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正文 第21节
[GL]参商 作者:洛儿殷
第21节
“你还是不明白吗?”沐槿衣丝毫不畏惧地看着她。“有些事,有些人,一旦做错,便再不可挽回。纵然你有通天之能,也不过是作茧自缚。”
“胡说!就连死亡都阻止不了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从头再来的?”晚歌怒道。“你既想起了一切,便该明白,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并非没有转机,是她定要以身殉道,倘若一切重来,我必能阻止她去——”
“是吗?”沐槿衣淡淡打断了她。“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晚歌怔了怔,眼神有些飘忽。
“你千算万算,唯有人心漏算。纵然一切重来,让你找到她,你又如何肯定,她仍是千年前的她?”沐槿衣冷冷道。
目中赤红更深。她忽地冷冷一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很了解她的模样?”
“以己度人而已。”沐槿衣并不生气。
“以己度人?”
半垂了眼眸。“我能够体察她心中的痛苦,而这痛苦便是来自于一个口口声声说着很爱她的人。既无计断情,又不能违背本心,唯有自我封闭,以求心安罢了。”
“你做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逼她现世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怎么想的?这样子的重逢,她又到底愿不愿意?”
晚歌沉默不语,只周身的戾气似淡了些许。半晌,她忽地问:“你还想起了什么?”千年前,她那样绝情地将她推出去,她在最初的茫然与悲痛沉淀下去后,除了拼命寻找打开封印的方法,余下的时间,几乎全部在想一个问题:她恨她?她真的这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愿与她死在一处,恨到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忘提醒她她所犯下的罪孽,要她孤独终老,要她永远后悔。她向来冷酷偏执,从不认为自己做错,却怎么也想不到在最后一刻竟然是她更狠了一步,而她,也果然如她所说,千年来始终不得解脱。一千多年来,她想尽办法在这越来越陌生的人世里寻找她的转世,却一次又一次失望而终,她就像是染上了最激烈的毒瘾,一次次失望后迎来的不是绝望而是更加执着的希望,她从不是个会被命运击垮的人,也更相信人定胜天,连天都不惧怕的她,又怎会惧怕一句濒死的气话?
沐槿衣冷冷地看着她。“根本没有什么召唤的法器,也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圣女之血开启夜郎墓大门。这一切,通通是你散布出来迷惑众人的谣言,为的,是集和四方恶势力与你一同打破封印,是不是?”
“是又如何?”晚歌邪肆地笑笑。“我等待千年,总算等到这一刻。天时,地利,一切都在掌握。到了这一刻,让你想明白了又能如何?那些蠢货对此深信不疑,人啊,总是更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说什么?”
沐槿衣淡淡道:“你夺取小软的身体,以为这样就能够与她开始新的人生。呵,只可惜,她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晚歌直直地看着她。“她真的来过!”
沐槿衣昂然道:“死心吧,她根本就不愿见你。”
不愿……见……我?晚歌赤着双眼,向前一步。手中玉笛被她捏得咯咯作响。“你一再激怒与我,不过是想令我心神不宁,好让那丫头有机会夺回身体。我又怎会上当?”
“比起当年,你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更加精深。”沐槿衣勾了勾嘴角,“你在不安。为什么?是因为我说到你的痛处了?你害怕你所图谋终究是一场空,你更害怕,费劲一切想要见到的人,看你的眼神,比我此刻还要冷漠。你在发抖?呵,是不是感觉双腿失去控制了?”
“住口!”晚歌愤然叫道。然而内心一丝惊惧却逐渐蔓延,她的双腿果然如沐槿衣所说正轻微地颤抖着,并以着她所不能抗拒的力量一点点地向着危崖边缘移动。
沐槿衣眯了眯眼。“没错,她是来过,可她又走了。她对你还像当年一样自私偏执非常失望,这样强行夺舍得来的一切,你觉得,以她的性子,会接受吗?”
“住口……你住口!”
“你自己心里明白。”沐槿衣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晚歌的动作,在看到她脸上如风云变幻般的表情后,她敏感地抓住了那一丝熟悉的柔弱。试探地开口:“小软?是你吗?”
“别做梦了!”晚歌蓦地诡谲一笑。“这是最后一次,这丫头为了夺体,已经耗尽了全部命力,这次再失败的话,她就会彻底被我侵吞,从此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沐槿衣愕然,眼中顿时掠过一丝沉闷的痛意。晚歌看在眼底,只觉痛快更甚,叫道:“怎么,心痛了?那么你便当明白,这样的痛意我已经承受了千年!如今一切俱备,要我放手?怎么可能!”
玉笛落在了地上,晚歌想要捡起,然而伸出的手却蓦地弯向了身后,啪一声便牢牢按在了浓浓黑雾的铁弓上。她愕然叫道:“你疯了……你疯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沐槿衣诧然地望着她,一手按在弓上,另一手却死死地扼住了自己。随着她愈来愈靠近危崖边缘,一些散碎的泥石被踢落下去,窸窣的声响绷紧了她的神经。
“绝不会……让你得逞!”一道虚弱的声音,蓦地响起。
“蠢货!你若是死了,我再换一副躯体便是,你死了也不过白死!”
“别自欺欺人了,你每次夺舍,必从圣女一脉选择,唐家早已风雨飘零,你再要寻找合适的身体,怕也是数十年之后。”
“……”
“在这期间,你不过是个游魂野鬼罢了,不,你连游魂都不如,你只是一个无形无体,连魂魄都没有的怨念而已!”
“……!”
“怎么,我说错了吗?为什么你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却还是能够存在?因为你早已没有投胎的资格了,你的灵魂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余下的这一绺怨念支撑你到如今,可你还是只想着害人!你根本配不上你心里那个人,我若是她,也绝不会再想见你!”
一股危险的气息猛然迸发。“住口。”
“我不怕你,晚歌,我一点也不怕你。纵然是我现在一跃而下,死在这里,可沐姐姐会永远记得我,会永远爱我。可是你呢?你永远也得不到那个人的爱,永远也得不到!”
砰地一声巨响,铁弓猛然爆裂出一阵遮天蔽日的黑光,径直将她与沐槿衣中间的空地砸出一道深达数米的深坑。沐槿衣仓促后退,多亏双头神龙猛地探身过来掠走了她,才得以避过。她定了定神,张口便喊:“小软!”
晚歌半边脸颊上尽是淋漓的血滴,一点点地将铁弓从地上拔起。“就凭你们也想阻止我?哼,既然你不怕死,我现在就让你看着心爱的人怎么离你而去!”
“好啊,你杀了她,我们正好死在一处。可你呢?你就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没了沐姐姐,你再也没办法复活那个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再撑过下一个千年?”
“……!”晚歌脸色惨白如纸,半边身体已然悬在危崖之外。她感到双手双脚都渐渐失控的无力感,眉心剧烈地跳动着:“你既然知道我的目的,又何苦非要作难?等我复活了她,你与你的沐姐姐一样可以在一起!”
“你侵吞我的意识,又要侵吞沐姐姐的,被别人占着的躯体,又哪里还会是自己?!”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会让你伤害沐姐姐!”
“小软,不要——”意识到了唐小软的想法,沐槿衣急得脸色苍白,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
铁弓骤然爆发出一股黑色的戾风,沐槿衣轻哼一声,手上已然鲜血淋漓。
晚歌怔然抬眸,呆呆望着沐槿衣那受着伤正汩汩流出鲜血的手臂,死死抓着她的双手,手背上清晰可见绷紧的淡青色筋络,灼人眼窝。一滴血珠蓦地滴在她的脸上,她心头一震,心情复杂地望住了她。
沐槿衣抿着唇,并不开口,只拼了全身气力将她一点点拉上去。终于,两人都稳稳地站在了平地上。沐槿衣弯身捡起掉落的玉笛,目光深远。想起为了不让晚歌得逞而拼命夺回躯体的小软,想起她虚弱又深情的呼唤,想起她痛苦挣扎的眼神……望着已经回到了平地上的晚歌,她镇声道:“小软,不要逞强!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你自己!”
晚歌错愕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两人,一个宁愿一死也要保护对方,另一个,宁愿从此失去躯体失去意识,也不愿看着对方有事。
“我要小软醒来那一日,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将玉笛横握在手中,沐槿衣凛然望她。
动了动双手,感觉到刚刚流失的气力全都回来了,她抬手抚上沐槿衣的脸。“你不怕?”
感受到古怪而凶猛的气场在周身涌动,沐槿衣却并不在意,更不加以反抗。“她一定会醒来的。如果这世上能阻止你的只有一个人,那么,我会比你更期待她的到来。”
晚歌仔细研判着她的神情,掌心涌动着倒转乾坤的黑暗乱流,一点点覆上她的额心。
耳畔蓦地一凉,仿佛有虚无的轻风掠过,勾起她一绺发丝,簌簌轻扬。“酹月——”她眼底微动,蓦地站起身来,追出几步:“是你吗?!”
轻风消失了,她扬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几下,终于,颓然低下了脸。
“你不过是个游魂野鬼罢了,不,你连游魂都不如,你只是一个无形无体,连魂魄都没有的怨念而已!”
“我说错了吗?为什么你占据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却还是能够存在?因为你早已没有投胎的资格了,你的灵魂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烟消云散!”
唐小软的声音陡然间再次在脑海深处响起,她悚然心惊,不止是为她说破了她的处境,更为了她最后那句——不知道你还有没有那个运气,能再撑过下一个千年?
运气这种东西,她向来是嗤之以鼻的。想要得到自己要的,就要不断付出努力,哪怕,众叛亲离。哪怕,逆天而行。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望着已然陷入了沉睡的沐槿衣,在一旁焦躁不安地来回游动却不知所措的双头神龙……她俯下身去,将沐槿衣打横抱起。
酹月,既然你绝情至此,那我也只能一路逆天到底。
我们……
三日后见。
☆、第四十六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刚回来,立刻开电脑尝试替换,发现后台修复已好,正文奉上,大家请见谅啊。
下次放防盗章之前会先替换旧文,以免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唐勤之推开大门,一眼便见黑鹰正毕恭毕敬地手捧一个四方黑匣,他心中一动,道:“这……莫非便是大护法您的掠阵法器,万鬼铃?”
黑鹰目光炯炯盯着手中的匣子。“时辰一到,便该我这宝贝大显神通了。对了,你的女儿人去哪里了?”
唐勤之道:“小孩子嘛,大约是跑出去玩了。咳,不必管她,夜了自然就回来了。”
“哼,小孩子?我看你那女儿可不简单。再过两日便是仪式的重要时刻,你可得给我看紧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哼。”他拍了拍手中的黑匣子,意带警告地看了唐勤之一眼。
唐勤之容色沉静,淡淡一笑。“这是自然。”
唐勤之对自己态度仍是恭敬,可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黑鹰微有些奇怪,转念又想怕是因为大事将成,他这半死之人也不免激动起来,于是道:“事成之后,墓地的宝物与长生果你尽可以取走,佛爷说话算话。”
唐勤之笑了笑,并没接话,心中却想起唐小软对自己说过的话来。最先启动仪式的人将会成为魔王的祭品,越是黑暗之力充盈的祭品,越能更快地将魔王唤醒。他久病缠身,又一直装聋作哑,世人皆以为他不过是苟延残喘之人,谁又能想到他才是真正所谋者大。宝物?长生之果?一旦成为魔王的使者,这些东西,谁还会看在眼底?
离开黑鹰占据的住处,唐勤之向山上走去,很快便走到了他藏尸的山洞。开了手电,小心翼翼地踏进去,一眼便看到他摆放尸体的位置有了些许变动。他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轶儿,你来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洞壁后缓缓现出。果然便是白轶。
唐勤之见他呆呆地看着自己,于是伸手摸了摸脸颊。“怎么,今日没戴面罩,你倒是认不出干爹了?”
白轶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落在地上那些早已干瘪枯化的尸体上。眼底隐隐流荡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唐勤之咳了一声。“怎么只你一人,婧婧呢?”
“原来小婧说的没有错。”
“怎么,轶儿,连你也要背叛干爹吗?”
白轶摇摇头。唐勤之心底一松。“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学师妹,果然女生外向,再怎么疼爱,也是无用的。”
“小婧她……并没有背叛干爹。”白轶艰难地开口。“她只是想不到干爹竟会对她用蛊,一时任性才私自拔除,为此不惜自毁一目。请干爹体谅她的用心,不要责怪。”
“喔?是吗?”
“叫你一声干爹,你一世都是我的父亲。即便有天你要拿走我的命我也毫无怨言。可是,我有一件事相求,还请干爹务必答应。”
“说来听听?”
“无论干爹要做什么,白轶都会力撑到底。可是,干爹能不能放过……放过小婧与槿衣?”
唐勤之咳了两声,仿佛很是虚弱地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捂住了嘴,半晌才道:“这又是怎么说?怎么你以为干爹会对自己的孩子不利吗?”
白轶沉痛地低下脸。
“婧婧和槿衣在一起?”唐勤之忽然问。
白轶摇摇头。“槿衣独自离开了。小婧她……她自觉有罪,不敢来见干爹。”
“呵呵,这傻孩子。”唐勤之咳了两声,微笑道:“干爹一向赏罚分明,你告诉她,只要诚心为干爹做事,过去的一切,干爹既往不咎。”
“当真?”白轶眼睛一亮。
“当然。”
“好,那,我即刻去告诉小婧,让她回来干爹身边。”
“呵呵,去吧。”
望着白轶离去的身影,唐勤之看了眼脚下的尸体,眼中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诡谲笑意。婧婧啊,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从你不惜自毁一目也要拔除眼蛊那一刻起,你的心,早已不在效忠干爹上了。既然你主动要求回来我身边,我又岂有不答应之理?你想利用我等待再见到槿衣的契机,呵呵,而你,又何尝不是我的筹码?只要有你在手上,何愁槿衣她不会自投罗网!
然而,唐勤之却是怎么也没想到,此时的沐槿衣早已被晚歌落下黑暗之力的封印,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晚歌回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她房里呆呆坐着。“你来做什么?”她冷冷地问。
穆纱站起身来,眼神恍惚。“你……你去哪里了?两日后便是祭典仪式了,护法大人找不见你——”
晚歌不耐地挥了挥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我……”穆纱呆呆地咬住下唇,“那个姐姐……她——”
话未说完,晚歌一凛,眼光扫向她,只见一张清丽秀婉的脸上满是稚嫩与怯懦,红唇微颤,眼神低落。“白天的时候,你看着她,你的眼睛就像是星星一样。从来……你从来不曾这样看过任何人。”
“……”
“你既然已经杀了那些喇嘛,为什么又独独放过我?”
“我留你一命,你也不过多活两日罢了。仪式一到,黑鹰自然会送你去死。只可怜了你的亲姐,白白断送一条性命。”晚歌嘲讽地笑笑。
想起白日里南彩云的死状,穆纱脸上一白。“她……”
“她的魂魄已经被收入了万鬼铃,为召唤大魔王献一己绵薄之力。你也不必难过,各人各的命数,毕竟再过两日,你们姐妹便可重会了。”
“她才是真正的圣女,是不是?”被晚歌恶劣的调侃激得双目微红,穆纱终于问出了心里徘徊许久的疑问。
晚歌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并不答话。
深深吸了口气。“倘若我将这些事都告诉护法大人……”
“那又如何?”她话未说完便被晚歌冷冷打断。“再过两日便要举行仪式了,时间紧迫,黑鹰又能奈我何?”
穆纱低下头,目光忽然落在她腰间那一支莹然生光的玉笛上。她伸手去碰,却被晚歌瞬间避开。眼底隐隐有些恍惚的痛意,她低声道:“你如此看重此物,可是,我对它却没有任何的感知。其实,从那个姐姐出现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那次,她差一点点就要念出残缺的圣明虎神咒,却被你打断……你是有意这么做的,对不对?”她虽是问了话,却又并不期待晚歌会回答她似的,继续说道:“我苦修多年,不过是生搬硬套,那些咒文我根本弄不清楚,可是护法大人他说……他说我是圣女转世,我生来就应该懂得这些的……是护法大人他弄错了,是不是?”
她迟疑难定的模样终于令晚歌心生不耐,冷冷道:“愚忠,愚孝,没有主见也没有自我。她怎么可能降生在你这副躯壳里!”
穆纱讶然抬眸,却见面前那本桃花般妩媚的脸上一闪而逝的冰寒与肃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你……你在说什么?”
晚歌一手覆在心口,只觉阵阵痛意蔓延,却强撑着不愿多说。望着穆纱茫然却又沉默的脸,她慢慢站直了身体。“过去是我欠了你。不过,你也当明白,我从未勉强过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情愿的。包括此刻,我从未想过你会被错当成圣女转世,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千年后,仍旧是安排了你来代替她。”
穆纱本已苍白如纸的脸色在听到这番话后,瞬间被抽离了最后一丝人色。唇齿无法控制地颤抖着,她低声道:“原来,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你都记起来了?”晚歌冷冷地问。
穆纱狼狈地摇了摇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哭喊着,忽然转身便向着房门口跑去。
“你跑不掉的。”晚歌眯了眯双眼。“就算我放你走,黑鹰也不会放过你。”
那瘦弱的背影颤了颤,却并没有转过身来。“我不会跑的。”她说。“很小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知道有关圣女的传说,我就无比希望有一天我能够穿上那件法袍。从前,我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避之不及的圣女的称呼我却特别渴望拥有。可是见到你之后我都明白了。原来,冥冥之中……真的一切都有注定。”
门开了,那白色的衣裙融入进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无比的触目惊心。晚歌沉默良久,直到大门再次关上,直到那凌乱却又坚定的脚步声愈去愈远。“沅沅……”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轻轻喊出了这几乎遗忘千年的名字来。“原来,真的是你。”过往记忆如乱流般席卷而上,那张脸,那双执着又哀怨的眼睛,忽然间,狠狠涌上心头。终究,是她负了所有。只为她构建长生国度的梦想,只为她心底对那神祗般的女子一点卑微的热爱。仅仅如此是不够的啊……她是万人景仰,拥有纯正祭司之血的圣女,可她呢?她不过是乱世一朵飘萍,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有什么资格让她走下神坛,向她伸出双手……哪怕是出卖灵魂也好,怎样都好,她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有朝一日可以陪她一起高高在上地俯视整个天下。一点初心,至死不忘,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她们渐行渐远终终至反目……她愤懑,怨怼,甚至低劣地利用另一个女人来刺激她,妄图激怒她,打碎她菩萨般的冷淡与从容,她费尽心思想要将她扯下云端,变成一个有血有肉会为她哭为她笑的女人,可是最终,她却连死……都不肯让她陪同。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次承受轮回而不忘记忆的痛,一次次在时空的罅隙里殊死挣扎,只为等待三日后这一个契机,她终于……要再见到她了。为了这一天,纵然牺牲一切,又有何妨?
关上房门,她退回床前,直直地躺了下去,抬起的一手重重拍在额上。为什么……为什么手指竟然在微微地发抖?不是已经准备好一切了吗?不是已经筹备千年了吗?如今万事俱备,只等时机,为何……她却感受到如此强烈动荡的不安与惶然?难道就真如那两个丫头所说的,她没有信心?她在害怕?
闭上眼,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一张令她痛了千年却也思念千年的脸。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根据神谕罗盘的指示,黑鹰早已带领教众在夜郎墓前摆好了五星阵。他手持吸食无数冤鬼魂体的万鬼铃端坐在法阵中央,身周五根儿臂粗的人血蜡烛正跳跃着诡谲的光亮。
本该月圆的一夜,却恰逢月全食,如同一大桶墨汁泼了上去,整个天空黑得完全不见半分亮光。当真是应验了晚歌前日所说,彼月而微,此日而微,如此良夜,可真是百鬼肆掠的好时候。
穆纱被两队喇嘛带领着缓缓向着祭坛走去,容色淡静,无悲无喜。只经过晚歌身侧时,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然而这一眼却是令到她彻底死心绝望了,只因晚歌从头到尾都不曾看她一眼,她只是呆呆盯着那祭坛看着,身后背着的魔王之弓隐隐跳跃着刺眼的黑光。
喇嘛们将穆纱捆绑在了祭祀场中石柱上,当最后一根染满鲜血的绳索固定在了她的腰上时,她闭上双眼,两滴泪水静静滑下脸颊。
一名喇嘛手捧特质的人骨刀,还一名手中捧着一只以人类头骨制成的容器,两人比肩而战,等待黑鹰的指示。晚歌终于收回盯着祭坛的眼光,悠悠向穆纱望了过去。
黑鹰低声诵念咒语,忽然叫道:“取血!”
喇嘛得令,手持人骨刀在穆纱手腕上轻轻一割,那骨刀见了红,竟然登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红芒来。晚歌看在眼中,不禁暗想,穆纱虽是顶替沐槿衣的身份,可她到底还是与圣女一脉有所关联,否则她的血液根本不会有这样的能量。让她相替,倒也不算冤了她。
☆、第四十六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下)
随着穆纱的脸色渐渐苍白,很快那人骨容器里便盛入了不少鲜血。喇嘛将容器恭敬地交给黑鹰,由他洒在法阵中央。
五星很快点亮了,在穆纱的鲜血洒过之后,那五根儿臂粗的人血蜡烛猛然间窜起足有十几米高的诡异焰芒,那焰芒在半空中扭动交汇,又在法阵上方轰然爆裂,黑鹰脸上升腾着喜色,将人骨容器放在一边,一边摇起万鬼铃,一边高声唱起咒文。他口唇急动,念咒念得飞快,眼中迸发出强烈的野心之光,任是天塌地陷,谁也阻挡不了。
晚歌静静立在一旁,看着那法阵中大盛的红光,面无表情,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唐勤之倒是情不自禁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
冷冷看他一眼。“开门石。”
唐勤之一怔,“什么?”
晚歌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别装蒜,我知道开门石在你手上。夜郎墓大门即将重现人世,你最好乖乖拿出来,耽误了时辰,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唐勤之脸色发青,干笑了一声:“是是是,等时辰一到,我自然会将它拿出来。”说着话,却听到黑鹰忽然叫道:“去,取圣女心头热血一盅。”
晚歌微微怔住,下意识地向着被绑在石柱上的穆纱望去,眼神复杂难明。而穆纱却是脸色平静,淡望着两名持刀喇嘛停在自己身前,高声诵读了几句,然后,高高举起了刀来。
“这个女孩,其实本不必死。”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唐勤之忽然低声道。“你一句话便可以救她。”
晚歌心头一凛,淡淡道:“是么?”
“圣女之血本便是你故意散布的谎言,更何况这女孩根本是鱼目混珠。就算取了她心头血,也不过是白忙一场。”
“蠢货,我要她献祭,根本不是献给魔王。”
“你说什么?”
晚歌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了,只心中暗暗发狠:酹月啊酹月,你忍心对我视而不见,我不信,不信你面对魔王降世也能如此冷静,现在,我就先让你闻闻熟悉的血香。这女孩……前世是你庇佑的王室公主,这一世,却是你们祭司一脉旁支的后人,当年你救人不成,遗恨难平,难道,千年后你仍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祭刀之下?
嗤一声,骨刀没入血肉的闷响。在鲜红的血液沿着血槽丝丝流淌出来的同时忽然间撕拉一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仿佛天降惊雷,那黑漆漆的天空陡然间被撕开了一道惨白的裂口,并以着极快的速度扩大着,更如是伤口一般开始一点点流下血来,很快那罅隙便被染得通红,如同野兽被一把撕去了外皮,整个天空都被一片鲜血般的艳红覆盖了。而在那烧灼人心的血红之中,更是隐隐露出一团暗红色的光球,形状大小,浑如是先前隐没掉的月亮!
“月亮……月亮又出来了?”所有在场的喇嘛都惊呆了。
“白月已死,赤月当空。”黑鹰高声唱道。“大魔王,请享受您的祭品吧!”万鬼铃被他高高举起,忽然间黑光暴涨,只听一声划破天际的尖锐嚎叫,囚于其中的冤魂陡然间被打开了封印,顿时尖嚎着向四方冲去。一时间,众人直觉周身阴风阵阵,厉鬼哭嚎声、撕扯肢体与吞食血肉的恐怖之声不绝于耳!饶是那些喇嘛都是跟着黑鹰犯下无数罪行,此刻也有不少人已然支持不住,双手抱头像发疯了一般向着五星阵的赤焰里冲去,那赤焰之光如同刀刃,凡碰触着皆全身碎裂而死,血溅当场,骨肉化糜,场面甚是可怖。
黑鹰根本不理会手下们的死,随着最后一个冤魂也跑了出来,五星阵红光燃到了极致,那夺目的光芒几乎如同□□爆炸,轰隆一声巨响,五根人血蜡烛齐齐断裂,万鬼铃更是彻底爆裂成了一把齑粉。
空气中满满的血腥味,晚歌毫不在意地踏过满地鲜血与尸块,眼睛定定地瞪向法阵前方,神谕罗盘指示的地方。
“出来了!”黑鹰喜道。
只见他们身前不到五米处忽然间天塌地陷,随着山体的分崩离析,又有众多喇嘛鬼哭狼嚎着摔落下去。那些惨呼声未绝于耳,几人已忍不住冲上前去,整个地面足足陷落了有几十米,前方原本是悬崖的地方不见了,不,确切说应该是原先附着在夜郎墓外的封印被强行打开了,所以原先的悬崖陡然间便别有了洞天。
一块足有十几米高的黑色巨石从地下一点点探出头来,几分钟后,它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就是……夜郎墓的大门?”唐勤之颤声问道。
那黑石只不知是何种类,暗夜流光般的墨色在大片的红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就如宝石一般。
黑鹰抬头,只见半空中的冤魂已尽数被吸进了赤月之中,那原本看去不过圆盘大小的月亮在吸食了足足一万名冤死之人的魂魄后,人眼望去,竟达到了数米直径。赤月的正中心,隐隐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正在快速地搏动着,那东西周身蔓延出无数根血线,每一根都在努力地为它吸收着能量,就如是一颗胚胎在母体中生长一般,待至足月,自然就会破腹而降。
望着黑鹰一脸激动陶醉地仰望半空,唐勤之知道机不可失,蓦地捻指打了个呼哨。
黑鹰不解地转过脸来:“你做什么?唔——”话音未落,只觉腰腹一阵剧痛,却是唐勤之忽然执刀狠狠刺入他腹下。“你——”他勃然大怒,猛抬手便一掌击去,然而一掌打在唐勤之胸口,对方一动未动,反倒是他自己带着腹上的匕首一下子飞弹了出去,砰一声撞在了那乌黑的巨石上。
“为什么……会这样……”黑鹰身受重伤,十分不解地望着自己一片焦黑早已骨骼尽碎的手臂。
唐勤之终于笑出了声来。悠悠地自怀中掏出一颗巴掌大小的圆形石头,他深情地看了石头一眼,道:“是时候了。”
“这……这不是开门石吗?”黑鹰自然认出了那块石头,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块石头竟能如此重创他。
“看你那蠢样,怕是到死也想不透为什么了。”唐勤之拿着开门石走到黑石前,仔细寻到了一处凹槽,比对了一下,果然,正好。他再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原本一直托病行动缓慢的中年男人此刻迅如脱兔般转过身来,高声叫道:“轶儿,婧婧,你们可以下来了!”
上方忽然一阵火光闪动,两条人影敏捷地跃了下来。
唐勤之道:“都干净了?”
白轶点点头:“是。”
原来,在唐勤之打呼哨的时候,一直埋伏在周围的蓝婧与白轶便迅捷行动,将还留在法阵周围的黑鹰手下全部杀光了。
黑鹰一见如此,知道大势已去,他不愿求饶,只是怒道:“你这老贼,就凭你?凭你也能召请大魔王降世?你做梦!”
“凭我自然是不够的。”唐勤之也不恼,抬头看了看夜空,笑道:“你那万鬼铃不过俗物而已。你看,魔王吸食了那些魂魄,就如腹中胚胎,到现在却连手脚都长不出来。”
黑鹰一怔,又呆呆地看了他手中黑石一眼,蓦地反应了过来:“这……这不是开门石!”
“呵呵,我来告诉你吧,这石头,可远远不是用来开启大门这么简单。”唐勤之微微一笑。“你可知我手中这石头,里头囚了多少厉魂?”
“你……炼魂?”黑鹰脸色一白。“你竟然——”他自幼便一心追随大魔王的传说,又长于西藏邪教,哪里会不知道炼魂术一说。只是这炼魂之术十分难成,更是伤己甚深,一不小心,厉魂脱控,轻而易举便能弄死自己,因此才一直不曾深习。没想到,唐勤之他竟然练成了!
“现如今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做个明白鬼。”唐勤之呵呵笑道。挥挥手,那石头上盈然流动的黑光令人望一眼,便无法控制地心底犯怯。
黑鹰自知必死无疑,却不愿坐以待毙,强撑着站起身来,余下一只手臂结了个法印,刚要开口念咒,胸口一阵爆裂般的剧痛铺天盖地袭来,他不及多说半字,整个身体已然如被炸弹炸了一般飞出老远,断肢连着筋肉掉了一地,鲜血更是溅了周围众人一身。
不必多言,如此灿烈,自然是那石中厉魂所为。白轶不以为然地一动不动,蓝婧却忍不住嫌恶地抬手拭了拭。
看着满地的尸块碎肉,唐勤之想到身后那浓浓邪气的晚歌,并不敢大意,转身恭敬地笑了笑,双手将开门石奉上前去。“如此大事,还是阁下亲自将它放入凹槽中更加稳妥。”
晚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毫不在意地接过了开门石。唐勤之见她并无任何不适,想是那些厉魂对她竟无伤害,不禁微微失望。眼看着她将开门石在手中如同玩物般抛来抛去,嘴角更是微带笑意,他心中惶恐,干笑道:“你笑什么?”
“我笑,这世间蠢货何其多。我笑你到死,也不过是个糊涂鬼。”晚歌冷冷一笑,蓦地将那开门石死死扼在掌心。
一阵石头磨碎的声音陡然间传来,听得唐勤之脸色惨白。“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晚歌眉眼间浓浓的不屑与轻狂。“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你们唐家多年来一直受到无解的病痛纠缠?女子个个疯癫,男子大多吐血身亡。哈哈,这可真是有趣。”
唐勤之脸色一僵:“你……你说什么?”
“这块石头,是你小时候偷偷从唐家祖墓里带回家的吧?”晚歌轻飘飘地呼了口气。“你与其他唐家子孙不同,自小就能看见已逝之人,但是,你谁也没说。五岁那年,你第一眼看到这个石头就察觉到了恶灵的存在,你不但不将它丢弃,反倒当做至宝,带回了家中。”
唐勤之脸色阴晴不定,只听她继续道:“唐家子孙一直被恶疾缠身,便是由这块石头引起,你可知为何?呵,当年一位擅于诅咒的女人被我杀死在血池之中,她拼着最后的力气对我的后人下了诅咒,而我将她炼魂后,囚在了这颗石头之中。”
“唐家本来与我没有干系,不过,两百多年前,我昔日家族旁支一名后人嫁入了唐家,随她一同嫁入唐家的,便是这蔓延终身的诅咒。她去世之后,唐家人觉得这石头有古怪,又不敢贸然丢弃,便将它随那女人一同落葬。这诅咒没了生气滋养,也便长眠地下了,却不想,多年后墓地迁移,却被你翻了出来,又带回了唐家。”
说到此处,唐勤之已然脸皮一阵红一阵白。
“还想听么?”见他阴沉着不作答,晚歌笑道:“托你的福,你的父兄母妹才会染上恶疾,若不是我的庇佑,你以为你的女儿真能躲过这一劫?”
“你用心良苦,也不过是贪图长生不死。多赖你取回了石头,我才能在数百年后再次找到寄生的方向。并且,得到了这么投契的躯体。说起来,我与她也是有缘,当初你妻子一胎双生,我选了另外一个,谁料,那一个却未能长大,竟在腹中就被她吸收了。”
唐勤之抿唇不语。晚歌蓦地想起了什么,冷冷道:“你连结发妻子都下得去手,这一点,我倒是自愧不如。”
话说至此,唐勤之也不必再隐藏情绪,冷冷笑道:“是吗?我可不这么想,阁下的心肠,可是比唐某人要厉害得多吧?”
“喔?”
“如阁下所说,千年前便已所谋者大,这份心思经历上千年的更迭都不曾淡去,并且……呵呵,阁下手上的冤魂只怕多我唐某人数倍不止吧。”唐勤之阴恻一笑。“如此大费周章,只怕阁下这一次若再大事难成,说不定,就要如那石中厉鬼一般,灰飞烟灭了。”
“我再不济,也还是人,大不了重来,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好汉。阁下已轮回千年,人之灵魄总有尽时,我虽然不才,却也听说一二,呵呵,否则以阁下的能力又何必寻找身体寄生,光是夺舍、磨合,便要消耗你大量灵力,直接投胎转世,那身体岂非更加合用?”
这话刺到了晚歌的痛处,她眼神一凛,一把抓在了身侧山壁上。喀拉一声,眨眼间,那石头已然尽化齑粉。
唐勤之脸色一僵,忽又恢复平静。“你不必恐吓与我,你我当共同做成这桩大事,你现在杀了我,对你也没有半分好处。”
“喔?你还有什么用?”晚歌戏谑地问。
“我那小徒弟如今不知去向……”唐勤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蓝婧。
“哈哈哈哈。”晚歌大笑几声,不再多言,上前几步将开门石嵌入了黑石之中。轰隆一声闷响,只见那原本严丝合缝的巨大黑石竟其根而裂,向上缓缓挪去。约莫三五分钟的时间,那黑石终于不动了,而众人眼前赫然已多了一条冗长的通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夜郎墓?”蓝婧惊呆了,没想到这墓地不是建在地下,却是建在山体之中。只是从前因为封印的缘故,一直看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大章咯。
☆、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上)
唐勤之表情沉峻,带领白轶与蓝婧一同踏了进去。
“看在你也为我制造了一番机缘的份上,今天,我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眨眼间,那开门石已然回到了晚歌手中。
唐勤之心头一凛,暗暗催动念力,想要唤出石中厉魂,岂料却听喀拉一声闷响,晚歌竟将那开门石生生捏成了齑粉。他大惊失色:“你——”不可能的!这灵石能量惊人,更储存着他多年来辛苦淬炼的厉魂,怎么可能就这样化成了一把齑粉?!
“好奇他们都去哪里了?”
唐勤之颤声道:“你……你吸收了他们?!”
晚歌掸了掸手掌。“你还真是蠢极了。我才懒得吸收这些废物,不过是毁了它们寄居的东西,好让它们可以出来透透气。”
唐勤之脸色苍白,神经质地左右快速看了一眼,蓦地想起什么,冷笑道:“差点被你唬住了,我的炼魂术早已精通,这些厉魂至死为我所用,根本伤不了我!”
“炼魂术?”晚歌邪邪一笑,蓦地抬起手来,掌心凝结出一团浓烈刺眼的黑光。“就你那三脚猫的手段,炼魂术?呵,让我来告诉你,何为真正的炼魂之术!”
黑光猛地爆裂,只见那平日里总是动作缓慢的男人此时却迅如脱兔,一把扯过身旁的蓝婧挡在身前。
“啊——”蓝婧轻叫一声,不提防那黑光已然在眼前爆裂。只当自己必死无疑,她绝望之下紧闭双眼。
不足半秒的时间,一声轻哼,却是一名男子摔飞出去,砰一声撞在山壁上又弹落下来。
“白轶!”蓝婧一怔之下迅速回过神来,劈手挣开唐勤之便扑上前去。“白轶,你怎么样?”
“不必担心,他死不了。”晚歌凉薄地笑着,扫一眼脸色飒白的唐勤之。“真正的炼魂术根本不需要杀人囚魂,而是操控他的灵魂,强大他的肉身。呵,同等的力量,尸体与活人,你觉得谁更强大?”
“呃……”白轶陡然间发起狂来,将扶住他的蓝婧恶狠狠摔在一边。“啊——”
“你这个恶魔,你对他做了什么!”白轶原本端正平和的脸上遍布痛苦,一双手更是死死抱在了头上,身体剧烈颤抖着,如同遭受电击一般口中不断发出难忍的惨呼声。白轶他一向坚忍,刀剑加身都不会发出半声,此番惨呼至此,可见这折磨,简直生不如死。再一想他还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如此,蓝婧心中痛惜内疚,顿感无比的难过与愤怒。
“走……快走……”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白轶散尽了最后的理智与气力,砰一声倒在了地上。只听他全身骨骼都似在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如病变般缓缓向外暴突,全身血管爆裂,无数细小的血丝蛛网般渐渐呈现在他皮下,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放进微波炉中加热了一般,看起来可怖极了!
“白轶……白轶!”蓝婧瞪大的双眼一片疯狂,眼泪迸流而出。“你醒醒!不要被她蛊惑,你醒醒,醒醒啊!”
唐勤之脸无人色,在白轶倒地的同时,他一手已然悄悄摸到了身后。金属的冰凉给了他一瞬间安心的感觉,他蓦地拔出了私藏的□□对准晚歌:“你这妖怪,我就不信子弹也打不死你!”
晚歌却半点也不惊惧,凉凉笑道:“好啊,你开枪,这身体反正是你女儿的。”
“哼,成大事者,父母妻儿都能舍弃,这算什么!”
“是吗?那么,你发什么抖?”晚歌欺身上前,蓦地抬起手掌。
唐勤之受惊,蓦地扣动扳机,砰一声枪响,子弹没入血肉的声音在零点一秒的时间内传来。
“白轶!”蓝婧捂着半边脸上沾染的鲜血,眼泪混着血液沿着指缝缓缓溢出。这不是她的血,这是白轶的血!白轶他……他果然被晚歌控制了,他竟然在唐勤之开枪的瞬间挡在了晚歌身前!
“杀了他们。”
冷冷下命,晚歌再不多看他两人一眼,转身大步向内,在一面结界一般涌动着白色气流的山壁前停下脚步。一手抬起轻轻附在耳畔,她就如同在倾听情人耳语一般轻闭双眼,面露温柔之意。
“酹月……”静静伫立片刻,蓦地,轻声开口。“我来了。”
仿佛地震一般,四周山壁开始晃动起来,大量的碎石落雨般啪啪下落,唐勤之乱阵中胡乱开了几枪,却尽都被白轶以血肉之躯生生抵挡了。眼见昔日的徒弟变成如此不知疼痛生死的怪物,唐勤之心中一阵惧怕,只见白轶周身四五个血窟窿汩汩冒着鲜血,他浑然无谓,踩着自己的鲜血,目眦欲裂地向他逼近,一双被血管撑成紫红色的粗大手臂如两根铁柱一般向他重重挥来。唐勤之嘿地大叫一声,故技重施将一侧的蓝婧猛推上前,自己却转身便向墓外跑去!
蓝婧被他一推之下撞到白轶身上,只觉就如撞到一块石头一样喉咙一甜,气血上涌。迅速调节好身体向后避开,却被白轶一臂扫在了颈子上,登时眼前一黑,摔在一边。
“什么——”
与此同时,已然跑出十几米远的唐勤之却蓦地刹住脚步。只见那黑色巨石赫然将墓内与墓外隔绝成二个世界,里头虽动荡不堪,却根基尚稳,而墓外竟早已天塌地陷。如末世般的景象,飞沙走石血雨纷纷,到处弥漫着人们的哭号之声,血红的月亮当中,那方才只拳头大小不断起搏的物体已赫然长出了婴儿般的手脚,天际更是出现一个漩涡般的黑洞,不断吞食着这动荡人间滚滚而生的浓浓死气。
魔弓已然悬空而起,剧烈的黑色气流冲击着白色的结界,一阵急如落雨的噼啪声不绝于耳,晚歌微微侧脸,正看见白轶伸直了手臂将唐勤之扼起,半边身子已然探出墓外,只听一阵血肉撕扯的刺啦声不断传来,唐勤之尖锐地惨叫,一条胳膊已经活生生被撕扯殆尽。
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坍塌,所有人都一起向下陷落,就像是坐着直降电梯一般快速下落又砰然而止,眼前迸裂出如太阳爆裂般的强光,魔弓与结界一起消失了,而他们周身却开始窸窸窣窣地发出山体碎裂的声音,密密麻麻的暗红色藤蔓铺天盖地蛇形而来,眨眼间便将他们所处的墓室紧紧包围起来。
而就在那天网般的红色藤蔓之中,一片玉色赫然露出端倪,在满目的暗红中很是惹眼。
蓝婧缓缓清醒,下意识地摸一摸颈项,火烧般的疼痛。待得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她惊地瞪大了双眼,眼睛不错一下地望着那缓缓自藤蔓中露出面目的玉色物体。竟然……竟然是一具玉棺!
晚歌面色沉重,,目中隐隐风雷涌动。最先绕上玉棺的藤蔓在企图撬开棺盖探入后,忽然间如被砍死的毒蛇一般剧烈一颤,其中而裂,喷溅出一大片腥臭难闻的血雾后便软软地掉落下去了。新的藤蔓很快替补缠上,又再次震断,如此周而复始,很快,他们身前便弥漫出大量的血雾,晚歌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被无数藤蔓反复缠裹咯咯作响的玉棺,在心中默数着:三……二……一……
喀拉一声轻响,她眉心一跳,只见眼前血雾陡然间暴涨如遮天蔽日,无数藤蔓利刺般插入了玉棺之中,而那玉棺终于不堪防护,半空中一阵颤动,打开了。
刺眼的血雾中,一个女人的身体隐隐出现。
“什么?!”看清楚那女人的脸,蓝婧登时失神,忽然间腰上一紧,却是几根藤蔓将她牢牢缠住,拔地而起。她惊恐地伸手去掰,却看到唐勤之与白轶也被藤蔓缠住悬在了半空之中。
唐勤之断了一臂,半边身子血淋淋一片,此时却也顾不得疼痛,一脸惊呆地瞪着那玉棺中躺着的女人。怎么会……怎么会是她?!
那棺中女子赫然便是沐槿衣。然而此时她却身着古人衣袍,一袭纯白胜雪的长裙,黑发海藻般散落在她周身。这黑与白的极致对比牵动着人的眼睛,更牵动着晚歌的心,那些藤蔓仿佛能看懂她的手势一般,随她抬手而起,覆手而落,眨眼间,玉棺已然被轻轻放在地上。晚歌上前一步,弯下身去,狂热的眼神烈焰一般烧灼在棺中女子的身上。
“住手!你要对槿槿做什么!不要碰她!”蓝婧不顾自身安危厉声叫道。
晚歌只轻动两指,那缠绕在蓝婧腰间与颈间的藤蔓便忽然收紧。蓝婧痛哼一声,只觉藤蔓蛇游一般缓缓爬过身体,全身骨骼被勒得咯咯作响,很快,她额头便青筋暴跳,眼睛一阵翻白。
就在此时,晚歌已然将银铃套在了沐槿衣的足踝上。又将玉笛取出,轻吻一口,然后轻轻放入她的手中。
“酹月……”她含笑望她,眉目间情深似海,更有生死不渝的千年柔情,无处思量。
“你啊……睡了这么久,还不醒来吗?”
“啊……不够……我要更多的力量……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闻到圣女的味道……我的仆人,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不要让她阻碍我……”
“杀了她……杀了……她!”
赤月自中心砰然爆裂,天空中血雨倾盆而下,整个天空都被血红染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在血雨的冲刷下一点点变得清楚具体起来。
然而玉棺中的女子却仍旧双目紧闭,没有丝毫的反应。晚歌抬头望天,又低下脸去,双手握成一团。“魔王就要降世,你所庇佑的世界已经危在旦夕!”她忽然高声叫道,“你忘了你的身份,忘了你的责任了吗!酹月!”
“槿……槿……”蓝婧的口鼻耳已然开始缓缓溢出鲜红,她拼着最后的气力伸出手来,向着玉棺中沐槿衣的方向直直地探着。眼前愈来愈黑,呼吸也愈发变得奢侈起来,仿佛能看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地飞出身体,茫然又恐惧地看着脚下即将死去的身体。好疼啊……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吗?可是,槿槿她很危险,槿槿她……她就快被那个妖怪害死了,她不能死……不能……死!
“嗯?”诧异地看一眼居然猛然清醒,双手拼命扼住绕颈藤蔓的蓝婧,满脸鲜血让她看起来很是可怖,而那目中一点执着的凶光,更是让她看出了一丝惺惺相惜的味道。晚歌挑了挑眉,只可惜,这世间情痴,有她一个足矣。
“唐小……软!”蓝婧忽然叫道,“你这个王八蛋!你快醒醒……醒醒!”
晚歌只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心口。不可能,那小丫头几次夺舍失败,早已被她彻底压制,又怎会在她力量最盛的时候忽然醒来!哼,故弄玄虚!她恼恨地咬牙,五指分张又蓦地狠狠收拢,那缠绕住蓝婧的藤蔓随她手势猛地一收——
“噗!”蓝婧终于支撑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晕迷过去。
“啊——天,天怎么越来越低了!”唐勤之聪明地没有去惹恼晚歌,所以虽也被藤蔓缠身,却比蓝婧要好过得多。此时他盯着天空竟发现天幕似乎离地面越来越近,就仿佛天地即将就要合拢一般,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使劲地眨眼、再眨眼,然而最后一眼望过去,却赫然觉得穹顶就在他头顶不远了!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酹月!”晚歌不甘心地冲上前去,双手死死扼住沐槿衣的肩膀,“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你看,魔王就要降世了,天地即将归于混沌!你再不醒来,我就要成功了!千年前你阻止我灭世重生,千年后你就放手不管了吗?酹月!”
“你疯了……疯了啊……”望着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天空,唐勤之吓得面无人色,“放我下去!你快放我下去!”
“酹月!”几乎撕破喉咙的一声喊,唇角溢出鲜红,心底深处迸裂出来的绝望与恐慌,冰锥一般刺伤了她。
“放手。”
☆、第四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中)
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山谷,更如是一望不见终点的穹顶,一道冷淡从容的声音陡然间在这偌大的墓室中响起。
“……酹月!”晚歌倏然站直了身体,抓着沐槿衣肩膀的双手青筋凸起。
玉棺中,那女人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一双澄澈如水的冰瞳冷冷地望着她,一如千年以前。
“酹月……”晚歌薄唇轻颤,眼底情潮涌动,终于,定格成难以形容的狂喜。“你醒了!”
她幽幽注视着她,不过片刻,缓缓坐起。身下玉棺倏然分裂成一堆碎片,而室内的魔藤更是被一大片陡然升起的白色柔光包围,血色唰唰退去,眨眼间已然变成了普通的绿色藤蔓。
蓝婧等人被摔在了地上。一声痛哼后,唐勤之手扶断臂起身,目光锐利地望着面前容色沉静,眼底无波的女人,明明是沐槿衣的模样,却又分明不是她。
胸口那千斤巨石般的压力消失了,蓝婧也悠悠醒转,一眼便看到沐槿衣站在身前不远处,她一怔,蓦地伸出手去:“槿槿——”
“蠢货。”晚歌放肆地笑着,“你且看清楚,她到底是谁!”
蓝婧一呆,却见面前的“沐槿衣”果然一脸平静地望着她,不淡漠疏冷,却也毫无温暖亲切,浑然是对待陌生人一般的神情与眼神。她意识到了什么,心口一痛,眼泪顿时夺眶而出:“槿槿……你……你真的……”余下的话尽都哽在了喉间而无法问出,怎么也不愿相信这恶魔当真成功了,她真的……杀死了槿槿。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你也是。”
依稀熟悉的声音,曾在心底徘徊千年的淡然与肃穆,此刻一瞬间涌上心头。晚歌双目一眨不眨地跟随着她,她知道,她真的成功了,从那女人睁开双眼的第一个瞬间,从她淡漠隐忍的那一声“放手”,她知道,她的酹月……终于回来了。
蓝婧绝望俯首,不忍再看那空有沐槿衣容貌的身体,却不妨,一双玲珑赤足缓缓停在眼前。她一怔,缓缓抬眸,一张微凉的手掌蓦地覆上额心。“你……”察觉到一股暖流自额心涌入,很快通达四肢,方才那重创的疼痛与酸麻消失殆尽,她忍不住再次望向那熟悉的脸庞,鸦羽沉沉,在眼底投落下两道淡淡光影,薄唇微抿,连两侧嘴角自然的勾起都是那样地触动她的心。“槿槿……”她贪恋地喊着,明知不可为,却仍是执着地探出手指,却在距离那清丽容颜仍有半掌距离之外便被看不见的气障阻隔,生生蜷成了一团。
白轶仍在痛苦地低嚎着,而那双赤足随后停在了他的身前。静静看了一眼,她皱眉回身:“为什么要这么做?”
耸耸肩。“不打算先和我叙叙旧么?”
额心一点凝光忽隐忽现,酹月仰头望天,那巨大的黑色身影已然蔓延至头顶,她凝神倾听了数秒,神色愈发肃穆。“你我早已陌路。”
晚歌脸色沉下:“这么多久未见,酹月,我不想与你争吵。”
酹月淡淡接口:“你处心积虑逼我现世,莫不是昔年一战,你输得不服?”
“是,我不服。”晚歌喉间苦涩。“我不服,我对你千般用心,抵不过一次算计。我不服,我与你甜蜜过往,拼不齐千年回忆。我更不服,我对你爱似烈火,你却心如止水,情如暖灰。”
酹月面容未改,连眼底的神色都不曾有丝毫晃动。晚歌看得心痛,这痛意随即便蔓延了全身。“倒不如当日一刀杀了我,也好过这样的痛苦折磨。你……好狠的心。”
“心?”酹月似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眼底一丝冷光划过,“你也配讲心。”
晚歌一呆,就见她走到先前悬置玉棺的结界前,手臂轻轻一挥,原先消失的魔弓再次出现了,却是牢牢地嵌在一块形状古怪的黑石上。那黑石形如恶鬼,雕得栩栩如生,大张的利齿下牢牢含着魔弓,身上刻满了符咒。
酹月伸出手去,手指轻轻搭在了魔弓上。
“酹月,别碰。”晚歌皱眉上前。“你方才苏醒,此时妄动灵力,怕会伤了你。”
这不属于她的身体竟能完好地承载她的灵魂与灵力,不必多想也必然知道这丧心病狂的女人当真是处心积虑找到了她千年来唯一的转世。手指轻轻抚上了魔弓,毫不在意那不断流动的黑光炙伤了她,她更不能容忍的是身后那陡然间暖起来的气息——她,抱住了她。
“放手。”
“我不会再放开你。”晚歌执拗地说,浑不在意外头天崩地裂,此时此刻她眼底心上只余面前这女子而已。将脸颊埋入了她的后颈,贪婪地吸取着她的气息,淡淡的,裹着周身旋动的细微气流,宛如溪水涤荡过般的清透,可以嗅到药草混合了沉木气味的幽香。恍如,初见。心底被不知名的情绪填地满满,竟连鼻息都微微阻塞了。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她在流泪。“酹月,我……好想你。”
“别动——”意识到她的挣扎,晚歌蓦地加重了力道。“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一手已然抓住了魔弓,毫不在意掌心溢出的红色液体。酹月催动灵力压制着魔弓与头顶黑影的呼应,却听晚歌说到了这样一句,她微微怔忡又瞬间回神,只冷冷绷紧身子,又重复一遍:“放手。”
“我不。”晚歌固执地咬牙。“我费劲心思,总算再见到你,要我放手,除非你杀了我。”
第2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