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正文 第22节
世说·女相gl 作者:欢喜莲
第22节
她翻身放缓垣市,不回头地吩咐了一句,“都出去吧,让容太医今夜不要出宫,歇在偏殿。”
宫女应下,行礼而出。
“你总是事事巨细不放过。”垣市笑叹一句,伸手去扯晏子鱼的亵衣襟带。
晏子鱼一把按住,眼眉认真道,“垣音要去,那是她的选择。乐儿那边,我日后带在身边,细心教导。及笄之年,再不能远嫁。”
“她与垣音有心,垣音却看得明白,心思反而就藏得深了。所以这情,我还真看不出是姐妹之情还是其它。”垣市绕过晏子鱼的手,打襟底磨进去,一路从肩头而出,直接半呈了一片玉润来。
“你都看不出,那便不看了。总之,她们两个血脉有系,最好只是姐妹亲情。音儿走了也好,足见她是个明白人。南越之地有她,你少操心,我倒是欢喜的。”
晏子鱼说完,径直压过垣市,俯首欺近,眸底尽是无可奈何的纵容,“你身子乏,还要胡闹。听好,闹过一场便歇,否则……”
“否则怎样?”垣市捉着晏子鱼的指尖,以唇瓣轻轻含住,闷声闷气的尽是刻意的诱人之意。
晏子鱼再撑不住,拇指反抵起垣市的下颚,一吻至深了。
“子鱼……”
垣市喘着气,任由晏子鱼温柔地拨弄着她。晏子鱼指尖滑下,正要一探热灼之时,却是为垣市按住,挺了挺腰身,寻往晏子鱼的清流潺口。
晏子鱼蹙眉,扶正垣市的腰,俯身迫视垣市,轻咬不愿道,“本是让你省些体力,你倒好,非要闹个底了?”
垣市往晏子鱼腰口挤,几分得意地笑,“既然只闹一场,自然要同乐才好。”
垣市渐来体弱,两人之间,愈显弱相,此刻在晏子鱼身下,更是百媚横生。晏子鱼瞧在眼底,心却是揪紧。怜惜的疼顾打腹腔传来,抵在喉底,眼眶霎时也酸了。
晏子鱼情难自禁,眼角泛红,垣市见状,揽下她道,“年内事少了,你便容我闹一些。年后春启,事情多起来,你我少有独处的时间,哪回不是夜里被吵起来的?”
“都说是当臣的厉害,我看是他们都指着你!”
晏子鱼情绪收的快,一句气话撒去,心气儿便收了回来。感觉垣市的身体渐有冷寂,指尖抚来垣市腰下三寸,摩挲轻按不过数下,果然感觉垣市小腹紧缩,呼吸低喘起来。
“子鱼,真是拿准了人……”
垣市骤然热起来,也不放过晏子鱼,先是捞到了溪口里的软珠,瞬间的刺激让晏子鱼下腰紧紧贴住了垣市的小腹,抵着她的手压在潺口,轻重有力地磨上了。
“阿市,果然还是最喜如此。”
“谁让你欺我好几年……”
垣市低叹。想起当时的十六岁之言,其实不怪晏子鱼欺她,而是那一次晨间的感觉太好,晏子鱼不彻底要她之前,她都是极喜欢这种感觉的。尤其是,能看到晏子鱼与她有着同样的感觉,她脑子里,身体里,心底里都是满溢的愉悦。
垣市将手抽出来,湿漉漉地压紧晏子鱼的腰,弓起身,一起一落地回应着晏子鱼的轻磨来去,意识渐渐融化在晏子鱼半蹙难放的眉心里。
☆、杀人钱
三月修葺完善境界楼,四月西行,因着一路商谈,佘九钱商队和江心逐抵达胧月关的时候已是夏末。同行的,还有无相那个和尚。
佘九钱带的人,皆是商行的跑腿伙计,一连还有十来名雇来的护行散士。
胧月关的事情多,通关之事,虽有晏子鱼在,但佘九钱已经不是风柳茶庄的庄主,往来查证身份,便耽搁了许久。
江心逐倒不介意,一袭薄衫男相,长襟束发,与无相往走各地游览,甚至还在一山壁开凿出来的佛窟里小住了半个月。
九月底,佘九钱找去时,两人灰头土脸,精神倒是不错。
“通关的文牒下来了,无相大师的名额也在册上。”
佘九钱外出方便,亦作便装扮相,只是她自来不拘女儿身份,所穿便装也是女儿家衣衫收襟收袖,长发简单束上。如此一来,让人一眼便可看出她是个女儿家,倒不似江心逐那般明俏之颜,唇红墨眉的好一个少年郎。
“多谢佘当家。”无相谢过。
江心逐笑笑不言,一身轻蓝月衣染上几分别色,佘九钱认出是涂壁的颜料,问道,“心逐你和大师在此处,不会是在作画吧?”
“是描相。”
江心逐一捋发带,洒脱而言,负手走前一步,仰望着此处洞窟顶处落下来的天光,“风原寺一会,我输与垣市,大师输与师流洇,皆不过一相蔽心,才为其牵引。今而见此,方知万象万相,象为物,相为心,不过天地一茫而来,从无根处。”
此处本是藏窟,位于一黄沙璧山之后,是江心逐发现,领着佘九钱自一人宽窄的狭口进来,里面方是见宽。顶处无遮挡,环围而绕的像是一口开凿出来的荒井。
四壁风沙痕迹明显,于是又像是自此处平地生了卷风,生生地掏空了此地,只在壁上留下风卷过的斜痕。斜痕之下,是斑驳的彩画,年代经久,被风卷走了大部分轮廓,只有那些深红浓彩还有描摹的轮廓。
佘九钱早先仔细看过,像是夏初的壁画,衣饰衍变之下,尚有夏前的风格。
笔细描摹庄穆,人物的眼眉细长平静,若说见其神,倒是比现下的画要差一些,可单凭那肃穆之感,佘九钱初见时,面对高壁之上的巨幅斑驳轮廓,就已生出敬畏避让之心。
倒是江心逐领着她一路一路看下去,面淡噙笑,深眸见邃,最后竟跑向天光中心之处,跪地伸手,扫开厚厚的黄土。及至见到黄土之下一圈斑驳痕迹,怔然片刻之后,却是跪坐于地的笑了起来。
江心逐笑得畅快,让佘九钱讶然不解,奔赴身边,挽袖伸手扫开了旁侧黄土,发觉那些斑驳的痕迹,竟是一圆复绕一圆的斑驳残痕。
她知道,那是江家的切命之术。原来,在久远之前,便已有此术。
“心逐,为何,你从来不替我观命?”
佘九钱握着黄沙细土,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江心逐闻言转眸,眸底清亮,不以为意地牵唇笑来,洒脱道,“我江心逐一命,来日定会有许多子嗣传承江家一脉。定此一命,足见九娘之命,无需再观。”
言罢,卷袖起身,足尖拨过黄土,将露出来的痕迹掩上,径自沿着黄沙蹬上藏窟贴壁的廊道。身形直立片刻后,蓦然捋过发带回身而望。
佘九钱早跟着江心逐转过眼眉,立时两两撞上。
一双清明无意,一双沉蕴低厚,当此两者,远远对视,浑若阴阳两极,生于光者,沉蕴不动,藏于暗者,则汹涌如潮。
“九娘。”江心逐挽唇而来,明眸见意,“命,不可说,说了,便是破了。祖父曾断言垣市活不过三十五,但我想,他出言破是一,未见晏子鱼是二。晏子鱼立府学,以玄道偏学为第八学,未必不是机会。垣市是个好君主,可惜,我江心逐观尽天下命,她,亦不过一命尔,于当年万人之命,在我眼中,并无区别。若非她弃位而走,我江家,断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何况,祖父之死,也是元帝起意。父亲让我服命,以逐字算定我会西行而走,这就是我随你走的缘故。若是害你多想,是心逐之过,现在赔礼。”
言罢,当真一赔礼。
佘九钱慌忙站起避开,“心逐,你要做什么?”
江心逐笑来,挽袖一伸左手,纤指细长,拢握了一手盈光,好似她方是从暗处走来,堪堪触碰了天地之明也似。
“命生于纹,如天地之树,一脉一纹,是血,亦是魂。”一握左手,江心逐轻道,“我江心逐,要掌命!”
那样的江心逐,完全与佘九钱意识中的江心逐完全背离。佘九钱第一次认识到,她从来未看清过江心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江心逐的恨,果真如垣市所言,是她佘九钱平不了的。
三人从山上下来,回到简陋的客栈,见到暗藏身份而来的晏七,佘九钱惶惑之间,寻了个机会问上一句,方知江心逐在境界楼做了手脚,一时心境冰凉,赶着去找江心逐让她走。
江心逐明其好意,抿笑不言,推却佘九钱相助,让其带了闲杂人等出去。夜半之时,佘九钱安顿好人回来,江心逐一身玄衣大麾,敞开客栈大门,独坐堂中饮酒。
风雪渐涌,堂中暖火相映,一鼎火炉,一方煮水,温酒而烫,见佘九钱进来,江心逐失笑无言,挽袖请座。佘九钱白着脸,闷声坐下,江心逐倒酒,推杯笑道,“半月国新酒,元帝饮此而薨,九娘可敢饮之?”
案上的酒,浅晕而黄,微微缠着水纹。明明该是无纹平静的,但这水纹越来越大,客栈外的轻步纵跃破风之声便越来越近。
江心逐直视着佘九钱,摇摇头,滑开眸,望着门外卷涌的风雪道,“九娘,你我初见,借我九钱,现下,可否还我九钱?”
佘九钱回过神,从袖中捻出九枚铜钱,一一摆在案上,又从袖中捻出九两碎银,沉静道,“我佘九钱自来以借九钱相交,九两相还。只是未曾想过,与心逐相交,交的不仅是九两银钱,还有我佘九娘的一颗心。你以命言绝我,我佘九娘信。但此心,此生不放。”
“酒苦,莫饮。”
江心逐沉默片刻,并不看佘九钱,径自捻起一枚铜钱,捻指转了一转,眸底尖锐如针,弹指时,铜钱已经飞出了门外,只听一声清脆交击,赫然有什么崩弦断裂,随之传来的便是来人受伤的闷哼痛呼。
血气逆风卷来时,江心逐饮下一盏酒,轻放案几,指尖再度捻起一枚铜钱,将放未放之际,薄屑冷道,“外间风雪冷,栈内好酒暖,既然来了,饮下黄泉酒,莫回头!”
“江姑娘,殿下有心放你,你不知好歹,欲要害了殿下。家主养你护你,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岂非太过忘恩背信!”晏七在外高声喝道。
“忘恩背信者,是垣家!”江心逐脸色极度冷削,指尖铜钱弹指一崩,并非往外而走,而是急速向上。
佘九钱仰颈一望,便见那枚铜钱径直撞到堂中垂下来的竹灯上。竹灯一炸而裂,星火斑驳落下时,客栈顶部的砖瓦碎裂而断,玄衣在身的矫健人影手执寒锋落下。
江心逐恍若不觉,直至一人轻巧几个借力落在案几之上,横去江心逐颈项的手中短匕猛然停顿时,江心逐才凛然转过眼角,斜斜看着那玄衣蒙面人,不屑地牵了嘴角道,“你敢动么?”
蒙面人眸底精锐一狠,指尖翻折,短匕弹出去。
“心逐!”佘九钱惊呼一声。
“别动!”江心逐冷哼回应,旋身转来,竟是极为精巧地翻过佘九钱身旁按下了她的头。
霎时又听崩弦断裂而缩的声响传来,割裂响在耳际,伴随的是人极度痛楚的细哼。
佘九钱埋头而下,盯着从桌面缝隙落下的血线,以及一堆碎裂的尸块落下撞击闷声,心头绞裂一般地疼。
黑衣人的来势并未因死一人而停下,江心逐一蹲便起,拂过案几沾血的铜钱,一连三声给弹了出去。一时只听整个客栈的老木吱吱作响,全然如同机关开合之音。昏黄的火光里,不断有人惨哼,喷血之声如同新雨,哗洒不停。
有人从门外冲进来,江心逐旋身弹出铜钱,两扇门缝里,立时刺出长长的薄刃尖刺,穿过那人两侧肋下,走了一个对穿,睁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狠狠盯着江心逐。
手中的短匕冲势未歇,拼着最后的力竭之势,飞向了江心逐。
江心逐大麾卷过拂开,再回首,又是一枚铜钱弹向了一个角落,木合之音再度响起,整个客栈如同一个吃人怪兽,绞着腹中的切齿响动,吞噬着从不同角度扑进来的黑衣人。
至此,江心逐手中还有两枚铜钱,客栈已经全然被血气充斥,佘九钱喘不过气来,死死盯着地上不断滴落的血线,只觉何处有响声,下一瞬,随之而来的便是血声。
可她,安然无恙。
她不相信,不相信那个曾卷袖蹲在路旁帮她修车轱辘的女子,颜笑明艳之后会是一颗杀人屠相之心。她伸手,想要捉住江心逐的大麾,可箭雨来得如此迅疾,唰地擦过她的指尖钉在了地面。
指尖火辣辣地疼,她翻掌,眼见了刮裂的血痕,心头霎时全红了,似是一整片的血淌了过来,瞬间淹没了她。
两枚铜钱弹射响过,整个客栈闷响地砸下了几面隔板,江心逐的鹿皮暖靴落回,沾满血迹地转了一个身,人跟着落下,手执一柄牛皮油伞,挡在了佘九钱头顶,抿唇浅笑,“对不住,吓到你了。”
佘九钱抬眸,听着砸在伞上的声音,仰首望去,乌黑沉重的,自然都是血。
箭雨为木板隔住,闷声一声接一声,生生割着佘九钱的早已不能跳动的心。落下眸,她迎着江心逐浅辄昏暗的眸,好似回到了她们一路北上风餐露宿之时,江心逐总是撑开这柄伞,为她挡风挡雨,挡日挡雪。
不一样的,是那时的眸,清澈温宁,而此刻,冰凉至心,纵使笑意犹在,都是不过心的沁寒。
“江心逐,所谓的掌命,便是要先取人性命么?”佘九钱切齿而颤,一把捉住江心逐的手,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真实的把握这个人。
嘴角的浅笑渐渐淡去,江心逐将伞递进佘九娘手里,平静道,“九娘,你说过,你只想南通北货,行天下大商。我说过,只要你还行商,我定会为你见山铺路,见水做桥。可你看到了,是她晏子鱼不放过我,我总要先保命,对不对?”
“不!”佘九钱推开伞,任由血水落在身上,直视江心逐,凄然道,“是你害长公主在先……”
江心逐看了佘九钱一眼,淡淡撇开眼,重新捡起伞,淡道,“九娘,往西去吧,去了,你就会明白,立国者,终究为缚。可命,是缚不住的。若我江心逐还有命,若你眼见一切之后,还觉得有能力缚我,那就回来,我随你走。”
言罢,江心逐起身,执伞推开格挡箭雨的木板,卸下门口长刺,放任穿透的尸体坠下,踩着凝血成冰的路面走了出去。
“回去告诉晏子鱼,我与她,还有漫长的一生,以观命。”风雪之中,江心逐浅笑传来,轻屑尽显,“垣市,毕竟不正阴阳,她,守不久了。”
佘九钱愕然惊怔,慌忙爬起来,可夜雪之中,哪还有江心逐的影子?
晏七从暗处走来,身上见伤,一步踏进客栈之内,张目而望,只见客栈内部,暗无可见的角落里都挂着人的尸体。
不是为木刺刺中,便是为巧设的机关折断身体,廊下有刃,边角有刀,整个大堂,都有看不见的锋锐细丝,只有冉冉的血珠在沁,方可见其走向。
究竟是何时,江心逐将这间破败简陋的客栈打造成了杀人客栈?
晏七彻底惊然,这么多年跟在晏子鱼身边,技击之术见过不少,围杀阵法亦破过,可何时遇见过这般精巧的杀人机关?
惊然不止于此,江心逐所说的垣市之事……
“长公主的事,你先别告诉家主。”佘九钱极其见弱的音气传来,“要说,也是我亲自告诉家主。”
晏七沉默不言,腰上的伤让她无法去追渐往外走的佘九钱。
这个一身是血的女子,终究面对了她最不想面对的事实。
☆、道是道
无相是跟佘九钱一并往西走的。
晏七回去时,剩余的两名龙辰卫留给了佘九钱,言道是保护,实则监察。佘九钱没有理由反驳,没有理由抗拒。
晏子鱼待她佘九钱之恩,非常人能及,若此一生,她谁都可以舍弃,唯独对晏子鱼之恩不可舍。
一个人,可以立命,可以立身,唯有立己,是世间至难。晏子鱼给她机会立商为己,如非此商而立,江心逐不会许见山架桥之诺。
不立己,人不以立,无人来以立。
西行之路,她必须走下去,更好的走下去。
出了胧月关,行过风雪肆虐的胧月原,再往西,就是一望无际的半月国边防戈壁,世称呼尔伦,意思是为无人穿越之境。
当年的使臣团,行进出关皆很顺利,到了此处,方是遇上了第一关磨难,历经半年方从边境踏至半月国第一座边境城镇,银月小镇。
银月小镇离半月国皎月国都,还有近半年的路程,足见半月国的国土,比晋地大上太多。
因风雪而盛,出了胧月原,踩上呼尔伦戈壁时,已是十一月。
一条峡沟隔开了胧月原和呼尔伦戈壁,也就把那些风雪渐行渐远的隔开了。大麾白日用不上,尤其是午时,烈阳灼得人几近晕灼。
一行人早在出关时,便换了骆驼骑乘,白日寻了阴凉之地休息,趁了夜间走一段路,临近子时,又是歇下,裹上大麾围着篝火饮酒,方是抵得住这一路极端的天气。
江心逐一走,佘九钱全心理事。她十四岁执事,第一趟走商,便是重上了河南道。见过父亲当年惨死之地,心性十分内敛而沉,幼年的当家之性,渐为重显。
晏子鱼的教导,用心而实在,她知道一旦触怒晏子鱼,江心逐再往后走,必是步步杀局。可除了担心,她做不了其它,只祈愿,江心逐能够活下去吧。
走出峡谷时,晏十赶到,听过晏子鱼的安排,佘九钱寻了背风之地,亲自写了一封信,而后郑重交给了晏十。
并往风原方向跪地叩首,再行起时,领了一行百来人的行伍踏上了当年使臣团开辟出的戈壁之路。
驼铃声响,晏十牵马返身,毫不迟疑地奔回了胧月原。
“一封信,琢磨小半个时辰,看来施主心中,事事见重。”无相按着驼峰,人裹在白色僧衣里,只露出了戒疤明显的前额眼睛。
佘九钱侧首望了无相一眼,转回头,虚无的空气袅袅而动,远方之外,草绿稀少,时有风声卷来。偶尔有鹰鸣划过,好似将她们一行都当做了猎物,绕过几圈之后,盘旋着压低了翅膀,为护卫的散士抽了直刀吆喝,嘶着干裂的厉鸣飞走了。
“大师心中无相,何必在意九娘心中何事。”佘九钱不明白无相为何要出关,但自江心逐一走,她也不想多生事端,并未想问。
“我与江施主在藏窟描相,起初曾有一比,比谁先描成。”无相摇头一笑,“岂料我愈描愈快,江施主却愈描愈慢,得到我描成,其不过描了一半,而后停笔问我。”
“问什么?”对江心逐,佘九钱始终抱有了解之心,心绪暗藏,面上则不惊不显。
“问我,成还是不成?是残,还是全?”无相怅然道来,“于此,我方知是中了江施主的圈套。描相者,成为全。我描成一相,其意却不如她半相而全,是快是慢,是残是全,该如何辩解?”
“大师是在劝解九娘不可事事求全么?”佘九钱立时明白过来。
无相笑道,“我只是在说一件事,至于事情到了舍当家心中是如何作相,我却是不知的。劝解不劝解,倒是言重了。”
佘九钱心结颇解,宽解淡道,“大师通透,是九娘失言。此去西行,大师可有所相?”
无相合掌持礼,“相所相,无有相,见者是,听者是,言耳及心者,亦如是。我只是想走得远一些,多看一些,若说要留什么,要有什么,说出来,也不过是说出来而已。但可放肆与风说,与天地说,切不可,与人说。”
“大师,是怕误了世人么?”
佘九钱听过风原寺辩道之言,依她精算之心,多少有其领悟之道,听着无相几乎没什么道理的荒唐之言,自然能够拨开荒唐的皮相,找到其中的真言。
“误是道,正是道,走过的,皆是道。”无相笑抿,“舍当家此行,是道,还是道。”
佘九钱撩眉斜看了无相,摇头轻笑,忽地沉吸一口气,一甩沉蕴拘束,仰颈畅快地高喊了一声,“天行大商,南通北行!”
“南通北行!南通北行!”佘九钱一言高喊,随行的商行伙计跟着喊起来,一声一声,震耳轰鸣之际,又极其引人情绪激昂。
这原是佘九钱走行(hang)的号子,一路出行,因佘九钱情绪见沉,未曾好喊,如今西入半月国,佘九钱得无相开解,终是将江心逐的血气轮廓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向着自来的方向奔去了。
佘九钱沉浸在一行粗粝而兴奋的号子里,感觉僵持已久的血脉终于活了过来。
她想,她始终是不会为了江心逐而彻底放下自己。江心逐让她往西走,其心,也是不愿她放下自己。商权之间,总有一日,她可以站在与晏子鱼身前,平眉而视,讨价还价。
一封信,快马急鞭,径直递到了晏子鱼手里。
晏子鱼看过之后,脸上彻底没了血色,人一把推翻了案上所有的折子,犹不能止地推倒了一屋子的摆件,简直是见什么推什么。
垣市赶来时,晏子鱼闭门不见,闷沉静言谁也不准进去。
垣市临朝时三十岁,年后三十二岁,若是不过三十五,那就还有三年时间。晏子鱼不信,一点儿也不信!什么不正阴阳,什么断命之言,她全都不信!
她还有府学,还有玄门偏道,江家能做的事,别人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
晏子鱼思定清楚,推开殿门,才发觉垣市一身青裘的在外立着,眸底尽是克制的担心。
“我去府学,你别来。”晏子鱼不敢看垣市,更不敢碰她,生怕下一秒,便会落下泪来,便也走不了。
“晏子鱼。”垣市轻言而叹,“我说过,你要走,我放你。若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你。我知道,你会回来,会解释,对不对?”
“等我。”晏子鱼没有回头,一袭白裘径直出了宫。
晏子鱼先去府学司查了一遍书库,将主持玄门偏道的复易之唤来,径直问了江家的切命之术到底源何由来。
复易之起学医理家,后才偏门入了道学,以丹药之术见称。被问及切命之术,只道是江家以此势起的圆切推命之法,具体术算却是不知。
晏子鱼无奈,让复易之一定要查出此术的根底来,复易之见晏子鱼极其慎重,不敢怠慢,尽心查去了。至十二月初,垣市安排好辞岁迎新一应礼制,还是不见晏子鱼回宫,寻了一日天气晴好,让人安排着让雉眉山庄了。
府学司的书库早搬往了雉眉山庄,日常理事是在府学司,要书理册之事,却是一应在雉眉山庄完成。
因此,再往雉眉山庄,人来人往的,却是比当时两人住进之时要热闹许多了。
垣市微服而来,只有折春和晏九,以及暗卫十来人陪同。晏九目力及读唇之术厉害,跟在垣市身边,用处不少。
雉眉山庄因江心逐破坏了外围防护,重新植林要等到开春,因此对书册的护卫兵防亦加重了两千人马,远行而来,兵阙重重,倒是防卫严密。
垣市到来,为人认出,虽是未言通报,雉眉山庄的副职司孟长齐还是迎了出来,一阵小跑气喘,衣衫都未整齐,慌忙行礼。
“在何处?”垣市走前问道。
不问姓名,也知是晏师,孟长齐心口还裂着疼,口齿泛苦,“在书库。殿下此去,并不方便。”
“为何?”垣市侧首看了看孟长奇。
孟长奇摇头,苦笑道,“除却轮换抄书成册的人,都被召到书库去验书了,但凡与命相有关者,医理关者,偏道八学者,无论是正册还是野史杂记,全都要整理出来。晏师亲自领阵,已有数日没有合眼。书库人多,都未曾休息,只怕不大好见。”
垣市心底惊然,晏子鱼处事,很少大动人力,且不知节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她至于此?
难道,她知道……
垣市忽然不敢想,一路行至书库外间廊角,望着里面灯火如昼,人来人往忙碌的影子,僵立廊下的并不想进去。
“殿下,外间天寒,若是不进书库,还是去别殿休息吧。”孟长奇见垣市久立不动,出言劝道。
垣市低眉,想了片刻,往进走。
一进书库,便是暖然,因着人多,杂味憋闷,垣市皱皱眉。她一进来,自然有人认出,不必说,不必礼,一路无声地让开了二楼阁道道口。
垣市对诸人笑笑,轻声道,“你们一切如旧,不必拘礼。”
诸人对垣市自来的平和行举习惯,无声应下,径自忙着挑选书册,编制目录。
垣市让折春褪下大麾,自己提着衣衫往上走。
书库选择的是当初垣市带着江心逐登上那一座箭楼,改建之后,外防折镜犹在,内里却是多加了一层防护墙,再立书橱。
现下书还不多,不过占了三层,府学司整理来的,每月都在往过送,再过年余,晏子鱼算着还要新添置地方才行。
楼梯发出轻哑的响动,垣市转了小半圈,才到了二楼。领圈环绕的书橱一列一列递进,垣市小心找了片刻,才看到跟在晏子鱼身后的晏十一已经抱了一小叠高的书,还在随晏子鱼慢慢捡着书橱里的书。
晏子鱼无声无息,选一本书,则会细心翻上许久,久站不累的毫无疲相。
“十一,这本你记着。”晏子鱼将手中书册放在晏十一的书山上,径自往下走。
“是。”晏十一冷清应下。
垣市蹙了眉,晏子鱼丝毫不见疲态,可话底,却是轻哑见干,许久不曾休息的内燥之症,已是如此明显。
她压低步声方踏出一步,那边晏十一已经凛冽转眸地看了过来。
垣市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地走上前,与晏十一换了个位置。晏子鱼一心埋在书册里面,浑然没有发觉换了人。连着换了三橱地方,才选定了一本书,不回头地递了过来。
“巫女传?”垣市看了看晏子鱼手中的书册,饶有兴致地读了出来,“子鱼你自来不信这些,如何连这越地戏文也看上了?”
晏子鱼僵住,未回头,半响并无声响。
垣市想要碰碰她的肩头,晏子鱼立时感知,压低声,求全道,“阿市,你别碰我……”
垣市脸色白了一白,准备取过将巫女传递给晏十一,却是如何也取不出来,只好回首看了一眼晏十一。晏十一明意,行礼退下。
“你一碰我,我就会撑不住……”晏子鱼咬牙道,“你回去,快回去!”
“子鱼……”垣市怜惜而唤,看着晏子鱼因极力克制而颤抖的肩头,猛地将她整个人从背后圈在怀中,而后压着她想要挣脱的手,蜷身竭力地压制着她的挣扎。
“你不听话,放开,放开!”晏子鱼挣扎着,哭腔含弱,含着不甘,含着不屈……
垣市心底撕裂,人却圈得更紧,晏子鱼渐渐无力,垣市抱着她缓缓滑落坐在地上。见晏子鱼稍有松懈心力,垣市才敢贴着晏子鱼的耳后,亲了亲道,“子鱼,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好不好?”
晏子鱼失了神气,人歪靠在垣市怀中,渐渐压小了挣扎的气喘……无声不言良久,开口先是哽咽了一声,才几近哀求地呓语了一句。
“阿市,退朝吧。”
☆、名可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取名可名之意,其实是说晏子鱼的一切臣名,的确是因垣市而来。若非其心,非有其臣立。
“子鱼,其实,早在父皇死的哪一年,章公公便告诉了我江源的断命之言。”
垣市揽着晏子鱼,贴进她的颈项,心是想着平静无澜,不惹其伤,可开了口,到底有着难以为继的无力,令她酸了眼角。
晏子鱼埋了头,眼角抵在垣市的小臂上,温热的泪,早已沁过了暖襟。
“晏子鱼,是我垣市自私,是我明明知道,还要回来嫁你,缚你一生。”垣市落泪,顺着眼角淌下了嘴角,一并顺着颈,缠到了晏子鱼的项底。
“子鱼,你说说话,你说什么都好……”垣市惶惑无依,将毫无反应的晏子鱼往怀中紧了又紧,“我只藏了这一件事,这一件事……我平生两愿,一愿难求尽力,一愿已得尽心,我没有不甘,没有遗憾,晏子鱼,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放心什么?放心走么?”
晏子鱼冷言见讽,反手撑身起来,捧着垣市的脸颊,锐利见红的眸底抵来,无比冷冽道,“自小见大,我算来算去,总算不过你。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你总会压着一手,让我从来无法安心。垣市,我都没有放弃,你凭什么放弃?凭什么把我们两个的人生一起放弃!”
垣市扶住晏子鱼的腰身,面对几近疯狂的晏子鱼,垣市无法从那双通红的眸中移开,轻叹安抚道,“子鱼,人,斗不过命,但是不是命,未其可断。江源断命之时,明知其说来,他保不住性命,他为何非要言说真相,为何拼其性命也要说出这样的真相?章公公说了,父皇不信江源,不信江源口中的命便是命。他不信,不信我垣市的命,会早早折断。”
晏子鱼一直未从垣市的眼上移开,拇指摩挲着垣市的泪,似乎在判断垣市所言的真假,最后一点儿残泪拂尽时,晏子鱼浅浅勾了唇,冷幽幽的。
“阿市,你再不能骗我,再不能糊弄我,因为,我不信你了。江源说的话,你的命,我会亲自去查证,亲自去保。退朝之法,是我建议你休养身体的法子,可我知道,你不会退朝。我说出来,是因为我自来未曾欺骗过你,以前没有,如今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可你,一直一直,都在骗我,骗我!”
“晏子鱼!”垣市压紧晏子鱼身体,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上,急道,“如果是你,你会不会选择骗我,会不会?”
晏子鱼僵住,继而用尽一切力气地推开了垣市,跌撞到书橱旁,撞得书架散动,落了几本书下来。晏子鱼仰目而望,眉目酸楚难忍,摇着头,忍着即将迸发心绪。
垣市从地上爬起,想要去靠近晏子鱼,却听晏子鱼极为压制地嘶叫了一声,起身抵在书橱边上,用力地推倒了书橱。
书橱空隙有限,本身又有一人来高,这一推,径直压倒了一片,晏子鱼见状,冷戚戚地笑起来,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
“我晏子鱼,九岁遇见你垣市,便逃不出去。十三立府,十六持锏,十七居帝师,可我仰仗的,都是你垣市。我三十二岁娶你,嫁你,原以为此生相依和乐,却不知你早就想好了如何舍我而去。”晏子鱼笑着笑着,便尽是哽噎的低泣。
楼上动静虽大,却无人敢上来劝解一二。
垣市怔在原地,不是不想上前,而是不敢上前,她怕她强行过去,只会将晏子鱼推得越来越远。她说她不信她了,这无疑比拿刀戳她还要让她痛苦难受。
“立臣,立府,立师,从三嫁,舍三子,从来起意皆因你。可现在,你让我立以何,何以立!”
晏子鱼跪地转眸,直视而来的尽是薄屑的嘲讽,“垣市,你若早死,早该告诉我。难道,欺骗我晏子鱼,就是你垣市一直最得意的事情么?”
如若重锤在心,垣市心头剧痛,后退不稳地跌坐在地,摇头道,“子鱼,我从未如此想过,我只是舍不得你难过,想开心无忧的和你过几年,而后在心底侥幸,侥幸江源之言,定是假的,定是假的!我知道你只是在生气,你不是当真不信我,你只是在生气……”
垣市渐行低言,垂目凄然。
晏子鱼心头发狂,竟也没有丝毫怜悯心意,瞠目撇去,薄屑讥讽,“早知如此,你当初便该一剑杀了我,杀了我!省得我今日受尽欺骗,受尽苦楚!”
垣市听来,猛然抬头,眸底通红,残泪滚落,唇瓣紧咬的血色潸潸点红,颤抖道,“晏子鱼,我自来舍不得伤你。你若认为我垣市欺你骗你,那我就是在舍不得伤你的基础上,骗你欺你!”
“对!你是舍不得伤我。”
晏子鱼冷笑,唇角的弧度夸张的诡异,眸底更是冷森冻寒,“可你一伤我,就是切了我整颗心,捣碎了我整个人。我晏子鱼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垣市给的,若你不在了,我晏子鱼拿什么存在!”
晏子鱼一句吼完,才发觉自己所有对垣市的争吵和介意,其实都是在害怕,害怕垣市真的不在了,她怎么往下活……
眼前的垣市本就是……又被她一番责难折磨成如此模样,对垣市的愧疚汹涌而来,瞬间不敢再看垣市,强压情绪,冷道,“你走,快走!”
垣市自然注意到了晏子鱼眸底一闪而逝的难堪愧疚,但并不逼迫,冷静道,“子鱼,无论我在还是不在,你都是晏子鱼,晏府之主,晋国帝师,朝臣之柱。我垣市,不缚你。我若早走,必在黄泉路上等你。我若破了命言,那我还是日日陪在你身边,怜惜你,照顾你,尽你我嫁娶之诺。”
眼泪再次淌得不可遏制,晏子鱼捂了脸,闷声哭道,“滚,滚,快滚!”
垣市知道晏子鱼自来好强,幼年时牢狱之外的光景似乎再现,她撑起身,深深看了一眼蜷缩角落的晏子鱼,转身走时,才发觉身上早已酸软无力。
勉强几步走去,下楼梯时,腿脚几乎崴了过去。好在她还有几分技击根底,依凭巧法活动了下经脉,才敢往下走。
一楼书库的人已经被全赶了出去,立在楼梯拐角,空无一人的书库只剩了安静的琉璃灯还安安静静的燃着。书架不那么整齐,宽大的整理书案上,还有着笔墨狼藉,未曾收拾的仓促,一切,都好像方才的人都还在,都还在忙忙碌碌的走来走去。
垣市的心,像是这座书库,明明有很多东西在,可就是没有人,没有一点儿的生人活气。
她走不动,索性坐了下来。歪头靠在栏杆上,听着安静的世界,慢慢地拢满了静谧。她往栏杆上又贴了贴耳朵,想听着到什么时候,晏子鱼才会停止哭泣,又想着到什么时候,晏子鱼又会像往常那般,朝她温顾走来,迎着笑,调侃自己几句。
其实,晏子鱼并不知道,她自己在得知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可是距离那个时候太过久远,那时的她也不过十五岁,可能是年龄小,又一心想着父皇的死,她并不觉得三十五岁意味着什么。
这些年,也并不以为意。
直至真正受伤濒死,她才想起自己已经近了三十,若真是命有言定,那她不过还有五年而活,于此,才想起来,自己还欠了晏子鱼一婚嫁之诺。
她舍不得晏子鱼,舍不得,很舍不得……垣市闭了眼,眼泪无声地落了下去。
有意识醒来时,肩头上沉甸甸的靠着一人,自来的熟悉,不用睁眼也知道。那人见她醒,挽过她的小臂,整个人都缩进了她的怀中,紧紧贴着。
垣市小心揽着晏子鱼,亲吻着她的发,耳鬓摩挲的丝毫也不想放开。
晏子鱼回应着垣市的温柔亲顾,赖在她怀中小声地道了歉,“阿市,是我不好。”
“晏子鱼,别怕。”垣市轻道,“人生而为死,总是走过了一场。你我有遇,同拘一隅,便是幸事。”
晏子鱼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笑道,“那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要算着你走了之后,我该怎样活,该怎样去完成你未完成的事……”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说到后面,终究是哽咽了。
垣市红了红眼,跟着随笑,“那是自然。比如死后归陵,我要葬在那一处,随葬什么物件儿,我们两个都一起想。还有啊,子鱼你百年之后,要和我葬一起的,所以呢,墓我们要建大一点儿。那些我给你画的画儿,都搬进去,这样,我就再也不担心有人会损了我给你的画儿了。”
晏子鱼跟着又哭,埋进垣市的腰底深处,深深放纵了自己的痛楚。
“晏子鱼,小时候,你在狱里哭的那一场,我听到了,但我未曾打扰你。”垣市勉强笑道,“今日呢,你也尽情的哭,我还是不打扰你。日后相别,我却希望,一丝一毫的眼泪,你都不要掉。你的软弱,你的无力,你的依靠,只能是我垣市,只能为我垣市所见。”
“好。”晏子鱼哽咽应道。
“好子鱼,我骗你,是我不好。”
垣市挨进晏子鱼的肩头,小声倦道,“我们两个,从小到大,真正吵的,也不过这一次,以后,再也不要吵了,好不好?”
“不吵,再也不吵!”晏子鱼抓住垣市的前襟,急急回应。
☆、北地雪
晏七抵达北林城之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师流洇已能下地行走,颈项丑陋的伤痕让她高裹了领子,而肩胛的伤为轻甲卸了大部分力,只伤到了肩头,并未伤到骨头。
于此,总算让她庆幸了一些。若是伤到了骨头,那日后起舞,多少是不能尽善尽美了。
京中的消息,林中月并未防着师流洇,一并和晏七会过面之后,两人才知晓当时那个面容精致的少年郎便是江家唯一的遗女江心逐,而其本事厉害,只怕世上少有其敌了。
落雪之后,青叶以为林中月不会在出城小战,防备松了一些。谁知林中月早算计到如此,未落雪时,游击的巡防队伍根本就未回城,于是小闹一场,端了一个交界线上迫近的部族营头,挑了大旗倒挂在北林城的城头,气得青叶王下令,来年春尽,必定取下林武城祭旗。
林中月得垣市肯定其谋划,当即放言,要在青叶王猎大会之上,夺王位,重振夜狼族雄风之言。如此豪言放出,青叶内部,又分几派。一是支持眼下当年灭夜狼族的佤赦王,一则是当年夜狼族灭后不甘心而屈服的旧部,再来么,就是仍旧游牧边缘的未曾归降一系,当然,还有看好戏的左右两大赦王。
佤赦王一面头疼内部,一面还要处理林中月带领的晋防大军,焦头烂额之际,却有一人暗行前来,言商妙计。不过此人只待了十日,便出了王帐,再不复得见。
于此,挨到十一月底,青叶与以北林城一线的前沿防线彻底停战,敬待来年之势。
然而,林中月并未歇下,多次亲自出城,联络当年依附夜郎族的旧部,而一方散系,得归当年垣市照顾,早在林中月入驻北林城之时,已经遣过人来问询,几方商谈,对于青叶内部的分崩,已经成了三脉。
临近年岁之时,京中赐下的年货已在十二月中旬送至各城,连带对林中月及师流洇一行的恩赏也都送来。林中月接下,自又备了回礼,只待开春再回朝上礼了。
自师流洇醒来,她几乎见不上林中月,而这人,分明在自己受伤昏沉之时,日日守在身旁。
大抵,是在躲她的吧。
挨到年夜,北林城欢庆而乐,师流洇作为巡防学生之师,也被请到了宴上。守将张原府上,满布喜庆,只是边防之时,随时有变,便未卸甲,只挑了朱红在眉心,以示热血喜庆。有欢乐过甚者,则摘了头盔,系了朱红抹额,陀着两团酒晕,颜笑懒散地打闹着。
林中月坐在对面案几,往来与人敬酒,一张明艳的脸,双鱼在颊,便愈发生动了。师流洇不免多饮了几盏酒,醉眼醺醺地瞅着林中月。
“师大人,当真绝艳无双。”
身旁有将领过来敬酒,师流洇挽唇看去,却是有些看不清来人如何相貌。正待接过,一只玉手已经接了过去,揽着那人的肩头一搭,拍着肩甲笑道,“古头儿,敬酒敬个女儿家,岂非太过分了些?”
师流洇笑看林中月抢饮而下,搭着那人走到另一边,立时有人起哄,说林中月不也是个女将军。林中月清脆笑道,“我是女儿家又怎地,可都是我敬别人酒,不喝敬酒!”
众人又笑,有醉言者,开口高声,“师大人,林将军哪儿是抢酒,分明是顾着你!”
师流洇兴致跟上,斜身笑来,“有酒有晏有剑舞,确实是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温致。小行,取鼓来!”
明小行随去,不过片刻,取来越州小鼓,师流洇红衣白狐领子,扬袖抱来,流长的红襟发带折挽叠在衣襟的褶皱里,端地似烟而绕,一时轻鼓拍响,场中安静。
师流洇明眸流转,眼角掠去,单单自场中扫了一圈,自林中月半掩侧光,故敛眸光的随性眼底绕回来,心中便是攒了一点儿别样撩拨。
若你避我,早该避我,如今我追来,再要避,便是晚了。
师流洇心中怀趣,自是诚心逗弄,指尖一挑,击在越鼓边缘,节奏渐起,怀案居坐,玉颈仰来,眸底轻落斜底,随着鼓声轻重见音,一节一击,便是好一个肆意流音的媚致女儿。
林中月被师流洇一双流转眸底径直锁住,不管她如何变音变节,指节放开又击上,身姿随音而晃,风流媚致之余,那一双眸底的轻盈拢转之意,总是在自己身上绕着。
她觉得烦躁,酒气涌来,耳际的鼓声也跟着涌来,更多的则是师流洇朱唇明艳下,曾响在耳际的低喘之音。鼓声,便愈发惑人了。那纤细的指节,轻点之间,也放佛扣在了她渐难忍耐的肌肤根底,靡靡酥麻的感觉烧得她整个人再也坐不住。一扯襟口,反手从一名低阶甲士腰间抽出防身短剑,纵跃至院中红毯之上,击起剑舞来。
林中月耐不住性,师流洇抿唇莞尔,眸底的胧盈之色更染轻俏,一击重击,扯开大麾系襟,再落之音连击数下,人踩着鼓点轻身如虹地纵跃到红毯之上。
一折腰,一怀眸,便是盘膝斜坐在了地上,扭身再盘鼓。
师流洇的登台,是林中月没有想到的,一点蹬踏,退后丈外,收剑收势,眸底惊疑不定。
林中月的反应让师流洇摇了摇头,眸底噙笑之时,盘鼓抛出,巧步跟追,已是一掌拈指斜飞了出去。师流洇自来舞技精巧,此掌几如流红擒着明玉,直击林中月而去。
一看师流洇出招,林中月便明白师流洇兴致何来,挽唇轻抿,笑意俏含,反身扭腰侧过,转身立定时,剑招反拢,贴臂而收,怀空欲擒之势已然由足尖点地弓身而张。
师流洇一掌落空,妙转舞姿,屈膝仰身,一脚偏抬,正好接入落鼓,再垫而起,纤臂折花而收,鼓点跟上,竟是丝毫不落节奏。
一双墨底妙目追着林中月,舞步轻踏,旋转之姿,鼓点跟其而上,众人只看一流红绕至林中月擒怀之势,片羽不沾即走。
林中月转踏足地,踏实斜走,短剑翻折而出,更追那一抹流红而去。
一时之间,众人皆忘了饮酒,只追着满场流红银甲来去翩渺,方见其近,眨眼便远。短剑锋芒不掩,鼓点落声不歇,时有相合者,林中月技击取巧,一撞鼓音,绵缠不落之时,红衣纷踏倾覆,两人只若合在一处,再也不分彼此。
正当契合此景,一鼓起音见涨,师流洇红衣陡扬,踩着林中月屈膝腿面,蹬空再踩其肩,折空之时,腰劲勃发,倒转身形而下,夺鼓画弧,宛若云中惊鸿,霎时夺了人的心神。
惊叹难掩之际,林中月追步而跟,剑横而出,师流洇足尖轻踏其刃,再次借力腾跃,一追鼓音之时,人落在丈余高的灯杆之上。
红衣随风轻渺而晃,墨发流长,一双妙目半遮半掩,含情含凄,只叫人恨不得将她一把揽在怀中,紧紧攥住才好。
师流洇踏足而立,眸底微光轻转,一转一动,一击一响,节奏似是带着风,荡起了灯杆之下的长串红灯,直至最末一盏灯随风静下,师流洇的鼓声便也停了。
一眸的微光清漾,也就尽数落在了已经走过数招剑舞的林中月眸底,说不清,道不明地缠上了。
林中月微喘一口气,猜不明师流洇何意,正是费解费心时,这人唇角的笑意见深,红衣怀鼓再起重音,人踏灯杆而下。林中月心中惊慑,短剑再出,给其借力。
师流洇临空挽花,形如翩蝶,足尖踏剑,重压弹身,斜落林中月身侧,一抵肩,一敲鼓,清脆朗声,“流洇借林将军剑舞献丑,扰了诸位将军酒兴,流洇这就敬一杯酒,贺新岁!”
言罢,敛眸轻颔首,足尖转踏,越鼓丢回明小行,挽袖抄盏,回身先饮。
众人见师流洇如此豪气,顿时不敢再将她只看做文弱女儿家,尤其是方才与林中月对剑舞,又不失鼓音,心中更是佩服其能掌握技击节奏。再者,入城之时的一战,两百轻骑与五百悍将拼搏一番,竟还保下了五十余人,其仗剑之姿,在众人心中更是不输林中月的气势。
当即豪饮而下,大声赞扬。
师流洇一饮酒,推盏而视,以示空酒,众人再度高叫连连,场中顿时十分热闹起来。侧眸见林中月还在痴痴怔怔,不由好笑,踱步迎上,媚了一双醉酒盈瞳,俏然而道,“怎么,傻了?”
林中月退避一让,师流洇再跟一步,两人一进一退,霎时让场中看出了端倪,有人叫道,“嘿,咱们的小将军怕了师大人,哈哈哈!”
“以舞定是论不过师大人,以剑嘛,师大人定是不及的!再来,再来比剑!”粗声的汉子继续调笑,林中月心头窜了一股闷气,捉起师流洇的手拉着她退了场。
“怎么,难不成真怕了?”师流洇巧步盈转,一手夺过林中月手中的短剑,横剑指着林中月,清冽笑道,“想要避到何时?”
林中月顺着衬了红灯廊照的剑尖望到了师流洇微昂的下颚上,那如玉之色,铺呈而上的便是嫩红酒晕,心头跳得更裂,根本就不敢看那一双清漾含媚的眼,轻道,“师流洇,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什么。”师流洇接话,音绕而转,清浅的酒气随风而来,绕得林中月一阵酒晕生烫。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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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