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聊斋]神级催眠师 作者:窈窕小妖
正文 第14节
[聊斋]神级催眠师 作者:窈窕小妖
第14节
她半抬眼眸,隐而不露地瞥了眼孟仁神色,继续轻声道:“妾身听说珩儿之前还易了容,莫不是他有心瞒着不想叫咱们知道?不然没道理这半年时间都不回家啊。”
“况且……妾身还听人说,这珩儿的脾性竟是与以前天翻地覆了,简直判若两人,还有那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传闻竟有那操控人心的邪门术法,妾身听着,倒像是、倒像是……”说到这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悚之事般,却是不肯再说下去了。
“倒像是什么?”孟仁忍不住追问道,心中一片疑云。
红玉犹豫再三,终于似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倒像是狐媚之术,妖邪之法。”
孟仁眸中一片惊骇之色,竟是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半晌,那惊骇之色方慢慢沉淀下来,转而酝酿成丝丝缕缕惨痛的哀愁。
“珩儿他,怎么会……”他不由自主地呢喃道:“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应让他离开家门半步……”
红玉定定打量着男子惨白一片的脸色,心知自己戳住了对方心底最隐痛的一点,心下暗沉沉一笑,面上却仍是一片哀婉,劝道:“仁哥,这十多年来,你一直将他护得那般小心,又何曾料到会有今日?实不该自责。珩儿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是他命中合该如此吧,毕竟是玉姐姐的骨肉……”
话到此处,她仿佛骤然惊觉男子瞬间难看起来的脸色,忙惊慌失措地后退两步,半跪下来示歉道:“妾身失言了,还请老爷责罚!”
孟仁却是久久地立在原地,看着她不语,眉宇间一片郁结痛楚之色。
陈年旧事被揭开,就恍若已经结痂的伤疤被硬生生地撕开一般,钝痛隐隐,拂之难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孟仁口中喃喃道:“命中合该如此……”
“难道上天这是在惩罚我?所以才逼着珩儿堕入妖道……”他边自言自语,边摇头道:“还是说,她仍在怨我……”
他说着,缓缓回头看向那静静立在那儿的牌位,怔愣良久。
红玉追逐着男子的眼眸微微眯起,眼角划过一丝怨怼之色。
她喉间动了动,闭了闭眼,半晌才低低道:“仁哥,往昔之事,错本不在你……”
“你说往昔?”孟仁似有所触动,莫名地品味着这个并无特殊意义的词,胶着在牌位上的视线里掺杂上一种既怀念,又哀痛的神情。
直至良久,他才默默移开视线,重又把目光投向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蹙眉道:“你无须致歉,此事与你无关。”
与她无关?
红玉心里冷冷一笑,只觉得心脏之处已经麻木不堪。她直起那半跪了半日,已是有些发麻的腿,走上前去,语气平淡地道:“此事与我无关,与仁哥无关,却是与一人有关。”
“仁哥可还记得,轩玉郎此人?”红玉挑眉问道,嘴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见孟仁似有所记忆,便接着道:“此人当年便意图从仁哥与玉姐姐之事上从中作梗,现如今又对珩儿下手。”
“正是他,勾得珩儿堕了妖道。”红玉一字一句地道。
孟仁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下,而后便见那漆黑眼眸变换了几番风云。
“如若仁哥不信,只管交给妾身去做,”红玉眼睑微垂,遮挡住那纤长睫毛下阴沉的神色,“妾身已想得一计。若按此计行事,非但能把珩儿寻回,还能叫轩玉郎这个惯常狡诈的,再无作乱的可能!”
她语气仍旧是那般柔柔的,然而却仿佛包裹一股直窜人脊梁骨的凉意,让孟仁也不禁侧目看她。
孟仁盯着她半晌,方低叹一声,点了点头,却似是有气无力。
红玉劝得孟仁不要胡思乱想,服侍其用膳洗漱之后,方找了个由头出得孟府,一路小心翼翼,往自己私下布置的郊外宅第而去。
此时尚是晌午时分,外面日头明晃晃的,可这偏居一隅的幽闭宅院,却竟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红玉指尖微动,解了那门上之锁,闪身进去,在庭中立定,却不由得拧起秀眉,拿绢帕掩了鼻。
庭中氤氲缠绕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妖异之气。
她驻足静立半晌,方适应些许,却是仍皱眉走进了一间房间。
这是一间堪比阴司鬼府的房间。
房间虽透着一丝光亮,但却更把房内的可怖景象照得一览无遗,倒不若黑漆漆一团,看不见也就罢了。
因为屋内四处都摆放着刑具,以及被架在刑具上鲜血累累的囚犯。
那些个囚犯已因酷刑折磨,面目身形早已无可辨认,一个个青面白骨,形销骨立,让人不忍直视。
红玉的脸上却渐渐浮上一个狰狞的笑。
她缓步走上前去,用她那白皙如葱的手揪住一人的头发,笑道:“几日不见,诸位过得可好?”
☆、第54章 |
却见那被揪住头发的人缓缓露出整张脸来,面上挂血,眼下乌青,依稀间却是个少年模样。
红玉满意地审视了他几眼,不期然却对上了一双倔强的眼眸,她眉心一蹙,取下一旁长满倒刺的软鞭,冷不丁地一甩,便见少年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上又多了一道鞭痕。
少年闷哼一声,有些无力地垂下了头,然而头发又被红玉提起,不得不强忍着锐痛看过去。
“你倒是个有点骨气的。”红玉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便不得不让你比其他诸位,更多遭点磨难了,是也不是?”
她说着便伸出手去掐住少年颈项,纤纤玉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森森利爪,爪尖轻轻一划,便见少年脖颈处开了条怵目血痕。
鲜血汩汩流出,与之同时还有那丝丝缕缕的闭阴之气,随着红玉爪间风力,一点点流逝出来。
少年的表情愈发的纠结痛苦起来,冷汗密密麻麻地冒了满头,直到彻底没了意识,昏死过去。
红玉这才嫌恶地将少年撂下,她直起身子,拍了拍重新变回玉指纤纤的手。
“你们可看到了?如果有谁像这只不自量力的狸妖一样,我便一点一点抽干他的灵力修为,叫他肝肠寸裂,求死不能。”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个,正是当日被孟珩收服,有一番差遣安置的狸妖。眼下这副凄凄惨惨的模样竟一点儿没了当初那般灵动活泼的样子。
果然是肝肠寸裂,求死不能。
再看这房中其他“囚犯”,也不是眼生的,恰恰正好对上了孟珩手下那001号到016号一支妖怪队伍。
自两月前孟宅中出的那场变故,妖精们并非失踪,而是被红玉手下掳了来,囚至此地,受尽百般折磨。
先是被红玉的手下以各种手段凌辱磋磨了一番,再是被施了法,肉身硬生生被维持在人形模样,不得幻化本身,无论是何种难忍之痛楚,都要以人肉之躯硬挨着,更叫他们体虚乏力,无丝毫抵抗之意。
眼下更是被红玉活生生抽走体内修为。
妖精的修为好比生命,若要抽走,那便真的是抽筋伐髓之痛。
众妖听了这话,心头的畏惧颤栗又都添了几分,脸上皆一片惨淡绝望之色。
只这房中还有一人,却是与众妖不同,他不堪酷刑,早已昏死过去。
他是个人类。
红玉对这羸弱之人不感兴趣,只从众妖身前挨个走过去,一人抽了一鞭。
屋内响起一片哀嚎之声。
有妖抵不住,已是声泪俱下,趴跪于地,哀哀乞求红玉手下留情。
红玉却不为所动,只冷冷一笑,道:“当初你们和那孟珩沆瀣一气之时,便该料到有今日!”
她修为不浅,十多年来在京城内,于众妖中更是积了一番威望,向来派遣指挥众妖为自己做事,以搅乱凡人心性,吸取男子元气。
可没想到这些个凭自己一手就能捏死的小妖怪们,居然胆敢背叛自己,吃里扒外!
缘由便是那个孟珩!
想到这儿,她脸上笑意更是狠戾了几分,抬手又是一鞭,狠狠打在众妖身上。
待一众妖精都奄奄一息,连求饶哭喊的力气也无了,红玉方撂了鞭子,拿帕子不紧不慢地拭了拭手。
她就是要让他们明白,选择投靠孟珩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只有她红玉才是众妖臣服的对象。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将是如此。
她将目光落在一个蜷缩于地的男孩——兔子精身上,红唇轻启,勾唇之时的动作显得尤为娇媚撩人。
“你们要是想活命,我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
她话音一落,便见众妖微怔,回过神来便都犹如攀附住海里的浮木般,紧紧地盯着她。
“我要让你,”她目光扫过诸人,最后淡淡落到刚刚那男孩身上,嫣然一笑,道:“为我做一件事情。”
“待得此事办成,拿来孟珩性命,我与你们之间,自然两清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陈廷文刚一踏入家中门槛,那浑身的乏累便奔涌上来,欲倒地就睡,幸而身边侍从机灵,忙扶着自家主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那卧房走去。
刚沾上柔软床边,他却又像弹簧一样弹了起来,摆摆手示意那侍从退下,自己则匆匆忙忙摸到书案边,边打着哈欠边铺开了案上宣纸。
心里还止不住暗骂,他娘的,差点就这么一觉睡过去,幸好那床上有一枚掉落的玉珏硌住了屁股,让他猛一清醒,不然明早儿还怎么跟上面交差?
想到今天又是一整天的辗转忙碌,陈廷文本来昏昏欲睡的心思倒是消了大半。
若是再找不着太子殿下口中所说那人,也不知道京城会被闹成什么样?
近一两个月来,京城怪事频发,朝局动荡多变,实是骇人。圣上久不问政事,一心沉湎于修道长生之术,将一应大小事务全交由内阁掌管,更纵容了那丛生之乱象。
先是为官数十年的御史中丞史善长突然暴病而亡,惨死家中。据闻死相极其凄惨,仵作都不忍直视,更难以判断究竟是因何病而亡,只知气血衰竭,面皮枯萎犹如塌陷一般,竟与干尸毫无两样。
再有刑部尚书高大人、户部侍郎孙大人、户部员外郎钱大人、安定侯邹侯爷等等诸人,虽不像史善长那般暴病家中,却也隐现面目苍白、形容枯槁之症,这两日更是卧床不起,难以上衙。
官员出了事,朝政也不得安宁。暴病原因难以查证,人事调动混乱不清,更有近来河东春季大旱,急需赈灾银粮,更无异于雪上加霜,叫户部应接不暇,直呼国库空虚,难以为继。
此等乱局,本就搅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圣上不问政事,太子殿下也对此等乱象显得捉襟见肘,非但如此,在这紧要当口,还被那“寻人”一事弄得筋疲力尽、大失方寸,全然失了往日镇定。
陈廷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今日,他都领着手下一干人马冲进了顺天府,不光是府尹大人家中各处,就连顺天府大牢里他都挨间地探查过了,还是连半分线索都没影。
或许是太子殿下真的急疯了?京城谁人不知孟大夫和顺天府李大人、陈大人交好,查谁也不该查到他们头上啊?
幸而李大人脾气好,家中被翻得一团糟也没说什么,那陈平大人却是个脾气爆的,自己一提此间来意,便冲着自己一通吼,口中还大骂不止。
好像自己污蔑了他什么似的。这还不都是为上面办事么。
陈廷文低低叹一声。
命人往诸位朝廷要员家中探查……说不准,那一向冷静的太子殿下真的是失了理智。
不过也难怪,据闻太子殿下与那孟大夫的关系之前便很不一般。
那孟大夫还是与京城内诸位高官都有来往的一位要人,保不齐这孟大夫失踪一事,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陈廷文突然觉得背脊涌上一阵寒意,然而越想越觉得其中定是另有关窍。
两日前到太子殿下那儿复命之时,恍惚在书房外听得御史中丞遇刺一事,还隐隐听到了内阁首辅吴大人的名字,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陈廷文只觉得脑子快炸了,本就昏昏欲睡的头脑这会儿想到这些朝臣们的弯弯绕绕,更是想不明白,他索性脑子一甩,任那千头万绪自去,自己则提起笔将这两日的搜查结果一一写于纸上,包括各人反应云云。
写完了,他方满意放下笔来,又检查一遍可有错处,确保准确无疑后,才拿镇纸压上,打着哈欠往那床铺走去。
管他们重臣之间的弯弯绕绕,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明面上是吏部尚书任命的兵马司指挥,实则听命于太子殿下即可……
走到床铺边正欲摸床躺下,却恍惚见得床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却是怔愣在那里,一时间睡意全无。
那是一个曼妙无双的美人。
美人着一身桃粉纱衣,酥胸半露,脖颈纤长,一双美目如同潋滟秋波,望着他一眨一眨的,简直要把人的魂儿勾过去。
再看美人那纤纤玉手,一只搭在那纤细的腰肢上来回游走,一只则在抚弄着一块玉珏。
正是刚刚硌到陈廷文的那块玉珏。
陈廷文疑云顿起。
这女子,她从未见过,不应是府中歌姬之流。
却听得女子娇笑一声,软声嗔道:“老爷,你怎么呆了?莫不是不认得奴家了?奴家是您前日刚刚买回府中的玉瑶呀。”
她说着,将那玉珏捧在柔嫩白皙的手心,凑到陈廷文面前,道:“老爷您看,这是您打赏给我的那块玉珏,剔透通灵,奴家见着了它,就像见着了老爷一样。”
陈廷文皱眉看向那块玉珏。这玉珏他倒是有些印象,之前确是他跟前的东西。
难不成是这两日太忙,竟忘了这茬?亦或是他那管家的老母亲偷着给他买的?
如此想着,他便伸手接过那玉珏,细细琢磨察看。
正看着,却突然闻得一股异香似是从那玉珏中发出,缠绕上来,直直往鼻尖里钻,痒痒的,有些好闻,又有些冲鼻。
他正欲抬眸细问那女子,却见女子勾起红唇妩媚一笑,甚是,笑得他心都有些痒痒的。
“老爷,来呀~”女子伸出那莲藕似的玉璧,对他勾了勾手指。他便觉得脑内不知怎地,突然蒙上一层雾蒙蒙的屏障一般,不知所云。
那异香更浓烈了些,直冲得他脑子晕晕的,麻麻的。
什么太子殿下、一身公务,都如一阵青烟般消散。
陈廷文咧开嘴一笑,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55章 |
肖彧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公文,细细察看不语,眉眼间却是有一片深藏的郁色与疲态。
陈廷文甚少被太子殿下亲自召见,此次闻太子殿下传唤,忙沐浴净身,又换一身鲜亮官服,方揣着这几日的搜查结果,前来觐见。
此时见太子殿下翻看得极为认真,心里不免有几分忐忑,大气都不敢出。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肖彧才放下那公文,递给一旁侍从,道:“爱卿这些时日以来辛苦了。”
嗓音里却是深沉沙哑了许多,与往日那般温润嗓音有异。
陈廷文皱了皱眉,偷觑了眼青年苍白憔悴的脸色,忙道:“这本是微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辛苦。”
心里却不由得啧啧一阵,感叹太子殿下果然看起来甚为操劳、心忧体乏。
肖彧点了点头,停顿半晌,复又抬眸看向对方,审视几番下来,眸中神色却是变换了几分。
“爱卿这几日可是没休息好?我看你脸色甚为疲惫,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青年温声问道,眼中一片关怀之色。
陈廷文脸上一僵,忙垂首告罪道:“微臣在殿下面前失仪,万望殿下恕罪。”
“职责所在,不敢言难处。许是这几日家中颇有些琐事,倒搅得微臣有些许疲累,还请殿下见谅。”
陈廷文抹了把头上汗珠,勉勉强强找了个理由。
总不能叫他说是……日日和那歌姬缠绵,耽于美色之故吧……只是他在觐见太子殿下之前明明已经焚香沐浴,竟仍被看出窘态来,实是叫他无地自容。
肖彧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几眼,方慢吞吞道:“既是家里私事,倒也无妨,只是爱卿定要保重身体才是。不若我叫章太医随爱卿家去,给爱卿细细看诊一番,有病便医,无事也好求个心安。”
对于太子殿下此番好意,陈廷文不敢推拒,只得连连叩首谢恩,方抹着额头上的汗退下了。
肖彧但笑不语,只待对方身影消失在门外,那脸上笑意方一点一点消褪,只余一片苦涩倦容。
侍从换上了一杯新茶,轻手轻脚地放在青年面前,青年却恍若未闻,只呆呆望着门外的天空出神,不知思绪被那天穹上的流云带到了何方。
他静坐良久,直到那新茶的袅袅热气消融在微冷的空气中,方举盏将那如同井水似的冰凉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起身换了套便装,一路打马而去。
却是在一所民宅前停下。
“孟宅”二字的匾额仍端端正正、亮亮堂堂地挂在正上方,可不知怎地,肖彧却觉得那上面似落了一层灰尘般,叫他总忍不住让人一遍又一遍擦拭那笔走游龙的匾额。
他摇了摇头,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小心翼翼地开了锁,推门走了进去。
然而在推开大门的瞬间,他的动作却有些迟疑,像是察觉到自己擅自闯入的行为有些不妥似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可惜大门打开,“吱扭”扇动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落中突兀响起,复又归于平静,更显得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能听到他一个人呼吸的声音。
并没有人上前来阻拦他,或者是迎接他。
肖彧的神色暗了一下,半晌又自嘲一笑。
彼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吹掉一片碧绿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肖彧脚下。
肖彧怔怔地盯着那枚竹叶发了会儿呆,然后又将目光移到身侧郁郁葱葱的新竹上。
冬去春来,这被人精心照料打理的竹子也一片大好长势,彼此争先恐后地笔挺着身子窜向蓝天,丝毫不顾这庭中去了何人,来了何人。
如此无情,却也如此自在。
肖彧伸出手去,抚了抚那斜出来的一只竹枝,动作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远远地跟在身后的黎青看到这一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开了,悄没生息地掩上了大门,自己则静静守在孟宅之外。
他心内知晓,这么些日子来,主子无论于朝政纷争上有多忙碌,寻孟大夫寻得有多心焦,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到那已是空无一人的孟宅静待上一段。
只这一待,便是整日的功夫,非到日暮宫禁时分,是决计不肯回去的。
他一个做侍卫的,劝也劝不动,只得老老实实守在这儿。如果这能让主子心情好一些的话。
肖彧放下手中枝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边浮起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少年似乎很喜欢竹子。无论是当日在翠微林苑的初次相见,还是后来与少年的多番来往,少年恍若都对有竹之景施以青眼。
听罗云说,是因为先生尤为喜欢以竹制笛之故。
自己也恍惚见过,少年总会随身携带一管精致竹笛,制作精巧,巧夺天工,竟是比宫中匠人所制的更为精妙。
可惜,他却未曾有幸聆听过少年一曲。
想到此处,肖彧嘴边的笑意又蓦然消失,反晕染成一片酸涩之意。
若是此生都再见不到少年……
肖彧猛然一惊,忙按压下这个过于惊骇的想法,连连摇头。
不会的,不可能,珩儿一身过人禀赋,绝不会出事的!
然而虽如此努力说服自己,他却仍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所见之景。
在门外叫门不应,苦等两日仍未有所动静,担心少年再次出现失常嗜血的状况,他只得叫黎青破门而入。
却是见到一地凌乱。
叫府中下人无人应答,可那房中地上却竟有干涸的血迹,暗沉沉的散发着让人绝望的气息。
桌椅被凌乱地掀翻在地,那总是袅袅飘香的熏炉洒了一地烟灰,床榻上被褥被乱糟糟掀成一团。
却是遍寻不到少年的身影。
肖彧闭上了眼,深吸了几口气,终是不愿再回想那日情景。
恰在这时,却突然听闻一阵脚步声自背后响起。
黎青应不会前来相扰,孟宅里也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如此想着,肖彧心里一悸,下意识转身看去,却是呆愣在原地。
他喉间艰难地滚动一番,紧握成拳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那是一个纤瘦修长的背影,一身白衫轻裹,满头青丝垂落,走路间步态仍是那般的从容淡然。
一如他千百次凝望的那样。
“珩儿……”他不可抑制地唤出了声,声音里有他自己都难以忽视的喑哑。
少年徐徐地转过身来。
肖彧听到了自己有如擂鼓一般的心跳。仿佛是身体先于意识,待他回过神来,便已站到了少年的面前。
他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握少年的手臂,然而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有风从指缝间呼啸而过,他握紧了手指,却只触摸到自己那止不住颤抖的骨节。
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在这一刻统统奔涌而出,泪水竟不由得从青年眼眶中淌出,“啪嗒”一声摔碎在地上。
“珩儿……”他不由自主地唤道。
少年却始终未曾言语,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抓不住,碰不到,眉眼间一片漠然之色,仿佛任何事情都看不到他的眼睛里去。
就像少年此番决绝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不给他留分毫线索一般。
肖彧只觉浑身像被定住一般,再无力气动弹一下,只能怔怔地望着少年,心里乞求哪怕他能给自己一句话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少年薄唇微动,声音还是那般清越,吐出的话却叫他心惊。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
嗓子像是被堵上一般,喉咙处艰涩的疼,想问的话悉数挡在心里,难以诉出。
他亲眼见少年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眼前微微有些发黑,肖彧仿佛使出全身力气,才堪堪抓住身侧竹枝,不致使自己摔到地上。
“珩儿。”他又低低唤了一声。这回却是不期盼少年能有什么回应了。
终是自己思念太过,以致竟出现了少年的幻影。
可为何既是幻影,也要如此绝情……
“你等着,我会回来的。”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是让他怔在原地。
你说什……
他刚想问出口,便清晰地看到,少年那如墨双眸里,氤氲的一片愁思。
极淡,却又极浓,仿佛要溢出来,将他淹没。
他终是立在原地,看着少年一步步地消失在自己面前。
然后才恍若惊醒,长长嗟叹一声。
心里不知为何,那茫茫绝望仿佛消散了些许,有细小的希望从心底窜出,一点一点地蔓上来,渐渐填补上他日渐流失的勇气。
我定能将你找回来。
他默默地许下诺言。
☆、第56章 |
年逾不惑的威严男子端坐于书案边,一手细细摩挲案上那玉白镇纸,一边挑眉听着案前几人的汇报。
听了半晌,他那深沉的眉目间方微露出几许笑意。
一旁红玉见此,嘴边也不由挑起一抹讥笑,道:“如今太子显然已是方寸大乱,竟愚蠢到把一干元老重臣通通得罪一遍的地步,以致于现下各方对太子都颇有微词,大人,依奴家看,不待咱们对他出手,他自己就已经自顾不暇了。”
末了,又添一句:“就这等人物,还妄想要跟大人作对,跟我作对,真真是不自量力。”
说着,她眼角划过一道狠戾轻蔑神色。
除了那个人,她一向从未把人间男子看进眼里,哪怕对方是身份尊贵的当朝太子。
尤其是对方还跟孟珩有牵扯不清的联系时,便更让她厌恶。
一想到至今仍在玉面山逍遥自在、抓不得杀不掉的孟珩,红玉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吴有贞转过头来,淡淡瞥她一眼,缓缓捋了把颌下长须,有深不可测的微光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发出。
“依老夫对太子的了解,倒不像是如此轻浮躁动之人。”他徐徐道:“太子此举,或许是有意为之,故作此态。”
“不然,便是孟珩此人在太子心中的地位着实有几分分量,如此才会失了方寸。”
话到此处,他的目光又别有意味地落到女子身上。
红玉面色一紧,知对方是在提醒自己未曾成功杀掉孟珩,放任孟珩苟活至今之事,欲开口解释几句,可心中郁结,反绷紧了红唇,一个字都不愿吐出。
因为她比谁都更不想看到孟珩活着。
却听得吴有贞低笑一声,道:“红玉姑娘可愿将功补过,再为老夫办一差事?”
红玉一怔,抬眸看向对方,似是想从对方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窥探一二,半晌方道:“大人请讲。”
如今的情势下,她仍十分需要吴有贞的势力,因而也不得不适当听从对方差遣。
只要在她的容忍度之内。
吴有贞点了点头,道:“劳烦红玉姑娘将那孟珩的去处,寻一恰当时机,透露给太子知道。”
红玉微微有些诧异,然而不过片刻,便意会过来,一抹凉薄冷酷的笑意慢慢爬上了她艳丽的嘴角。
萧宅这两日很是不太平。连洒扫侍奉的侍女都察觉出来,行动处更比平日添了几分谨慎小心。
彼时那大门紧闭的房间内,气氛也颇为沉重。
“皇兄当真下了决定?”三皇子看着坐在上首凝眉不语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语气中似乎希冀青年还有转圜心思的余地。
肖彧眼中一片深沉之色,良久,方缓缓道:“我意已决。”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有皇弟在,我相信定不会出事。”话落,他脸上本来那薄薄的一层愁容已被坚定的神色所取代。
三皇子暗叹一声,罢了,又似想起了什么,不由笑道:“真不知那被皇兄寻了整整两个月的‘孟大夫’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皇兄下此等决心。”
肖彧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正待要说什么,便见门外侍从通报,说是人已到齐。
他正了正神色,扬声道:“请他们到大堂稍候。”转而又对三皇子道:“皇弟还请随我一同过去。”
语罢却是一副肃然神情,俨然是对即将到来的情景做好了准备。
三皇子见此,也收起那副揶揄神色,周身上下转瞬之间便尽显皇族威严,甩了甩袖,同肖彧一起往大堂去了。
堂上等候的,不是别个,却是当朝左都御史、刑部侍郎、顺天府尹诸位朝中重臣,以及接任暴病而亡的御史中丞的新任御史、替卧病家中的安定侯邹侯爷前来的侯府长公子、五城兵马司指挥陈廷文诸人。
这些官员人数不多,却皆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为一方循吏清流,廉洁正派,与吴有贞把持的内阁一派泾渭分明。
此前两月朝中局势动荡,怪事频仍,这一干能臣也着实忙碌调查一番,心中自有几分忧国忧民之怀。
此次前来太子私宅,更是怀揣了几番忧虑之情,希望能与太子建言献策,以稳定朝局。
肖彧站在诸人中间,淡淡扫了一眼,静观众人神色态度,缓缓沉声道:“此次叫大家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大家,还请诸位提前做好准备。”
“日前五城兵马司陈廷文陈大人得到消息,称有人亲见,孟大夫被人掳到那西北方向,千里之外的峡谷妖山之中,为了确证此事是否属实以及尽早寻回孟大夫,我预备带一小拨人马亲自往那西北寻去。”
此话一落,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座下众人皆是一片哗然。
新提拔上来的御史中丞最先发难:“眼下朝局不太平,当朝重臣先御史史善长、安定侯邹侯爷、刑部尚书高大人诸人皆惨遭不测,天灾还是尚未有所定论,且不论这几位大人都是殿下的肱股之臣,即便为防着有人恶意作祟,殿下此刻也决计不能离开京城半步!”
此番话引得众人一片附和之声,更有顺天府尹李大人温言劝诫,刑部侍郎慷慨陈词,亦有人以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为由,质疑陈廷文的消息是否准确,从而一力阻拦太子殿下离京。
唯三皇子始终抿唇不语,一片淡然神色。
面对众人阻拦,肖彧却也并不着恼,只视线淡淡扫过座下众人。
这些人都可算朝之栋梁,肱股之臣,为官清正廉洁,从不与那奸佞小人沆瀣一气,皆算得可以信任之人,唯有……
他将目光停留在坐在下首神色颇有些不宁的陈廷文身上,眼中神情略微一变,然而转瞬又恢复平静。
他静等众人议论声音渐止,方道:“诸位所言,肖某都深有所感,因而待肖某离开之后,一应事务都交由三皇子殿下暂理,还请诸位鼎力相助。”
众人听了这话,更是惊诧不止,一个两个又纷纷起身劝阻,然而青年却始终不为所动。
待见得众人议论得差不多了,方与三皇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转而沉声喝道:“我此番叫诸位前来,不是为着让诸位劝阻我的,而是把我的决定告知各位,也好叫各位做好准备,在我离去之后各司其职,莫要乱了方寸。”
青年声音低沉喑哑,不复之前的温润柔和,反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恍然间倒叫这帮大臣们瞬间记起此人尊贵无比的身份,一时间纷纷禁了音,鸦雀无声。心里即便仍想力劝,此时也不敢再开口,更何况旁边还有三皇子在,一味劝阻倒显得不信任三皇子了。
肖彧这才放缓了脸色,神情之间却有几番倦色和不耐。
他挥了挥手,示意这帮大臣可以各自离去了,便转身回了寝房。
诸位“肱骨”脸上又是难看几分,各自叹了口气,却也只得无奈离去,心里只期盼着太子殿下能幡然醒悟过来便好了。
只有陈廷文脸上始终一片恍惚之色,这会儿倒是眼中闪过一道异色,没声没息地掩在人群中离去了。
☆、第57章 |
京城往西,一路翻过必经之地太行山,却是一条峡谷。二月初春之时,料峭春寒尤在,到得这阴凉谷底,更觉冷风阵阵,刮得人浑身上下一哆嗦。
这一行人已走了一天一夜,离京城百里地有余,到得此无人之处,都有些疲倦,唯最前面的肖彧仍是未有丝毫懈怠。
黎青跟上前来,请肖彧到马车上避风,肖彧却摇头拒绝了,坚持驾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
一身青衣长袍,身材挺拔颀长,气质凛然卓越的青年驾马在最前端,宛如一道风景线,惹人瞩目。
肖彧却好似浑然未觉,他神色严肃冷然,还时不时回身看向身后跟随着的一小队人马,心内数着人数。
一人未少。
心下稍安,方调转回头,神经更是绷紧了几分,脸色也愈发凝重。
黎青实在看不过去青年这副紧绷的模样,又劝道:“主子您回车里坐吧,左右是一样的路程,犯不着同小的们在外吹风啊。”
肖彧亦是摇头:“不,我乘马还能脚程再快一些。”
黎青见此,只得作罢,默默跟在肖彧身后护着,心知孟大夫在青年心中地位,便不再言语。
正当此时,却忽闻一阵大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杂草落花,竟直冲着这行人而来。
一时间众人皆被大风眯眼,纷纷举袖遮挡,座下马儿也一阵嘶鸣乱叫,好不吵嚷杂乱。
黎青亦赶忙护在青年身前,替他挡着这阵怪风,待了好一会儿,这风才渐渐停止,黎青回头看去,却是吓呆在那里。
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竟然空无一人!
他忙翻身下马,左右翻找一遍,整个队伍都找遍了,仍是未见青年身影!
众人都觉察出不对劲来了,再一看队伍前方,还有那黎护卫的焦急脸色,一个个瞬间也都煞白了脸。
天爷,要是主子丢了,回去可是杀头的罪啊,搞不好还会株连九族!
众人纷纷惊得摔下马来,也无心再管那西行不西行的任务,彼此乱作一团,恨不能把整个谷底都掀翻一遍。
却终是一无所获。
唯见黎护卫拔剑对那谷中花草乱砍一番,最后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
却说那头肖彧被那奇风掳走,心头也着实一惊,他极力睁开眼想要看清那劫他之物,奈何风紧,刮得眼皮沉重,根本睁不开。
朦胧间只觉得抓着自己的不像是绳索,亦不像是人类,竟像是牲畜的爪子……
肖彧心里下沉些许。然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待这阵风止,且看这东西要把他带到何处。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此物行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最后那两爪一松,把他撂在了地上。
肖彧缓缓地睁开眼睛。然而入目所见,却并非想象中的猛兽妖邪,却是一个貌美妖娆的女子。
女子一身绯红衣裙,青丝墨染,凤眼微挑,笑意盈盈。
肖彧眯了眯眼,又淡淡移开视线,打量周遭环境。只见四周仍是荒山野岭,渺无人烟,看植被草木,倒不像是走了有多远。
再定睛一看,原来不止女子一人,他身旁还站着几人。
不,那几位并非人类。
虽则都同女子一般,有着姣好的面容和长相,然而有的却露出一把尖牙利齿,有的则长有奇形怪状的耳朵,有的则把一双猛兽利爪掩在袖口。
他们此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女子轻笑一声,走上前来道:“别吓着我们的贵客了,他可是还有大用处的。把他扶起来。”她对左右吩咐道。
一“人”上前扶起了肖彧。
肖彧不着痕迹地推开了那人,自己撑着地面站起,然后动作怡然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脸上恭谨有礼地问道:“不知姑娘把在下掠至此地,所为何事?”
“在下可有得罪过姑娘?”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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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