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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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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20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20节

    ☆、心上殷

    作者有话要说:  阿西吧,有生之年过百章!

    光照十一年九月底,垣市主持秋考新晋子述职,前二十名者,第一名刘彦卿留待京中政府司备职,三名之后者,皆按名次补缺此次广陌郑氏之乱,于郡县地方直接任副职,州府地方,依旧是备职一年,察看绩效之后,再予是否为正。

    第二名楚西裕及第三名郭嘉则是归统学府司艺臣师流洇,一并率领各地举荐之士十名,以学习名义,同北上抚行林武城。

    此次出行领队将军,是段正英的小儿子,段玉仁,时居五品骑尉院统领,任此职,为了名义好听,则官升一阶,脱离骑尉院,以四品银翎将军为职,三品宣抚使为名,率领一千西苑兵马出行。段玉仁久居京府,未曾出行遇兵,段正英荐他,本持锻炼之意,可以来说,这一行人马,完全都是新兵新臣。

    宣抚之后,宣抚使之名当撤,故而以名不以职。

    刘彦卿是左成安指名要的,左成安于京畿之地周旋多年,身边人来人往,司空见惯,未曾指名要过一个人。垣市私下问过,方知此人在光照八年考过一次,当时是第三名,任职地方一年后,却辞官而去,说是不见朝风,为官无用,足见其心骨之傲。

    许是见垣市归朝,郑氏退朝,报效有地,今年再考,再进两名。左成安拿来用,只怕是见其心骨,用着,也见地方诸事,如此转圜衔接,京畿地方皆有了解,用得好的话,对上下诸事自见好处。

    垣市遂允。

    朝堂述职安排定下,晏子鱼以府学之师,宴饮诸子。其宴之上,诸子百显,各展所长,晏子鱼又见一医理有用者,名吴植,遂直接调去医理司,予容芷教导。

    宴饮过后,晏子鱼与楚西裕与郭嘉两人单独会谈,一是言明北上学习所在,不仅在军,亦在北地民生,所带诸子,各方皆有,但有其察,定要书章成册,务必过目之后,确切其真,方可递回京来。

    两人应允。

    至于为何将两人并做一处往北,晏子鱼心中的打算,自是以其有争,方有其显的道理。这两人,是晏子鱼选来给垣宸的人,对郭嘉虽有偏心,但只是看起来而已,一切还是要实际验过才是。

    九月底,天已见寒,十月初一出发之时,晏子鱼北门送行,嘱咐段玉仁务必要在居沙关封关之前出关,否则路将难行。

    段家这十来年对晏子鱼的支持,段玉仁自来知晓,此事又是他任职以来的大事,当下应承。

    师流洇换过便行红衣,收襟收袖,长发侧辫,人亦有几分英气,随行同马,麾罩身躯,丝毫不输男儿。晏子鱼任她拜别之后,目送远去,心中亦见宽慰。

    师流洇一走,府学之艺便由明见无担上,编册之事,只怕是要他来打头阵了。晏子鱼早见过,对此人,男女之相兼有,惊奇之余,亦认为其心细致,用来编册顶师流洇之职,可用。遂按了个六品府学文正官的名头,给拘在府学内了。

    至于清流社,晏子叔死前,早有安排,晏子鱼收归之下,全权打散,小用其职,大用其才,还是放在了府学辨会之上。

    京中饿鬼戏风头犹在,遂下放府州,以其才,与辨会之上,识人论辩而用,二来,则是加快了一些消息递呈。毕竟,市井之言,若以诗词为传,隐晦而又有效用,流传也广。郑有盈有孕之事,朝堂虽是不言,广陌之地,百姓之家,却是各有版本流传,正是这些人的缘故。

    得此之故,郑有盈回广陌,听到传言,曾书信传回,讥讽过晏子鱼,但两人之间,也仅限于此了。

    至于孩子,到底是晏子康的,还是晏子叔的,一直未定,郑有盈也一直藏着,这让晏子鱼的母亲宋氏一直心有芥蒂。久居南苑之后,时常来晏子鱼面前叨扰一二,不过是想让晏子鱼想个法子,把孩子夺回来。晏子鱼听在耳中,却从来不理,宋氏无奈,现下也渐少往来。

    师流洇策马北上,段玉仁早知其名,加之垣市晏子鱼对其皆有青睐,同行之中更是照顾,于十月十五闭关前夜抵达居沙关。初十瑞早在垣祯死的那年,退却青叶之后执掌居沙关,位列一品镇国侯,临朝中镇国大将军之职。

    当夜,段玉仁见叔伯,自是欢喜难禁,与一众子弟闹腾不休,师流洇亦带学生参宴,以军舞助兴。学生出口吟诗而来,虽被军中人士骂了酸气,但诗词之作,不失豪气,酸腐来酸腐去,也有临门摆脚的军士,唱起军中曲子,一并挟杂新词作歌,倒是好一番热闹应景之象。

    师流洇见此,临场而思,再下场,以军鼓变曲,和越州小鼓,新创山河鼓乐,听其者,见北地之广穆,亦闻南越之曲折,无不心恸而感。再闻其势宏,承转相系,则更坚守国心,护南地之安。

    一鼓罢了,场中寂静,而后起呼声,震天慑地,只叫人心系澎湃,难掩雄心。

    初十瑞见此,老心甚安,亲邀师流洇上城墙,观南地远景,北地辽夜。

    “师大人果如传闻,人有倾城之姿,亦有怀心之能。”初十瑞按剑阔步,与城头之上,放眼居沙关防卫夜景,豪迈而言。

    “将军谬赞。流洇不过一乐助兴,比不得数万将士拼尽热血之功。”

    师流洇谦辞而道,眼见关中防卫重重,心中亦是难掩平静。暗想当年寨中之景,远不过关中一隅,若当时有此防卫,何谈灭寨之祸。

    初十瑞见师流洇眸底轻沉,想来有思,放轻声道,“明日出关,尚有十城,风景不同关内,人亦不同关内,大人领一行学生,只怕要操心了。”

    “既是学生,自然是要学的。”师流洇回神,抿唇浅道,“关内有盛景,皆是守将之功,流洇此来所学,定会用心。将军若有言,流洇铭心而记。”

    初十瑞捻须笑来,“本将学不来你们文绉绉的说辞,只管说实话。你是晏师亲选之人,这林武城的小世女,路过的时候本将也就见过两次,满月一次,去年回城一次,一晃十来年,尺来长的娃儿也长成了小将。你们之间的传闻,本将听过一些。故而,多说几句,希望丫头你,别介意。”

    “将军请讲。”师流洇浅行礼,眸底认真。

    “北地不比南方,过了居沙关,虽有十城,但居要防之地,一旦出了事,皆是兵戎之局。不管论不论得到台面上来,必是先见血,再言事。”

    初十瑞按着城墙箭垛,放目远观北地,“长公主的打算,本将明白,所以一旦事情起了,除非打到居沙关,本将不会驰援。十城三十万人,是你们可周旋的最后余地。但各城皆有各的打算,何时用,何时退,你一路所行,需要了解一二,不然到了林武城,你也无用。”

    “流洇明白。”师流洇道。

    “段玉仁是本将的小侄子,兵法有些道理,但匮在无实战,你手下一堆人,皆是新臣,如何取用,当需思量。”初十瑞侧首,眉目凛凛,又道,“明日出关,本将遣一老将,此人虽居百人统领,却是这些年北地战乱活下来的。只不过人实在是有一堆毛病,又无向上之心,这官儿做不大,混来十几年,还是个老油子。本事嘛,倒是私察明锐,给你们领领路,绝无问题。本将怕玉仁不听劝,故而不和他说,权且交给师大人你了。”

    “既是将军信得过的人,流洇自会听言。”师流洇再行礼道。

    初十瑞见状,哈哈笑来,“瞧瞧你,都是郑氏带的好规矩,上来给本将行了多少礼了,可数的清?”

    “一共五礼。”师流洇抿笑,端正的态度加上认真回言,霎时惹得初十瑞笑得愈发没有行矩了。

    “你这丫头,身段儿有几分长公主的风采,不过太不及她的该放则放了。”初十瑞笑得大声,老来见壮,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

    “将军取笑,流洇如何能与长公主比。”

    提及垣市,师流洇忽然发觉,风原寺一会,时隔一年有余,那个人的青衣轮廓,终究是渐渐浅淡,可等到你拨开一切烟云拢绕,那个人,还是清流不拘地立在心上。明明是一抹青,到了心上,反而是心上软肉划开的一道口子,殷红殷红地跳着。

    “你没有眼福,未曾见过长公主当年的北上军阵行,见她一行剑舞,方知天下女子,当其如是。”初十瑞笑来,言底满是悯怀,“不过你今日鼓乐,实在大涨士气,你把曲子留下,本将让人练习一二,用于军中,可行,可行!”

    “是。”师流洇再行礼,起身时,忽地发觉颜上一凉,一仰首,便见暗夜中,飘下许多细小微尘来。

    “喏,下雪了。你们的路,只怕更难走了。”

    初十瑞摇摇头,往回走,道,“本将让人把你们的行驾都包毡一下,防寒衣物也备上。你们打京里带来的,估计都用不上。再往北走的寒,不是京里能比的。”

    雪来得快,下得城头,已是片羽一般大小了。

    师流洇稍稍驻了足,忽而不想往人群中走去。一走,似乎就当真出了关,关内的那个人,掩在风雪里,也不知何时再能见了。

    见,其实也不过远远一观,何时,真的就见上了?

    师流洇轻轻叹了口气,容那白雾儿散了,一步踏出,躲进了明小行撑开的伞下。

    ☆、风雪路

    师流洇连夜把曲子写了下来,着人交给初十瑞之后,叫来了楚西裕和郭嘉。

    郭嘉持礼一些,没楚西裕喝的多,小心扶了一把楚西裕,两人一同对师流洇行了礼。

    “见过师大人。”

    “备了醒酒汤,你们两个喝一些,站得起来的,随我看地图。”师流洇淡淡看了一眼楚西裕,楚西裕忙打起精神站定了。

    两个人生得文致,楚西裕更要俊朗一些,比郭嘉也高一点儿,一身玄衣纹绣,脸上薄晕见红,比一脸内敛净白的郭嘉看起来要生动的多。

    郭嘉把自己的醒酒汤也让给了楚西裕,径直走到了书案前,看师流洇摆开的正是十城图,问道,“今日夜雪,明早还是走么?”

    “问过初将军了,早间会停,等到午时雪化一些,便可以走。”师流洇指着地图道,“居沙关退防过一次,再往北走,是新启城,不以轻骑而进,则需要五日,还会有雪,估计会延缓几日,最多放在第十日抵达新启城。再往北走,至少还需要三日方能抵达林武城,但北地事事多变,我不确定抵达林武城之后会是如何境况。但我要你们记清楚,不论是如何状况,你们的目的在体察北地各方情况。抵达林武城之后,十城之地,你和楚西裕各带五人分走为察。”

    “武帝之后,青叶北退至深,林武城以北,我们新建了七城,十城以三边为防。西线并未缩进多少,东北防线则是收缩一些,未必要以五人为行,去西线的应该多加一人。”

    郭嘉道,“且论所学之处,北地以军户工事为主,此行带来的军工学生,最好两边都走一些。东北线短,所以我建议,军工学生先行东北,商次之,而民艺文学生慢行,先把西线走完,再回东北线的好。”

    师流洇仔细听完,颔首道,“你说得不错,我倒是没考虑周全,那此行人员分配你来决定。你和楚西裕,两人皆是文武出身,但他生于世家,门阀之内事情见得多,处得惯。西线长,事务具多,由他去合适。”

    楚西裕渐有清醒,听到吩咐,当即应下,郭嘉亦无托词。

    “既是定了,到了林武城,你们整顿好人员,如果天气尚可,可先行走一城,如果不能走,那就在城中留下。但留下,必定要等到春启,届时错过各城冬防周备之事,不是好事。最好的,还是尽快赶到林武城,趁路程未彻底难行时,分赴新城。”

    “那还是要缩短时间。”楚西裕有酒气,不敢大声说话,浅道,“如果不下雪,皆可轻骑而行。师大人马术都无问题,学生一行,定不会有异议。”

    “那行,便如此决定。”师流洇指尖按定地图,抬眸看着两人,道,“学生中有女学生,你们两个此行,多照顾一些。当然,也不能因为是女学生就照顾过了,毕竟,你们是来学本事的,有任何说辞的,你们只管教训。实在没本事的,走不远的,着人给了名册给我,按其本事,留在哪一城都行,回来时,切记带上。”

    “是。”两人应下。

    “初将军着人准备了防寒物资,你们两个去检查一下,京里带来的,除了书册和你们自己的私物,便留下吧。”师流洇吩咐,又道,“对了,北地争战多,夜里虽有随军防护,你们自己也警醒一些,随身都带上防身的短刀,怎么都有用处。”

    “明白了。”两人行礼,一同退下。

    商量完,时辰差不多,师流洇小憩一会,跟段玉仁打了照面。昨夜过酒,今日出行,师流洇一早就点过段玉仁,并未出现饮酒过甚的情况。

    点齐人之后,师流洇和段玉仁一同随初十瑞用过膳,挨到午时,雪化得差不多,同郭嘉两子确认无事之后,便上了路。

    一行人轻骑而行,落雪之后,路上未积雪多少,远山之上,倒是白雪皑皑而生。北地木少,远山巍峨,居沙关退防在暮牟山峡口之后,出城之后,进入宽约百里的峡口,一行人纵马而过,再往北,便是无际的广原了。

    师流洇放下罩帽,一眼望去,枯草干涸,昏黑之地尽无人烟,远远只有巡防的旗帜在往来。见到段玉仁的北上旗帜,巡防的旗帜遥遥呼应,段玉仁让旗手回了旗号,径直往前走。

    在楚西裕的建议下,天未落雪,终是在第四日暮下时分抵达了新西城,一进城,新西城的守将林临古径直迎了过来。

    林临古是林祖擎的幼子,今年四十有一,正值壮年,一身玄甲覆身,只露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精目凛冽地迎下师流洇,直接道,“你们入城,先不要走了,中月上了北林城,那边已经起了小战,等那边信儿来了,再决定如何。”

    北林城,那是最外防的城,林中月亲赴前线,师流洇确实想过,但没想到事情来得如此急,未放马绳的手一下子勒紧,翻身上了马,对段玉仁道,“调两百人马给我,我径直走,你们按照原定计划。郭嘉,楚西裕,现在就分兵走。段将军休息一日后,北上林武城。”

    说完,于马背上对林临古行了礼,“对不住,林将军,中月与我有恩,权且纵容流洇今此一回。”

    言罢,径直纵马出去。

    段玉仁一群人傻了眼,回想过来,立时扯着嗓子喊,“来人,调人马跟上去。”

    这时已经有人先翻上了马,却是初十瑞派来的百人统领蒋冲,“蒋冲去跟着。”

    “快去!”段玉仁指了两名统领,牵出人马跟了上去。

    “这丫头,看不出来,挺烈性。”林临古精眸半睁,见段玉仁有些慌乱白了脸,斜过眼来,“段将军既然奉旨宣抚,还是小心一些,切莫乱了阵脚,随本将入城。”

    段玉仁缓过神来,行礼道,“林将军说的是。”

    郭嘉与楚西裕互看一眼,楚西裕附耳过来,道,“林武城自来多事,林临古又是亲近林临泰的,此言,未必不是计,你看如何?”

    “先入城。”郭嘉道,“我去点段将军一言,之后的事,便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了。”

    楚西裕颔首,回头领了学生一行跟上。

    出城之后,蒋冲率着人马跟上,并骑与师流洇喊道,“师大人,慢一些,蒋冲有话说。”

    师流洇一马纵出,便觉有些不对,但事已至此,来不及挽回,放马慢行。侧首望着这个一脸糙相的精壮汉子,想起出居沙关时,他醉酒迟了点兵时刻,还被千人将罚了十军棍。打下去,闷声作响,当即便能上马,数日看来,竟是没个什么损伤似的。

    蒋冲喘了口气,勒马抱拳道,“大人,一言而已,何须惊慌至此?”

    “林家的情况,我知道一些。”师流洇静默道,“但事已至此,没有挽回的余地,不如,看看他们做法如何?”

    “大人既然明白,蒋冲不废话。林将军亲自出言,想来定是有计。林武城去不得,但又不能不去。”蒋冲稳了语气道,“指个传信兵进城,只说我们过北明城上北林城,事实上是走西月城,虽是绕路一些,但终究安稳。”

    师流洇想了想,道,“不,还是走北明城!”

    蒋冲愣了愣,随即道,“想不到师大人还懂虚而实之的兵法之道。”

    师流洇摇摇头,“他们既然敢动,敢欺骗巡北的行伍,必定有计策。虚实之道,他们驻防北地多年,如何不知?总归是要战,那还是选最近北林城的路线最好。”

    “蒋冲明白。”蒋冲一扯马绳,豪气道,“师大人一介女子都不怕,蒋冲奉陪。”

    “你遣一传信兵晚一日到,另外再遣两名轻骑兵,径直上北林城,通报我们的讯息,两百人,我怕撑不了多久。”

    “是。”蒋冲勒马往后走,亲自调人。

    师流洇看了一眼夜幕,心底只愿,千万不要下雪的好。北地之事,瞬息万变,她对林中月,始终是有担心的。

    心下惊凉之时,天却不遂人愿,往北明城行过半个时辰之后,终是下了雪。师流洇无法,让蒋冲找到一个巡防营地,率人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再加速行进。

    抵达北明城的时候,已是五日过后,师流洇本想不过城而入,但见一行人奔袭累极,再不休息,恐怕无法继续下去,让蒋冲和一行人通了气,便进了城。

    城中一夜无事,第二日出城之时,守城将领郭雄奇以北林城战事凶险为名,遣了五百人马护送。师流洇听此,与蒋冲护换心思,手势指令暗传下去,一行人心里有了底。

    战事起,是在接近北林城的时候。

    北林城卡在青叶与晋的东北防线上,时有一山陵,是两地往来争战之地,并无明显的界限之分,于此动手,赖在青叶头上,最合适不过。

    蒋冲早知护送的将领领歪了路,但以临近北林城,师流洇决定一搏,以迂回战术分散人马,勉强和五百人马缠斗了起来。

    奈何经武帝之事后,各城加防了重兵,五百人马除却一百骑兵,皆是重兵,岂是两百西苑轻骑兵扛得住的?勉强缠斗了一个时辰后,师流洇身边只剩了二十余人。蒋冲与她分散,以其经验,带领另外的一百人马在外游斗,也不知什么情况。

    面对重兵围困,师流洇早已提起了剑,纵使她是一身舞技傍身,但与林中月的技击之术斗过几年,以其身段之巧,又为人护持,还是斩杀了几人。

    箭雨避过之后,又倒了几人,重兵冲上来,师流洇推开身上的尸体,一剑刺出去,立时被对方的重器直刀劈砍了下来,力道之盛,长剑反而被直接压在了肩胛。即便有轻甲在身,师流洇还是感觉人被劈裂了,切齿痛呼之时,气喘压了疼痛回去,一时哽得她晕黑的眼前又清明起来。

    那重兵裹在黑甲之后,只余了一双精亮狠厉的眼睛,一手压着直刀柄端,一手拔出腰间短匕,反手就刺了下来。

    短匕刺下来的时候,师流洇几乎反应不及去躲,锋芒一亮,实在太快太狠。她睁着一双眼,原本空茫的脑子里,忽然挤进了幼年灭寨之时,所眼见的那些残忍景象。

    如果,那个时候,死了,也就好了。

    “师流洇!”

    一声惊呼传来,身上的黑甲重兵被撞开,师流洇只觉颈项割裂一疼,人便被人倾身护住了。

    颈项的伤口被人紧紧捂住,师流洇睁着的一双眸,看了好片刻,才恍惚从眼前荼蘼的纹绣里,分辨出林中月那一双惊恐又赍恨至极的眼眉。

    还给你,都还给你……

    师流洇心底轻叹,闭上了眼。

    ☆、愧疚心

    “九鼎山一脉,连绵九座山,已知地界十万余里,除却一百余寨,尚有未知族寨,如今想要依凭白王族一寨立府而稳南越,臣,以为不妥。”

    天启殿内,恢复了元帝在时的议事格局,诸臣皆端坐案几之后,垣宸独坐龙案,一身玄金龙袍,而垣市位列左首,玄衣绣青凰纹,与当时皓皇的青雉纹有所区别。

    退列三案之后,才是柳王与贺铭礼,右首则是宫信所领的武臣之列,贺铭礼当先而出,跪言上奏。

    “白王族是九鼎山各族唯一承认俯首过的王族,十余年前,各族有朝廷支撑,白王族又不为朝廷归拢,渐有分离之相,才导致了各族各怀其心,最终以墨槑族为首的三十余部族联合灭了白王寨。”

    宫信也道,“林武城世女于九鼎山冒死一年,才劝了白王族下山入越州,如今为李恪护着,越州府已是众矢之的。如果不增兵,一旦乱起来,越州府的数万百姓,只怕要遭殃了。”

    “李恪的折子从去年递到今年,虽是有安南的十万重兵震慑,但安南主要护持越州以及僚州两地,一旦越州出事,僚州又是九鼎山蛮族化蛮之地,未必会坐视不理,安南陷于两地夹攻之势,只怕难以支撑。安抚之策虽然行险,未必不可行。”

    兵部主司为段正英长子段玉成,虽是一脸白净相,但其争战是随过段正英的,武帝出事时,也曾领兵上过战场,于混乱之局处理,有几分手段。

    “且安南王坐拥重兵多年,其心如何,有待揣测。李恪一直求助朝廷,于此一观,足见这么多年,未曾与安南王达成有效的举措。”

    “师流洇为白王族之后,虽是流落多年,血脉犹在,白王族中现下只有两子与她。如今师流洇北上,青叶小乱已起,只怕难以脱身。两子与她年岁相近,为求子嗣,已经姻亲,且自来有不与我朝之人通婚的习性,想要在我朝立府,恐怕难以同意。”贺铭礼又道。

    “你倒是连姻亲都想到了。”垣市道来,“此法与越州之地,通婚习俗所在,自然不合适,但可以一试。”说完,她抬眸,转向垣宸,一眼见垣宸正在失神,脸色变了。

    柳王见状,连忙圆场,高声道,“两位公主年幼,此法还是不谈了罢。”

    柳王这一年,为晏子鱼嘱咐,一直在提点垣宸。但垣宸此位,朝臣能力强,垣市又精算,如何还有他说话的余地。

    垣市与朝堂之事从不避忌他,任何事,即便他做不了主,仍会询问他的意见,一旦有错处,也会让柳王下朝之后提点说明。

    这一年,他的确成长了许多,对垣市也尊敬,但他始终是君王,当此之位,亲政之年也执不了政,如何甘心?当初一念对晏子鱼出手,柳王急急赶回宫中,只说了一句话。

    “她原本没有夺政之心。”

    只这一句话,便让垣宸凉了所有的心,对亲政之事,也就没了任何念想。柳王本该在垣市回朝之时做个闲散王爷,仍旧按时上朝,其言种种,无不指向晏子鱼对他的照顾。

    他明白后,便愈发难堪,一年未见,并非坏事。突然得知两人将回长阙殿中居住,日后,少不得见行见礼,垣宸这一年在宫中所做之事,忽地就更加难以遮掩了。

    此次是垣市回长阙殿后,第一次上朝,上朝之后,日后他便要去长阙殿请安,他心中自然担心恍惚,一时没能内敛收住,还是出了岔子。

    柳王提到公主,垣宸回过神来,见到垣市脸色不好,心下便知失态,不知如何是好时,垣市起身,拂袖冷道,“今日之事,你们尽数禀报皇帝,所议如何,皇帝下朝之后,来长阙殿复禀。如有错处,祭策王锏!”

    一听祭出策王锏,垣宸白了脸,想到垣市登堂之时,给自己的一锏。那一锏打在肩背,下手实重,让他少年修习技击之术的身体也挨不住,躺了三日才见好转。

    诸臣听来,情知垣市动了真怒,当下齐齐跪道,“臣等尽心。”

    “姑姑!”

    晋以军开朝,及至垣祯之时,已是以臣为立,见诸臣跪伏,垣宸慌了阵脚,提起龙袍下了龙座丹墀,追到垣市身前行礼道,“宸儿知错,请姑姑责罚。”

    垣市见垣宸真心有愧,心下松缓,仍是不掩怒色,“既是知错,处事更要用心。不管多晚,本宫等你!”

    “谢姑姑。”

    听垣市松缓,垣宸松了口气,目送垣市走后,起身对诸臣也浅行一礼,“是朕不对,连累诸卿,还请诸卿言事,朕事必全心。”

    柳王先起,见垣宸能够当堂认错,老心甚慰,端正道,“既是言事,还请皇上临座。”

    垣宸见诸臣收礼,再行一礼,方是上座。

    垣市回到长阙殿,心下犹气,不见晏子鱼,方是想起她今日出宫去府学司了,闷在偏榻坐了一会儿,这才让折春退下了朝服,准备出宫去府学司。

    换完衣服,见殿外下了雪,心下更是焦躁,一步踏出殿外。

    折春忙是取了大麾跟上,岂料刚跟出殿,就见到廊下垣市抱住了晏子鱼,心下忙是舒了口气,收拢了大麾,低眉静立在一旁。

    “外面冷,进去说话吧。”晏子鱼见雪渐大,拍拍垣市的背道。

    晏子鱼一直畏寒,今早儿看了要变天,垣市早嘱咐过多穿一些,此刻裹在雪白的狐裘里,人暖乎乎的,垣市手伸进里面,蹭了蹭才道,“我今日在外失礼,别人笑话,你不准笑话。”

    “不笑话。”晏子鱼温道,捉着垣市退开的手裹在暖裘里往进走,“出什么事了,你这么不安分?”

    “没什么,处理好了。”见到晏子鱼,垣市的心便安稳,抿笑道,“只不过晚上要晚歇一会儿了,今日天寒,你早些睡也好。”

    “府学司的事情差不多定下,日后每月初一去一次,月中再去一次便好。”

    两人进殿,折春帮着晏子鱼退下狐裘,殿内早已布置了暖炉,进门之后又放下了挡寒的棉锻,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这下子,你可以偷懒了。”垣市牵着晏子鱼在榻边坐下,几分哀怨道,“我可是要日日不得闲了。”

    “议事殿就在旁边,我走几步就到,大不了,你把折子搬进殿来?”晏子鱼笑来,捏捏垣市的手。

    折春领人端来净手盆,晏子鱼放开垣市,边净手,边问,“容太医今日过凤翎殿,有消息来没?”

    “一早过了,但紫宸殿那边儿又有事,便过去了,估计快来回复了。”折春恭敬道。

    晏子鱼眸底敛了敛,径直擦手,道,“让她直接在外边告知你吧,膳后小睡醒了再说。”

    “是。”折春应下,又道,“今日落雪,膳食一并要改,是先问过容太医,还是明日再改?”

    “明日吧,省得闹腾。”晏子鱼将棉巾放回托盘里,折春领人退下,一并也带走了仅有的几个宫女。

    人一走,垣市笑颜展开,见晏子鱼坐在榻边,人迫不及待地挨着榻底坐着,偎在晏子鱼腿边儿靠上,仰目而来,眸底水光,盈盈夺目。

    “你倒是自觉。”晏子鱼失笑,扶正垣市的头,解了金冠,放散了发,拇指搭在垣市两侧太阳穴,轻重有道地按捏了起来。

    “日行一按,议事之后,容太医吩咐的,子鱼不可驳之。”垣市正正经经,有模有样地学起容太医的音调儿道。

    “别动。”晏子鱼嗔道,“回到长阙殿,你是愈发孩子性了。”

    “说起来,我估计凤翎殿和紫宸殿的两位,应该是有了。”垣市敛了笑,忽地捉住晏子鱼的手,歪头搁在晏子鱼腿面上,就那样盈盈见轻地望着晏子鱼。

    “阿市。”对视良久,晏子鱼自然知道垣市在想什么,轻叹,“你我之间,无非是少个孩子,宸儿有后,该是欢喜之事,你别想太多。”

    “他今日在殿上失神,只怕是想到你我这一回来,日日会见你的缘故。”

    垣市放了眸,懒道,“我生气,不仅是因他在朝堂上不用心,还有的是,他现在侍寝的习惯,应该是那日看到你我了。”

    垣宸的侍寝习惯,是自去年晏子鱼生辰那日闹过之后。本来郑司沁去接垣宸,借郑司沁慰藉心伤是好事,但于此,垣宸才发觉非要见过两女先合之后,自己才会有反应。至此之后,必是如此,好在那时,他已经大婚,娶过郑司沁之后,选秀之时,宫里送进来的也不少。郑司沁是郑有余的幼女,唯一不讨厌的,却是郑氏远亲谢家的一个女儿,谢念,也就是当今紫宸殿的的谢妃。

    每逢侍寝,便是两人一起,容太医今日进宫,两殿皆去,只怕是都有了。

    “天家子嗣单薄,若是两殿皆有,养胎其间,还是得送几个人去。”晏子鱼浅叹,“这几日,我抽个空,去新鸾殿走走,遇上合适的,我自己带一带,再送过去。”

    “宸儿身边,的确少人,宫内少,朝堂也少。今日的事,我生气退堂,但把事情全权交给他处理,总该有些自己的思忖,也算是给他一个考校了。”

    “那倒是好事。如果南越这块硬骨头他能有好法子处理,那的确不枉你培养他这一年。”晏子鱼松松眉,笑道,“郑司沁有些跋扈脾性,许是自幼养在宫里的缘故,对宸儿倒是好的。那谢念,我看,怕是念在郑司沁的份上,才肯如此陪侍。我这选人,只怕也得选一搭一了。”

    “他这习惯,总归不好。”垣市有些负气,沉道,“让容太医看看,我便不信,拨正不来。”

    “阿市。”晏子鱼见垣市动气,也不靠着她了,温软地自颈项托起了她的脸,亲了亲她的眉心,无限温柔道,“事情没有好坏之分,有其因,必有其果。慢来,如何?”

    垣市经久没说话,只静眉静目地望着晏子鱼,许久之后,敛聚了一点儿眸光,问道,“子鱼,是在愧疚与宸儿么?”

    晏子鱼沉默,良久之后,才道,“对垣祯,对宸儿,对晏家,子鱼,都有愧疚之心。”

    垣市眸底的光散了,人想要挣脱出去,却被晏子鱼捉住,低眉近道,“这是我个人之心。但与我们两个,我晏子鱼,对他们,没有愧疚之心。”

    垣市定住,一个反身,扑在晏子鱼的腰间,紧紧贴进。

    “晏子鱼,你好狡猾。”

    ☆、画地牢

    早在八月初,明州就下了雪。

    连华出事时,连商言默不出言地率领了近卫赶去,明州府司姜兴已经把人扣在了府邸大牢里。

    姜兴裹着棕裘,面向马车恭立在府外大雪下,身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雪。

    连商言是一早就来了的,却一直等在府外不下马车,姜兴不敢怠慢,便一直候着。等了个把时辰,风雪之中又行来一驰厚毡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跳下车来,对姜兴行了礼,兜了头上的厚雪,敲了敲车门。

    车门从里推开,先是探出一把油毡伞,而后跟着个明眸圆脸的丫头,披了嫩红的大麾,下了马车,撑开了油毡伞挡雪,这时,里面才走出了正主儿。

    姜兴一看,眸底转了转,走上前道,“清和姑娘怎么来了?”

    微生清和裹着灰狐裘,兜帽还未掩上,浅妆淡抹,人便冷峭峭的,行礼道,“姜大人见好。”说罢,眼神望向了连商言的马车。

    姜兴让开,两人一同走到马车前,微生清和先行礼,“城主,清和来了。”

    雕镂精致的车门终于开了,一身玄色大麾的连商言冠以明玉镂空锦雀纹,人按着久候车厢旁的侍从肩头下了马车。

    连商言五十有一,年岁痕迹却是不明显,除却眼角细微褶皱,人端地是精神烁立,一双精眸迫视而来,让人几乎不敢接上。

    “姜兴,我可没让你在外面等着,你这,算是自罚?”连商言立在伞下,拢袖之间,自持一片威严凛冽的气度。

    “城主,于事,姜兴无错。于情,城主与姜兴有识人之恩,扣押郡主,令其受牢中夜寒之苦,姜兴有愧,自罚应当。”姜兴端正拱手道,甚至提襟要跪下,立时被连商言开口阻止。

    “你处理的无错。但事情没那么简单,我现在走不开。人,你交给清和。若她还是不听话,你再拘几日也无妨。”连商言道,“至于顾怀君,顾怀丕会来接。此事,到此打住,若是传出去,你自己看着办。”

    “臣明白。”姜兴道,“那之前的案子?”

    “留着。”连商言冷了眸,清寒道,“一并整理好,连华出来时,全数交给她。此事,既然要拖她下水,由她处理,最合适不过。”

    “是。”姜兴应下,“清河姑娘,随本官进去吧。”

    “城主,清和不明。”微生清和没有走,一转眼眉,径直问了连商言。

    “等这件事情了了,你该叫我母亲了。”

    连商言一扫冷寒,温和笑来,“连华不懂事,你勿要怪她。接了她,径直回府上,去她娘亲那边说说话。天寒,就留在府上,不要回山上了。”

    说完,不等微生清和反应,径直转身上了车。

    “姑娘,快进去吧。”顾严对微生清和行礼,跳上马车,俨然一幅行驾将出的架势。

    微生清和见无可转寰,只好对着马车行了礼,随姜兴往府司里走。

    “姑娘从山上赶来,逢上落雪,定是辛苦,接了人,尽快回城主府上的好。”姜兴走前半步,“城主夫人自来疼惜小郡主,若因姜兴之错,连累姑娘,还请姑娘宽宥一二。”

    “大人言重,不必对清和如此见礼。”微生清和欠身回礼,眸底轻淡无澜。

    “城主亲自指婚,清和姑娘身份尊贵,姜兴不敢失礼。”

    姜兴说得明白,微生清和也不好再言,对于连商言选择自己,微生清和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最后想来想去,归结到垣市回去之时,把山上的庄子留给自己,只怕一早就有打算的。

    对此,微生清和心生厌烦,纵使明白,她就是作为棋子来到明州的,但等到果真被人用来用去,那份自来的不甘心就愈发强硬而生了。

    进牢狱时,微生清和问了一句,“防寒的大麾有备么?”

    “倒是未想到。”姜兴面色尴尬,“姑娘稍等,臣这就取来。”说罢,给身旁的人递了一个颜色,那府衙衙卫立时跑出去了。

    “那清和在此等。”微生清和淡道,“大人可先去问问郡主,还有什么事需要处理的,若是有,清和多等一会儿也无妨。”

    姜兴转念便是想明白微生清和在给连华与顾怀君机会,毕竟此事之后,恐怕再难私见。当下对微生清和改观。原以为是个前夏遗后,不经事实的单纯丫头,却原来还是个事事周全的主。

    “成,臣进去问问。”姜兴压下感叹,疾步走进了牢房里间。

    微生清和静目扫了一眼牢狱,见其森壁之上,挂着各种刑具,几盏油灯昏昏黄黄,由于是建于半地下的缘故,空气也不甚流通。微生清和忍着难闻的气味,想着连华那样娇惯的性子,在此忍受一夜,只怕是真的受苦了。

    眼角撩着刑具,心头不禁恶寒了一下。

    她自幼长在内府,所见所处,皆是微生微处理事情的一面。微生微为人内敛至深,一句话,通常要猜个三四遍,微生清和才能稍得其意。及至后来,她同胎而生的哥哥微生清远渐处外事,才与她多说了一些,两厢一合,方是知道微生微的一句话,当真不是那么简单猜猜就了了的事。

    于此,她小小年纪,心思才曲折起来。

    人,倒是仍旧一幅深闺之中,不惊不蛰的淡然模样。不反抗,不多言,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便是她此生的打算。奈何垣市走前,一番提点,一年之内,又看过垣市亲自注笔的大多书册,与她来讲,事事,又经进了一个层面,再不是她十七年之前的所观所感。

    今年七月她十八生辰时,微生清远特地来了一趟明州,带了许多建康南地她喜欢的物件儿,对这个同胞同相的哥哥,微生清和自来亲近,留他在山上多待了几日。

    微生清远见过垣市笔注之册,惊叹之余,更是佩服,当此感言,说是清和有幸,曾与垣市见过,而他真是想见,却是无幸。

    微生清和不曾见哥哥对谁有过如此佩服,不解而问,微生清远笑言。

    一介女子身,居位不贪,是难得一。居位众臣服,是难得二。以民重,君轻之,用臣得道,是难得三,晋有此君,比夏时初立还要稳固,如何不让人佩服?

    “那哥哥便不曾想过复夏?”微生清和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过。

    微生清远笑着摇头,领着微生清和一同走到木桥的尽头,抬眸远视那平衡之石,道,“夏,一国名尔,晋,亦一国名尔,有何区别?若夏当初以君为轻,定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微生家的尊贵,是百姓所给,如今为百姓收回,一来一往,原本为衡,有何所争?”

    “哥哥当真淡然?”微生清和摇头,“你日常处事,事必亲临,何曾是如此随性取舍模样?”

    “事而具小,当然得细致而察了。”

    微生清远笑道,“家中事,母亲处理多年,你我长成,该是要为其分担一些了。你如今身处明州,显然会有人想趁此机搅乱明州,哥哥今次来,一是担心,二来,是想让妹妹你明白,既然已经处于漩涡中心,那就不要避,至于来日结局如何,都是来日之事。你切记,保护好自己。”

    “怎么保?”

    微生清和讽笑,“微生昂拥居陌东,每年皆来迫使母亲,母亲无法,才应了送我进明州。如今这一招开启明州大门,人人皆挤进来,他想趁乱搅局,也不怕别人算计了他!”

    “微生昂毕竟曾居过皇位,登此之位者,哪有那么容易放下?”微生清远轻叹,“所以,垣市此人,才是难得。”

    “有什么难得?还不是掌权在握!”微生清和烦躁,低叱道,“她留我在此地,不过是想把我剔除在姻亲之外罢了!”

    “清和。”微生清远立定,静目而望,“微生昂这一闹,未必还能保微生一系。你要保自己,必要掌权。明州为晋最为稳固之地,你若能周旋一二,母亲这么多年苦守的局,总不至于为微生昂牵累,一夕崩塌。”

    “哥哥此来,到底是要清和服软。”微生清和没了脾性,轻言讽刺。

    “服软的,不止你一个。”

    微生清远走到微生清和面前,眉目沉定,“母亲,你与我,甚至此地的主人,都是服软之人。她都能放下君位,你,还有什么不能放?”

    “天地之恩,不过生养。”微生清和切齿轻颤,“我…服……”

    “清和……”

    微生清远红了眼,轻道,“并非我与母亲逼你,而是明州以外,无人可保你明州之内。明州之外尚不能保,你若出了明州,等朝廷真对微生昂出手,微生一系,只怕再无可留。我此次来,是母亲之意,也是做哥哥我的一点心愿。你若不自保,我和母亲,论微生家也好,论你也罢,都不能放心。”

    “哥哥,我争不争,连华都不会在意我,如果你觉得这样还要我去争,那我就去争。”微生清和眼底有泪,坚决而逼迫。

    微生清远到底不忍逼迫太过,叹道,“两人之间,未必定要有情系之事。母亲她熬过这么多年,多是辛苦,你自该明白。若是你受不了此苦,哥哥也不迫你。你此次随我回去,我找个理由去城主那边辞了便是。只是回去之后,建康不能待了,要么去北,要么去南,你可以想想。你已满十八,回去让母亲选选人,合适了,哥哥亲自给你送嫁。”

    “总归要嫁人,嫁到何处不一样?”

    微生清和眸底彻底冷寒,“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清和此生,无它系之人,于此偿还家中一二,也是应该。回去之言,不消再说,至于自保不自保,非清和以争,还要看城主如何决定。一切,等城主决定之后,再说罢。”

    当时一言,孰料未过半月,连商言便指了亲,此事闹开,果真就闹得顾怀君出了事。连商言让自己来接连华回府,到底是安排亲近,还是想让连华借此更恨她一些,她都是没有底的。

    衙卫抱着大麾赶来时,连华也同姜兴从牢狱中走了出来。

    人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唇瓣干涸,眼底无神,见到微生清和,显然愣了,而后眸底窜起了亮光,尽是一幅恨不得要撕碎她的打算。

    微生清和淡淡然,接过大麾,往前递去,轻道,“有什么事,回府之后再说。外面落雪,披上的好。”

    连华一把打落大麾,狠狠瞪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

    不以为然一笑,微生清和捡起大麾,递给衙卫,衙卫忙是跟出去。

    “里面说了什么?”

    微生清和径直问了姜兴。

    姜兴有些为难,皱着眉头不说话。

    微生清和拧眉,轻道,“姜大人,清和是城主亲自等来的,有什么事,清和也不能听么?”

    姜兴眉梢挑动,小心看了一眼微生清和,心底暗恨,这也是个了不得的主。

    “郡主,和顾小将军,只怕是彻底断了。”

    微生清和眉头皱的更紧。

    如果彻底断了,那她之后的打算,可怎么办?

    ☆、心相近

    马车上,连华与微生清和相坐无言。

    “你十六岁入明州,熬到今日,可算如了愿,也见了我笑话,此生之后,一入我连府,再不要指望我对你如何。”连华打破沉默,先时的愤恨锐气退去,人恹恹而道。

    “自打我来,便是在给你做掩护,何曾想过你会待我如何?”

    微生清和淡然反讽,“本以为掩护之举会让城主待我印象不好,岂料还是算错了。既然陷了此局,还是想想后事的好。”

    “你倒真是淡定。”

    连华跟上讽刺,“你嫁了我,日后是过继孩子,你可甘心?即便入我明州府,朝中仍旧要动微生家,你保谁都保不了!”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要保谁呢?”微生清和拧眉,提高了声气,“人便不能单纯的为了自己么!”

    “为了自己?”连华扬眉,更显讽刺,“你看看我的下场!谁还能为了自己!”

    “你终将是明州之主,届时还不能争么?”

    微生清和迎来,眸底静沉,言语冷静,“连华,你我相交两年,纵使未曾交心,可彼此之间,总归多有了解。我是怎样的人,你是怎样的人,何时需要针锋相对了?”

    “你这是要言和了?”连华揪紧了大麾边缘,眸底冷冽,“言和?予我有何好处?微生家迟早要败,我还真不知母亲为何选你。”

    “明州无需仰仗任何人。”微生清和滑开眸,淡道,“微生家败了,你又娶了亲,日后谁还敢以姻亲之系染指明州。这于你,不就是最大的好处么?”

    “你!”经此一点,连华彻底明白,心底震惊之余,对微生清和的淡然更是惊诧,“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明白。”

    微生清和嘴角噙讽,“我不过一介棋子,与你无用,与明州也无用。摆在前面,替你挡一挡风,难道,你就不该对我好一点儿么?”

    “连华。”微生清和深抿一笑,“其实你待我不好,也没什么。与你言此,只是想日后安安生生的过日子,撞上一面,好歹能说个安生话。你有你的事,我不参与,也不干涉,即便你和顾小将军有什么,与我也不相干。”

    连华眉目难动,盯着微生清和,半响做不了声,最后裹着大麾倚在车厢,极轻地说了一句。

    “清和,你有此心,我信你。但事事已晚,我亦不想违背母亲。可你既然没有嫁来之心,还是该放你回去,好歹遇上知心人,总有选择的余地。”

    微生清和摇摇头,淡道,“知心之人,实在难求。以你这般聪慧,也陷在此事难求一安,我才不想重蹈覆辙。”

    “那你一生,所求如何?”连华转眸,直直看着微生清和。

    微生清和眸底枉然,想了想,还是空茫,继而一扫枉然,清淡笑道,“你一问,我还真想不起。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

    “是有一点儿。”连华失笑,见弱的眉目闪了点儿光泽,“你若不争,我替你争一争,权当是这两年,你帮我的回赠吧。不过,你还是要想一想,这样,我争来了,也好替你做个安排。”

    “说起来,你我之间,还是第一次如此平静说话。”微生清和笑道,“以往见你,都是神采飞扬的,你呢,不该是如此模样。”

    “在你眼里,其实我该是飞扬跋扈,不讲理的吧。”连华也笑,忽而眸底安静,认真道,“于此想来,是我太为娘亲照顾,事事倨傲,不曾真心待过人,也不曾发觉,清和你,原没有我想过的那般不济。你善揣摩心思,比我更看得清我这个人,原是你,事事在纵容我。”

    “我只是懒得惹麻烦罢了。”微生清和弯弯眼,“哪有你说得那么好。”

    连华摇头轻笑,“娘亲自来顾我,本以为回去要苦着脸,但你我开解,想来不会让娘亲担心了。清和,谢谢你。”

    “要谢,也该谢城主,是她让我来接你的。”

    “我知道。”连华敛眉,沉道,“母亲她对我的照顾,从来都是事情上的安排。选择你,也是看准了来日。她所虑的,远非我能及。今此之事,日后不会再有。我与顾怀君,此生再无可能。”

    “那你拒绝与我的婚事,放我回去,可还有适当人选?”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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