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聊斋]神级催眠师 作者:窈窕小妖
正文 第7节
[聊斋]神级催眠师 作者:窈窕小妖
第7节
孟珩瞥他一眼,略略回了个“嗯”,不作多讲。
如今来他那里求胶囊的人数日益增多,他闲来无事,也多研究了几种药材,制了一些种类不同的能够提神醒脑亦或解乏助眠的药品,总守在家中等人排队上门来求,一则费时费力,二则终有些被动,不若于这京中繁华地段开一家药铺,方简便许多。
中年男子见此,嘿嘿一笑,继续道:“若是开药铺,租金我也不多收,只与这附近一溜的医馆药堂一个价码就是。”说着,他报出了一个价格,而后殷切地看着少年。
孟珩挑了挑眉。要价不算高,不过看这中年男子的神情,却也可知他必定虚报了一两成。
孟珩不在意地勾唇一笑,叫身后罗云递上银两,又与这中年男子交代客套几句,便正式盘下这间店铺。
待中年男子心满意足地走了,他方悠悠踱至房中的太师椅边坐下,打了个手势,叫那一直隐于人前的013号一众三个妖精出来。
他看向013号狸妖少年那总是一副苦大仇深、不甘不愿表情的脸,挑眉笑道:“别杵着当木桩子了,怎么交代你们的,都给我一一去做好。”
他话音一落,便见这几个刚刚还颇有些奇形怪状的异类们纷纷旋身一变,转眼间便变化得与常人无异。
药店是在三日后开张的。
此前,“孟大夫要专门开个铺子出售胶囊”的消息早在药店开张前便不胫而走,这日新店匾额刚刚提上,张灯结彩之时,便有不少人前来道贺,一时间热闹非凡。
先是有因着孟珩和府尹大人的交情闻风而来,凑个热闹表示站队的陈大人、孙大人等,凑到少年面前混个脸熟。
再是那因孟珩为自己出过诊而惦念这份人情特来道贺的赵大人、王大人等,每人还特着随从备了份贺礼献上。
也有那仰慕孟珩名号已久,却因种种原因总是排不上号,还未得见孟珩真人一面的李大人、高大人等,这会儿可逮着机会,一睹少年真容。
更有那因为孟珩离府多日,胶囊停售而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钱大人、房大人等,一听说孟大夫开了个药店专门出售胶囊,都亟不可待地叫身边长随备了一沓银票,赶在前面来到店里打算抢占先手。
因而这并不算多大的药铺一时间竟贵客云集、高朋满座。
顺天府刑狱司陈平代府尹大人前来道贺的时候,看见的是便这样一副场景。
长身玉立的少年被诸位“朝廷命官”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周围前来道贺的人都是一副殷勤客套的笑容,少年的脸上却只挂着淡淡一抹浅笑,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犹如一块璞玉,虽不耀眼,却也散发着温润无比的辉芒。
孟珩的视线轻轻扫过这一众人等,笑道:“承蒙各位大人眷顾照拂,本店今日所售胶囊,皆折七成价出售,也算是孟某对各位前来捧场的感激。”
众人闻言,皆是眼前一亮,面上一喜,纷纷对这“青年才俊”“府尹大人面前的红人”的孟大夫褒奖赞许一番,便忙让身边下人掏出银两,购买胶囊,生怕自己略慢一步,便抢不到手了。
孟珩微眯了眯眼,他退出众人中心,而把这等取药收钱的活计都交给由狸妖少年013号担任的少年掌柜手上,自己则半是愉悦半是懒怠地抽身出来斜倚在太师椅上,悠悠啜饮着一盏清茶。
却见户部高大人眼疾手快地购得上百粒胶囊差手下装好后,便慢腾腾地挪至孟珩面前,笑呵呵地似有话要说。
孟珩抬眸望他一眼,也略扯了扯嘴角,叫那伙计打扮的003号兔子精给客人也添上一盏好茶,方道:“高大人可是有事要说?”
高大人捧着茶盏轻抿一口,而后笑道:“果然瞒不过孟大夫一双慧眼。那我便直说了。自上次孟大夫来寒舍出诊后,家父那头脑不清的毛病便好了许多,只不过病虽好了,家父却还常常念叨着孟大夫的卓绝人品,也颇为想念与孟大夫交谈过后的舒畅之感,故而……”说到此处,高大人呵呵一笑,放下茶盏,微微倾身道:“本官想着,若是孟大夫平日得空的话,可否多到寒舍走走,与家父一叙?”
却见他话音未落,便另有一位玉冠博带的大人凑过来坐于孟珩对面,道:“高大人说的是啊,不过高大人尚有幸得孟大夫亲自于府上出诊,可本官却没这个福气了。”他颇有些酸酸地道:“本官已派人到孟大夫府上递过多次名帖,却未能排的上号,也不知孟大夫是不是瞧不起本官?究竟可否赏脸一次亲自到本官府上一叙?”
孟珩扫了他二人一眼,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半晌才挑起一抹笑意,道:“既是两位大人亲自开口,孟某哪有推让之理?只不过么……”他话到一半,却又顿住,眉心微蹙,似有为难之色。
“只不过寒舍位置偏远,每每入京来都要颇费一番周折,孟某往日甚少亲自去各位大人府上走动,也皆为此故。所以……孟某实是愧疚。”孟珩说到此处即止,只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哦,原来竟是这样。”两人听了孟珩的解释,顿时深表理解地点了点头,也不好再做勉强。然而仔细品着少年的话,心下转念间,却另冒出一个念头来,登时有了主意,遗憾暂放,反胸有成竹起来。
只听那高大人道:“孟大夫无需如此,本官之前既承了孟大夫的情,又与府尹大人私交深笃,看在府尹大人的面子上,也绝不会责怪孟大夫。况且本官既知道孟大夫有此难处,定会想法子替孟大夫一解忧虑。”
孟珩连忙拱了拱手,道了句“不敢不敢”,唇边却略略勾起一抹笑意。
彼时天色渐晚,前来或真心道贺或假意逢迎或跟风凑热闹的一众客人都陆续离去,孟珩也与之稍作寒暄客套便一一送客。
然而有关孟大夫住宿偏远、交通不便一事却悄然传了出去。
不过半旬时日,孟珩便被人邀请去京城内一处极便利之地看宅子。
还是借由鬻宅坊的人牵的线,只不过当日那卖给他翠微林苑的矮个男子再见到彼时那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时,却是很有些刮目相看、悔不当初的倾向。
“嗨,孟小爷,早知您与那高大人、李大人都有交情,小的怎么说也不会把那京郊的宅子卖给您啊。”说着又懊恼地叹了口气,觍着脸笑道:“都怪小的我势利眼,势利眼!”
孟珩淡淡瞥他一眼,淡笑道:“无妨,做生意有做生意的难处。你且领我去宅子里看看便是。”
矮个男子爽快应了一声,便领孟珩直往那交通最为便利、地界既不过于繁华又不冷清之地去了。
这处宅院因处京城中心之故,比翠微林苑稍小,但却雅致异常,而且周遭毗邻权势勋贵、高门大户之家,很符合孟珩发展高端客户的需求。
最重要的是,他实在懒怠每日长途驱车往返于京城内外,眼下若有了这处宅子,便可省去不少时间。
孟珩没再犹豫,直接掏出银票便要按数交与那矮个男子,却见矮个男子连连推让:“不不,用不着这么多,孟小爷既是几位大人眼前的红人,小的怎能收孟小爷如此高价?一半就好,一半就好。”说着,便嘻嘻笑着从那沓银票中只抽出一半,叠起来收入袖中。
孟珩挑了挑眉,对于这种商贩的心理他最清楚不过,却也没兴趣深究,反正钱财总是要花出去的,他乐于享受通过催眠术赚钱的过程,对于银两本身却并无太大执着。
而至于这宅子的整饬事宜孟珩此次更是费不上半点心。
他前脚刚刚与那矮个男子交接好地契等事宜,后脚便见罗云兴高采烈地来报说门口有几架马车等着,都说是为恭贺孟珩搬迁新宅而特送上的贺礼。
孟珩却只淡淡斜他一眼,从罗云手中接过彩礼的名单,略略查看。
多是些用于装饰的古玩玉器、名家书画,也有奇珍异草、怪石假山之类。
送礼之人则多见于跟府尹大人惯常有来往的一些品阶不高的官员,偶也有自己曾经上门出诊过的客户。
他心下略一思索,只叫罗云象征性地收一些不太名贵的玩意儿,又叫他一一回了礼才算作罢。
官场人际他已涉足太深,尤其这眼下趋之若鹜之徒多是看在府尹大人和自己的交情上才有如此礼敬,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不过这也无妨,只要他在这京中立下足,人脉也只不过是垫脚石而已。
只不过这礼单中,有一人的名字却引起了他的注意,送的贺礼虽不贵重,然而此人身后的背景却足以用“显赫”二字来形容。
☆、第24章 内阁首辅
孟珩微眯着双眸淡淡扫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男子应逾不惑之年,鬓边隐有一丝白发,面上虽挂着一抹儒雅笑容,却难掩其眼眸中透露出的积年已久的上位者的威严。他此时只捧茶静坐在那里,便气势浑成,叫人难生亲近之感。
此人叫做吴有贞,当朝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这个官衔素有“天官”之称,足见其权势之煊赫。
几日前在送往孟珩新宅的礼单中,便是有这吴有贞府中大管家的名字,吴安。
今日更是亲自送了名帖来,邀孟珩前往府中一叙。
孟珩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面前这男子并无任何心理上的不妥之处,不过既然对方邀他前来的理由是心有忧虑,坐卧不宁,他也只好配合对方,权且当做白收一回银子了。
如此想着,孟珩勾唇挑起一抹淡笑,道:“吴大人既心中有难解之忧思,不妨闲聊与在下知道,在下或可为大人解忧。”语罢,他又话锋一转,道:“当然,若大人不便透露,在下也不会勉强,只不过如此一来的话,诊治的效果就要慢一些便是了。”
吴有贞放下茶盏,亦淡然一笑道:“孟大夫哪里的话,既是本官邀孟大夫前来,自是为了向孟大夫请教解忧之法,又岂有遮遮掩掩、半吞半吐之理?”
话落,男子却兴味一笑,让侍女给少年看了杯茶,道:“只是有一点,本官一直颇为好奇,今日总算有幸得孟大夫一见,还望孟大夫一定不吝赐教。”
“哦?”孟珩接过茶盏,不在意地道:“大人直说便是。”
男子眉毛一挑,笑意渐深,似是不经意般地开口问道:“本官听得传闻说,孟大夫可以医治心疾,可常言道‘人心叵测’,却不知这心疾究竟是如何医得?”
孟珩听得这话,眼眸微眯了一瞬,然而又极快地恢复了笑意,从容道:“虽则人心难测,却终有踪迹可寻,况且言由心生,在下医治心疾之法无他,唯于彼此谈笑风生之间,寻那言语处的一二漏洞,寻根问底,再辅之以温言软语,诱导他走出心结便是。”
说着,他举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
像此番名为好奇实为试探的问话,孟珩也并非第一次遇到。
古人不懂催眠和心理学,总是会在过分强调或附加一些耸人听闻的东西,诸如顺天府某刑狱司长官深信不疑的未卜先知、阴阳术数之学,又如某皇子殿下先前甚为惶恐的收妖降妖、操控人心之术。
虽然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疑惑乃至猜忌,可也并不打算对这些古人们担负起科普心理学的这一艰巨任务,因此每每遇到这种疑问,便也仅以约略之语对之。
只不过,眼前这位内阁首辅吴大人,显然不会仅有此一问这么简单,甚至于,他今日叫自己前来的目的也必定另有蹊跷。
孟珩唇边悄然挑起一抹笑意。他从不惮于跟心机深沉之人来往,正相反,只有面对着这类人时,才会愈加挑起他探其究竟、掌其心志的兴趣。
吴有贞听得少年此言,倒是状似了悟地点了点头,继而又笑问道:“那么孟大夫此时与本官闲话时,也是在探查本官心内所想,又对本官施之以诱导了?”
孟珩挑了挑眉,并不见被人说中心思的窘迫,反畅然一笑,道:“不错,确如吴大人所说,在下探查人心已是习惯使然,此番见到大人也不免略略观察一番,而且……”
说到此处,他稍稍压低了嗓音,以一种和缓温润、仿佛带着莫名蛊惑力量的声音道:“在下发觉大人心结颇重,与人易生嫌隙而难生亲近,再加上所思所想力求滴水不漏,果然有郁结于心、坐卧不宁之虞。大人还是放下思虑,于心境上略看得开阔些为妙。”
少年沉缓和旭的嗓音微微带了笑意,仿佛春风般让人不觉迷醉其中而不自知。
男子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少年的声音挟裹着那看似毫无威胁力的话语直窜进耳中,让他不自觉地就跟随少年的暗示进一步思索下去。
心结颇重……郁结于心……放下思虑……
男子那本来暗藏锋芒的眼神如同浸了温水一般,悄然消泯了其中的凌厉色彩。
孟珩却不再言语,只慢悠悠举杯啜饮一口清茶,闲怠悠然地勾起一抹极浅笑意。
只见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男子猛然惊醒,那双目中仿佛雾霭一般的温润水光渐渐消逝,复又恢复了那般深沉眸色。
吴有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下一片惊疑不定。
他一向自诩心志沉稳坚定,绝非他人可改,然而少年竟果真只于谈笑风生间,娓娓道来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差一点让他的心志有所动摇!
幸而他心中夙愿积年已久,早已根深蒂固,否则……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神色更加凝重。
孟珩却是早已把男子的表情变化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而后狡黠一笑,轻启薄唇,道:“吴大人感觉怎么样?刚刚是否略略放下了那诸般思虑,心内畅快了些许?”
吴有贞微眯了眯眼眸,神色又变化了几番,才勉强笑道:“孟大夫果然如传闻所言,天赋异禀,手段卓绝,本官佩服。”话落又停顿稍许,沉声问道:“只是不知孟大夫在与本朝其他文武官员相交时,也是如此这般为他们排忧解难的?”
孟珩笑了笑,道:“若哪位大人心中所忧只不过平常琐事,在下便如同刚才那般只以善言劝之,即可有所收效。而若哪位大人心中忧虑积重难返,在下便须费几番功夫,与之多次长谈,慢慢劝导,方可见效。而若……”话到此处,他别有意味地拉长了尾音,笑意微扬,眼珠轻转,一双如墨黑眸正望进吴有贞的双眼里。
“若哪位大人如同阁下一般,心思诡谲,叫在下看了也不禁胆战心惊的话,在下便不得不采用一些特殊手法。”
语罢他笑意微敛,如墨的眼眸里骤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转瞬间就仿佛要把对面的男子心志全夺,然而下一秒钟,那滚滚波涛却又立即重归于无,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吴有贞心里恍惚了一瞬,只觉得须臾之间脑中似掠过一阵狂风,可片刻之后又无任何异样,仿佛错觉。
他又凝眉向少年看去。却见少年蓦然朗声一阵大笑,笑罢乃道:“在下刚刚所说不过是戏言,还望大人切勿当真。”语气里却满是淡然笑意、邪肆闲情,叫人难以分辨到底刚刚所言是玩笑,还是现在所言才是玩笑。
吴有贞心下略略有些犹疑,他敛眉不语,面色肃然,只在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据他所掌握的情报来看,眼前的少年身上大有蹊跷,暂放下那所谓的“医人医心”不谈,据说几个月前曾有人得罪过这位孟大夫,便被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得失魂落魄,疯疯傻傻,在大街上公然抢劫他人钱财,最后被送到了官府,可临到审讯时,却又心志恢复,俨然换了个人般,再问起那抢劫钱财之事,却是忘得干干净净。
再有京城东郊的一普通王姓农户,几个月前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骤然之间变得神智全无、魂不守舍,似乎也与孟大夫有关,而问其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是一问三不知。
简直就像是被人……操控了心志一般。
可他倒不知,原来这孟大夫夺人心志,竟似乎只需与人对视一眼?!
吴有贞眉头微琐,看向少年的目光愈发深沉。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也能够理解,这孟大夫短短几个月来便结交了当朝一半大臣的缘故了。
还有那有关于少年能够驱邪捉妖的传言,以及半月前在都察院左都御史府上发生的一事……
却见少年亦在斜眸看他,那眼睛里的笑意不减反增,隐隐透着股倨傲泰然的神色。
少年这是在威胁他……还是在警示他……
吴有贞脸色愈发阴沉,半晌拧出一个颇有些阴郁的笑容,道:“孟大夫倒是风趣,此番戏言本官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语罢自顾端起茶盏,不由自主握紧了杯沿,半晌才紧抿一口热意已褪的冷茶,幽幽一笑,道:“其实本官此次邀孟大夫前来,也并非是为了让孟大夫医治本官,而是另有他意。”
孟珩抿唇一笑,挑了挑眉:“哦?”
吴有贞眯了眯眼,既而笑道:“不瞒孟大夫,本官希望孟大夫医治的其实另有他人。此人乃本官府上一名老管家,数十年来打理家务兢兢业业,却不知怎地,近来得了失心疯,且竟还会拿刀砍人,任谁也制不住他,还望孟大夫妙手仁心,救他一救。”
男子这番话说得既不恳切,亦无希冀,那双眸色深沉的眼眸里还隐隐划过一抹不明的神色,他嘴边的笑意似乎也别有意味。
孟珩淡淡瞥他一眼,勾唇低低一笑,道:“这又有何不可?既是大人亲自开口,孟某当不会推拒。还请大人引路吧。”
男子笑意渐盛,对少年随意道谢了几句,便起身引少年往后院一条曲折小径走去。
☆、第25章 木秀于林
吴有贞引着少年一路出了前厅,往后院曲折小道走去,到尽头耳房附近,才指着那耳房道:“那老管家就在此处歇息,孟大夫稍等,我命人把他叫出来。”
语毕他向身后侍女使了个眼色,便见那丫鬟低垂着头,几步上前走上台阶,轻轻叩了一阵房门。
里面初时无人应答,再敲,却猛然听到一阵嘶哑呼喝声传出,紧接着,便见那房门“砰”地一下被从里面踢开,转眼之间就闯出一个持刀乱舞、蓬头垢面的人来。
只见那丫鬟似受到了惊吓,惊叫着飞快跑开,吴有贞也不紧不慢后退几步,一边还对孟珩悠悠笑道:“孟大夫小心,这老管家已全然没了心智,似是见人就砍,无人能制,孟大夫可千万不要被他伤到。”
却见他话音刚落,那老管家便已直奔孟珩而来,手中柴刀竟像是认准了这单薄的少年一般,劈手就要砍下来。
孟珩眯了眯眼。
此人宣称是迷了心智,六亲不认,可自打他跑出了房间,偏不到吴有贞和那丫鬟面前放肆,却只认准了他一人,又如何像是得了失心疯的人?
再觑此人的神色,虽口中呼号不止,面上隐有狂怒疯癫之模样,可那一双黑亮的眼睛却分明没有一丝精神病人该有的涣散、虚空,反而清明无比。
不过转瞬之间,孟珩便认定,此人精神正常,所谓疯态不过是伪装。
明确了这一点,他唇边的笑意反倒渐次加深。
用如此低劣直接的手段来试探他,无非是想看他是否有一瞬之间夺人心志的能力,而这背后的意图也不外乎两种,一则忌惮清扫,二则拉拢收服。
只可惜无论哪种,都不会是他要的选项。
眼见得这位老管家快要扑至跟前,孟珩却不躲不闪,只待他近到身前,低低一笑,道:“阁下分明无癫无傻,何必装出如此模样?”
只见老管家一愣,动作略一迟疑,孟珩敏锐地抓住这一空隙,更上前一步,眼眸轻转,正望进老管家的双眸里,登时拉开一片无底深渊。
“戏已演完,阁下可把刀放下了。”
只这轻轻一句,无意一瞥,就见那柴刀“哐啷”一声滑落在地,而刚刚那“疯癫”之人也蓦然没了力气,木然地退后了两步。
吴有贞的眸色暗沉了几分。
少年的动作他刚刚看得清楚。面对如此险境,少年非但处变不惊安之若素,也并无其他多余动作,只跟刚刚与他谈话时一样,三言两句之间,眸光对视之际,便把老管家制住,脱离险境。
再细细察看那老管家的神色,恍惚间确实似有些呆愣木然,与情报中说的那王姓农户、大街上劫财之人当时的模样姿态都极为相似。
吴有贞走上前去,并不对老管家的失礼举动向少年致歉,反凝视了少年几番,而后沉声道:“孟大夫果然能于一瞬间之间夺人心志。”
孟珩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玩味地一笑,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道:“不错。”
吴有贞肃然:“孟大夫此等才能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叫寻常人等看到,必认其为骇人听闻之事。”
“吴大人多虑了。”孟珩剑眉斜挑,勾唇一笑,道:“若是寻常人等,必不会陷孟某于如此险地,而孟某便无必要夺其心志,又何来的骇人听闻?”
这话里虽暗藏讽刺,然而说话间,少年却一如既往的语气淡然,笑意宛转,看不出喜怒。
吴有贞眯了眯眼,半晌才凛然一笑,道:“孟大夫说的不错,本官确非寻常人等。”
语罢,他沉吟半晌,凝眉道:“然而纵本官再如何使计试探孟大夫,想必也动弹不得孟大夫分毫,孟大夫又何须介怀?”
孟珩听得此言,不由一阵朗声大笑,道:“吴大人当真不愧是当朝‘天官’,手腕心计使得如此坦荡,可见心胸眼界绝非常人能比,在下佩服。”
吴有贞也笑,笑罢方又肃然敛眉,意有所指地承接着少年的话,道:“所谓‘天官’,不过煊赫一时也,若须长久,必得扎根深广才是。若论这一点,倒比不上孟大夫才冠当世,悠游自在。”
他目光缓缓落在少年那风轻云淡的眉眼间,话锋一转,继续道:“只不过,孟大夫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孟大夫此等能人异士,若风头过盛,不知韬光养晦,恐怕会遭人忌恨。”
话到此,他语气愈发沉郁缓顿,一瞬之间,威势顿显,犹如那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权臣。
“孟大夫可曾想过择一毓秀之林攀附?如此才能够真正得己之所欲,立足于世间,也方能善始善终,否则恐怕就会有伤仲永之类的嗟憾之事了。”
却见少年仿佛浑然未觉对方的迫人威势,只眯眸怡然笑道:“哦?在下可否把大人这一番话视作对在下的笼络?”
吴有贞泯然一笑,道:“孟大夫善察人心,果然不差。不错,本官正有此意。”
“吴大人倒是坦率。”孟珩淡淡瞥他一眼,却见男子那暗沉的眼眸中酝酿了另一番神色,挑唇一笑,道:“只可惜孟某一向喜欢独来独往,既无意做那林中秀木,亦不愿求人遮风挡雨,此番美意,孟某受之不起,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吴有贞听得此言,神色未变,只稍稍眯起了眼眸,半晌,沉吟道:“孟大夫不必如此匆忙便作出回应,有些事情此一时看是一番模样,彼一时看又是另一番模样,孟大夫何不耐下心来,沉思几日,辨清利弊,本官相信届时孟大夫一定会做出对你我都有利的抉择的。”
却见少年听了这话,也不再反驳,只挑眉笑了笑,淡然道:“大人既执意寄希望于孟某,孟某也实是不忍破大人心意,权且思虑几日,以免大人认为孟某不识抬举。”
“孟大夫能如此想,便是深明大义了。”吴有贞笑道,继而又道:“此番劳烦孟大夫前来,又使孟大夫受了一番惊吓,本官心下过意不去,特此着人备了薄礼聊表歉意,还望孟大夫收下。”
语罢,男子打了个手势,便见早已等待在一旁的随从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个红木托盘,献至孟珩的面前。
那上面摆放着一枚温润细腻的玉璧,旁边更有数锭黄金,实为夺目。
若说是为表歉意的话,此等礼物却也太贵重了。
少年只淡淡扫过一眼,目光不作多留,他径直绕过那小厮,负手踱了几步,笑道:“孟某虽爱财,却只喜取那可得亦可退之财,大人此礼却是有如千斤之担,孟某不敢轻易收下。”
吴有贞眉头微蹙了一瞬,目光一凛,而后只得慨然笑道:“既是如此,本官也不便勉强。只不过,本官希望几日之后再见到孟大夫时,孟大夫能够收下本官的这些薄礼。”
少年却只笑而不答,随意与男子客套几句,便扬长而去。
然而在临去的瞬间,却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妖异气息从这尚书府中传来。
孟珩脚下略一停顿,微微侧头见男子表情无丝毫异样,便微微勾起唇,照常离去。
那边吴有贞看着少年的背影,神色却愈发凝重起来。他心下飞快筹谋了几番,似另有一番打算。
☆、第26章 君子之风
自打那日从内阁首辅府上离开之后,那位吴大人又邀了孟珩一次,却被他称病婉拒,自此之后,倒骤然不见信儿了。
孟珩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每日依旧随心所欲,闲时接诊几个病患罢了。
而他在京中的那所新宅也愈发地有名气,俨然成了京中独树一帜的心理疾病诊疗所。
这日一早,罗云便照常地接到了前来求诊的名帖。
此人却是个青年书生模样,年纪有三十上下,本应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却生得骨瘦如柴,面白如纸,言语间更是支离破碎、语不成声。
跟随着青年的小厮默默地站在主子身后,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孟珩,眉目间一片深重愁云。
孟珩打眼稍稍扫过去,便胸有了然,却不急于对青年施术,只抬眼对旁边的罗云道:“依你之见,这位公子是何症状?”
罗云心里一紧,知这是先生在考验他,便连忙上前一步,对那书生道一句“失礼”,忙凝眸对着他的面庞仔细端详起来。
面颊消瘦苍白,应是食欲不振导致的肌肤消瘦,口中话不成声,若非先天如此,便是先生说过的“应激障碍”。
罗云咬唇思索了两番,而后蹙了蹙眉,小心翼翼地挽袖伸出手去,微微撑开书生的眼睑,对着他的瞳孔观察了一阵儿。
直过了半注香的时间,他才略略有了思路,然心下仍是忐忑不安,便只得有些不确定地道:“回先生的话,这位公子应该是……受了什么惊吓,才导致其说话不利,思绪混乱,又兼之食欲不振,日渐消瘦……”说话间,罗云偷偷抬眸觑了孟珩一眼,却见少年只嘴角边噙着一抹淡然笑意,看不出喜怒,心下便更是多了几分忐忑,不由得越说越没底气。
孟珩耐心待罗云说完,才淡淡开口道:“后面说得不错,他确有食欲不振之症,然而这病因却还须再商榷一番。”
他语罢稍稍停顿,瞥了一眼罗云登时有些发窘的面庞,好笑地摇了摇头,道:“若是受了惊吓,必然目光躲闪、眼神游移,更兼之内心脆弱,绝遭不得他人碰触,而这位公子却任你细细察看了这半晌,且目光虽则无神,却并不见游移躲闪之兆,又怎会是受了惊吓?”
仔细分析完了这一通,孟珩见这半大少年听得认真,略有懵懂了悟之意,方满意一笑,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叫你。”
罗云忙应了一声,垂首退下。
孟珩这才微敛了笑意,对面前二人稍稍正色,道:“让二位久等了。还请这位公子随我到这边软塌上来。”
此人虽精神涣散、面有郁色,却并非受了惊吓之故,相反却可能是于某些事上遭遇了变故挫折,心下不能受此打击,方封闭内心,怏怏不乐。
此等情景,普通的谈话倾诉无用,还是需要用催眠来慢慢诱导他打开心结方可。
说话间他便把青年往一旁诊室引去,却见此时,罗云又一路小跑着回来,颇有些气喘吁吁地递过来一张名帖道:“先生,那曾经来访过的肖公子又上门求见来了。”话到一半见孟珩已开始要对那书生施术,便稍一停顿,犹豫道:“不知是请肖公子改日再来,还是……”
孟珩此时无暇顾及,只随意道了句:“若他耐得住,便请他到偏厅暂候吧。”语罢随手拉过诊室外一层素白轻纱,稍加遮挡住外边过于明亮的光线,而后回转视线,对着那书生,压低了嗓音,轻缓道:“请细细倾听我的声音,不要被外物所扰。放下心内沉重思绪,慢慢闭上眼睛。当我数三个数之后,阁下便会安心睡下去。”
“一……二……三……”孟珩悠悠开口,话落,他伸手利落地接住书生绵软滑落的身体。
肖彧与罗云打了个照面,便被他一路引至偏厅,跪坐于塌,静静等待少年。
“肖公子,我家先生尚在施诊过程中,还请耐心等候。”罗云煮了一壶茶奉上,而后恭谨有礼地道。
肖彧点头微笑道:“不妨事,我在此等候即可,你自去侍候你家先生吧。”
罗云低头答了个“是”,又与青年斟了盏茶,方退了下去,独留肖彧和他的侍卫黎青在室内。
肖彧不由得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所谓的“待客厅”。
他记得上次到那京郊翠微林苑拜访少年时,便是如此简洁干净、不事装饰的房间。眼下这座新宅竟也同样如此,一路走来鲜少见怪石奇草,唯有那一丛丛苍劲葱郁的翠竹挺风而立,恍若少年其人,颇有桀骜超然之资。
目下这间偏厅也同样如此。目之所及并不见富贵人家惯常摆放的名贵古玩、书画珍品,只有墙边的几案上摆放着一个插了几枝金桂的瓷瓶,偶有极淡的芬芳气息传来。
再有屋子中间摆放的一只紫铜镂花香炉,缠绕出几缕袅袅淡香,与那金桂的香气混在一起,更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肖彧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却见茶已半凉,原来已过了一盏茶时间。
他微微转头向对面隔着正堂的诊室看去,那儿被一层素白的轻纱遮挡,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隐约间可辨出少年偶有动作的身影。
以及那轻轻飘转出来、仿佛呢喃般的温润细语。
肖彧从未听过少年用这般轻缓和煦、低沉悦耳的嗓音说话。那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够骚动人内心深处的昵语,与少年平日那或清越,或玩味,或狡黠,或淡然的声音都有所不同。
肖彧微眯了眯眼眸。
原来这便是少年得以医治心疾、掌控人心的秘法。
如此想着,却不知怎地,思绪越飞越远,心下一时微微晃了神,再一抬眸,便见少年斜睨着一双如墨美眸,玩味地看着他。
肖彧想张开口说些什么,却讶然发现脑内思绪渐离渐远,身子越来越轻,薄唇微启,却不知说什么好。
孟珩好笑地摇了摇头,走上近前,跪坐在青年对面,微微倾身凑近,肃然凛声道:“迷思渐远,阁下已在此歇息的时间够久了,当回首醒悟才是。”
他低喝一声,而后方后退几分,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
却见肖彧蓦然一怔,片刻之后,眼中迷雾尽皆褪去,复归清明。
他身后的侍卫黎青也渐渐恢复过来,只觉自己恍若做了一场白日轻梦般,愣头愣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孟珩。
孟珩起身拿盖子灭了那香炉,复又坐回二人面前,但笑不语,只自斟了一盏茶悠悠啜饮。
半晌才开口笑道:“二位可清醒过来了?”
肖彧回身看了自己的侍卫一眼,见其也一脸茫然神色,心下便明白了几分,转回头半是惊叹半是困惑地道:“在下刚刚只偶听见几句孟大夫与那客人的问话,便不知怎地心绪飘散起来,周身上下也只觉仿若浮在水中,飘摇不定,实是神奇。”
“离得那么远,单听我几句话倒不会有如此模样,阁下是闻了这香炉中的熏香,才至此情状。”孟珩淡淡一笑,手遥指了一下那已经熄灭了的香炉,道:“此香炉内所燃之香于心疾者有解忧忘乏、安抚心神之效,而于常人却是会如阁下这般消解意志、飘散心绪。”
“原来如此。”肖彧豁然地点点头,再一想是自己来得突兀,扰了少年与人施诊,便歉然一笑道:“是在下来得唐突了。不知可否有扰到孟大夫与人看诊?”
孟珩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地道:“无碍,来者是个落第书生,也没甚大不了的心疾。不过是恋慕上一位门不当户不对的富商之女,一则可望而不可即,二则似糟了那富商的侮辱,故心生忧郁,难以开解。我略略催……劝慰了他几番,让他愿意面对现实,开口说话,便叫人回去静心休养去了。”
语罢似是想起了什么,斜挑着双眸笑盈盈地来回打量了青年几许,半晌道:“怎地阁下此次前来,不是有未解之惑须孟某解答?或是又要来试探孟某?”
说话间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若有似无地望过来,明净得仿若几息之间,便可洞察人心。
肖彧不躲不闪,只坦然笑道:“孟大夫行事光明磊落,与人施诊也毫不避讳,可见孟大夫胸怀坦荡,本无可猜疑试探之处,之前却是在下太过狭隘了。”
孟珩听得青年如此说,不由得朗笑一阵,反唇诘道:“是阁下高看我了,我之所以毫不避讳,只不过因为孟某自视甚高,自信即便有人觑了孟某这医心掌心之术,也不能耐孟某何,并非如阁下所说得那般君子之风。”
青年一怔,似是没想到少年会如此评价自己,禁不住扬眉大笑,笑罢才道:“在下从未见过如孟大夫这般自贬为非君子之人,孟大夫若不胸怀坦荡,那么在在下眼中看来,满朝士子竟无胸怀坦荡之真君子了。”
话落他笑意微敛,只眼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年,道:“其实在下今日前来,是对孟大夫有一事相求。孟大夫可否还记得当日之约?”
☆、第27章 交钱交货
肖彧说得如此正式,然其心内也并无一明确之法,只有万千杂乱思绪,郁塞于胸不得解,思来想去,蓦然想起那将世事人心洞若观火的少年,稍作犹豫,便与黎青两人便衣打扮,一路向这孟宅而来。
肖彧沉吟了半晌,终是决定开门见山地道:“孟大夫可知最近朝堂上的一件大事?”
少年挑了挑眉,似是略一思索,而后答道:“孟某一向不关心庙堂之事,不知阁下所指究竟是哪件,不过近日里倒见不少上门求诊的年轻士子口中有所抱怨絮语,似是那三年大比的定制科举被推迟了?”
肖彧点了点头,肃然道:“正是此事。”
科考被推迟虽然并不是无此前例,但那也是在战乱等特殊年代,寻常太平岁月,断然不会轻易有此事出现。
尤其是在本朝以推崇文士、收拢天下士子的国策下。
然此次科考推迟之事其实也并非毫无预兆,早在这近两年来,今上便懒怠朝政,只于修道长生、大兴土木上有所兴趣。今年科考将至,更不知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所幸将科考三年一开科的定制改为六年一次,硬生生蹉跎了多少士子书生的大好年华。
乃至此次赶考书生中间甚至悄然酝酿了一股愤懑情绪,彼此之间诵诗唱乐,发泄不满,煽动勾连,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关乎此事,今上的昏庸是一方面,此事背后的推手却又是另一方面。
鼓动今上推延科考的并非什么身居要职、威势滔天的权臣,却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官,要说此等官员平日上达圣听都是一件难事,可此次居然能够毫无阻拦地直达内阁中枢,又进了今上的耳朵,最后终成定局,其中种种关窍勾结必然另有名堂。
从他掌握的情势来看,也确实如此。
上自内阁,下自朝中某些大小官员,不但彼此结党营私已成风,而且相互之间上行下效,败坏纲纪,颓唐政务,于京城各个衙门内走动,便随处可见政务堆积如山,官员精神萎靡,不可谓不是乌烟瘴气、一派混乱。
他身为当朝太子,对今上的行为不敢苟同,却也不能直面顶撞,只这一年来都在动用手中势力暗暗清理朝政、肃清朝纲,早期颇有成效,然可惜他手中势力尚且单薄,行动之中总遇到一股莫名阻力。
似乎在人为力量之上,还凌驾有另一种不可名状、难以言喻的超然力量,被这些朝臣所用,以此掩人耳目,左右圣听,扩大势力。
终至于今日独霸朝堂、左右政局之境地。
肖彧想到此,微眯了眯眼,道:“在下察觉此事另有隐情,而且仿佛与孟大夫有关。”
“哦?”孟珩兴味一笑,正眼打量了对方几番,见其神色认真,并无怀疑或是试探之色,便也耐心问道:“此话怎讲?”
肖彧笑了笑,道:“孟大夫一向于朝局无涉,在下心内已是了然。孟大夫与朝中大臣结交向来从心所欲,只是君子之交,并无相互勾涉,然而孟大夫某些无心之举,却是恰好正中关窍。”
说到这里,青年那俊朗的眉目间波光微漾,笑意轻浅,道:“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孟大夫为人如高山明月,所来往的朝臣也都清明正直,并无不妥之处。可这也正是此事的一个关节点。”
孟珩忍不住抬眸觑了嘴角噙笑的青年一眼,斟了满满一盏茶递过去,挑了挑眉梢,凉凉道:“阁下有话直说便是,大可不必如此恭维孟某,孟某是何等模样,自己心里还是清楚的。清风明月那一套,孟某只知夜夜都有,人人可赏,究竟有甚稀奇,却是不解,阁下还是拿它恭维他人吧。”说话间便把那盏茶递到青年手上。
肖彧见少年竟如此直言不讳,非但宠辱不惊,更把那天下士子拿之标榜自己的君子之风、明月清风之品嗤之以鼻,不由忍俊不禁、朗声大笑,笑罢双手捧过少年亲奉的茶盏举至唇边,大口饮下,然茶入喉间,却蓦然一愣,犹豫之间更是冷不防地呛入肺腑,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原来少年府上的下人本就寥寥无几,眼下罗云退下,几人光顾谈话,无人温茶,那茶水早已凉透,在这深秋时节冷冰冰的,堪比井水,猛然间灌了这么一大口,简直犹如当头棒喝,凉入心底。
眼下呛入肺里,滋味更是难言。
肖彧一面被黎青手忙脚乱地捶着背,一面以巾帕掩口,形容好不狼狈,与刚刚那谈笑风生、彬彬文质的模样相去甚远。
少年不由得一阵大笑,边笑边说:“想不到温文尔雅的皇子殿下也有如此狼狈之态,孟某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何其有幸。”
少年说着,那眉眼间都盛满了盈盈笑意和那毫不掩饰的调侃味道,却恍然间使得那被易容草药修饰过的眉目添了几分熠熠光彩。
肖彧一怔,半是赧然半是慷慨地一笑,勉强收住咳嗽之意,哑声道:“是在下失礼,让孟大夫见笑了。”
背后黎青黑着一张脸,似对少年如此的待客之法心有不满,然看到自家主子这么大度,也只好强忍着沉默不语。
却见孟珩薄唇一勾,淡然道:“阁下之意,孟某已明白了几分。孟某虽不关心朝局变化,自己的事却不会含糊。阁下既说事关孟某,又说到与孟某相交之官员皆正直清白,言下之意,岂非是那与孟某未相交过的官员都有不清不白之处?嗯,大概这‘不清不白’之处便是与此次科举推迟有关?”
少年一边怡然自若地分析,一边继续一针见血地道:“然而孟某与各位朝臣相交来往之事,多只见于诊治人心、出售药材或是……”少年稍一停顿,黠然一笑、意味深长地压低了声音,道:“驱邪捉妖。”
“难道如今之朝堂竟与那妖魔歪道纠缠不清?”
孟珩眼眸微眯,诘问道。
他偶尔也听过府尹大人似是不小心漏言当今圣上只沉迷寻仙问道,却不理朝政。然而自他来到这个时空,妖魔鬼怪见了不少,真正能够除魔卫道的道士却是不曾见过。
况且,他也有所察觉,那些个妖精鬼怪相比于普通人家,更爱缠上这些高官大户。
其中有些深受其害,曾邀孟珩上门相助,然而另有一些,却难保没有与那妖怪沆瀣一气的。
想到此,他蓦然忆起几日前去的吴有贞府上,似乎也有一股不同寻常的妖异之气。
肖彧听得少年如此说,不由心下一凛,沉声道:“孟大夫竟也如此认为。虽则此事骇人听闻,叫人难以置信,可在下这一年来明察暗访,虽未握住实柄,可也确实发现异样之处,只是究竟未知那等异类到底是如何作乱的。”
说话间一副愁眉不展、凝重深沉的模样。
孟珩觑着青年此副表情,薄唇略弯,不由讥笑道:“这又有甚难以置信的?你眼中未见,不等于世上没有。”语罢又阴恻恻一笑,幽幽道:“再说这妖魔鬼怪的行事作风,还能有哪般花样?无非是以色惑人、吃人喝血,或是惑人心智、□□抽髓,哦对了,更有可能夺其人皮,取而代之,说不定某位儒雅稳重的高士名臣,内里已经换了副芯了。”
孟珩语气轻快,眼眸轻眯,仿佛他口中说的并非此等血腥沉重之事,而只不过是家长里短、谈笑风生。
一直在旁沉默静听的黎青已感到后脊梁骨呼呼发凉,他忍不住往身后看了一眼,虽然空无一物,却更感幽邃苍凉,不由拢了拢身上前襟,拿眼神不断瞟着自家主子。
却见青年面色如常,不动如钟,丝毫未有动摇,只面色肃然,对少年问道:“这么说来,孟大夫非但能够驱邪捉妖,更对着妖魔之事知之甚详?”
孟珩一挑眉梢,不在意地道:“略知一二。”
肖彧这才慨然轻笑道:“看来在下今日果然没有来错。”语罢他微压低了声音,道:“孟大夫既能洞察人心、辨魔识妖,又常于各位朝臣家中走动,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少年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语无波澜地道:“帮忙可以,只不过这价钱却是要先说好。”
而后眉梢略挑,黠然一笑道:“这也是事先约定。”
☆、第28章 吃喝玩乐
肖彧所托之事无他,便是请孟珩悉心留意朝臣之中是否有行事异样,心志被惑乃至妖气缠身者,对于这一点,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也唯有能够洞察人心、辨魔识妖的孟大夫才能做到。
对此,孟珩表示,出于技术垄断,他要高价收费。
技术运行一天收费一千两,运行一个月就是三万两,如对方连包三个月的话,打个折算作八万八千两。
多吉利的数字。
当然,如果查出了什么结果的话,每查出一处需另收提成五千两。
看对方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孟珩颇有些犹豫要不要派手下那些个001、002号们先潜伏去各位朝臣家中做个托儿,然后待他一网打尽便可直接拿提成了。
不过最终出于某种商业信誉的考虑,这一想法还是作罢了。
可青年似乎没有丝毫做了冤大头的自觉,他似是早有准备,命黎青直接奉了十张万两银子的银票作定金,后面不改色地淡然笑道:“事情交给孟大夫,在下便一点担忧也无了。”
孟珩面无表情地接过银票,只打眼一扫,便随意放入一旁几案上的木匣内,连盖也不盖,便斜他一眼,凉凉道:“担忧还是要有的,阁下出手如此阔气,就不怕我假意答应,转身就携款潜逃,跑到一偏僻之地隐姓埋名,逍遥自在去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故意眯眼笑道:“毕竟这可是十万两银子,抵得上普通人家几十倍的吃穿用度,想来随便到哪个地方,都可好好挥霍一生了。”
肖彧听得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扬眉大笑。
少年总是这样,明明为人淡泊,却总摆出一副爱财的模样,可若真收了银子,却又仿佛对那银两不甚在意的样子,每每随手搁置,与那视财如命的人却是两般模样。
与人交往也是这般,不卑不亢,宠辱不惊,既不爱听恭维,亦从不会恭维他人,语气里总是半是淡然笑意,半是玩味讥讽,倒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这会儿偏又做出一副市侩模样,可那双笑意流转的眼眸里却是星星点点的揶揄意味,直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肖彧笑罢,也不由得被少年那副语气所感,清咳两声,故作困扰地沉吟一番,而后温润笑道:“若果真如此,即便是天涯海角,山陬海噬,肖某也势必跟随,定要把孟大夫捉回来才是。”
话落却见少年笑意蓦地一敛,只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直直地望过来,犹如深潭一般。
时间仿佛停了一瞬,都晕染在少年那如墨双眸里。
肖彧略有怔愣,蓦然回神过来刚刚自己所言似有不当,心下不知怎地怦怦一阵乱跳,下意识垂下眼睑躲过少年的目光,手中也不自觉又端起了刚刚那茶盏,张口就饮入喉间,灌了一半,才猛然察觉这仍是那盏剩了一半的凉意丝丝的冷茶,一时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卡在那里,又是一不小心悉数呛进肺间,几息之间便咳得面红耳赤。
尴尬之时却闻得少年笑声连连,那嗓音清越悦耳,朗笑之间便叫人忘了这难解之窘迫。
肖彧明知对方是在笑自己,却是恼不起来,反因这郎朗笑声而化了刚刚那一瞬之间的异样心理。
他不由得也嘴角微挑,笑道:“既是为防孟大夫携款潜逃,想必光有银子是不够的,还须另外犒劳孟大夫一番。”而后他略一停顿,眉眼间笑意轻浅流连,道:“孟大夫可愿赏脸同在下一起到那崇光阁共用晚膳?”
崇光阁是京城内一座极有名的酒楼,与诣春楼的喧闹富丽不同,此地虽坐落于京城内繁华之地,却自有一种雅致清幽之风。
翠竹环绕,玉砌雕栏,阁中隐隐传出铮铮清越琴声,却是与平常酒楼里那种靡靡丝竹之音不同。
颇有一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之感。
此地菜品也与众不同,非寻常酒楼里清一色的鱼翅燕窝、莼羹鲈脍,却是取那全国各地的有名佳肴为材料,博采众长,方成独树一帜。
又极擅就地取材,无论是那春花秋实,还是那寻常肉食瓜果,总能因时、因材制宜,还能别出心裁,翻出花样来,实是令人耳目一新。
肖彧邀少年前来的,便是这么一个地方。
青年看样子是这里的常客,刚下马车便有店小二眼尖地跑过来,手脚极利落地从黎青手中接过马车,往后院安置去了。
肖彧叫黎青给了点碎银子作打赏,那店小二也只是惶恐恭敬地收下,并无半点喜悦自得之色。
打发走了店小二,肖彧便引着少年驾轻就熟地往那店里走,只见里面果然清幽典雅,更有些奇的是如此名楼,眼下大堂之内的客人却寥寥无几,只有两侧和中间勾栏里调琴而坐的琴师。
孟珩不由瞥了身侧青年一眼,却见青年面色平淡,神色无恙,似是早已预料到了此番情景。心下便亦是有了几分了然,坦然随青年而去。
两人径直到二楼里间一玉屏半掩、栏杆微遮之地入内,却见里面景致别有洞天,小小一番天地,却装饰得流水翠竹,墨染画意。
孟珩轻甩衣裾坐下,视线略一扫过四周景致,便淡淡落到青年的脸上,笑道:“想不到日理万机的皇子殿下,也有功夫流连于这等烟酒之地,而且看来还是个中行家,倒叫孟某这个大闲人深感惭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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