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正文 第22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第22节
酹月蓦地转身,容色冷硬如石:“我净化邪祟之后,你当我还会放过蓄谋灭世的你?”
她掌心的血液刺痛她的眼睛,晚歌劈手去夺,却被她天生的灵力弹开,魔弓的黑暗力量与圣女的灵力交错在一起,迸发出如同闪电般的流刃,嗤一声划破了她的脸颊。她毫不在意地抬手拭去血渍,讨好地笑笑:“你不必如此,我召唤魔王降世,并非为实现野心,不过是——”
“不过是为逼我出现,好实现你另一个野心。”
她话未说完便被酹月打断,她冰冷的眼神刀子一般刺痛了她的心。晚歌不怒反笑。“是。”
“你听到么,外头多少亡魂在哭喊,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即将死去。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成全你的野心。”眼前的脸庞虽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可那如出一辙的眼神却仍是令她感到不安,年轻稚嫩的容颜,却满是妖魅而阴沉,有什么她不欲神思的火热在跳动。
“若非你狠心待我,我又何必如此?”晚歌眼露凶光,却又强行压了下去。“你可知这千年来我有多苦?我反复轮回找你,却始终一无所获,我不愿相信你当真狠心至此,直到我耗尽了最后一丝生魂——酹月,你总怪我自私,可曾想过,先放手的那个人,你,才是当真自私!你若不放开我,我情愿与你一同长眠墓底,我不会痛苦,更不会不甘,只要你在我身边,我魂飞魄散也无怨无悔。可是你呢?你呢?!”眼泪流了下来,她双目通红,嘴唇发颤,一双手死死攥在身侧,强忍住掐住她颈子的冲动。“你连死,都不肯让我死在你身边!你推我出去,你让我痛苦终生,你用这样的绝情来告诉我,我对你来说什么也不是!”
酹月沉默不语,晚歌心头烦乱,喉如火烧,仿佛立刻便要吐出血来。“我为什么不配讲心?我对别人冷酷无情,可对你,从来情深十分。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我再黑心,对你也总有一丝光明,你却拿着天下人来与我衡量对比,那些人,称你一声圣女,不过是哄你献身大义,你就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呵,真是可笑!”
“说完了?”酹月静静开口。
“没有。”晚歌一怔,赌气叫道。
酹月低垂双眼,眼底容色终于有些难言的晃动。这变化落在晚歌眼底,她顿如是抓住了什么希望,一步上前:“酹月,这么多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到底……爱过我没有?”
“呵。”
“你冷笑什么!你又想说,我这种人不配讲爱,是不是?”晚歌通红着双眼,怒冲冲地甩手。“我为什么不配?我再坏,我也比这世间大多数人更懂得什么是爱!可你呢,你呢?你懂什么是爱吗?别用那种令人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是跪在你脚下的愚民!”
酹月沉默了,再望向她时,眼底隐隐有了些复杂的悲悯。
“不要这样看着我。”晚歌阴下脸,一字一字地说。
“这么多年了。”
晚歌一怔,“酹月……”
“你心中的戾气,依然没有化解。”酹月忽然念咒,周身爆发出一阵强大的白光,那魔弓的黑光在她手中忽隐忽现。
“我心中的情爱,也一样不会化解。”晚歌倔烈地说。“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毁了这魔弓,助你阻止魔王降世,让这世界恢复前一刻的太平模样。”
“先杀再救?”酹月淡淡接口,语带讥嘲。“不,我不需要,倘若这是你用以证明初心的方式,那么,我的做法也必与千年前一样。”
晚歌一呆,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又想以身殉道?”
酹月不答,只默默加快了念咒的速度,周身灵光爆涨,那魔弓陡然间剧烈震颤起来,伴随着外间天崩地裂的巨响,头顶黑影陡然间爆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杀了她!”
晚歌心头突突一跳。眼前的酹月,虽然容颜已改,可那眼底沉静,身周圣光,无不与当年景象如出一辙。她的心,她的选择,也无不语当年一般,深深刺痛她心。她忽地冷笑退后,却又脚下生根。“你的菩萨心真好……真好!”
酹月并不看她,静静念咒的模样忽然安详地让她害怕。仿佛她是天上的神祗,不过片刻时间就要回去天界。
“果然博爱之人,最是无情。你曾舍给我的那些美好回忆,原来,都不过是你的菩萨心肠吗?呵……呵呵……”她口唇发青,身子更是剧烈地颤抖着。“你的心透彻干净,却也少了一丝人性。我竟不知,原来这么多年都是爱上了一具泥塑木雕,我要你做一个女人,会哭会笑会嫉妒会去爱的女人,而你,却偏要做神。”
酹月仍是静默,只周身灵光忽然黯淡些许。掌心流出的鲜血被晚歌拂在指尖,滚烫的触碰,转眼成冰冷。
“你的菩萨心真狠……真狠!”晚歌忽地大叫。
“菩萨……心?”酹月终于应了她,却是重复了这样一句让她深恶痛绝的话。
“难道不是?”她的镇定影响了晚歌,她又隐隐抓住了一丝模糊的希望。
“你杀了那样多的人,却来质问我的菩萨心肠?”酹月蓦地握紧了魔弓,任凭皮肉翻飞,鲜血崩流。
“我杀再多人,也不愿伤你分毫。可你,却宁愿为了他人,伤我彻骨。”晚歌恨恨道。
“你杀人造孽,却将源头推在我的身上。这就是口中所谓对我的一丝光明?”
过于冷静犀利的态度刺伤了晚歌,她咬牙道:“当然是因为你,当年我本已打算收手,可你却不给我回头的机会。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是你,逼得我千年来作茧自缚。如今你却要摆脱干系么?你休想。”蓦地上前,她轻轻攥住了她一绺乌黑长发,在指尖细细卷弄。“你是我的,酹月,你的每一寸骨肉,你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我的。”
酹月一怔,却不怒发笑。“睁开眼睛看清楚,我的每一寸骨肉,每一根发丝,可还是我?”
“你……”
“我早已在千年前便已死去,你强行逼我出世,更霸占她人身体,你以为这样子的我还是我自己?”
“……”
“你看看清楚。”手指的鲜血随她拂过脸颊的动作,一滴悠悠悬在了眼下,似落未落。“这张脸,这双眼,可还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酹月姐姐的人格解体我真是爱到不行…
☆、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爱的角度上,多少人希望有晚歌那样的偏执,却败给了自己。
我不想做晚歌,我想做沐姐姐,平淡地偏执着,爱着。
而我爱的人也一样。
晚歌怒意顿消,呆立片刻,轻声道:“容貌不过障眼之物,百年后,都是白骨。我知道是你,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酹月淡淡诘问。
“是。”晚歌固执地点头。一时怔忡,却又被她眼下悬赤夺去了心神。仿佛仍是昔年初见,她淡然而至,天生一股清冷,非黑即白,倒是眼角旁一颗细小如针的朱色痦子让整张脸蓦地生动起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眼下的泪痣,这原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却原来……早已承载了那样多关于她的记忆。
她蓦地上前,也不多言,双手抓住她的衣襟,奋力一扯。
酹月并不挣扎,任由她炽热的眼神几乎烫伤灵魂,苍白细致的颈子下,一字横开的锁骨旖旎如画,左胸上一颗嫣红小痣,清晰地灼人眼窝。
“这是什么?”晚歌轻声问。
酹月不答,目中隐隐一丝波澜,定格在她眼下一点朱红。
“你若流泪,我必心灰。”晚歌喃喃低语,思绪飘散,忽然间便着落在千年前的某个深夜,她踏月色而归,她拥被静坐,恬淡而平静的眼神冲刷去她满心的阴霾,让她一瞬间……有了回家的感觉。
“你都记得的,对不对?记得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甚至记得在你和我决裂之前我们之间所有的甜蜜与快乐。”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肩头,她怜惜热爱的眼神如火焰般烫伤了她。
酹月终于不再冷硬如石,平静的眼波掠过隐忍的一丝伤悲,转瞬即逝。“不记得。”
“骗人。”晚歌瞬目轻笑,手指温柔地动作着,很快,替她拉合了衣裳。她退后一步,目光笔直地落在她的脸上,笑意温暖如三月初开的春杏。“我,即便忘记了自己,也绝不会忘记你。”
“呵,是吗。只可惜,你处心积虑千年,不过是……”酹月轻勾唇角,望着她的眼神清楚的嘲讽与厌恨。“不过是眼睁睁看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
晚歌心头剧震,只觉万箭穿心般的疼痛席卷而来,刚一张口,一口鲜红涌出,又被她狠狠咽下。咬牙切齿:“我绝不会让你再一次……死在我面前。”
酹月漠然望她,忽然——
“还在等什么……杀了她……虎神的圣女……”
“你不想要永生与力量了吗……快拿回我的魔弓……杀了这个女人……杀了她!”
天崩地裂的巨响在二人耳畔徘徊。这墓室中,除了她二人灵力强大尚能抵御,蓝婧等人早已被强力波动的气浪震晕过去。晚歌扬脸,半空中的巨□□已然愈发逼近。她感受到面前魔弓的颤抖,那迸裂的寒气如同玄冰打制的利刃没入皮肤,生生刺骨。“酹月,把弓给我吧。”她急切地说。“你快压制不住了。”
酹月一怔,握着魔弓的手指顿时下意识加重了气力,而这徒然使她双掌受伤更重,大量的鲜血流淌了下来,她脸色苍白,望着晚歌的眼神却更形坚定。“无谓伤害无辜。”
“离开这具身体,我将无处依存,唯有一死。”晚歌一怔,顿时明了。心头一丝疼意掠过,她淡淡地说。
“你既入轮回,便当遵守规矩。强占生人躯体,驱逐生魂,与强盗何异?”
她静静望她,冰肌雪骨,那本属于另个女人的脸孔与身体如今承载着她的灵魂,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比月光还要清亮,比天空还要明净。就如她的心思,她这样一个人,从来不屑排场,虚与委蛇,从来……清楚地一眼看破,黑白分明。
“强盗?呵,是啊,我就是强盗,我掠夺力量,掠夺人心,就连你对我那点怜悯,也是我巧取豪夺而来。如此,你可满意?”
难掩心底狂涌而至的悲哀,晚歌忽地冷笑,不待酹月回答,劈手便握住了魔弓一侧,奋力夺取。
不意她竟会忽然发难,酹月一时分神,被她抢去了魔弓。她并不畏惧,只冷冷望她,口唇微动,已然开始诵念那沉寂千年的圣咒。
狂风猎猎,那本隔绝在外的墓室忽然间如同破裂的船体狂涌进冰凉的海水,断裂在地的藤蔓更是像海藻般疯狂飞舞,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卷起蓝婧等人甩出室外。察觉到情势的危急,酹月愈发心急,强行催动圣咒的时候忽地心口一窒,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酹月——”怕魔弓伤了她,晚歌并不敢靠近,然而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嘴角的一丝朱红,她蓦地想起了什么。“沐槿衣,我知道你能听到我,我有一事相求,你若允了我,我保她身躯不毁!”
酹月怔住,讶然抬眸。只听晚歌又道:“我既能请了它来,自也能逐了它走!你若有灵识,便帮我阻她自毁,这太平人间,我必当还给你们!”
“你——”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酹月清明的意识陡然间有了些许空落,就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感知,而最可怕的是她竟清楚的知道这一点。体内,一股力量正在升腾,虽不至横冲直撞,却也硬生生让她有种要被推出躯壳的感觉。
“对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莫名的熟悉感盈满心脏,酹月渐渐茫然。“你是谁?”
声音消失了,而身体深处,那温暖的感觉更加清晰。酹月思忖了片刻。“是你啊。”
“我不是你的转世。”那声音再次响起,固执又冷矜,似极了她从前的样子。“大祭司曾说,天道乱,圣女应运而生,可你早在千年前就已经死去,所以,我不过是恰恰被选中,做了你入世的载体。”
酹月沉默不语。那声音又道:“我必须阻止你,并非为我惧怕,而是我察觉到她的内心,太危险了,我不能让小软就这样死去。”
“小软?”酹月沉思着,“是被她夺取身体的女孩吗?”
“是。”
被那声音中的悲怆与情深触动了,“她是你什么人?”酹月想也没想,直觉地问。
黑雾愈发浓重,而那漫天的黑雾中一道纤细身影却傲然而立,灵光流转,眼神清冷如冰。
晚歌垂眸,呆呆望着手中魔弓,足下如生了根一般难以挪动。“酹月……”她轻声呼唤,却分明知道不会得到回应。“你总说我在逼你,可你,又何尝不在逼我?”
“你要我走,便驱逐我千年不见。如今你要我死,我又怎会令你失望。”
她清瘦的身影立在一片焦土之中,终于迈起的步伐,停在那块古怪的黑石前。手捧魔弓,她恭敬地将它嵌了进去,再引刃气割破手腕,引血其上。
轰然巨响,魔弓瞬间爆发出血红的一片强光,将整个震动的墓室都笼罩住了,甚至盖过了他们头顶那铺天盖日的黑雾。
酹月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心头一震。
“沐姐姐……沐姐姐……不要……你别信她,等她引来了魔鬼,她就会彻底夺取你的身体!杀了她,趁现在她无暇□□,快杀了她!”
一道尖细的小嗓子忽然在耳畔响起。酹月下意识地向前方望去,一片浓雾,伸手不见五指。“谁?”她又是谁?
“小软,不要胡来!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你听话,千万不要胡来!”
“沐姐姐,我不怕死,你别——别上她的当,我看到她的心思,她不会放过你的,她的目的就是复活这个女人啊!”
“小软……”
“沐姐姐你信我,现在——就是现在,快杀了她!我感到强烈的邪气在侵入,她在引魔鬼入体!沐姐姐,我活不久了,你快杀了她,我要你平安无事,沐姐姐!”
“不要……小软不要……不要!”
酹月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直到体内那涌动的热气开始变得急躁不安,开始拼命地想要夺回这躯体的主宰,她终于开口:“我若舍身净世,岂不正如你意,为何你要阻止?”她以灵魄殉道,一切归于平静,这身体必将安然无恙,又能阻止晚歌的疯狂,她不明白为何她定要阻止于她。
“你若殉道,她必疯狂,届时,她愤而毁灭一切,小软她……首当其冲!”
“我以为,你舍肉身与我,早已想明了这点。”酹月淡淡地说。
那声音一怔,须臾,幽幽道:“方才你问我,她是我什么人。现在我告诉你,她……”
“她是我爱的人。”
地面忽地一震,耳边又是一声巨响,混杂着浓烈欲呕的血腥味,穹顶仿佛近在眼前。
“爱……”酹月低声重复。
“是。我爱她,我不能让她有事,任何痛苦我都愿意替她,哪怕是死。”那声音终于不再冷漠坚忍,微微颤抖的语气,泄露了她隐秘的情动与不安。
爱……吗?酹月微微出神,依稀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个人也曾在她耳边轻吐私语,她说,她爱她。然而时光不及荏苒,血光便染红了誓言。背叛,欺瞒,登天般荒谬可笑的野心,将她躁动的灵魂鞭笞成泥,仿佛千年修行,一朝打回原形。
她忽然冷笑:“爱?比起苍生之爱,这种自私的狭爱,有何值得称颂?不过是俗人堪不破□□与贪妄,自欺欺人编出的谎话罢了。”
那声音道:“你也是凡俗之人,不过天生灵力,被奉为人间神明。我只问你,为何你爱苍生是大义,我爱小软便是自私?这世间万物,你样样在意,而我恰恰相反,天地之大,在我眼中唯有小软一人,我只要她平安,天崩地裂,又与我何干?”
“你……”
“她固然是痴恶之人,可你,又何尝无辜?”那声音忽转冷肃,“她盼你同生,你却偏要独死,我不管你二人是非恩怨,只情之一字,可是你负她在先。”
从未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说辞,与晚歌素来的霸道张狂还不同,这女子仿佛天生一股偏执,并非为爱而生,却甘愿为爱而死。看似无理的说辞,可从她口中说出却是掷地有声,至少在这一刻酹月无法辩驳,因为她心中清楚地明白,倘若千年前她是自己,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选择爱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意味着祸福相依,意味着,无论她做了什么,你都会陪伴到底?
所以……真的是她错了吗?
在她晃神的当下,半空中的黑雾却渐渐消失了,与其说是被红光压制,不如说是被那红光吞噬了。她看到满天血光中那熟悉的眼神正渐渐失去原先的清澈,她看到她,瘦弱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下一刻便要摔倒在地。
“你若恨她,便大大方方去恨,无谓否认从前的情意——我以为,爱与恨,其实并不矛盾。”
那声音,沐槿衣,再次冷冷开口。
酹月偏着脸颊,努力地在一片夺目的血光中寻找那个能够看见她内心的女人。然而,徒劳。
“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否认你对她的感情,她告诉她,你从未爱过她,你将她逼上绝路,看到她疯狂的样子,你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除魔卫道,摒弃俗念,你告诉自己,这才是你正确的活法。这千年来,你封印自己,不去思考也不去缅怀,我只问你,如今你再次看到她,你的心,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悔意?”
片刻的迟疑,她颤抖着嘴唇,吐出二字:“不曾。”
“呵,虚伪。”沐槿衣轻笑一声,忽地,拔高了语气。“她来了。”
酹月错愕回头,却见不知何时,晚歌竟已立在自己身后不足五步之处。
满是鲜血的双手向她颤巍巍探出,原本黑曜石般闪亮的双眼,此刻如蒙沉雾。“杀……了……我……”干涩如纸的嘴唇上下启合,她的声音,低哑如同砂纸在细细摩擦。
“在我还……还认得你之前……”那双眼,一阵闪烁,忽然,一滴晶莹跌出眼眶。“杀了我……”
☆、第四十八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上)
对上那双渐渐混浊的眼睛,酹月心口一震,竟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此时已然拿回了一半主导权的沐槿衣却并不依从,她的双腿……动不了。
“动手吧。”沐槿衣冷冷地说。“她的用意想必你很清楚。她拼了一死引魔鬼入体,此刻魔鬼就在她的体内,你只需催动圣咒就能净世重生,完成你千年来的使命。”
酹月沉默。灵力凝成的圣光在指尖缭绕,抬起手,她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已然失去了最后一丝亮泽,她知道,时机只在这一刻,再拖片刻,魔王彻底控制了她,届时,只怕她再想动手,也是无能为力了。
“为什么还不动手?”沐槿衣的声音再次从她脑海深处传来。
她仍是沉默,只心头那不得见光的角落,隐隐一丝情绪如死水初醒,泛起恼人的波澜。
“怎么,你下不了手?”沐槿衣淡淡道。“她杀你族人,毁你家园,却还恬不知耻对你言爱,这样的人,你为何下不了手?”
被她言辞带动起久远到几乎泛着霉味的记忆,酹月黯然垂眸,是呵,她杀她族人,又毁她家园,为何……她竟无法集中精神催动灵力?为何,她竟无法坦然面对她渐渐死去的眼睛?
“你又想以身献祭?”仿佛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沐槿衣语气沉肃。“只可惜,千年前她输你一着,千年后,却是你慢了一步。”
“为什么……”一直沉默着的女子终于开口,语声低沉,隐带风雷之势。为什么她能如此顺利引邪灵入体,而她自身的气却消散如灯灭?这到底是她天生的黑暗与邪灵契合,还是……还是……一个念头猛地跃上心头,她不敢置信地瞪住了她。
“没有错,正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会……”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渐渐蔓延,她感到不知名的疼痛,仿佛细沙落入眼中。
“这千年来,她轮回数次,却遍寻你不着,若非一股执念支撑,我想,她早已化为空气消散在人世之中。”
“很奇怪么?就算神仙都有五衰之时,何况,她本一介凡人。”
“所以,她夺取这副身体,又将我引入你的体内。”酹月静静接口。
“是。”
“你不恨她?”些微的疑惑涌上心头。晚歌夺她恋人躯魄,又妄图夺她的灵体,而她,竟如此冷静相待,不卑不亢。
“起初的时候,我恨过。”沐槿衣坦然地说。“我恨她布局千年,操控人心。恨她夺舍小软,蓄谋灭世。可是当我看到那一切,明白她一直以来对你的执着,我心中,便只余下同情。”
“你可怜她?”酹月蹙起的眉目依然静美如画,只眼底渐渐浮生的情思,悠悠荡荡,难以尽述。
“我可怜她,更可怜你。”
“我?”
“你与她都是倔烈之人,一旦决定,便执迷当往。只是,她的执着在你,而你,却在别处。”
“这是她千年来始终无法释怀的死结。你对她恨之欲死吗?这是你的真心吗?她不愿相信你从未对她另眼相看。”
“方才你说,她这种人不配讲心,可我却不认同。我以为,这世间只有不能宽恕的罪恶,却没有不配被爱的人。”
酹月静静思量着沐槿衣的话,忽然,皮肤隐隐灼痛,眼睛更是一阵酸胀刺痛,她抬起脸来,那赤光之下,晚歌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摇晃。
“她快支撑不住了。”沐槿衣说。“你再不出手,最多半柱香的时间,魔鬼便会彻底掌控住她,那时候,别说守护,连你自身都会成为魔鬼的祭品。”
指尖灵力再次凝聚起来,脑中反复回想着沐槿衣方才的说话,酹月淡淡开口:“你珍爱这女子,宁愿以身相替,可倘若有一日,你的父母至亲命悬他手,是否,你仍是无怨无悔。”
沐槿衣心中一动,下意识地便望向了一边晕厥过去的蓝婧。“这个问题,我早已做过选择。”当日蓝姐与小软同时遇险,根本不急思考,她的本能给她做了最好的选择:救蓝姐,然后,与小软同死。
“你选择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酹月微微瞬目,指尖陡然间亮起的剧烈光亮如同太阳升起。
沐槿衣平静回答:“我选择爱,无论,我爱的是谁。”
这句话令她微微失神。“爱?呵,什么是爱?霸占,利用,然后,再彻头彻尾的摧毁?”白裙飞扬,一道白龙般的锐芒陡然间拔地而起,雪光接天。以爱为名,连背叛都是那样的冠冕堂皇,倘若这是爱,世人为何还要为之疯狂?
“不,是保护,包容,还有毫无保留的奉献与牺牲。”
雪光与赤光相撞,迸裂出残光万丈,酹月长发凌乱,脸染薄红,明明一身零落,却未见狼狈。
直到沐槿衣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像你正在做的一样。”
她倏然凝眸,错愕地侧过脸颊。“正在……做的?”
“你下不了手杀她,而她,甘愿代你而死。千年前,你推她出去,分明是不忍她陪死墓底,却偏要断情绝爱,告诉她你有多恨,从此参商不见。”
酹月微微沉默。“道不同,如何相容?”
沐槿衣毫不犹豫:“就算各走各路,又为何,定要否认初心?”
狂风吹乱鬓发,扬起她周身衣袍猎猎飞扬,眼前的一切仿佛白昼与黑夜相撞,倒卷的气流掀起火山迸发般狂热的巨浪,径直将那墓室砰一声炸裂。断藤卷着蓝婧与唐勤之等人的身子在半空中摇摇欲坠,沐槿衣心中忧急,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爆发出救人的力量,而那力量竟便当真自她的身体迸发出来,她看到一道柔和的白光在蓝婧的身子下铺展开来,犹如一道气墙,将她牢牢护在了安全的地方。
她松了口气,忽然眼前一刺,只见红光大盛,晚歌手中的魔弓嗡嗡不止,而那原本垂手静立的人竟然缓缓抬起来手来,黑黝黝的魔弓举在身前,一手捏住弓弦,俨然是要拉开的姿态。
不能让她拉开这弓!酹月心头大乱,这魔弓一旦拉开,犹如射日之弓,从此这人世再无光明,必将血流成河!
陡然间翻卷而起的气浪鼓动她单薄的衣袖,踝上那精致的银铃在狂风中细碎作响。铭刻在心的圣咒,即便沉睡千年也从未忘怀。可当她终于一字一字念出,天塌地陷的同时,一丝淡淡的疼痛却终于如雨后青笋般在泥土中探出头来。
为什么会痛?她不知道,也不愿深思。只明镜般清澈透亮的眼底陡然掠过懵懂的情丝,却是为了耳畔那一声温柔的呼唤。
“酹月。”
谁?谁在唤我?
“酹月……我,好想你……”
晚歌……
手指紧紧攥在胸前,一千年的空白与消磨,她自以为强烈的恨意在一点点消散,却有着温柔到让她害怕的情绪渐渐浮动上来。
“沐姐姐……我好难受……我不要变成魔鬼,我不要……不要伤害你……”唐小软微弱的嗓音忽然轻轻地响起。
沐槿衣心头大痛。“小软,你撑住,很快……很快就结束了!”
结束?心脏似伸出了一根瞧不见的细线,酹月缓缓凝目,而线的那头,一个青衣的身影飒沓而至,微微勾起的嘴角,满是温柔的笑意。眼底跳动着悦目的薄光,她温柔唤她,一声声,一句句。
“酹月……酹月……”
呆呆地看着,一贯冷清的眼底,终于慢慢洇湿。
“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回到从前?酹月,我知道错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
回到……从前?些微的晃神后,她忽地一凛。不,不可能,事已至此,她们还怎么回到从前?没有错,她是曾被情爱所惑,倘若她是普通的女子,或许早已妥协,可她不是!她是一脉相传,守护一方安宁的圣女啊!
并不知她心底暗潮,晚歌眼含笑意,犹自说道:“是啊,从前。我还记得初见你时的模样,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一个多么冰清玉洁的姑娘啊,她的眼睛真漂亮,可,为什么却独独容不下一个我呐?”
初见时的……模样?她心头微颤,探出的手指在空气中徒劳地划过,留下短促的一抹伤痕。
“我费尽心机接近你,走到你身边,看着你对我,从陌生到熟悉,从警惕到信任,从淡漠到……在乎,我看着你一点点地变化,我以为……你也是爱我的,所以肆意妄为,赌你,最终会留在我身边。原来果然爱有多深,错……就有多深。”说到此处,语声已然哽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酹月微微晃神,脑海深处却仿佛仍是旧时模样,那青衫飒沓的女子扬眉浅笑,眉间落下的阳光虽藏阴影,却也有着切实的暖意。
她终于转过身来:“晚歌。”
终于听到这久违而亲密的称呼,晚歌几乎全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喉头如被烈火焚烫。
“为什么,我们会这样?”似是在问她,然而,更多却是在追问自己。酹月淡淡地说,白如月光的衣裙肆染鲜红,那圣洁的白与刺目的红交相辉映,反添一份诡谲又邪魅的艳丽。她笔直地站立着,皮肤被狂风吹成纸般的苍白,唇上最后一丝淡红也渐渐隐去,眼底森寒如冰,而那寒冰的深处,却隐隐有着消融的痕迹。
晚歌颓然一笑,并不回答。只心底缓缓涌上的绝望,巨浪般一下下拍打着她的心。
“你时间不多,可有何话,还想对我说。”
本以为只如冰火,又如云泥,她对自己除了恨意,便只余十足冷漠。没想到,那神祗般的女子竟向她抛来了新枝,肯拉她出泥泞,纵然,或许只是对她将死之人的怜悯。
半晌,苦涩轻语:“无。”
“好。”
一声“好”,令她心如刀绞,却又难以言喻的轻松席卷而来。她望着她的眼睛,千年后,她终于再一次这样望着她的眼睛,不虚弱,不闪躲,满满当当心满意足的温柔。
“酹月。”她轻动嘴唇,笑意噙在嘴角。“我爱你。”
“我曾对你说了无数的谎,只这一桩,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我问心无愧。”
她静静望她,淡薄的嘴唇忽而轻勾。“好。”
又是一声“好”。简单又明了,温和又淡然,一瞬间将她与她的距离拉得如此之近,一瞬间,却又如此之远。
晚歌忽然崩溃,心脏如被压榨成泥。“怎么办啊……酹月,我看不起我自己,因为事到如今我还想要逼迫你,好反复求证你的心,是否,曾经爱过这样一个卑劣的我。”
酹月仍是静静地,只望着她的黑眸,忽然间蒙上了一层清薄雾气。
“不要说……求你,不要说。”倘若答案还是一样,那么,她宁愿只读她眼底的冷漠,给自己留存一分卑微的希望:起码……她没有亲口告诉我。
周身忽然一阵急遽的震荡,仿佛什么排山倒海的力量急欲冲天而出。
“小软——”沐槿衣忽然叫道。“你听着,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到最后。你要坚持住,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沐姐姐,快、你快走!我的手……我的手完全不受控制了!我——我好怕!我怕我会伤到你!”
“小软!”沐槿衣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对着别人如何凌厉机智,可当此时却也只能哽咽无言,暗暗盼望唐小软能够坚持下去……千万,不能被邪灵吞噬了元神。
“唐小软。”晚歌忽然唤她,“你的身体,我会还你。”
唐小软只觉全身疼痛欲裂,被浓浓的邪气压地几乎便要散魂,若不是心中对沐槿衣的牵挂实在强烈,大约早已魂飞魄散。此时听晚歌说了这句,不禁一呆:“你……”
晚歌涩涩一笑。“你说的没错,我的魂魄早已在一次次的轮回中被消磨死去,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可怜的、只能依附她人身体而生的怨灵。我在你体内多年,自以为早已操控住你,却不想今日你为了爱一个人,竟能以凡人之躯,压制住魔王灭世的力量。是我,向来低估了你。”
“什么?明明是你在——”唐小软本欲辩驳这应当是属于晚歌自己的力量,谁料,却被她径直打断。
“你还不明白吗?我连魂魄都没有,没有你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支撑,空有怨力,又能做什么?”
“你可知,我有多么羡慕你?”
“我……”唐小软心中本对她充满了无比怨毒的恨意,然而此时那恨意竟忽然没有了着落之点,她只觉一阵茫然。
“相见怎如不见,多情还似无情。”晚歌喃喃自语。“我好羡慕。唐小软,我真的好羡慕你。”
须臾沉默,唐小软一贯软萌可爱的嗓音竟难得有了严肃的大人样。“她也是爱你的。”
酹月心底微震,眼神复杂地望了过去。
“将死之人,你又何必哄我?”晚歌却并不肯信。
“正因你在我体内多年,我才如此笃定,她是爱你的。”唐小软坚定地说。
晚歌心乱如麻,却仍是卑微地抓住了一丝微薄的希望。“为……为什么?”
“自从沐姐姐出现,我,断续开始在梦境中看到你们的过去。”唐小软道,“我看到你怎么耍心机接近她,也看到她如何一点点地被你吸引。为什么我第一眼瞧见沐姐姐就特别安心,是因为你啊,你知道吗?两个人的羁绊延续千年,要花多少力气,才能去恨一个人千年?恨到不愿苏醒,恨到,宁可自己独身一人长眠在冰冷的墓底?”
晚歌沉默,可眼底的混浊却渐渐弥散,一丝微光自瞳孔深处缓缓亮起。
“可尽管如此,我与沐姐姐,我们却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不是你们的延续,你从千年以前就一直在错,错到如今……你终于悔悟了,可——”说到此处,唐小软气息微窒,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可你却就要死去了……”
“你不恨我?”如酹月质问沐槿衣一般,晚歌窒了窒,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一瞬间,沐槿衣那冷矜恬淡的容颜在心头兜兜一转,难以描述的温柔情绪涨潮般轻拍心坎,唐小软微微一笑。“恨一个人太辛苦,还是不要了。何况若不是你,平凡如我,又怎可能得到沐姐姐的青睐,与她同生共死。所以,无论你带给我多大的磨难与苦楚,我都记你这份恩情。”
片刻的停顿,晚歌抬起脸来。眼前那清颜如旧,透彻温柔的双眼,藏着亿万星辰,仿佛……绛河辽阔。她心如火烧。“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千年前你不肯爱我,而千年后,她却愿爱她。”
酹月沉默着,偏过脸去。
“覆水难收,呵呵,覆水……难收啊。”再次淌下泪来,她被咬得青紫的嘴唇阵阵发颤。“我总在逼你选择,竟不知——酹月,爱,从来是没有选择的啊。”
“我还在执着什么?还要争什么?难怪这么久了,你看到我,仍是一脸的戒备,冰冷的眼神,刀子一样戳在我的心上。”
那温润如月的脸庞,带着淡薄的雪光,乌黑的眼睫轻轻颤抖,终于,一滴晶莹滑落了下来。
眼泪跌出眼眶的同时,那原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几乎是立刻一颤,两道意识同时被疼痛撅住,握着魔弓的手指颤抖着,弓弦处缓缓滴下赤红的鲜血。
“不要哭,酹月,不要哭!”
“沐姐姐!我没事的,你不要哭!”
察觉到自己体内那始终压制不下的属于唐小软的意识,晚歌此时却没有了半点愤怒的念头,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平静与安详。原来,这就是放手,原来,这就是……绝望。
“不要哭,酹月,永远也不要再为我流泪。”平摊的掌心忽然一阵柔光涌动,她怔怔地望着她,被魔弓伤得皮肉翻飞鲜血崩流的掌心,一片夺目的赤红中却赫然一滴晶莹闪动。
而她甫溢出的清泪却不见了,仿佛一双温柔手轻轻拂过,苍白的颊上只余一丝淡薄的水光。
“昔年血泪,今日方偿。”她轻语。
那淡红的嘴唇微微蠕动着,她的声音终于不再冷硬如石,淡淡的温情如同雨后扑面而至的青葱与微凉。“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明白吗?是你让我第一次知道流泪的滋味,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刻。所以你的偿还,我不需要。”
晚歌不禁情急:“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可是,我知道的太迟了。酹月,我不会再勉强你,你相信我,这次我真的放手了。”
见她仍是默然,她急切之下,几乎呕出血来。
“你还是不懂。”泛红的眼眶,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水光。“我入世,并非为你,更无须你夺她人躯魄让我重生。千年了,你做了这许多,可曾有一次为我想过,到底,我想不想要?”
呆了片刻,难以言述的悲伤,如同瞬间封冻的港湾,她苍淡的微笑停在了最后一刻的温暖。醍醐灌顶的悲凉与愤然被提到一个濒临爆发的临界点却又突然消散,她只觉无比的虚弱哀伤,更兼十分疼痛与歉疚。半晌,方喃喃开口:“对不起。”
“好。”
微微一怔,好?
酹月侧过脸去。“现在,我回答你。”
死水一般的沉默,仿佛天崩地裂都是虚无,就连沐槿衣与唐小软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不愿打扰这一刻蔓延千年的情殇。
“我恨过你。”终于,酹月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淡淡地说,却又在晚歌眼如死灰时望住了她,再度开口。
“也,爱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计划的悲剧,终于扭过来了。给自己点个赞。
居然一不小心又多写了一千多字。小金牛们笑死了。
☆、第四十八章 人间别久不成悲(中)
“酹月!”晚歌全身一震,双眼通红如同燃烧的火焰。她没听错吧?是真的吗?酹月她……她刚才是说了这句……她爱过她?
爱过,虽然听起来终归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可至少她给了她一心想要的结果,哪怕这结果并不圆满。
双手颤抖如同山崩地裂,晚歌低眉沉思,忽地皱眉:“唐小软。”
“啊?”
“倘若现在你与她只能活一个,你怎么抉择?”
明明早已经历过好多次的生死危难,可这一次,唐小软却蓦地一呆,直觉便道:“我不选!”
晚歌冷冷道:“呵,你方才不是还言之凿凿愿意为她而死?怎么现下便怯了?”
唐小软勃然大怒:“谁怯了?都是你惹出了这些祸事,我跟沐姐姐本来好好的,为什么非要生死别离?我不要,我要跟沐姐姐一起活下去!”
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激烈,许是为着对形势莫名的不安,更揉进了三分令人心疼的颤意。沐槿衣呆了一秒,瞬即眼底生潮。
抬眼,看到酹月掌中若隐若现的灵光,晚歌淡然微笑:“很好。你能有这份魄力,不愧是能承载我千年怨力的人。”说罢不待唐小软开口,径直望向酹月了然的双眼:“还不动手吗?”
倘若她不引魔鬼入体,要想化解这场浩劫,必当是自己如千年前一般以身献祭,方能净世。然而,如今却是……静静望着面前那张明明陌生却又熟悉无比的脸,她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走便走,终究是要让我永世难安。”
“酹月,我——”心底浮上明晰到彻骨的疼痛,晚歌苦涩一笑,罢口不言,只心中再无平静。并非寻常意义的死亡,这次,她将彻底消散在这人间,山川河流,清风雨露,所有能记取她存在的一切都将被淡忘,她连一阵风,一颗细砂,一抔土都无法幻化,这一次,她是永久的消亡。
一双玲珑赤足蓦地停在眼前,鼻息生暖,她闻到熟悉的草木清香。
“你……”抬头,却是一只精致的足钏被静静托在掌心,沿着那细密绵长的掌纹,仿佛将柔情也蔓延到了心底。泪目,然而那温热却只在眼眶中打转,她固执地不肯让它掉落下来。过往一切如同镜中花月,此时历历在目,仿佛看到那十六岁的少女伫立廊下,纸伞紫槿,人如花娇。
“换礼。”酹月秀美微蹙,指尖微微一颤,却是被她身上狂涌而出的黑暗力量灼伤了皮肤。她脸色未变,只固执地保持着这样一个主动姿态,眼底的雪光渐渐融化,温暖的泉水缓缓流动起来。
温热终于砸落,晚歌心乱如麻,目光笔直地望着她。“好。”双手却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只能眼看着酹月将那足钏轻轻系在她的腰间,又将那玉取出,郑重握在自己掌心。
“酹月……”一声喊出,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饶是她一贯强于言辞,口舌灵动,此刻也只能涩然沉默。
魔王的力量渐渐失去控制,那身体纵然再天赋灵能,也禁不起这样三股力量的撕扯。属于唐小软的身体开始渐渐抖得厉害,曝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已明显出现大小不一,如同剑气划破的血痕,丝丝缕缕的鲜血滴答渗出。唐小软的本灵力量最弱,一旦魔王占据了上风开始吞噬余下的灵体,她自然首当其冲。
“救救小软,我恳求你。”
沐槿衣的声音打破了此一刻暗藏波澜的平静。酹月与她共生一体,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淡淡道:“你可想清楚了?”
“是。”沐槿衣坚定地说。刚才酹月无法集中灵力,其固然是有对晚歌的不忍,再一个,是因为她占据了这身体一半的意识,酹月无法与她的身体完全融为一体,自然不能将圣女之力发挥到最大。让出身体意味着自己将永远沉睡下去,无论她净世成功与否,或许,自己都将永不会再醒来,这一点沐槿衣自然清楚地很,只是眼下的情况却再容不得她多作迟疑了,或许只在下一秒,小软她便会……彻底消失。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在一股冰冷的力量兜头兜脑向自己扑来的同时,唐小软咬着牙,嘶声叫道:“沐姐姐,不要——”
“小软……”
“我不想做选择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无论怎么选,我都会和你分开啊……”
“我不要……不要和你分开……”
微弱的声音越来越低迷,沐槿衣心如刀割。“不要再犹豫了!”她忽然厉声叫道。周身一股白色强光陡然涌起。手足顿时陷入到一阵春光般的温暖之中,沐槿衣闭上双眼,一瞬间耳边仿佛刮过数万里长风,身体更是急遽下落,仿佛眨眼间便已落入了万丈深渊。没有疼痛,没有不安,也没有任何不类的情绪盘旋,她就像是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温暖泉水之中,更如是最初睡在母体中的柔软与平静。好想睡一觉啊……她模糊地想着,而很快地,双眼便如压下了千斤巨石,再也无法睁开了。
“沐姐姐……”
微弱的声音仍在低低地呢喃,却仿佛只剩下一丝浅薄的意识,因而本能唤出最重要的那个名字。
“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你说过会保护我一年的!现在才过去两个月!沐姐姐……沐姐姐!”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骗我,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沐姐姐,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要和你一起!”
狠狠地闭上眼,让那吞噬一切的冰寒彻底包围住自己,毫不反抗的姿态如同向那黑暗的眼睛投以了邀请。
晚歌厉声叫道:“唐小软!”
“滚,你滚!你们都给我滚!”尖细的嗓音语无伦次的痛骂着,缠缠绵绵的痛意从脚底一拥而上,全身心的冰冷。
逆光里,晚歌抬起头来,明明暗暗的光影勾勒出她淡薄的表情。“曾经,我也想这样子与你死在一处。”
察觉到自己熟悉的那股力量在一点点地涌进身体,酹月下意识地抬手,口唇微动,那熟悉的咒文几乎是一瞬间流淌出来。
“圣明的虎神啊,请你……”
喉间微微窒住,她看到眼前那陡然亮起的眼眸。横波一笑,温柔地直刺心窝。
晚歌……心底涌起熟悉的情潮,却又被生生压下。
“我尊重你的决定。”晚歌笑着说。“终究,是我惹起的祸劫。我与你一同承担。”从酹月的眼底她已然看懂,她是绝不会领自己的情,更不会连累她人,与千年前一样,她打算牺牲自己。
倘若坚持下去仍只是换来千年的别殤,那么,就让一切终结在此处吧。面前那双清澈如水晶般的双眼,就连疏密的眼睫都清晰可见。水光朦胧了视线,却柔和了过往所有的戾气。
几步狂奔,她赫然伫立在她身前,打开的怀抱带着青草地的芬芳与微凉。
“酹月……”
“只是这一次,让我先走。”她含笑说道。“这一次,再也不要推开我。”
紧紧抱住了她,严丝合缝的身体,没有半点的距离。
飓风扬,在他们身下涌起火山迸发般的剧烈震荡。一道白色纤细的身影忽地甩落,晚歌只瞧了一眼,已然认出是谁。
穆纱。
她蓦地催动灵能卷动身下不断蔓延的藤蔓,藤蔓缠住了穆纱,将她的尸体稳稳放在了受封印保护的空间内。
“终究是我负了你。”她望着那遍身是血的身体,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漂亮的眼睫安静垂落着。
酹月若有所思,然而只稍微的迟疑,眼前黑光暴涨,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
不想再次被封印的魔王被晚歌强行压制在体内横冲直闯,又被酹月的净世咒念得心神俱乱,慌乱中不顾一切便欲冲体而出。而与此同时,晚歌却因为分神救护穆纱遗体而失了防备,魔王之力蓦地侵入心脏,她猝不及防,脸色一青登时呕出一口鲜血。
酹月一怔,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加快了念咒的速度。
狂风乱卷,飞沙走石,眼前的一切恍如世界末日。然而于万般的沉默中,一个冰凉如水的声音却蓦地响了起来。
“我恨……我恨你们……”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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