉间上下滚动,这一桌子花的钱够他吃两月了!
上山途中也不安宁,统共就半刻时间,周围的杀气可以垒成一座高山了,到了庙前还碰见个横眉怒目的大娘,凶神恶煞的像看见了逛青楼回家的懦弱丈夫,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抱怨。
这个时辰赶过来,蹭饭的是吧!
还好他脸皮不薄,哎哟,可不赶巧了哈!麻烦大娘多备副碗筷,对了,我吃辣,不加葱。
所以,他的面前多了一盘红辣椒。
纯纯的红辣椒,连油星子都没看见,这是虐待!是谋杀!有朋自远方来,连口饭都不好好招待!
实在太不厚道。
吴辅愤愤不平,脸上罩着的黑布倒翻了个三角,露出的下巴还带着少年人的凌厉,上面却盖了个彻底,滑稽的很,下筷子的手还一动三抖,在竞日孤鸣偶尔抬起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接近辣椒。
年轻人,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不损人,反损己。
史艳文自认做不到冷眼旁观,低头吃菜的同时还好心的递了一杯凉茶,却被琉璃以“凉茶不利胃口”之名拿了开去,说要换杯热的,虽然一直没换来就是了。
可见琉璃察言观色功力之深厚。
咳,当然这不是重点。
舌尖又疼又热,头顶冒着热汗,眼圈周围最薄的一层布料也湿了,太阳穴肯定也是一跳一跳的灼热刺激,应该十分想喝水吧……
竞日孤鸣见状十分感慨,虽然他只看见了下巴上的汗,“无福壮士不必如此感动,不过一餐,日后若再有机会,大可多来几次。”顺便又给他夹了一截红椒。
“不必……麻烦惹,”吴辅努力憋出一个笑容,说话都忍不住变音,“哪敢劳玩(烦)王呀(页),在些“下”自己蓝(来)就好。”
“不劳烦,倒是厨娘听闻阁下嗜辣,深慕其厨艺,这才特意做了这盘小菜款待,以慰辛劳,少侠相情顾理,堪称年少楷模,这一盘必想必……不在话下。”
不在话下,这一盘,年少楷模。
“……”他只是过收钱做事的散客,真不想当什么“年少楷模”,而且,他没有“深慕其厨艺”!
吴辅沉默半晌,史艳文默默幻想着剑无极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的样子,年轻人大多如此,耳边断断续续地响起踌躇不定的八个字,“其实我突然不饿了。”
啧,傻小子。
停杯投箸不能食。
史艳文暗叹口气,想起身又怕无礼,犹豫的看向吴辅,又打量了一番竞日孤鸣,有些不明所以。
竞日孤鸣也停下筷子,淡然回望,恍若同样的不明所以。
史艳文脸色莫名发烫,话到嘴边又不得不按下,眼睛却不小心瞟到旁边或许正泪眼汪汪的某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
“先生,我去看看琉璃,她去了很久……”
“嗯,去吧。”
“……”
“怎么了?”
“无事,那先生慢用……”
“对了,”竞日孤鸣笑笑,“东西送到书房就可以了。”
“……哦。”
为了待客,竞日孤鸣特地命人加了屏风隔断,屏风很大,足以将其后的青纱帐、软绒塌全数挡住,形成了一片孤独禁区。唯有几束月光透窗而过,照亮窗纱,于黑暗中烘托出与众不同的安静祥和。
竞日孤鸣有两盏木贴金嵌玉花鸟纹宫灯,原是侍候人多余带来的,倒是精致大方,只他平常不用,原本是搁在塔下纯做收藏。
放在这里,才能发挥它们的价值。
角落燃着炭火,塌上燃着熏香,隔断上还挂着花雕白玉,一看就价值不菲,床边还添了一个放书的矮墩,看的吴辅目瞪口呆,这还仅是他偷偷粗略一窥。
万恶的有钱人,万恶的高官。
竞日孤鸣见他一人立在门口,只当是还未方才饭局不平,便戏谑道,“回味无穷?”
“不!一点都不。”吴辅哈哈一笑,往木椅上一座,一边羡慕竞日孤鸣的软榻一边道,“我只想念我的白面馒头。”
“呵。”竞日孤鸣笑道,“你的雇主,很穷?”
吴辅想了想摇头,“其实他曾经富可敌国,只是遭受意外,被人一夕之间夺取财富,吃了败仗,现在连个铜板都吝啬赏人了。”
“既然富可敌国,怎会一夕之间被夺,想来他的资产至少也该遍布苗疆才对。”
“做属下的哪知道那么多?”
“如你所说,所知有限。”
“哎,事实如此。”吴辅摊手。
“是吗,”竞日孤鸣叹口气,“那还真是遗憾。”
“什么很遗憾?”史艳文推门而入,左手托着大大的茶盘,放在吴辅身旁,这才转身去关门,“看来你们气氛好了很多。”
竞日孤鸣道,“遗憾他当了一回没钱挣的白工。“
“……算是吧。“吴辅领了他的好意,顺手拿走了唯一的一盘糕点,“还不错,”恩,甜的,“你来了就更好了。”
史艳文莞尔,又带了茶盘放在软榻边的矮桌上,侧身坐于软塌,沏茶的动作很是驾轻就熟,间或看他一眼,“才过两日,怎样又来了?”
竞日孤鸣轻哂,“总不会是过来蹭饭打秋风的。”
吴辅吃东西的动作一顿,刚想开口,却差点被噎住,犹豫之下还是觉得满口残渣的说话有失涵养,也有些不方便,虽然他早已没什么涵养可言,盖好面罩继续道:“唔,咳咳,其实,我是来送情报的。”
竞日孤鸣慵懒的晃了晃茶杯,“看来是急报。”
“其实也不算是,”吴辅挠挠头,“上头叫我早早动身,但又说送到就好,不限时日。”
这样自得,倒是引人好奇,想来不是什么好消息。
“吴辅壮士请说。”
吴辅抽了一下嘴角,黑布虽盖住了他的表情,但仍能感觉到一点点不满在房间浮动。
然而对竞日孤鸣与史艳文来说,这块黑布实在可有可无,在场另两人中任何一个都能叫他轻易露了面目,还不如易容来的有效,但那两人偏偏自诩正人君子——其中一个至少表面如此——不愿强求,便也就视其无物了。
吴辅道:“几条边境突然兴起的传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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