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17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17节
现在的垣宸,上有一个迫死她母亲的罪魁祸首郑氏,下还有动手伤她母亲的帮凶。垣祯早死,即便宠爱他,也无法给他更多。
而晏子鱼,教他,顾他,这份情像是自垣祯身上延续出来的枝桠,让他也贪恋了上她。
容芷看得出这一点,晏子鱼如何又看不出?
两人私下谈及过此事,但垣宸地位所在,晏子鱼也没有好的办法。说得过了,对师生之间往后的相处,必然有芥蒂,只能是装作看不见,毕竟以垣宸现在的权利,还无法迫她晏子鱼。
垣宸哽噎渐停,方是擦过泪,转头欲问容芷话,额头上的青筋蓦地突兀起来,似乎是再度难以忍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捶案哭道,“是不是…是不是晏子鱼她……出的计策!!!”
垣宸自来对晏子鱼敬称,此刻道其全名,容芷便知道是戳到根底了,当下松开垣宸的手,伏地叩首大礼,冷静道,“皇上,此计,的确是晏师所出,但蔺妃何等聪明,如何不知这是最好的法子?当年的情况,不管是您父皇,还是元帝,如何不想保蔺妃?但郑氏一脉,手上兵脉还在削权之中,没有理由去夺郑氏的后宫之权。”
“不!不!不是不夺,而是根本就不想夺!你们以为朕年龄小,以为朕不懂!可你们忘了,教朕的人是谁,是谁!”
垣宸大叫,跌撞爬起来,几步冲到剑格旁,一手抽出了剑,甩着宽大的龙袍衣袖就往外跑,“朕去杀了那个妖妇,杀了她!”
“皇上!”
容芷无比冷叱地叫了一声,“如果皇上还记得教您的是谁,您就应该放下剑,收回眼泪,一切都按照她教过您的手段,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晋,不是没出过女皇,皇太女,您若是冲出去,太后临政在堂,随时可以废了您。”
“既是如此…”
垣宸执剑的手落下,一手推开了殿堂大门,身前的缝隙缓慢拉开时,天光慢慢铺呈而来,他微微仰了脸,讥讽笑道,“她,还会保我么……”
☆、擒中月
京畿府位于东北角的皇城以外,接近于城墙下的院街驰道。
因着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又是东城宗亲之地,京府院周围安静的如同死地,轻甲在身的巡防卫,冷咔咔的轻甲撞击之声薄削薄削地刮着。
院街的街灯杆上的五两忽地轻晃了一下尾羽,领衔而走的府衙卫领对着地上交错的影子绷紧了身形,高举了停步的手势,继而回身一望,一条人影已经纵进了府衙。
卫领按剑,低呼道,“掌灯,击鼓,各回司职!”
安静的府衙一时彻底喧闹起来,似是早有呼应,城墙上的城防卫已经高亮了墙灯,一连串的灯点起时,城防卫的箭弩兵早已卡好了墙跺,绷紧了弓弦,应命而待。
府衙内院高亮,各组待命之人敲响三鼓之后,并未乱动,而是等待着闯府之人的动向。
“殿下,对待一人,是否有点大张旗鼓了?”左成安给垣市倒了酒,上好的青叶酿,倒出来,便是酒香四溢。
两人处在府衙内的箭塔上,盘坐一隅,对案而坐。
垣市并不饮酒,捋着身前的散发,斜倚在案几旁,笑笑道,“临越哥哥的女儿,是本宫杀人保下来的。此试若不凶狠一点,岂非枉了本宫杀人一剑。”
“林小侯爷,倒是可惜了。北上的路上,到底是有人捣鬼,还是纯粹狼祸,也只有殿下知道了。”左成安叹息道,自己抿了一口酒,立时压着变了脸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咋舌道,“殿下真是锻炼出来了,这酒都喝得!”
“你留着点儿,本宫点着名要来的,可不是喂了你这酒鬼的。”垣市撇着眼,好笑地瞅着左成安。
“臣还是喝新酒好了,温润沁口,小饮怡情,醉饮不伤。”左成安换了酒,这时有甲卫上前,行礼道,“殿下,已经成功堵到了人,接下来,怎么做?”
“放。”垣市很干脆的一个字,让甲卫愣了一下神,应道,“是。”
林中月喘了口气,割下衣袍裹住了小臂的擦箭伤,翻上一个角落,避开掌灯的阴影,仔细算了一下现有场面的人。
昨夜她第一次进来,本就是为了试探,故而只是草草走了一个过场,本以为摸清了防卫,但是今日从进门就被发现,显然是有备而来。
但打草惊蛇,如何不加强防卫?
林中月轻嗤了一口气,压紧了手中的短匕,灯,无法避,人,也无法避,何况刚才一避,效果并不明显,只有硬上了。
硬上的话,每一组巡防卫是十人,加一十人小统领,一共是十一人。动手,还要避开箭楼和城防卫的弩·箭手,方才就是吃了弩·箭手的亏。
思定好后,林中月踩过几个阴影暗藏之后,突然下了地,疾行几步之后,一个纵身提膝撞上了队末的甲卫,手刀跟上击中了甲卫的颈项。
闷声之后,所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林中月跟着甲卫一块倒下,贴身踩着步子跃出,翻上了房顶。甲卫也不示弱,纵身上来几个,一行人便是踩着房檐斗了起来。
“磷火箭!”甲卫高呼一声,直刀反握,一个扑身跳过去,一刀对准林中月的后身横劈了过去。
林中月反应急快,一脚踩碎房瓦,俯身双肘击碎整个屋顶,人便落了下去。甲卫直刀落空,径直跟着跳了下去。
方是跳下去,一声闷哼跟来,原是林中月并未落地,而是藏在房中的横廊一脚踹上那落下甲卫的腹部。其势未歇,抓住那人颈项,整个身子跟着压上,卸手劲落在甲卫手腕,落地之时,不仅卸下甲卫直刀,更是借其身体缓落了冲撞。
林中月纵身避开房顶落下的箭,贴身窜入房中黑暗,急快地从窗子闪出去,刀劈作响,正是撞上一名跟来的甲卫。
两人交手也快,林中月身形纤细,单凭取巧躲过对方善用的直刀大力劈刺,几招之后,便是不及。眼看身形要被迫入场中,林中月手腕一压夺过来的直刀,径直放了手,屈膝从甲卫身下滑开,趁着甲卫冲撞出去,蹬地再起,一脚踹上甲卫后背,踩踏而上。
但看她纤臂勾着廊下房檐,横身纵上,借力一个蹬出,躲开一箭,腰中短匕暗扣而出,急快地扑下,一刀划断了放箭者的弓弦。
那甲卫反应不差,弦弓方断,已是反手去捉林中月,猿臂捞着林中月的腰就是擒卸手一套使出,捉住了林中月手持短匕的手腕。
刚要卸力,膝盖便是挨了一脚,正面着力之下,当真是整个身子都痛僵了。这一僵,力道来不及,林中月脱困而出,反手一肘砸到了甲卫脸上,人又轻巧地窜了出去。
这一窜出,磷火箭必定是照出了暗影,又不会引起火势,林中月再不敢上房,遇上人,一击讨巧之后,径直往牢狱的闸围处钻。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本意就不是救人。她的目的,虽然有些难,但是做准了,才是她要的效果。
算计好距离和人数,林中月放开了手脚,纵跃之间,几如一条狼影,不伤人,不下狠手,一路踩着人,躲着人,除却必要的箭挡不住,才会借用身体,尽量减少直接命中,以擦伤避开。
抵达牢狱闸围的时候,林中月的一身夜行玄衣已经褴褛见血,高束的发髻也散了,尽是汗渍粘嗒,一双精亮的眸子倒是仍不输起势。
正待她拔势欲起的时候,前方的灯忽地都亮了,身后锐风跟着袭来,她敏锐一避,闪身躲开直刀劈地,趁其不备一脚拐了对方脚踝。脚踢猛下,那甲卫扑地,林中月扑身压住那甲卫背部,扭住其臂,短匕已经压在了他的颈上,扫着包围而来的近百人马,喘着气笑了一声。
“好姑姑,给您看了一场好戏,您就不帮着月儿一些么?”
垣市在箭楼听见,朗声笑来,“中月,你未伤人,姑姑欣慰,故而也未下狠手,一来一往,你拿什么和姑姑讨人情?”
“哦,那手下这一条命就不算么?”
林中月撒了手,单以短匕格住那甲卫,扯开面巾,露出一张明眸俏颜,那颜上左面颊有明艳的黥纹,当中好似有个字,仔细辨来,却是个‘奴’字。
垣市远远看不清,心底却是揪紧,敢在那个位置纹字的,只有一种可能,冷声喝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姑姑果然还是担心月儿的。”
林中月明眸笑来,几乎有些娇气地道,“姑姑走了,也不管月儿,如今见上了,却是要杀了月儿,是欺负月儿没爹没娘么?”
垣市心底焦急,早从箭楼上走了下来,一路疾走,小半盏茶功夫才冲到了牢狱的闸围前,脸色都变了,径直冲到林中月面前,拎起她道,“谁黥的?谁!”
“疼!”林中月皱眉,显然故意撒娇。
垣市自来知道她小时候的脾性,怒道,“你别给我扯谎,我放了你几年胡闹,你给我弄出这一出,你诚心让我不好过?”
见垣市当真急了脾性,林中月不敢再闹,小声嘟囔道,“越州那边儿的习性你也知道,我玩过了头,被逮住了,醒来了就得了这么一个字儿,好在有好人。你看,现下遮住了,不是挺好看的么?”
林中月凑过脸,眸底忽闪忽闪的,硬打岔的手段,简直拙劣极了。
垣市恼急,丢开她,气道,“给本宫丢进狱里去!谁敢任她胡闹亲近了师流洇,本宫要了谁的脑袋!”
“唉,姑姑,这可不行,我来就是为了师流洇,你要是这么做,我死给你看!”林中月见垣市转身就走,扑过去就拽着她的衣襟坐在了地上,仰脸一幅委屈至极的模样,挤着眼泪道,“我好不容易逃出来找她的,你这是欺负人!”
“你这是还要要挟本宫来了?”
垣市真是又气又疼,侧首看林中月眼角晶莹,当真是委屈到底的模样来了,更是生气她为了一个女人和自己较劲,“你说,我就放你进去,否则,我杀了她!”
林中月也是知道垣市脾气的,见是真生了气,便不敢再闹,贴着垣市的腿道,“我说了,姑姑要杀人,我不说,姑姑还是要杀人,那姑姑杀了月儿好了!”
“你也知道我知道是谁做下这样的事会动手,你就这么不小心?”垣市狠声道,“到底是你不小心,还是对方厉害,你给我说清楚!”
“姑姑,月儿只是心急,一时失了察,并非对方厉害。月儿还说服了他们归了朝,您若因此下了狠手,那月儿的辛苦便是白费了。”
“你心急?我就不心急你?”
垣市踢开林中月,气不能平,一声冷冰冰地叱道,“你当我垣市好脾气,任你胡闹,任你随意身陷险境不心急,是不是?”
“姑姑!月儿并非此意,姑姑待月儿好,月儿自来知道。”林中月见垣市真的气得狠了,语气弱了下来,端正声色道,“姑姑消气,月儿说了便是,我也不胡闹了,我随您走。”
垣市见林中月服软,心头也是软了,面上仍是冷道,“给她纸和笔,什么时候写完了事情经过,什么时候把她丢进师流洇的隔壁牢房里去!”
说罢,再也不回头地走了。
林中月听此,脸色一喜,高呼道,“谢姑姑!”
☆、相逢别
林中月坐在地上,望着摆好在案几上的纸和笔,一阵头疼。
青叶内乱那年正是神武三年,垣市救下林中月之后,因听闻晏子鱼出嫁而回京,结果垣市这一回,夜郎族再无秉持,被灭族。
林中月被垣市的心腹带救出,一路避不过追杀,堪堪支撑到林武城,却是被林临泰拒绝认亲。毕竟林中月有世女身份所在,一旦救下,那林临泰的儿子就无法世袭林武城,如何会应?最后狠了心,将她卖给黑心商户,一路带到了越州。
好在林中月历经族中大变,心性坚韧,面上却是懂得人心转圜,于市井之间,巧舌论辩也好,无赖手段也罢,总之,小日子混得不错。光照二年,晏子鱼再嫁,垣市已经参与其中谋划,利用晏子鱼的消息脉络,终于在越州找到林中月,但是一直瞒着晏子鱼。
晏子鱼护短,一旦收回来养着,必定没了脾性。垣市见小小的林中月已经可以保护自己,索性放养,只暗中着人教习她技击文武之能。
谁知道这丫头武习甚快,对文事却不挨沾边儿。垣市没奈何,亲自见了几面,督促她此事,岂料这丫头见了面,仗着垣市的背景,更加胡来。气得垣市眼不见为净,随她去了。
也就是那一年,林中月胡闹出事,仗着一身本事,竟是斗不过戏技出身的师流洇。
于此,林中月愈发来了脾性,两人斗来斗去,林中月兴趣渐深,师流洇倒是于此不甚上心,只觉林中月是哪家府里惯坏了孩子。来了,不拒绝,去了,也无甚在意。
偶有的一次,林中月知晓师流洇并非师家女儿,本身却是九鼎山上一百多寨里的灭寨之后。得知师流洇为自己的身世烦扰,林中月便趁着垣市之势的便利,四处打探,甚至自己不惜冒险,亲上九鼎山探寨。为此,对九鼎山倒是摸熟了一些门路。
光照九年的时候,垣市重伤,瞒着晏子鱼,一连也瞒了很多人。林中月查到师流洇的身世线索,又找不到垣市请命,只好再度冒险上了山。就是这一次,林中月误入险境,被黥面,当做了寨子里的奴隶而困。即便身处困境,林中月依旧没放弃打算,确认此寨确实是流洇本寨遗族之时,周转其间,将其劝归了朝廷。于越州和李恪交涉好后,林中月还是没有垣市的消息,便决定北上,一是想见多年未见的师流洇,二是想知道垣市的下落。
及至来到京中,还未落定脚,便听说了风原寺之会,就直接来了。
这倒好,一下子想见的人,都给见上了,本以为是个皆大欢喜之局,岂料师流洇还是给垣市扣上了。
她没法子,想着垣市肯定认得出自己的手脚,索性就给闹了一出劫狱的戏码,一是让垣市知晓是自己,二来么,主要还是要演苦肉计。
师流洇这个人,对她自来不上心,现在她得了身世,又有了垣市帮忙,自然是想以这么个法子亲近亲近师流洇一二。
反正有垣市在,肯定不会真的让她在牢狱里吃苦。
倒是没想到黥面会让垣市生了如此大的气,竟是拿纸和笔来折腾她。她一阵苦恼,这事情,要怎么写,才能写个明白?
瞅着牢狱大门思来想去,林中月对一旁憋着笑的甲卫瞪了个眼,恨不得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这一想,她倒是计上心来,提笔飞快地画了起来。
没过好一会儿,她喊来人,将一堆乱七八糟的纸递给那甲卫,得意道,“快把这个拿去给姑姑,现在放我进去。”
垣市对待林中月的不同,是在场之人都看见了的,甲卫一见完事,巴不得赶紧送走这祖宗,忙是点头,喊了一人将林中月带进去,自个儿去找垣市邀功去了。
有人讨好地上前问要不要医伤,立时叫林中月瞪了回去。
医伤?那她拿什么和师流洇诉苦?
甲卫便是不敢说话,领着林中月往里走。林中月机警,要到师流洇牢房的时候,让人给上了锁,装作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让人给推进了牢房。
林中月装作不稳,一跤跌得锁链直响,在地上呼来痛去地咋呼着。
师流洇本靠着牢房静心小憩,睁开眼,淡漠地瞥了一眼,又给闭上了。
林中月有得是时间,哼哼唧唧地不停,半响里,终于听到师流洇开了口。
“你好吵。”
“我可是为了你才进来的,师姐姐。”
师流洇本是个平常话,何曾想得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着心思想了一圈,霎时从‘师姐姐’这称呼上寻了个模糊的记忆,试探性地问道,“林中月?”
林中月见师流洇想起,心下开怀,面上却是装模作样,翻了个身,挨到牢房隔栏,委屈道,“我都这样子了,师姐姐你还坐在那边无动于衷,简直太没有人情味了。”
师流洇自是知道林中月的小手段的,明眸淡漠地打量了一下林中月,见她束发散乱,玄衣身上血迹斑斑,依稀可辩的眉目长开,愈发精致。触及她左脸上的黥面纹绣,心底一动,迟疑道,“你该不会还在寻我的身世?”
“不然呢?”林中月委屈,指了指脸颊,“你瞅瞅,都被打上印记了,以后可没法嫁人了。”
“我不过是句气话!”师流洇震惊了,再端不住平静,起身走到她面前,托住林中月的脸颊,仔细看着上面的纹绣,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师姐姐,你别哭啊,这是你寨中的纹法,我特意让她们纹的,这样,你就知道,我是真的找到了的。”林中月伸手过来,想要去擦师流洇的眼泪,却是被师流洇一甩手给打开了。
“小骗子,你就会骗我!”师流洇眼泪掉的一颗一颗的,收的倒也挺快,一伸手,擦得干干净净,言底也是清清脆脆的疏离。
手上还火辣辣的,林中月沉默了,慢慢收回了手,人也缩了回去,压轻了声道,“师姐姐,你的话,我一直在意在心的,何曾敢忘了,何曾又想着骗你?你眼下是艺臣了,届时回了越州,她们见到也定然欢喜。”
“越州?”师流洇惊疑,撇开的眼转回来,无法相信地看着林中月。
林中月挽唇一笑,道,“师姐姐别担心,我呢,别的本事没有,就嘴巴厉害一些,劝降了她们,现下有越州府司李大人好生照顾着她们。她们留下的人不多,不足百人,李大人还是照顾得过来。你放心。”
林中月的笑,太过讨好,温温浅浅的,都是她眸底的澄澈欢喜,哪里还有记忆中模糊的耍赖模样?
师流洇怔怔地望着她,好似眼前这个人是今日第一次见面,重新认识过一般,让人第一次的想好好的看清她的模样。
可怎么看清?
最醒目的,是那大片的纹绣,纹的是她记忆中的殷血花,那些生长在她久远记忆中的殷血花。而其中的一个‘奴’字,正是对待敌人的方式。林中月是晋土中人,入了寨,必定是要被当做敌人的。她是吃了多少苦,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让她‘放心’两个字。
“林中月,你当真是最烦人不过了。”
师流洇失了力气,委顿在地上,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缓慢而滚烫的。
“这句话,我听过很多回了。”
林中月蹙蹙鼻头,似乎也忍不住酸涩,挤着字眼道,“我可是清楚记得师姐姐你说这句话时的不耐烦,跟今日的你,一点儿也不一样。”
“是么?”师流洇失神,缓缓滑开眸,指尖再度抹去了泪,平静道,“可惜,你来晚了……”
一句话说完,林中月便白了脸,唇瓣颤抖,眸底慌乱地转了转,最后还是落定在了师流洇身上,压不住颤意道,“师流洇,你不会是……”
风原寺那一青一红的场面落定时,林中月心中便是有过那般想法,现下从师流洇口中确认,她只觉得人是被那些荒林中陡然泼下来的大雨一般,雨滴砸得她整个人都沁凉了。
原来,真正的动情,当真,不过一瞬间的事。
“是。”师流洇似乎是想把一切斩断,再度直视了林中月,冷漠道,“五年前,你缠着我,我只当是哪家不成器的胡闹孩童,不曾讲你的话当真。而那时,我心中也只有身世之事,以及师家社戏之法的传扬之念,并不曾有过情动之念。更以为,你我见过那些佛像枯骨,心中皆是空无,所位情爱情系,于世间所存,皆不过云烟之事,唯有一技可流传百世。但风原寺一会,我师流洇方知,世间之人,原本拘于所遇。未遇上,不是没有,而是自身与她无缘。有些人,即便不是你所能拥有,也还是会撞进你的心,贴进你的魂骨。”
“你,你疯了……”林中月眸底泛红,焦躁道,“她,姑姑她只有晏师一人,她不会在意你的!”
“姑姑?”
师流洇动了动眸,忽地想明白了什么,“原来,原来你果真是林武城的林中月!我还以为只是巧合,原来你果然是仗着长公主的本事,随意欺负人!”
“我没有!”林中月摇头,辩道,“我没有欺负人,我只是胡闹,胡闹一些!”
师流洇摇摇头,失笑叹道,“中月,你,果真还小。”言语之间,师流洇薄屑地打量了林中月身上的伤,讽笑道,“你摆这幅模样进来,难道不是因着长公主的身份,想来欺骗我?”
“我!”林中月词穷,师流洇所说,都不假。
“罢了。”
师流洇散了眸光,轻道,“你为我受苦,替我找回家人,我师流洇感激你,不会再出言伤你。日后,也将你当做恩人对待,但除此之外,不会有其它。”
“师流洇!”林中月叫道,“分明是你欺负我!”
“人,最蠢的,便是自欺。”师流洇淡然笑来,轻涩见苦,“很可惜,我们两个,都不是聪明人。”
言罢,师流洇再无多言,继续缩回了角落,闭目不理林中月。
明明一身殷艳,林中月却感觉到无比的寒冷,人恍若还走在雨中的荒林。那时,她还有心底的一点儿坚持,找到师流洇的家人,找到她的根。
可现在,似乎,什么都没有用了。
林中月心中冷极,颓然地喊了守卫开了门,再度回首看了一眼师流洇,无力地踏了出去。
☆、夜难醒
会客堂中,左成安看垣市对着林中月胡乱画的一堆纸蹙眉细心而想,心想林中月明显的是在胡画鬼描,难不成垣市还真能看出个什么来了?
“越州地图拿来。”垣市吩咐,左成安自然不敢怠慢,未过片刻,便是取来。
垣市接过地图,直接扑开在地塌,把林中月画的乱七八糟的纸也摊开,挨个儿对比了一下,蓦然笑了出来,得意地对左成安笑道,“就知道这鬼丫头心思多!左成安,你现在就派人去越州,给李恪说别再递折子了,再递下去,他的脑袋没了,这越州他可就见不到太平的一日了。”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左成安狐疑,取过林中月的一画,看着上面扭来扭去的线条,除却人的轮廓可见个大概,其它的纵横连起,倒有几分山峦的模样。
“中月吃了不少苦,小时候我没顾好她,她从北地青叶让人直接给弄到了南越,几乎纵穿了整个大晋。”垣市面色冷了冷,“好在这丫头命硬,挨到我找到她,已经过去了四年。见她活得有自己的脾性,便没收回来圈着,岂料她不服输,愣是和师家班的师流洇给杠上了。稍大儿一点的时候,突然跟我说要上九鼎山。九鼎山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百多寨越州本族的生死之地。但她要去,我不能拦着,就多派了人跟着。原以为胡闹一阵子便算了,谁知道这一杠就杠了这么多年,还真让她给琢磨出门道来了。”
“这么说,世女不仅和师流洇认识,还是一早就跟殿下养着了?”左成安拧眉道,“这事儿还真是一点儿的风声都没。”
“林武城的林临泰做得太绝,我又不敢让子鱼知道,自然藏得紧。一旦她知道了,定会想法子早收拾了林临泰。但我想,这林武城,还是得中月自己夺回来,否则,有辱林家。”
垣市冷言而过,又一笑欣慰,指着林中月的画道,“她小时候不习文,爱习武,我怕她心性偏失,逼着给学了一些,还是不成器。”
垣市失笑地摇摇头,继续道,“好在夜狼族的一些本性没丢。这些都是北地青叶的地图记述,山水人,牛羊马,皆有自己的尺度标识。我在北地几年,认识的差不多,早先时和她玩过一些把戏,有些则是我结合晋地帮她改进一些的特殊标识。她今日给我摆这一出,是把当时的过程描述了一遍,也将九鼎山上她摸准到的一些地方给记录了下来,诚心拿来讨好我的。”
“黥面之法,晋在废奴制之后一并给废了,除却流放之人,或者特殊之时,倒还真只有南越才有了。”左成安见垣市脸色变了变,但话匣子既然开了,也憋不回去,小心道,“殿下为此生气,原是担心,为何世女却死活不告知您是谁?”
“哼!”
垣市冷哼一声,眸底冷的可怕,但似乎又有一些别样的未知东西藏在里面,忽明忽暗的尽是杀意,道,“她自来胡闹惯了,不知好歹,有一次,差点儿让人打得没了命。我气得紧,直接把那些人都杀了。她知道后,便收敛了一些,再怎么闹,都不敢再拿自己的命去闹。黥面之法,她一个女儿家,该是多狠?我如何不动气?她自然不敢说。”
垣市忽然站起来,望着堂外刚是立下的林中月,眉头皱上,“怎么,给赶出来了?”
林中月嘴角一委屈,眸底直往左成安那飘。
“左大人,您先去吧。知会一声,估计是赶不回王府了,让王叔那边早点歇下了。”垣市吩咐。
“是。”左成安行礼道,“世女身上有伤,下臣先把府医请来,看看如何?”
垣市颔首,“把青叶酿取来。”
“伤后饮酒,只怕不好罢?”
“无妨,北地习惯了,压疼。”垣市不以为意,续道,“既是请医,换个内堂,找几个丫头伺候。”
“明白了。”
左成安行礼退下,垣市见林中月还杵在堂外,眉梢挑起,“你又跟我闹什么脾气?”
“姑姑……”林中月眼眶红了,泪珠儿掉得跟线一样。
垣市见她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真是没奈何,走过去,将她揽在了怀里,叹道,“你拼死拼活,拿身世之事都说不动她,她心底,是真的没有你……”
林中月愈发委屈,挨在垣市怀中抽噎道,“她,她在意姑姑你!论谁不好,为何偏是姑姑你!我怎么争?我根本就争不过你!”
垣市听了个明白,心中没有震惊,却是不解。
师流洇在意她?
纵使风原寺对相之举,自己亦并未表现出过多额外之意,难不成封艺之举,还真成了感恩戴德了?
垣市心底好笑,对那一张曾有心弦惊艳的容颜淡漠了几分。
“中月,你不是和姑姑争,你该是和师流洇眼中的‘你’去争。”垣市拍拍林中月的肩,推开她,道,“先医伤。”
听着有外人,林中月忙是擦了眼泪,跟着医士往内堂走。
垣市跟上,低眉寻思着,林中月对师流洇果真是上了心。早几年发觉,权以为是她不知事时的玩闹之举,随她玩闹,随她上了九鼎山,以为九鼎山那样的地方,定会让她知难而退,倒不想还真成就了。
林中月今年十八,若还是世女,早该在十五时进朝正式加冠册封,于京中学习两年,便可回城掌一些城中事务了。
世事经变,谁也料不准。
垣市想着要不要自己去给师流洇点一番?
想了想,最后还是算了,与人动情,最莫过于无视视之,任何一点儿牵扯,都会让对方觉得有可能。
如此一想,自然想到了晏子鱼,心中更加烦躁难以忍耐。
郑有盈此人,心思狠,皆尽诛心之举,此计之下,后面的连环计,才是真的会打击到晏子鱼。一想到这一点,垣市便想起当时晏子叔入宫时,晏子鱼曾经绝望的模样。
郑有盈,不是她垣市来动……
诛心,诛心……
你郑有盈没有心,未必别人没有,你喜欢诛心,我便随你诛心……
“姑姑?”
林中月问来,垣市回了神,温和道,“怎么?”
“我进去,换伤,姑姑先别进去。”林中月指了指眼前的内堂,是个简单的留客房。
垣市眸底直视,猜到这丫头藏了事,果不其然,一眼压迫之下,林中月果然低了头,避开。
“罢了,不进去。”垣市转身,“我在堂下走走,你好了唤我。”
林中月抬头,意外之余,抿唇苦笑了一下,轻道,“姑姑,这世上,只有你待月儿最好了。”
垣市正下堂,听到此言,不免停下步子。
我害你没了父亲,害你灭族,连母亲祖父都跟着没了,如何不该待你好?
说是狼祸,到底还是人祸。
巡北防,不仅是为了锻炼垣市,也是为了震慑北方。垣市在秋猎场上的表现,足以牵动军心,军心为附,元帝又趁此机让垣市北防巡营,明显是为了替其招揽军心。
旧臣看不下去,自然一路想着法子使绊子。
至于灭族之祸,如同当年青叶入侵的意图一样。
垣市巡北太震摄人心,小小年纪,军防手段在历经半年之后已经十分老辣。青叶王以此为机,迅速结部,一是给垣市一个反击势头,二来,确实是想截断垣市巡北之路,趁机诛杀与她,三来,自然是巩固自己的兵权而已。
垣祯登基之后,垣市依旧镇守北方,及至元帝身死,垣市大乱方寸,奔袭回京,方是闹出神武之变来,而青叶也就此喘息,再整势力。
及至神武三年,藏在夜狼族中的垣市再度归京,第一次阻拦晏子鱼出嫁。失去兵权的垣市暗藏夜狼族中,早已为青叶各部愤恨不满,成为众矢之的的夜狼族,在垣市归京之后,再无行军周转之巧,面对大部分部族的围攻,最终导致了灭族之祸。
垣市有此想法,把一切归结于自己,不无道理。
对林中月,垣市几乎倾尽了心的对她好,但有些事,真的不是你想如何,便是如何。师流洇,这个结,若是解不的好,便是她和林中月之间的一道结,自然得好好想想。
垣市想到这儿,忽然想起晏子鱼那时和自己生气,原来晏子鱼早就看得准了。这样想来,等晏子鱼出宫,她定是要和她道歉的。
即便她无此心,但是在晏子鱼面前,她不想让晏子鱼有丝毫误会的难过可能。
“姑姑!”
林中月清脆唤来,几分通透之意,几分欢喜之意。垣市回头,见林中月挽了发,依旧散散乱乱地斜了许多细发儿出来。
修长的颈项顺着肩头弧线滑下,原是右肩头已经裹了伤,没有掩上衣襟,就那样穿过腋下放了半个身子出来。
换的男式的内襟玄色便服,衣料上乘,看来是府衙内男子具多,伺候的一些侍女衣料并不好,估摸着是拿着哪位统领的换来的。
林中月晃着手中的酒壶,完全无视了右肩头的伤,明眸闪亮地道,“快来喝酒!”
垣市知她肯定是想明白了什么,笑着走过去,随林中月坐在堂下的阶梯上,挽起她的小臂,拉起了衣袖,看了看包扎完好,放了心,道,“你压疼,你喝,我现下不敢喝这么烈的酒了。”
“姑姑才是比月儿还胡闹的一个人。”林中月扯扯嘴角,鄙薄了一下垣市。她自幼饮过青叶酿,一口入下,根本没个什么反应。
垣市见她眉目放松,视线滑落,望着她背部斜襟口处,已经遮不住的大片纹绣,浅道,“好了,你方才藏的,现在也给我看了,说吧,想开了什么?”
“姑姑,你和子鱼姑姑,可真好。”林中月肘尖杵在屈膝面上,搁着脑袋,歪歪地看着垣市。
“你都没正式见过子鱼,这样叫她,小心她揍你。”垣市见林中月俏生生的一番醉态,明明没有醉,这态却是先有了。
想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我不想叫姑母!子鱼姑姑看起来比姑姑你还要年轻一些,叫老了,才是要揍我!”
林中月与垣市闹惯了,此刻也没个什么长幼之礼,随性而懒的地将壶中的酒尽数给饮尽了,放下酒壶时,她一抹嘴角,扔了酒壶,扑进垣市怀里,躲着右肩的伤,反视而来。
“姑姑,你说得对,我是该和流洇眼中的自己争。”
林中月半阖眼,酒气渐来,“她总记得的是当年的我,不是现在的我。现在的她,第一眼入心的是姑姑你,可她眼中的姑姑,才不是真的姑姑!那不是姑姑!我才不要和她争!”
垣市无言,听着林中月醉来醉去的话,低眉而视,无法从她背上大片的纹绣移开眼。好似也是她左颊上那一般无二的花,只不过更繁盛,繁茂,枝横交错的尽是妖冶的嗜血感。垣市脑中闪过了师流洇社戏上的纹绣法,隐约倒是有些相似的。
想到此处,垣市叹了气,心底怜惜,覆身遮过衣袖,将林中月半掩的身子遮住了,浅道,“中月,你明白那不是姑姑,姑姑很开心。你若是难过,那就哭,若不难过,那就笑,姑姑都陪着你……再过些日子,姑姑带你去见子鱼姑姑,我们都陪着你,都陪着你。”
林中月闷哼哼地点头,青叶酿的后劲涌来,她又是满饮了一壶,怕是要睡到明日下午了。
“师流洇她欺负我,姑姑你要替我报仇……”
“好。”
“姑姑你不准理她!”
“好。”
“姑姑你是最好的最好的姑姑了,但子鱼姑姑肯定比姑姑还要好!”
“为何?”
垣市知道林中月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但是念及晏子鱼,她顶多是听自己说几句,以及风原寺远远见过一面而已,如何就得了这结论。
“因为,子鱼姑姑远远看姑姑的时候,眼底很温柔,很漂亮……”
林中月的声气越来越小,终是沉沉地赖在了垣市怀中,胡缠道,“流洇若是看到了,肯定会和月儿一样,羡慕…不忍…打扰……”
垣市没有接话,抱着林中月坐了一会儿,才唤了人,让人把林中月小心地扶进去睡下了。
“晏七,让人给子鱼递信,说师流洇那边查不到中月的消息,是本宫让藏的,跟我们的人没有关系。”垣市淡道,“另外,以后师流洇的事,全部交给子鱼处理,谁也不要给本宫说。”
“是。”晏七并未从暗处出来,应了便是退去。
☆、谏言
柳王一连一个月未上朝,垣市居柳王府上,自是无人敢说什么,风原寺之会过去,半月之来,各地再无其它之事,奏折之上,只有一件事。
奉请遗诏。
郑有盈不显声色地坐在天启殿的凰座上,垣宸平龙座于旁,听着贺铭礼出列道,“至今日,奉请遗诏之奏,三十二大州府,北防十城,明州,以及南巫州外群岛之地,皆尽上奏奉请遗诏。太后,您再不做决断,只怕,朝事,是要断了。”
“这么说,到今日,整个大晋的州府全都上奏完了?”
郑有盈转了转食指上的玉环,低眉道,“这天下,虽是朕主政,权也是皇帝十六亲政之前。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天下,朕做不得主。你们,问皇上便是。”
“母后这话就不对了。天下是民之天下,为君者,尊天敬地,平民安国,不过一辛劳者尔,何谈是朕的天下?”
垣宸背脊挺直,侧首望着郑有盈,龙冠珠玉遮颜,平静道,“母后辛劳,处事自来比儿臣更有方寸。以民向观者,三十二州府父母官,皆是民言之表,母后何来问朕之言?”
“那皇帝的意思,是要以民而请了?”郑有盈言底听不出个什么语气,续道,“既是如此,那便请。”
说完,郑有盈示意殿前朝礼监。
朝礼监上前,正要呼退朝之言,左列文臣之中走出一人,红缁端然,朝冠一珠,带玉三节,玄端以云纹而绕,径直跪礼行道,“太后,既是以民之言,那饿鬼之戏,亦是民言。臣平未时,五品谏臣,当此谏言,还望太后明议。”
“此事,你要问左成安。”郑有盈一扫,左成安立时从臣列里出来。
京府政府司自来比外州之地要高一阶,因此外州三品府司,到了京畿又高了一品。
晋朝服,文臣红缁,以红压玄,帽玄而带红,冠玉,以腰带扣玉而做分别。
宗亲王族,以红玉为扣。内阁以紫玉为扣,再来部臣,则以翠玉为扣。一品臣七玉,往下走,挨个递减。
武臣则以玄压红,带扣玉中令镶骨,骨分鹿,马,牛,象征王以鹿逐,将以马奔,兵以牛牵为则。鹿骨不涂色,往往以三界牌为准。马涂赤色,牛骨则磨白便可,因此,晋朝对武臣亦有赤马将、麒麟将的说辞。麒麟将则是其前衣黑色玄端是以红麒麟纹为主。
左成安二品文臣,朝冠一珠,带玉六节。
朝冠一珠,但不是没有加珠之人。加珠者,一般是基于臣品之外的额外嘉奖,无此殊荣者,自是同等而列。论晋起,加珠者,少之又少,只有当初林武城的林祖擎在元帝封侯不封王的情况下,才额外加封一珠,为人戏称双珠武候,是为殊荣。
“师流洇一力承担此戏此文皆是她一人所做,并无旁人参与。”
左成安跪道,“其虽未得臣品公文,但得长公主亲口一诺,已是位于艺臣之列。艺臣,起品为五,同谏臣之品。尊国寺,戏当尊国戏之法,师流洇于风原寺之戏,只可论私会过众之法来惩处。罚钱五十,罚拘七日便可。”
“那饿鬼戏文,明显意有所指,如何不罚?”平未时到底是谏臣,言底铿锵不让。
“指如何?”左成安回道。
“所指太后戏宠两臣,祸乱宫闱。”
“放肆!”垣宸拍案,凛眉叱喝,“谁敢如此妄言!”
“此言非未时而言,是戏中之言,戏民之言。”平未时伏地行礼,“至于真假事实如何,观其晏家两子,一个三品骠金骑尉,一个四品禁军轻骑尉,何以猖狂至府中大肆奢华,驱赶近旁住户,将晋府扩至南市一条街去?”
“仅是晏子康一子,与郑家司非,司若两子,上至风原,下至广陌,何处没因他们运私货之事,闹出过一两出事端来?”平未时一言未断续上一言,脸上激动暗红。
“此事,是你们监察处事不力,如今告到台面上来,当初涉案的官,都去查查吧。”
郑有盈发话,淡道,“刘向坤,宋甲,听言。既是涉及私货货运,此事还是刘向坤户部头上的事。宋甲,你以刑部量官,负责监察户部此事督办进度,有任何情况,及时向阁中宫阁老回禀。但凡有任何人,敢出来阻挠,一并严处。”
“是。”刘向坤和宋甲同列跪应。
“至于饿鬼戏,这出戏码,也实在不能闹下去了。”
郑有盈讽笑浅盈,“师流洇自来以戏,以技闻名,倒是不曾听说过以戏文出彩。想出这么一出戏,必定不是她本人。她想要一力承担,只怕是为了保人。左成安,你查师流洇,查不出,难道旁人,还查不出么?”
“太后明断,此事的确另有隐情,涉及一时常私会的几名穷酸文士。”左成安叩首道。
“穷酸?”
郑有盈笑,“养在凤鸣楼的穷酸,朕却还是未曾听闻过了。此事,交给你,查到谁,便是谁。至于饿鬼戏,国戏未正式封告之前,谁敢再戏,以惑言之罪论处,流放越州僚子郡以南。”
郑有盈起身,扫视了诸场,似笑非笑地道,“至于,对朕的不敬之言,朕不屑视之,不予论处。”
郑有盈走后,垣宸起身道,“李贺,你去安排请诏之事。”
“是。”李贺出列应言。
“退朝!”
垣宸行驾走后,朝臣未散,都指着贺铭礼和宫信说一两句话。
两人互望一眼,贺铭礼出列道,“如今遗诏此事已定,其它的事情,可以往后拖一拖,但听长公主上了朝堂,是个如何说法。但晏郑两家之事……平未时,你过来。”
“阁老。”平未时皱了眉,也不顾在场诸多官员,径直与贺铭礼附耳言说。
贺铭礼听完,眸底讶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此事,既然太后说了查,那就是查,不管是谁出来滋事,一并严查。”
“看来,本官这桩案子,也是要查到底了。”左成安摇摇头,对着诸位大臣一行礼,“诸位大人慢议,成安先退。”
“那就都散了吧,李贺,你留下。”宫信出言,待一群朝臣彻底走后,三个人才慢慢往天启殿外走。
“方才,平未时说,是太后指着他把郑晏两家的事翻出来的。你们,怎么看?”贺铭礼先道。
宫信捻须,笑道,“长公主回来,她这些年新拔的臣子一直都被内阁压着,成不了事。指着平未时把这事儿翻出来,是给自己留退路了。”
李贺却是皱眉,道,“柳王那边躲着不上朝,也就无法知道长公主此次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请诏之时,龙袍等一应礼具都要备好,万一就给穿上登了位,咱们的宸帝,岂非可怜?”
“李大人,长公主可是你爹教出来的,论才论谋,论天下大势,可是比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要懂得多。何况,以长公主掌政,郑氏便不可再言。”
宫信肃容道,“自郑氏集权,晏子鱼便让我等以退为守,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根基,这几年数次为郑氏逼迫,差点儿就没了。李贺,你袖手旁观,以为我们倒了,你的小皇帝便能掌权?”
“两位大人,宸帝是小,但毕竟是正统血脉,长公主毕竟是……”李贺苦着脸,但看贺铭礼一眼瞪来,忙掐住了声。
“你个小糊涂蛋子,掌管礼部,一天便知道读些玄理臆说,什么天道阴阳,几回见你真算准过命了?”贺铭礼气道,“你爹要知道你这德行,只怕闭不了眼!”
望着甩袖就走的贺铭礼,李贺真是心底气,又不敢说什么,宫信走近,低声道,“李贺,你们李家几个兄弟,是我和贺老看着长大的,如今呢,我们也老了,指着你们一辈小的。成不成器不说,总希望你们是成器的。既然立于国臣之地,就该为国思虑,先有国,方有李家,不要误走了晏闻山的老路。”
宫信脾性比贺铭礼要温和一些,言辞也都在理,提及的又是幼年之景,李贺心底一酸,道,“宫伯伯,父亲死后,贺撑着李家也不容易。有些事情,也无法找人商议说话,只能是自个儿去想。如今之势,宸帝还是牵系着广陌之地,长公主回来,是好事,但这……唉……”
“你想得到的,长公主会想不到?”
宫信叹道,“现下不是兵祸之年,郑有盈既然已有自保退却之意,事情便不着急。你用心安排好一切礼具事物,切莫慢怠,否则届时处于任何局面,你都讨不了好。”
“此事权且放心。”李贺道,“段正英好请,章公公那边却是意思不明显,不知道是个什么打算,一直没回过话。”
“得,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一茬儿了。”宫信笑道,“总算长进了。”
“倒不是我,而是皇上提到的。长公主回来第一个晚上,皇上就给我捎了话了,又得知他在晏府守了一夜,我便知此事不容转寰了。”李贺叹气,“好在长公主不会嫁人,否则,我怎么都不甘心。”
“你怎知她不会嫁人?”宫信捻须一笑,拍拍李贺的肩头,迈开大步子走了。
“哎?”李贺十分不解,心头大骇,这要是嫁了,有了自己的子嗣,宸帝的位子,那是势必不保啊!忙追上去想要问个清楚。
宫信摇头,随即附耳与李贺说了几句,李贺始才擦了擦汗,跟着宫信往皇城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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