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终局之三界 作者:蚀欢
正文 第16节
终局之三界 作者:蚀欢
第16节
二人说话声音很轻,只有对方能听得见,樊宇紧盯着他,道,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自然就是二叔心中所想了。当年你明知道狼族有埋伏,明知道那场战争注定是输,你为了让我父王替你出战,你服毒称病,还假情假意的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那时我母后刚刚离世不久,你知道他因痛失爱妻而伤心欲绝,所以断不会再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战死沙场!二叔,我真的很想知道,当你看着自己的哥哥惨死于乱箭之下时,心里到底有何感想……”
战事2
沐湮静静的说着,他语调平缓,仿佛一切真的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那片静湖,已经随着往事回忆而开始翻起波浪。
他的父亲,叫云清。是狐族近万年来法力最强的王。连阴山在他的统治下曾经盛极一时。
当年碧鳞姬吞下神珠,神皇便想借妖界之手将神珠彻底从女娲手里夺过来据为己有。神女下界,并在妖界生子,原都是依计进行,但事情发展到最后,还是出了意外。
这个意外,便是爱情。碧鳞姬爱上了云清。这个就连当时的妖帝都敬畏三分的狐族之主,没有不俗于世的清冷,也没有霸气英武的高傲。相反的,他很风趣,笑得开心的时候天真得像个孩子一般。
有时候,他会突然跳到碧鳞姬身后,在左边拍她的肩膀,然后笑眯眯的站在她右边。
沐临沐湮在幼时都很爱玩,云清就会偷偷的带着他们到山里挖蚯蚓,晚上父子三人一身泥的回来,总会遭到王后的一顿数落,这时,云清就会趁着妻子转身的时候悄悄的对她做鬼脸儿,沐临和沐湮在底下看着,总会忍不住偷偷的笑。
旁人都说,他一点都没个帝王的样子,走在街上,倒更像是个俊俏的富家公子。
碧鳞姬最初选定他为利用的对象,也是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很单纯,没有心机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云清一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碧鳞姬曾哭着扑到他怀里,一边捶着他的胸口一边问着,你这傻子,你明知道我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待我这样好。
云清只是笑着搂过妻子,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发,然后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他从没想过能用真心打动妻子并使其放弃利用自己的心思,他总说,喜欢就是喜欢了,既然能在一起,又何必在意她是否真心,就像是一场战争,能赢是幸,输了是命。
诚如他所言,他赢了,也输了。
他赢了碧鳞姬的真心,得到了一份真正的爱情。碧鳞姬为了他,强行将腹中胎儿一分为二,一颗御冥神珠也随之分裂,分居在两个孩子体内,为此,她丧失了化龙之力,再无力与天抗衡。她这样做,是因为御冥神珠一旦破损,法力便会全失,必须随着婴儿的成长才能渐渐恢复。她想为狐族争取时间,想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争取时间,只可惜,天界的报复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怕。
云清是狐族少有的九尾妖狐,法力极强,可纵使再强,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死于天界之手而无能为力。
沐湮的眼眶有些发痛,他闭了闭眼,忍住了。
其实当年,云清不是没看出弟弟那夸张的虚伪,他只是用了这样一种方式,选择了自尽而已。
虫族大长老曾这样说过,云清这一生,就是对‘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八个字最好的诠释。
沐湮在袖中攥紧了拳头,过了会儿,他听到樊宇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对他说,
“你知道又如何,你没有证据!”
沐湮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没错,我的确没有证据。但那又如何,你这狐王的身份,也许是自封的,也许是背后有人助你,无论怎样都好,终究改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先王旧部对先王一直忠心耿耿,拥你为王不过就是因为你是我父王的弟弟。我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千百年来一直众说纷纭,你如今地位尚且不稳,妖帝能给你权位却不能给你众臣的忠心,当年那件事,沐湮知晓其中原委,必然言之凿凿,就算没有证据,你认为他们听了我说的话以后,心里会怎么想,你以为你现在的处境,能经得起朝臣的丝毫疑心么。鱼死网破,说的不是你我,而是你和狐族。沐湮还是那句话,只要你退下凤鸣山,之前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樊宇勉强的扬了扬嘴角,却是笑不出来,“好侄儿,你果然是你父王的好儿子。这次,算是我败了,不过,我可以带着狐族撤退,但我要告诉你,这次围剿凤鸣山,是妖帝授意,所以妖界其他各部族的兵马才会听我指挥。妖帝下了命令,必须拿下狼族。我可以走,但是其他部族我可就管不了了,妖帝的旨意,又有多少人敢反抗呢。”
说着,他冷哼一声,
“不过没关系,你不是有御冥神珠么,你不是法力高强么,你去杀了他们啊,我知道你能做到。不过,日后他们会不会报复狼族,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沐湮的目光将樊宇上下扫了一遍,随后他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
“既然二叔同意撤兵,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沐湮在此谢过。”
说完,他忽然转身,飞跃到琅英殿前的高台上。
“诸位!”
沐湮立于高台之上,将凤鸣山上数万兵将尽收眼底。敌兵们见了他,有的暗暗于掌心处凝聚法力,只等寻到机会后能将他一举拿下。
沐湮自然知晓他们的心思,他没有躲避,反而扬起双臂,高声说道,
“自芜回山朝会后,你们得知我回到妖界的消息,相信有不少人都在想方设法的将我擒到。大争之世,你们对力量的渴望足以冲破所有的理智。如今沐湮就在这里,你们想动手的,只管上前就是,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此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他们不是不想动手,而是深知沐湮法力高强,且又有成曦在场,现在,唯有静待时机了。
站在大军最后的樊宇,发现大家的注意力已不在他身上,眼睛左右看了看,欲要悄悄溜走,可刚退一步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有个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小腿,低头一看,竟是由地面斜插起来的一道冰刺。
成曦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方才让你走,你不走。现在着什么急。”
樊宇暗啐了一口,不甘不愿的留在了原地。
凤鸣山顶,沐湮的声音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昔日,狼族狐族于妖帝座下分庭抗礼,凤鸣山与连阴山所占土地几乎占据了妖界的半壁江山!狼族与狐族就像是扎进妖帝心口的两枚钉子,当初神界报复狐族,一个如此强大的部族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几近全灭,焉知不是允铎顺水推舟的结果!如今,狐族零落,狼族独大,那他必是要想方设法将狼族置于死地!那么等狼族之后,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了!”
底下渐渐开始有了议论之声,沐湮充耳不闻,负手于身后,继续道,
“你们不会以为,两族覆灭之后,妖帝会平息一切战乱,还你们一个安稳天下吧!如果真是这样,妖帝又怎会让你们前来征讨凤鸣山!别忘了,现任狼王为求和平,曾将凤鸣山镇山之宝碧海琉璃珠献给妖帝,可结果呢,还不是如此!现在,琅英殿就在我身后,狼族已然溃败,只要你们再上前一步便可攻破凤鸣山!”说着,沐湮语调稍缓,冷笑的看着脚下众人,“那么在这时候呢,凤鸣山该由谁来占领!或者,你们所有部族都甘愿将如此广阔的土地献给妖帝,将这功利均分。呵呵,若妖界上下真能如此齐心忠心,狐族与狼族又怎会成为乱世中的强者。”
“沐湮!”底下已经有将士按捺不住,仰头厉声对着高台上的人说道,“你是狐族皇子,如今竟然吃里扒外维护狼族!这里没有你等小人说话的份!”
那人话音刚落,突然脚下一凉,再反应过来时,透明坚硬的寒冰已经由他的脚面一路爬上了腰间。
“不想双腿废掉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冰冷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见成曦已经出手,沐湮笑了声,继续道,
“这里当然有我说话的份,你们来此,不仅仅是因为妖帝的指示。你们是知道了我在狼族,想趁着战乱将御冥神珠据为己有。我知道,现如今妖界各族首领无一不是有着自己的野心,但你们为什么就不好好掂量掂量,我被擒到哪族,哪族就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如今狼族的例子还不够吗!还是你们以为自己的实力会比狼族要强!你们当中谁要是有信心与妖帝抗衡与妖界上下各族抗衡!那沐湮敬佩他的勇气!束手就擒就是了!”
说完,台下众人面面相觑,可过了会儿,依旧有人举起兵器,喊道:
“就算你动不得!我们也一定要拿下凤鸣山!狼族暴虐成性!我们有多少亲眷死在他们手上!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对!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高喊声此起彼伏,沐湮听了,从容道,“你们也看到了,狼族已是溃不成军,想要恢复兵力,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狼族若还在,那妖帝的心思就会一直落在狼族身上,你们便可得到暂时的平安!若狼族不在了,那他下一个要歼灭的对象,会是哪一族。还是你们都愿意像鹰族一样!将自己族长的儿子献给妖帝当人质呢!”
他们本就是被妖帝逼迫着来的,如今听沐湮这么一说,确实有人生了退意,
“可是……可是……既然是妖帝的指示,我们就这样没理由的回去,妖帝是会怪罪的啊!”
沐湮笑道,“这个简单,你们只要说,是沐湮赶来相助狼族,你们硬拼不过,不得不退。”
“狂妄!!”沐湮刚一说完,便有人不屑喊道,“这里的兵马不下百万!这个理由说出去,未免太过牵强了吧!我们以后有何脸面抬头!”
沐湮的话似乎引起了敌军的怒火,他们拔出兵器,一个个蓄势待发。
沐湮看着他们,过了会儿,他轻轻的闭了闭眼。
“牵强?怎么会……”
他说话声轻,没有人听得到,可是下一刻,沐湮突然蹲下身来,十指展开置于地面上,数十道绿色的细丝由他的指尖冲出,迅速落下高台爬向了人群。
纤细如发的绿丝闪着诡异的光,它们不停的延长,速度奇快,所经之处,凡是碰到的野草,树苗,甚至是枯枝,都会在瞬间变成有灵性的荆棘藤曼,它们在土地里翻涌,粗大的根茎硬生生的在黄沙泥土中搅起了巨浪惊涛。
有的人被埋没于沙土,有的人被巨大的藤蔓缚住了身体,他们没时间施用法力,更没时间逃跑,惊慌失措的哀叫声跟随着那不停涌动的植物一起翻覆于漫天的黄土之中。
待到一切安静了下来,被如此强大的木系灵术攻击的敌兵们已经是木讷呆滞。再看沐湮,除了曾经墨黑的双眼中因施用法力而闪出绿莹莹的光以外,他还如之前一样,云淡风轻的站在高台之上,冷眼瞧着底下的一片狼藉。
就这样,敌兵退了。
不管是不是甘愿的,沐湮那番话,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他们顾忌着,也畏惧着。
琅英殿前,现在仅剩下寥寥几个狼族兵将。
成曦走到沐湮身边,问了句,
“没事吧。”
沐湮安慰似的笑了笑,随后摇摇头。
正当成曦想带他到后殿歇息的时候,有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陛下!沐湮本应囚禁与昆仑岛,如今怎会出现在这里!”
成曦回头,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
是冥傲。
“这不是你该问的。你最好想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该怎么向我解释!”
冥傲却不害怕,反而质问起成曦来,
“沐湮若是一直被囚与昆仑岛,怎会去参加芜回山的朝会,害我狼族损失惨重!难道陛下就不该给我狼族一个解释吗!”
成曦上去就抓住了他的衣领,“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我凤鸣山镇山之宝,陛下竟连说都不说一句就将它献给了妖帝!如今可是弄巧成拙,让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怕了他允铎!陛下此举,可真是无颜面见祖先了!”
成曦眼中寒光乍起,杀意瞬间笼罩下来,就在这时,一名侍从突然从内殿跑了出来,慌张的扑跪到成曦身前,哆哆嗦嗦道,
“陛……陛下!倾竺大人……倾竺大人不好了!!”
疗伤1
成曦原以为倾竺不过是因法力损耗过多而导致的身体虚弱,至于他体内之毒,狼族不缺灵丹妙药,总会有办法解决。但这侍卫的突然一句话,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成曦脑中轰轰作响,当他赶到后殿的时候,大长老坐在倾竺床边,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跪地俯首,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着,
“陛下,倾竺大人,怕是不行了。”
成曦照着他胸口一脚就将他踹飞了出去,旁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他两步奔到倾竺床前,只见倾竺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已经没了意识。
一团怒火搅在他心里,撕裂般的剧痛,他尽力的放柔自己的声音,叫着,
“倾竺,倾竺?”
他伸手握住弟弟的肩膀,轻轻摇晃着,再次叫道,“倾竺?”
一连几声没见回应,倾竺只是微微偏着头,连一声□□也没有,感受到倾竺身体异常的滚烫,成曦心乱如麻,连喘几口粗气以后才想起问屋里的人,他转过头,大声喝道,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不行了!!!”
狼族的大长老被成曦踹倒在一旁,他年纪有些大了,沐湮蹲在他身边给他揉着胸口,过了会儿他才缓过劲儿来,他轻咳了两声,道,
“倾竺大人中毒太深,老臣纵使拼尽一身本领,也是无力回天了……”
成曦的手掌开始发抖,他指着门口,吼道,“樊宇呢!!把他给我抓回来!!”
“没用的!”长老打断道,“倾竺大人所中之毒与旁人大不相同,此毒名为‘炽’,是这世间最为烈性的一种火毒,恕老臣斗胆一言,这毒恐怕,在倾竺大人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他体内了。若不是因为此次战斗他损耗法力太多,这毒也不会发作,更不会蔓延的如此厉害。”
成曦根本没心思探究其他的事,他握着倾竺的手掌,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波涛,他沉声问着,
“你只告诉我,这毒到底该如何解。”
声音中明显被压抑的颤抖,震在每个人的胸口上,都是一阵闷痛。
大长老伏跪在地,低着头,道,“回陛下,此毒,无解。”
成曦上前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拉了起来,一双瞪得血红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他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说,
“你再敢说一句无解,我立时将你碎尸万段!”
大长老与他对视着,眼中带着因久经风霜而处变不惊的冷漠,
“就算陛下让老臣魂飞魄散,无解就是无解,还请陛下节哀。”
时间静默了几秒,下一刻,随着一声暴喝,成曦一拳击出,直向长老的眉心之处,狼族大长老也不闪躲,只是无畏的闭了眼。就在那狠厉的一拳就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忽然停住了,长老睁眼看去,是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沐湮出手握住了成曦的手腕。
沐湮制止了他,却不说话。他皱着眉头,面色有些苍白。
沐湮向来最为理智,这时却不发一言,成曦这才注意到他的一反常态,他反过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了过来,捕捉着他略带躲闪的眼神,问道,
“沐湮,此毒并非无解,你有办法的,是么?”
沐湮微低着头不看他,眉头蹙的更紧。
“你说话啊!!”成曦急了,手掌将他的胳膊攥的更紧。
沐湮面色很难看,他不敢看他的眼睛,过了好久,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张了口,可话还没说出,一旁的长老就忍不住叫了一声,
“沐湮大人!”
说完,他接到成曦投来的目光,眼神开始心虚的躲闪起来。
成曦一见便已明了,他冷静了些,轻声问着沐湮,
“你知道的,是么?”他把沐湮拉得更近,“快告诉我,是什么办法。”
沐湮心里满溢酸楚,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说道,
“旁的我不知,我只知道,这世间任何一种属性的毒,都逃不过相生相克的道理……”
“沐湮大人!!!”
沐湮刚说完,大长老便急了,他见成曦似是明白了些,惊慌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陛下!!此法不能试!万万不能啊!!!”
成曦全然不理,他慢慢踱着步,脸上慢慢浮现笑意,
“这么说。是真的有法可解了。”他略昂起头,边思索边念着,“相生相克……水火相克么。”
他走向倾竺床边,大长老跪着上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惊急大喊,
“陛下!陛下!此法并不像您想象的那样简单,若非倾尽一身法力,不但解不了毒而且还会适得其反!如今凤鸣山元气大伤,狼族上下都需要陛下操持!陛下身体绝不能有丝毫损伤啊!!”
成曦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的看着走到他身前站定的沐湮,
“你也想阻止我?”他见沐湮的双眼有些发红,成曦略略一笑,问道,“我会死么。”
沐湮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感觉到成曦上前,他忽然抬头,说了句,“如果我说是呢!”
成曦只回一句,“如果躺在那里的是沐临,你会怎么做。”
沐湮的心猛然一缩,他眼眶发热,只听成曦用淡淡的声音又说了一句,
“他是我弟弟。我欠他太多了。”
沐湮看着他,久久过后,终是什么也没说,便退到了一旁。
成曦推开伏在他脚下的狼族大长老,坐在了倾竺床前,大长老见状还要上前阻拦,沐湮沉默的走到他身后,一掌将他劈晕在地。
成曦把倾竺扶起来,让他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下巴枕着自己的肩膀。倾竺的身子轻飘飘的,却炽热的像是燃烧的烈火。
倾竺瘫软的歪靠在成曦身上,只靠着成曦一手搂着。成曦将另一手摊开,不消一刻,掌心处便浮现出了一个淡蓝色的亮点,那亮点慢慢扩大,颜色也愈发加深,过了会儿便成了一个深蓝色的光球。
成曦将自身的法力全部集于掌中,随后,他将其缓缓按入了倾竺的后心处。
只这一个动作倾竺便有了反应,他向前略一挺身,眼还是闭着,只是眉头皱了起来。
成曦的手掌覆着倾竺的后背,大量的寒气涌入,连带着整个殿中都寒冷起来,杯盏中的茶水慢慢凝结成冰,周围的桌椅木柜也逐渐开始被寒霜包裹。
沐湮无声的站在那里,纵使身体冻的发麻,他也没有离开一步。他看着成曦坐在床边抱着倾竺,自手掌处一点一点的向他输送自己的灵气。倾竺许是受不住这样的寒冷,还没恢复清醒的他已经无意识的抬起手臂,抱住了他依靠着的那温热身躯。
沐湮抿着嘴唇,心底满是苦涩。也许,这是他们兄弟自蚀念一事后第一次相拥。
为了不触及成曦心底的伤心事,沐湮很少在他面前主动说起倾竺,但每每提到他时,成曦的眼中,总会泛起柔光,在最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地方。
随着灵力的慢慢推入,倾竺也逐渐有了意识,后背涌入大量的寒气,冲散了他身体里最炽热的火毒,他的呼吸逐渐粗重,不断的呵出白绒绒的哈气。
“唔……”
倾竺动了动,身子开始发抖,成曦用空出的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腰部,轻声哄着,
“好了,就快好了……”
成曦的额间已经开始有了细汗,法力一点点的剥离身体,于他来讲也是个痛苦难捱的过程。
冰冷的寒气渗透入倾竺的每一寸骨肉,他开始抱紧了成曦的身体,虚弱的呢喃着,
“冷……”
成曦开始感觉自己脑中昏涨,他强撑着,同样将倾竺抱紧,安慰道,
“竺儿,再忍着些……”
沐湮在一旁听着,只这一句,就让他红了眼眶。
竺儿……
倾竺的乳名……已经很久没听他这样叫过了……
沐湮心中凄然,成曦对总是十分霸道,甚至霸道到不讲理,但细细想来,这么多年,他对蚀念的愧悔,对倾竺的内疚,已将他心中那份对亲情的憧憬拆分的支离破碎,他拥有的很少,唯有牢牢的抓住沐湮,才不至孤独。
没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世间最苦,唯有孤独。那是一种连死亡都无法脱离的可怕深渊,黑暗,窒息,逃无可逃。
沐湮看着眼前一幕,心痛,却无法阻拦。炽毒,他听说过,那是世间最强烈的一种火毒,无药可解,且能在中毒者身体里蛰伏很久,直到他大肆施用法力时,才会毒发。
一旦发作,只有将水系妖兽的法力输入中毒者体内,水火相克,方能解除。但这对解毒者的要求也是极高,若没有足够的修为,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遭毒物反噬。
且不说法力高强的水系妖兽难寻,就算是找到了,谁愿意将一身功力尽散,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呢。
沐湮眼睁睁的看着成曦的面色一点一点的苍白下来,眼神也不再有往日神采,他抱着倾竺,不断轻声安抚着因为忍受不了寒冷而略有挣扎的他。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殿中的寒霜慢慢淡了下去,空气也逐渐暖了起来。
倾竺还在昏睡着,只是身体不再滚烫,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成曦勉力的将他轻轻放倒在床铺上,掩好被子。刚要站起来,却感觉双腿虚软,若不是沐湮赶忙扶住,怕是就要摔倒了。
“怎么样,还好吗?”沐湮痛心问道。
成曦的身体很凉,他就着沐湮的搀扶勉强站稳,随后淡淡的笑了笑,
“放心,死不了。”
沐湮一听,眼睛又开始发热,“你混说什么!”
“你啊。”成曦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鼻子,声音虚弱的与他打趣,“你看,又认真了不是?”
沐湮喉咙发紧,为了不让成曦伤心,他低了头,道,“走,我扶你去休息。”
成曦握着他的手,道,“你方才怎么不出去,现在冷不冷?”说着,他用一手环着沐湮的腰,让他靠着自己近些,又问,“冷吗?”
沐湮死死的低着头,他想说话,却发觉自己失了声音。眼泪开始顺着眼角往下流,一滴滴的滴落在地上。
成曦无奈,他伸手擦了擦他的脸,沐湮偏头躲过,眼睛就是盯着地面,怎么也不愿意抬头。
“怎么又哭了。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沐湮就这么低着头,把成曦扶回了他自己的殿中,刚一入殿,沐湮忽然上到成曦身前,然后伸手,抱紧了他。
“我爱你。”
突兀的一句话,成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拍拍他依靠在自己胸前的脑袋,
“怎么了,突然怎么说。”
沐湮紧贴着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就是很想告诉你。”
说完,也不等成曦回答,他就把成曦扶到一边躺下,随后替他盖好了被子,
“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别的事了。狼族虽然战败,但也算得到了暂时的平安……”
成曦温柔的看着他,过后,他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沐湮的手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沐湮原是想着能移开话题,却没想到成曦并不理会,还是说出了让他心口发酸的话。他忍着眼泪,浅笑道,
“我也是。”
成曦默默的注视着他,随后将眼神飘向门外,悠悠道,
“什么都别跟他说。答应我,嗯?”
沐湮无奈摇头,“他会知道的。”
一声叹息后,“知道就知道吧……”成曦闭了眼,头偏向一边,“反正,也就这样了……”
“到底为什么……”沐湮还是忍不住说道,“你知道他不恨你的……为什么就是不能说清呢。”
“就当是,给我自己赎罪吧。”成曦轻描淡写一句话代过,便不愿再多说,“我累了,想睡了。他要是想来,你告诉他,我不愿见他。”
沐湮见他不想再说,自然也没有在追问,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握了他的手,默默的看着他入睡。
疗伤2
倾竺是惊醒的。
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他突然瞪圆了双眼,猛的坐起身。把在一旁服侍的小侍女吓了一跳。
他惊慌的喘着粗气,额上满是汗水,他环顾着四周,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侍女为他端了一碗水,倾竺拿着,刚要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忙问
“外面的战事如何了!”
侍女安慰道,“倾竺大人放心,敌兵全部退了。”
倾竺这才舒了口气,他低头,将水碗凑近嘴前,轻抿了一口。冰凉的泉水滑过喉咙,渗入身体,舒缓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他还记得,自己曾饱受烈毒折磨,就像被打入了火山地狱。最后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好像有谁一直紧紧的抱着他,寒气随之涌入体内,挥散了他所有的痛苦。
倾竺盯着碗中清水,水面带着细细的波纹。身体里的寒气还真实的存在着,并没有因为毒物的退散而消失,倾竺的手有些发抖,碗中水面的波纹久久没能停止,他暗暗运气,发现那寒气竟与自身的法力结为一体。
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倾竺缓缓的凝聚起法力,再慢慢的运于手掌之上,碗中的水竟真是由外侧开始,一点点的冻结成冰。
倾竺惊慌失措,把手中已经冻成冰团的碗奋力的扔了出去。
他双手紧握着床铺,汗水随着鬓边留了下来,他怎么也不愿相信,自己……竟有了驭冰之术。
小侍女不明所以,以为是自己送去的水出了问题,连忙跪倒在地上。
倾竺一手将她扯了起来,脸色及其骇人,他沙哑着嗓子,低吼道,
“陛下……陛下呢……”
若非他倾尽一身法力……又怎么会……
小侍女吓的直哆嗦,不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她低着头,颤抖着声音回道,
“陛下,在自己的殿中休息……”
倾竺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往外跑,青砖地面上还带着凸起的石尖,冷风扑向他只着一件单衣的身体。
沐湮守在成曦床边,看着他睡着,他轻轻的把他握着自己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这时,他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倾竺一路跑过来,气息还不稳,沐湮刚推开门就看见了他,单薄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脚面也是灰扑扑的,倾竺发髻未挽,长发凌乱的散落着,他眼眶微红,只是看着沐湮,虽不说话,可眼神中的悲伤与关切却是溢于言表。
沐湮微叹,告诉他,“成曦刚睡下,你放心,他没有性命之忧。”
倾竺没有回应,只是听了沐湮的话后,面色瞬间平静了许多,他低头,捏着衣角,无助的像个孩子一样不知自己该进该退。
沐湮自然知道他内心的挣扎,虽有成曦的话在先,但他还是说道,
“你进去看看他吧。”
沐湮只有沐临一个弟弟,沐临从小就喜欢粘着他,这种被依赖的感觉于他来讲无异于是最大的幸福,他不知成曦与倾竺到底经历过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去缓和二人的关系,但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尽力去做。
倾竺得了应允,心里反倒不安起来,他当然是很想去看看成曦的,只是两人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才好……
还没来得及想清,脚步就已经不由自主的向前,沐湮侧过身子让他进去,自己则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倾竺走到成曦床边,无声的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他撩起衣袍,缓缓的跪了下去。
成曦头向里侧睡着,呼吸虽然均匀但却很微弱,倾竺死死的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泪水大颗的滚落,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细细的抽泣声被压抑着,回荡在安静而空旷的殿中,倾竺拼命的用袖子擦着自己的眼泪,深深觉得自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他守不住大哥,守不住狼族,最后,还要让二哥拼尽一身功力去救他的性命。
“对不起……对不起……”
低低的抽泣声,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减心中苦楚。
他无数次的重复着这三个字,永远说不够一样,直到,有个声音打断了他,
“你哭什么。”
倾竺愣住了,眼泪还在流,他跪在地上,只见成曦半睁着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陛下……”倾竺不知自己竟吵醒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是擦了擦眼睛,支支吾吾的回道,“臣……臣眼睛疼而已。”
倾竺低着头擦着眼泪,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的鞋呢。”
“啊……我……”冷冰冰的问话让倾竺紧张的手足无措,他俯下身回道,“臣……臣失仪了。”
“我又没死,你跪在这儿像什么样子。”成曦皱了眉头,“起来。”
“是……”倾竺扶着膝盖站了起来,沐湮知道他身子还弱,上去扶了他一把,无视成曦向他投来的责备目光,沐湮弯下身去替倾竺拍了拍膝上的浮土。
正当倾竺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敲门,随后一名侍女走了进来,
像殿中的人一一行礼后,她对着沐湮说,
“沐湮大人,外面有鲛人族使者求见。”
沐湮当时就紧张起来,“鲛人族?洛桀当真回来了?”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
“外面说。”沐湮刚说完,还没跨出殿门,就听成曦在身后叫住了他。
“等等。”成曦冷声道,“让那使者进来说。”
沐湮有些犹豫,他看了看成曦,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对着那侍女点头道,“让他进来。”
鲛人族幻化成人后,还是与常人有些不同的,他们有的背有鱼鳍,有的双臂与身体两侧间会连有半透明的软质皮翼,他们很少在妖界走动,许是真的因为鲛人化龙的缘故,他们从不把其他妖界部族放在眼里。
成曦与洛桀在很早以前就是相谈甚欢的好友,也是因此鲛人族与狼族才会有些来往,鲛人族的子民顾忌着族长威势,对成曦也是颇为恭谨。
所以那两腮边还带有飘须的鲛人族使者一进殿门后,先是跪下身去,道
“参见狼王陛下。”
随后又对着另外两人颔首行礼,“倾竺大人,沐湮大人。”
“洛桀回来了?小临呢?”沐湮急问道。
“怎么回事,人界出什么事了。”成曦用胳膊撑着身子想坐起身,倾竺默默的帮他把身后的枕头立起来,让他靠的舒服。
成曦只是任由他服侍着,却也没抬头看他一眼。
那使者道,“族长和沐临大人的确回来了。族长命我请沐湮大人即刻前往绿漪湖一趟,有要事相商。”
虫族大长老毕竟是有话在先,所以他们对此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震惊与焦急,但沐湮还是很担心,
“小临呢,他怎么样?”
“沐临大人一切平安,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沐湮这才缓了口气,绿漪湖他是一定要去的,但是……
他看了看倚靠在床边的成曦,欲言又止。
成曦见沐湮投来的眼神,心情不免烦躁,他道,
“你看我作什么,我又不会拦着你去。”
若是换了平时,沐湮肯定不会说什么,但眼下,他心里实在是不舒服。他走到成曦床边坐下,轻声道,
“等我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马上就回来。”
他怎会不知道成曦心中所想,想要拥有的唯有牢牢抓在手里才能安心。成曦又何尝不想跟他一起,只是他自己的身体他明白,现在的他,去了只能是给沐湮平添负累。
“你好好调养身体,平日里注意……”
沐湮话没说完,成曦突然开口道,
“倾竺。你跟沐湮去绿漪湖走一趟。”
沐湮一阵头痛,“这又是何必……”
成曦不理他,只是对着倾竺道,“你听见了?”
倾竺低头应道,“是。”
“成曦……你现在需要人照顾……”
“狼族宫里不缺侍从,再说我有手有脚,又不是将死之躯。”成曦冷声回道。
“你……”沐湮心中烦闷,偏偏这时又拿他没办法。
“行了。快去吧。”成曦撤了枕头矮身躺下,“早些去早些回来。”
说着他翻过身,面向里侧,谁都不再理会了。
沐湮实在不想因为自己再把狼族扯进去,刚要再说话,倾竺却在他身后握住了他的肩膀,沐湮回头时,他对着沐湮轻轻摇了摇头。
的确是无可奈何,两人一阵沉默后,最终还是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后殿。
沐湮刚出殿门没走几步,突然被一道不知从哪里拐来的人影迎面撞了个满怀。
妖界各族冲上凤鸣山的时候,墨涟一直独守后山,凭他一己之力苦守良久,一身伤肯定是免不了的。敌兵退下后,他便回到自己的寝殿休息疗伤,可没过多久,他就听说倾竺身中剧毒昏倒在琅英殿前,而成曦为了救他,耗尽了一身功力……
墨涟受了伤,走路也是跌跌撞撞的,他心里着急,也没顾着看路,结果一转弯就撞到了人。
沐湮一见是墨涟,便上去扶了他一把,“没事吧。”
墨涟本就昏昏沉沉的,他扶着额头看清来人后,低声道,“没事。”
说完,他就看见站在沐湮身后的倾竺,连忙上前一步握着他的手臂道,“倾竺?你没事了?”
倾竺不愿多说,他垂着眼,‘嗯’了一声。
“主人……主人呢?”墨涟喘着粗气,又问。
倾竺略略向后回了个头,以眼神示意身后殿门的方向。
墨涟没再多问一句,直接从他身侧跑了过去。
微风卷起了他的发梢,空气中残留着依旧熟悉的气息,倾竺回过头看着的背影,默默的失了神。
沐湮在一旁看着他单薄的侧颜,过了一会儿,他对倾竺说,“想要的,就该尽力争取才是。”
思绪被打断,倾竺回过神,他以苦笑着遮掩淡淡哀伤,摇头道,“缘分天定,强求不得的。”
说罢,他便不愿再多逗留,转身向前走去。
缘分天定么……
沐湮记得,这四个字,也曾有人对他说过。
当他正要跟上倾竺的时候,忽然感觉脚下踢到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个锦袋。
沐湮将它拾起,锦袋因为落地的缘故所以沾了些灰尘。
倾竺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沐湮没跟上来,回头发现沐湮正站在原地,手里不知握了个什么。
“怎么了?”倾竺走上前去询问道。
“这个锦袋……”沐湮把它放在手心上,用拇指按了按,“我记得,这是尔雅给我的一块玉石。”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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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