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桃花入命 作者:眉如黛
正文 第7节
桃花入命 作者:眉如黛
第7节
许青涵生起气来,毫不讲理,红着脸喝道:“怎么,王爷做的好事,不肯承认,还打算动手不成?”
他刚刚一时不察,说漏了嘴……不过是叫这人知道自己哭过,那又如何呢?古人对月感怀,他一时见天地浩大,形影相顾而自悼,哭上几声,落下几滴泪,也在情理之中。可赵杀偏偏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摆出一副想揽他入怀,温柔开解的模样。
许青涵一看,脸上更是滚烫,怒道:“你为何不说话!”
赵杀亦是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一番心意剖给他看:“青涵,我当真不知道。我一直在凉亭等你,受不住了,才去吃点东西果腹。原本打算回来继续等,走到半路,远远看见你在亭中,我……我心里很是欢喜。”
赵判官说到动情处,见许青涵仍是半信半疑,便把心一横,上前几步,祭出王霸之气,一面硬拽着许青涵白皙修长的手,用力按在自己胸膛,一面轻轻落下一吻,嘴里长叹道:“本王该拿你怎么办?”
皮肉之下血脉贲张,心如鼓擂,根本做不了假,何况自己满腔柔情蜜意,一脸温柔稳重。青涵见了,定然会更加爱他。
许青涵被他硬拽着手,隔了一层锦绣蟒袍,按在那可恨可爱的私密之处,脑海中仿佛有一声春雷炸响,万重烟花盛开。
等那人俯低了头,不由分说地落下一记狼吻,许大夫连眼角都羞得泛红。
他心境激荡之下,人竟是有些口讷,急道:“王爷快快放开许某……此事讲究你情我愿,使这种手段,难不成是把许某当成……荒、荒淫无耻之徒……”
赵杀听得一头雾水,以为许青涵是在怪自己举止轻薄,一张俊脸愈发深情款款,把许大夫的手死死握紧,贴在自己胸膛之上。
他那颗心老鹿乱撞,四下撒野,跳得震耳欲聋,这一下下的巨响,自然远胜过千言万语。
赵王爷怀着这副心思,人便始终一言不发,满脸高深莫测的笑意。
许大夫看他笑得如此有恃无恐,不禁想到自己昔日如何揉捏这人胸膛,拽着细小乳粒,朝上面轻轻呵气,心底虽然受用,更多的却是被人揭了老底的羞怒,结结巴巴地骂道:“王爷自重!”
赵杀自诩是正人君子,被他连番呵斥,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当他打算松手时,忽然记起青涵力气颇大,掌能碎石,此时任他狼吻熊抱,同样远胜过千言万语。
想到上一回来将军府要人,青涵似乎也是这样,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是诚实,赵判官便红着脸,又多搂了片刻。
然而下一刻,许青涵就反手握住赵杀,使出十分力气,把赵杀一路拽出凉亭。
赵杀被他不由分说,拽着走了许久,两人一路跨过小桥,横穿过偌大的药园,直至迈进一座清幽小院,许青涵这才狠狠撒手。
赵杀惊魂甫定,立在许大夫的新居正中,正想挑剔两处陈设,编排几句将军府怠慢,眼睛却扫到桌案上的拜帖,拜帖之下,还叠放着十余本封皮簇新的医书。
赵王爷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翻,翻了几本,书中录的全是巫蛊之术。
等许青涵一个人急匆匆合上院门,放下门闩,解开卷起的竹帘,回屋一看,就看见赵王爷手捧书卷,满脸震惊之色。
于这刹那间,许青涵一腔欲念,尽数化作酸楚滋味。
赵杀呆立了许久,目光迟迟才落在许大夫身上,轻声问:“青涵,这书上都是些蛊毒邪法,是你……”
许大夫心中冰凉,人却想得通透。自己一番心意,总不肯诉诸于口,难怪赵杀会以为赵静越病越重,是自己因爱生恨,下蛊伤人。
他眸光黯然,为着那一丝自尊,才勉强撑起一个凉薄笑意,傲然道:“是又如何?”
果不其然,赵杀过了片刻,就神色复杂,长叹了一声,慢慢走了过来。
他每走一步,许大夫心中就苦涩一分,待两人只隔咫尺,赵杀总算开了金口,沉声道:“你上回替他看诊,说过他脉象强健,不像是病。都怪本王愚钝,迟迟不曾明白过来……”
许青涵牙关发颤,面色惨淡,直到赵杀紧紧握住了他一双手,认认真真道:“都怪本王愚钝,青涵待我真好……”
许大夫听得心中一顿,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赵杀情动至极,眼眶通红。
赵杀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再次含糊谢道:“我从未想过,青涵肯为我如此上心,看出我家弟弟是中了邪术,还专程去涉猎苗疆蛊毒,多读了这么多书。”
许青涵有一盏茶的工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矢口否认,又舍不得叫这人忘记了自己的好。
回神之际,发现自己已经把赵杀压在书案上亲个不住,双手去扯王爷的前襟。
他昔日心灰意冷的时候,看见赵王爷自诊摊附近路过,连搭讪一声也不肯就掉头离去,尚且不敢说对赵杀断了念——何况是此时,自己情意正炽,刚把拜帖看得倒背如流,几乎要信以为真。
纵使那人负心,他都做不到不闻不问,若是那人倾心的时候呢?
许青涵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赵王爷突然喘道:“青涵,等等,我带了东西送你,不要压碎了。”
许大夫禁欲多时,今晚三番五次被他撩起火来,扑灭,再撩起,脸上不由得露出些委屈之色,双眸欲说还休。
赵王爷对着这双眼睛,心中无端端有些不忍,深感自己扰了他宽衣解带的雅兴,忙投其所好,把怀中好药材一盒盒掏出来与他看。
许青涵收是收下了,可一嗅过后,眼中除却委屈,还新添了三分震怒。
赵杀心知不对,然而如何不对,委实不太明白,只好躺在许大夫身下,频频示好道:“青涵,这都是上好的药材,鹿茸、虫草、何首乌……”
许青涵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不错,都是补肾良药,王爷有心了。”
赵杀听他道谢,心满意足地笑了笑。这些药材都是刘司事藏在私库秘格中,一看就是镇库之宝,难怪青涵会喜欢。
他想到此处,趁热打铁,又从袖袋里掏出精巧玲珑的一套玉药杵,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许青涵正在气头上,把药材重重放在一旁,负手侧目一看,定睛再一看,忽然便脸颊泛红。一双秋水明眸中,三分深情,七分薄怒,最终仍是神色古怪地接了过去,以指腹偷偷摩挲了几遍。
赵王爷以为他爱不释手,殷勤道:“青涵,我一看到药杵,就想起你来,特地拿来送你。”
许大夫想到关乎药杵的许多旧事,慢慢双颊红透,他自己却是不知。
赵判官看在眼里,色壮人胆,躺在桌案上,双手去搂许青涵的腰身,沉声问:“青涵,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许青涵听见他满口荤话,心里固然爱他,也十分怨他,气得不肯搭理,只红着一张脸,盯着药杵把玩。
赵王爷时至今日,总算摸清了阿青的脾气,知道他如何会伤心,猜到他何时会欢喜。饶是许大夫不假辞色,仍抱住那人的纤腰不放。
只是人躺在低处,这样一抱,两幅衣袖滑落,衣襟洞开,愈显轻狂。
许青涵不情不愿地由他抱着,余光瞄到几分,难免呼吸急促,等片刻过后,又是双眼一闭,如正人君子一般一动不动。
赵杀衷情也诉了,厚礼也送了,心中俱是青涵收到重礼后口是心非、惹人怜爱的模样,连先前灌的半壶清热凉茶,亦在腹中作祟,有了热血冲头的奇效……然而许大夫这般守身如玉,他纵然猜到青涵并非当真不愿,也不敢再三冒犯。
赵王爷讪讪松了手,从案上坐起,拉拢前襟时,无意间看见手背上那朵病恹恹的白色桃花印,不知何时开到了极致,枝头缀满花盏,枝丫缠至手腕。
他与阿情最你侬我侬之际,那朵桃花印也曾这样盛放过。
可开得桃花累累,不正是两情如一、真心互许了,为何青涵还要生气?
赵王爷心思电转,试着把声音放柔了三分:“青涵,你不喜欢这药杵?”
许青涵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似嗔似怨,迟迟不肯开口。
赵王爷疑窦丛生,声音放得更柔:“那我把它丢了,送些更好的过来?”
许大夫脸色骤变,挟江河之怒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倒、倒不是不喜欢……只是这药杵如此之小,王爷先是送养精圣药,又送这一指粗细的药杵,分明是想羞辱许某!”
赵王爷吓了一大跳,哪里想得到这区区药杵,也能伤了许大夫的柔肠,忙低头去看自己手背上的桃花印。好在一树的雪白桃花,虽然是簌簌摆动,并没有落下一瓣来。
这人到底是生气,还是不曾生气呢?
他又有些不懂青涵了。
许青涵看赵杀心不在焉,心中更气,若是这人讥嘲自己容貌也就罢了,自己身为医者,替无数人把过脉,都不如自己强精固肾,一夜十七次,亦是当仁不让,当即咬着牙道:“因为王爷的臀疾,前几回,许某都留了手……既然王爷嫌弃,不如试一试它真正的本事?”
赵杀听见这话,额角吓出一层细汗,大气也不敢喘,憋了半天,方脸色铁青地同他商议:“男子汉大丈夫,须知小嫖宜情,大嫖伤身……”
许青涵沉下脸,恨道:“什么伤身,你还是不信我?”
许大夫这样一问,赵杀立刻改了口,慌道:“信!本王信的!”
赵判官亲身验过,原本就对许青涵那根药杵服气得很,一动就能要了他的老命,然而更要命的却是被做得只剩一口气,许大夫还身怀吊命的本事。这样一位杏林圣手,清高白莲,当真是可远观不可亵玩也。
可赵杀即使满脸惧色,双手发颤,人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许青涵面前。
他自然也惜命,但多少惜命的人,为了意中人的薄怒,顷刻间就舍生忘死。
那头许大夫为了证明自己的本事,已经把药材药杵珍而重之地收进匣中锁好,红着眼睛,单手把素色外袍解开。
赵杀抖得更厉害了,迟疑道:“不会真是十七次吧?”
许青涵气得又把外袍束拢了,走到药柜前挑了四五瓶壮阳秘药,瞪了赵王爷一眼,然后再拿了一瓶天竺神油。
赵杀抖如筛糠,待许大夫走出六七步远,突然道:“青涵,我刚刚作好了一首诗,这就念给你听!朝赏两两鸟,夕观双双雀……晌午、晌午看野鸡,阿青谁当见?”
他见许青涵果然愣住了,心中大定,自己七步成诗,才高八斗,难怪青涵如此动容。赵判官念及此处,把诗句抑扬顿挫重吟了一遍,沉声道:“这首诗作得匆忙,读起来诘屈聱牙,你定然不甚明白。”
许青涵脸色忽青忽白,手一伸,捏住了药柜顶上写着金枪不倒的一个红釉药瓶。赵杀浑然未觉,害怕之余,犹带着三四分官威,六七分气度,端坐在桌案上,正正经经地诉着满腔爱意:“我诗里写的是,天底下到处是鸳鸳鸯鸯,从朝至暮,成双成对,我却寻不见你。”
“我寻不见你,因而要问,谁看见我的阿青了?”
许大夫听见这话,怔怔地站了许久,等回过味来,手猛地一缩,从红釉药瓶上挪开,将怀中烈药一瓶瓶胡乱摆回架上,只拿了两个不起眼的粗瓷小瓶踱回赵杀身旁。
赵杀还不知道自己短短几句话,就拨云见日,免去了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下场。
许大夫情意灼灼地看着他,只凭单手就把赵杀一身衣衫脱去大半。然而目光一转时,瞥见赵杀胸膛皮肉,那双替人落针施刀皆游刃有余的妙手,竟是微微发颤,解不下去。
赵杀怕他气伤了身,自己哆嗦着手,解了头上的束发金冠,一头长发散落下来。
许大夫气得变了脸色:“王、王爷急什么……”
说罢,人终究忍不住了,长睫轻颤,搂着赵杀吻了下去。唇齿交接时,许大夫气息绵长,赵判官英雄气短,不过片刻,就有些禁受不起,连声求他缓上一缓。
许大夫情意绵绵亲了好一阵,满心以为这人同他一般地箭在弦上,闻言忙睁了眼,凄声质问道:“王爷不急?”
赵杀微微喘着气,虽然被这人磨得心力交瘁,但心头爱意反倒增多。
阿青性格如此古怪,情入骨髓,出口仍是痴言怨语,要是爱上别的什么人……怕是不得善终。
然而自己懂他,自己自然是懂他的。
许青涵哪里猜得到赵杀这番心思,咬紧银牙,拧开药瓶塞口,捏着一粒药丸递到赵杀嘴边:“张口。”
赵王爷堂堂情圣,哪怕板着面,端着官威,行事亦是百般温柔,把药丸咽了,才问:“青涵,这是何物?”
许大夫原以为要逼上许久才能得逞,此时红着一张脸把两人仅剩的衣物除去,怒道:“左右不过是虎狼之药,王爷不要问了。”
赵杀坐在木案上,低头看了片刻,见自己的金枪还是过去的金枪,虽是情动,但并非雄风盖世的模样,多少有些不信。
许青涵不肯理他,只从另一个药瓶中倒出润滑膏液,细细抹在赵王爷臀缝之间,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扶着自己的巍巍药杵,缓缓顶入巷道。
赵王爷被人破门而入,呼吸顿乱,甬道嫩肉被烫得阵阵抽搐,含到一半,就有些难以下咽。
许大夫只好又倒了不少膏液,拿水磨工夫把穴肉揉开,等硕长肉具全根没入,赵杀腰酸腿软,老脸通红,全凭手肘撑着身体。
许青涵微微一动,他就手肘一软。
等许大夫缓缓抽出,慢慢顶入后庭深处,赵王爷眉头紧锁,露出似痛非痛的神色,手肘力气全无,又强撑了一瞬,很快就身形一歪,往后摊去。
许青涵忙伸手揽住他腰身,含羞带怯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王爷再这样乱来,我还真以为自己下了虎狼之药。”
自从拜读了赵王爷的两首妙诗,许青涵暗地里已经是赵杀忠心耿耿的铁杆诗迷,哪里舍得喂他吃伤身烈药,然而赵杀慌乱到了极致,居然不曾听见。
每当许大夫轻轻浅吻,细细抚弄,赵判官都想着自己服了不得了的猛药,敷衍了事地忍上一忍,而后便不再隐瞒周身情潮,如实粗喘乞饶。
一旦许大夫小施惩戒,赵杀也不至于害怕,想着自己服了药,连当中的些许痛楚,都误认作欲火撩拨。
随着身上越来越烫,赵杀渐渐攀至巅峰,而许青涵不过缓缓抽送了百余下,犹如汗血宝马才出得马厩,绕场遛了一周,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睡完一次。
可更叫赵判官头晕心悸、气促流汗的是,许大夫睡过这次,还要再睡上十六次。
赵杀这样一想,免不了愤愤骂道:“真是胡闹,这般大的药量也不怕吃伤了人,仗着本王宠你……”话到一半,已尽数化作含糊之音。
许青涵被他一训,脐下三寸却是更热了。
早在赵杀乖乖吃药的刹那,许大夫就想过提一提自己的功劳,说自己如何拎起亭里半空的茶壶,知道王爷灌了一肚子冷茶,如何解开蟒袍,由襟前几滴油星,猜出他吃了将军府伙房的油饼……言而总之,自己真是秉着一片好心,满腔爱意,才喂赵王爷服下这枚健胃消食的保和丸。
然而此时此刻,被赵杀好一通冤枉唾骂,许青涵非但没有拔杵无情,提裤而去,人还满面飞霞,迟迟不肯解释一声,直教人猜不出缘由。
赵杀仓促骂了几声,见许大夫双目含情,并不动怒,心中仅剩的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那枚药丸,想必十分歹毒,药的后劲,也想必十分持久。既是情天欲海,岂容得他心如止水?
赵判官想到此处,便板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同许大夫做起这人间快乐事。
两人颠鸾倒凤间,他环着许青涵的那双手总也使不上力,双肩重重抵在木案上,唯有腰身被人揽着,仍悬在半空,每一冲撞,赵王爷散在桌案上的汗湿长发便跟着微微散开拢起,硬生生把一具结实躯体,妆点出两分弱不禁风。
赵杀猜到自己有失体统,几度伸手去搂许青涵,想借力坐起身,才抱住片刻,虎背又软倒在案上。随着肉刃顶入,交合处汩汩作响,甬道不住有汁水流出,淌入股间,赵判官只觉这淫靡之声振聋发聩,脸上尽是狼狈之色。
许大夫却比他还要难熬,眼前是心心念念的端正俊容,自己稍稍用力,意中人就眼角微湿,多少有些脸红心跳。
他伸出手来,正想替赵杀捋一捋乱发。
赵王爷为了熬完这十七次,正忍得千辛万苦,被他这样一碰,浑身战栗,气得愤愤别过脸去,目不斜视地瞪着几摞半旧医书,足足瞪了半盏茶的工夫,才记挂着许青涵星眸微朦的景致,自己转了回来,一面饱眼福,一面含糊骂道:“你即便……不用药,本王也……”
许青涵拿手指绕着赵杀一缕汗湿长发转了两转,听见这话,心中一动,想要低头亲他时,赵判官就不堪地泄了出来。
点点白浊飞沫落在赵杀胸膛腹部,把汗湿的肌理轮廓染出隐秘之色。他得了极乐,人软在案上,后穴抽搐着绞紧。
许大夫于这刹那间,几乎有肾亏早泄之兆,只怪他忍了太久,心中太欢喜了。
赵杀昏昏沉沉了片刻,甫一清醒,就急着要替自己说几句公道话:“哼!非是本王不行,实在是今日服了药——”
许青涵今夜尝尽了甜头,只觉每一句话都无比熨帖受用,抽送间亦多用了几分力气,撞得臀肉啪啪作响,赵判官出了一身热汗,正是有心无力的时候,慌道:“待我缓一缓,青涵,好青涵。”
许大夫从未听他这样叫过,连耳根都红透了,心绪激荡中重重捅了数十下,听赵杀当真叫得可怜,这才把动作放缓了些。
他俯下身,凑到赵杀耳边,在他脸颊鬓上落下许多个吻,勉强按捺着把这人吞吃入腹的心思,柔声笑问:“王爷不是服过药了?”
赵杀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服了烈药,还雄风不振,的确有些说不过去,好在一抬头,就是许青涵眼尾微红,嘴唇鲜润的模样,多看几眼,分身就争气地微微硬起。
赵判官呼呼喘着粗气,自己张开手,重新搂住了许青涵的腰身,郁郁不平道:“这药性也太古怪了,你也不怕本王伤了身……”
许大夫再如何能忍,此时此刻也是按捺不住,人不胜羞涩道:“我自然舍不得。”
赵杀吃了一惊,心中隐隐约约猜到一丝端倪:“那你……你……”
许青涵脸上已是红透了:“我只是喂王爷吃了理气和胃的保和丸,谁叫王爷糊涂,晚上胡吃海喝,不顾着自己的玉体。”
赵杀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忙不迭松开双手,重新装作不近美色的正人君子,连声道:“不可能,断不可能。”
许青涵双目流情,十分温柔地抚了抚赵王爷的脸颊:“不是因为药,而是因为王爷心里有我……往后可要记好了。”
第二十章
赵判官这一趟享尽艳福,区区七次过后,人便倾囊相授,老泪纵横。
那头许大夫还未餍足,摸摸赵杀泪痕斑驳的脸,正要鸣金再战,院门处突然有人叩门,有小厮高声道:“许大夫,许大夫,你可看到我家将军?”连唤几声,见无人应答,就没了声音,想来是去别处寻了。
这几日夜夜都要来这么一回,许青涵早就见怪不怪,随手拽过被褥,将赵杀团团围住。
等到人声远去,他把拢在赵杀肩头的被褥重新移开,不过片刻工夫,赵判官居然已累得酣然入梦。
窗外月色阑珊,将人间壮志都照作柔情,许青涵忽然有些踟蹰,既忍不住想把人摇醒,又舍不得把人摇醒,不由得回忆起两人初初相见的时候,王爷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冲他微微而笑的模样……
当真是、当真是……
许大夫脸色煞白,连打了四五个寒战,陡然觉得十七次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赵杀好一会儿,又摸了摸意中人的英武俊容,再三确认,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搂着人惊疑不定地睡了过去。
而赵判官睡得亦不安稳,他操劳至此,本该一夜无梦,可两眼一闭之后,人竟是又做起梦来。
他不远处立着一个人,目似秋水,眉如春山,相貌像极了最温文尔雅的儒生,身上偏偏配着白铠银枪。
赵杀听见自己在劝他:“阿青也老大不小了,总是这般正经,岂不无趣?”
看那人垂目不答,自己又低低笑道:“若是欢喜时就笑,伤心时就落泪,小肚鸡肠,无风也起三尺浪,我定然会多心疼你几分。”
自己这般取笑,那年轻儒将不过微微抬起眼眸。
是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来猜不出这人听进了几分,吩咐的每一件事,从来猜不出这人的心意。
硬是要等到红尘过了上百年,虚度了许多世,他托生阳间,再来打量……才知道阿青是在乎的。
这便是他的阿青。
赵王爷一觉睡醒,脸上果然挂着泪。
许青涵忙前忙后,进进出出,看到赵杀醒了,脸上骤然泛起红晕,低低说了一句:“知道你痛,好好歇着,给你熬药。”
说罢,人就羞涩莫名地走开了。
赵杀狼狈不堪地吐出一口浊气,拿手背胡乱揩了揩脸,站起身来,摇晃着穿上衣袍,追着许青涵出了门。
许大夫直走到小院一隅堪堪停下,此处单独辟出几个土灶,以文火煨着两个药锅,最外侧还熬着一大锅粥,他来回看顾,向来白净的脸庞本就被烟火熏得发红,忙了许久,回头看到身后的赵杀,更是霞染双颊,羞恼道:“王爷坐着等我就是。”
话一出口,人已快步搬来一张小凳,垫上蒲团,搀扶着赵杀坐下,又从锅里盛了一碗肉粥,吹凉了才递到心上人手里。
赵判官还记得梦中种种,眼眶通红,小心翼翼地问:“青涵熬的什么药?”
许青涵老实答道:“熬了些王爷昨日给我的药材,到时王爷一碗,我一碗。”
赵杀下意识地生出些怯意,踟蹰再三,究竟是心甘情愿占了上风,于是把杂念一抛,继续端坐在凳上,随口问道:“那另一锅药呢?”
许青涵先是一怔,脸色顿时一沉,脱口便是:“王爷打听这个做什么?”
话音未落,许大夫就知道自己失言,忙不迭地改了语气,温柔可亲地答道:“这是给司徒将军新制的药汤,他、他有些隐疾,平日里看着光鲜,实是难以启齿……当真可怜。”
许青涵说完,脸上微微而笑,心里却有些惴惴。
他清早睡醒,搂着赵王爷,刚刚在心中打定主意,要与这人重归于好、日日听意中人吟诗作赋,脑海中就突然生起一念:司徒将军的药,药方药材药引俱全,也该炼了……
这念头自冥冥中而生,久久挥之不去,搅得许青涵脊背发凉,仿佛再不下手,就会有人觊觎他的家财,搬空他的药架,到他药圃中拱草偷食……
许大夫稍一琢磨,就把为司徒靖明炼制新药,当作了眼前头等大事。
然而此念一无依据,二无来由,如何能跟赵王爷明说?
许青涵同情过有难言之隐的司徒将军,又拣了几件将军府里的趣事一说,笑意盈盈地等了许久,赵杀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手中捧着粥碗,迟迟不曾落勺。
许大夫看在眼里,那一丝不安尽数涌上心头,强笑着劝道:“王爷,快尝尝我做的粥。”
赵杀这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舀了一大勺入口,那粥熬得火候正佳,极其入味,又不失清淡,叫人尝着口舌生津,下意识便道:“青涵手艺,不减当年……”
许青涵听得满腹狐疑,暗暗再一想,当即沉下脸来,强忍着一腔妒火,将声音放得极轻:“王爷怕是记错了,君子远庖厨,青涵虽非君子,却也是头一回替人……”
赵杀满心都是梦中人乌发银铠的模样,一时口误,脸上好不尴尬,谁知不到片刻,许大夫就自己想起一事,脸色由阴转晴,笑逐颜开,喜滋滋道:“我想起来了……王爷说的是金屋医馆的那回?我不过是取了些干粮,煮了两块腊肉,哪里算得上手艺。”
许青涵想到金屋医馆中,与赵王爷共度的那三天三夜,禁不住双目流情,一时再无芥蒂。
赵杀说的自然不是金屋医馆,可当年到底是哪一年,阿青以何等刀工,哪般手艺,为他烹制过佳肴,他同样记不清了。
在人间滞留一久,道法人伦忘得精光,前尘往事忆起寥寥,唯有满腔爱意、刻骨深情,开始一桩桩、一件件浮上心头。
许青涵一面温声同他说话,一面利落地把司徒靖明那副药汤沥出药渣,掺入牡蛎、淮山、黄芪等十余样药材磨成的药粉,同蜂蜜调和,一道揉作药丸。
赵杀把粥涓滴不剩地喝完后,就开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张罗,直看到许大夫将药丸揉成,装入印着金屋的白瓷小瓶,才讪讪开口道:“司徒将军吃了这药,隐疾就能好了?”
许青涵含笑应了,把药瓶小心翼翼地揣进怀中,竟是片刻不耽搁,准备将新药给司徒靖明送去。
等他走了许久,赵杀仍一个人立在院里。
今日过后,那朵黑色桃花印想必是不会再出现了。也不知道自己欠了那人多重的债,几夜露水情缘,还够了不曾。
赵王爷思前想后,一时心如乱麻,下意识地便走出小院,循着将军府长廊走出老远,直走到主院跟前。眼看着许多护院忠仆上前阻拦,赵杀这才回过神,整整仪容,肃然道:“我想同你家将军说几句话。”
忠仆们大摇其头,个个推说司徒靖明公务缠身,可赵杀仍道:“我只同你家将军说几句话。”
忠仆们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纠缠许久过后,居然真让他进了主院。
许青涵守在正厅一侧,而司徒靖明已摘下面甲,把主治夜游症的药丸倒在手心,正准备兑水服下。
两人看到他来,俱是吃了一惊,片刻过后,许青涵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司徒将军那张脸。
赵杀呆了一呆,先是执起许青涵的手,小声道:“我是来找你的。”过了片刻,又祭出官威,朝堂上沉声道,“我打算带青涵回府,这段时日,多有叨扰。”
许青涵听得眉眼带笑,微微一点头,然后从善如流,冲着司徒靖明恭恭敬敬地谢道:“多谢将军收留,往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违道义公理,许某必竭尽所能。”说完,人长长作了一个揖。
司徒靖明冷眼旁观,不置一言,只闲闲坐着,指尖一下下轻叩起茶案。
许青涵郑重谢毕,这才抬起头来,偷偷瞥了赵杀一眼,红着脸道:“我去收拾行李。”
赵王爷终于了却心头一件大事,长舒了一口气,用力握了握许青涵的手,而后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他原本打算跟着许大夫出门,走出两步,突然停了下来,一番犹豫后,终究是转过身来,面对面地望着司徒靖明。
司徒将军将杯中水饮尽,把药丸彻底咽了下去,一抬眸,发现赵杀还站着不动,人微微蹙起眉梢。那张脸五官有多明艳旖旎,神色就有多风霜肃杀。
可在没有人知道的夜里,自己抱过那腰身,仔细看过他脸庞,从今往后,再不会有了。
赵杀认认真真地看了许久,总算开了口:“你、你……”
司徒靖明眯着双眸,冷笑道:“赵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赵杀胡乱拱了拱手:“就此别过。”
他想说的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仅仅是这一句。就此别过,就在这里与你告别了。
把该说的说罢,赵判官就追着许青涵去了。
第二十一章
回到小院,许青涵那副大补汤新鲜热辣地出了炉。两人各尽一碗,再三厮磨,然后才捆好医书,装好药瓶药贴,从药圃里挖出长成的药材,遣人雇好板车,并肩坐在敞篷驴车上,风风光光地回王府去了。
一到赵王府,许大夫自去为赵静望闻问切不提。赵王爷留下来,领着十余名王府护院,将满车行李小心翼翼地送入许大夫的旧宅。
他守在陇边亲自监工,忙活了半天,直到这厢事毕,才把人派去修缮院墙坍塌之处。
等众人散了,赵王爷扶着腰在院中转了转,看到药圃青青,瓶瓶罐罐未曾折损,不由得老怀大慰,慢悠悠踱出院门。
王府里草木葱郁,当中立着一棵参天老树,远处还有人紧锣密鼓地搬砖砌墙,把墙上大洞一点点补齐。
赵王爷看在眼里,心中不知作何滋味。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树下,骤然发现地上留有几处足印,树杈上还挂着黑色碎布,仿佛昨夜同许大夫交颈之时,有人恍恍然梦中来过后院,昏昏然穿花而行,茫茫然候了许久。
赵杀看清之后,人如受雷殛,身形晃了晃,旋而铁青着脸,负着手,转身快步疾行,只想离开此处。
偏偏刚走出几步,还有人要拦着他,一名短褂小厮,双手捧着一封家书,拦在道路当中,恭恭敬敬道:“王爷,寻香楼给阮公子送了信,小的不知如何处置。”
赵王爷定了定神,把信接在手里,掏出一钱碎银,遣小厮回去打赏,自己揣了信往阮情院落里走去。
他如今全无风花雪月的心思,站在阿情门前敲了敲门,轻唤了几声,想送了信便走。
未想阮情亦一改昔日磨人模样,赵杀连敲几下,门板才打开一条缝,只颤巍巍伸出两根手指。
那指甲鲜润剔透,仿佛薄薄染了一层丹蔻,却并非过去柔若无骨的模样,兼具了自家弟弟之秀美,青涵之白皙,同司徒靖明之修长。
赵杀愣了一愣,才将捂得温热的信笺,递到那人双指之间。
阮情夹住了信,那手指就忙不迭地缩了回去。赵杀看得连伤心都顾不得了,结巴问道:“阿情,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门内人久久不置一声。
赵杀这才想起多日未见阿情,心中委实挂念担心得很,试探着伸手推门。
门被他推得张开一线,他从门缝中隐隐绰绰望见一个红衣人的影子,一惊之下,失声道:“阿情,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话音刚落,门板就被严丝合缝地重重关上,又是一声闷响,从门里落下闩。
赵王爷还未回过神来,守在门口望穿秋水,隔了许久,屋里才传来含糊不清的哭声。
赵杀听得心都要化了,莫名红着眼眶,柔声哄道:“阿情、阿情别哭……信上写了何事,有人欺负你不成?”
但他好话说尽,足足守了两个时辰,阮情始终房门紧锁。
等到后来,赵王爷抬手看看,见手背上当真不见桃花印,以为今时今日还不是见阿情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阮情仍在屋中默默垂着泪。
原本在寻香楼中,老鸨时常送些灵药,即便他年纪稍大几岁,仍像是翩翩少年。如今不曾服药,身形日日猛长,揽镜自照,鼻挺眉深。
这几日眼看着要比赵王爷高了,还被王爷撞了个正着,纵然想溜回寻香楼,偷吃几幅驻颜的灵药,也是晚了。
他一面哽咽,一面拭泪,人被晚风一吹,忽然醒悟过来,那封信王爷并未拆看,只怕不是王爷的本意;倒是自己迟迟不让王爷入门,怕是凉了赵王爷的心。
阮情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要趁着月色朦胧之际,好好登门,向王爷乞罪。
他曾在他们最恩爱的时候,附在赵杀耳边问过,想要往后每一日,都和那日一样。
王爷答应过他的。
赵王爷此时正一个人守在外间,隔着一道屏风,遥遥看着许青涵灌药施针。
直忙到日暮时分,赵静咳嗽声方渐渐止了,蜷在榻上不辨生死。
赵杀忙长身而起,将将要跨过屏风时,又怕自己忙中添乱,急急止步,双手交握着在屏风后连踱了五六圈。
好在赵杀焦头烂额地守了一阵,许大夫便把银针一一插回针囊,端着铜盆血帕走出来,朝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个礼。
赵杀替他接过铜盆,偏偏双手哆嗦得厉害,脑袋也不甚灵光,捧着盆走出几步就溅出不少水花。
许青涵在一旁静静看见了,于是从怀里拿出一方干干净净的素色方帕,替他擦了擦虚汗,然后把水盆又接了过来。
两人出了小院,把手上重物交予小厮,一前一后走到花荫深处,许大夫这才道:“王爷,许某已经替……替静公子吊住了命,这十来日身体都是无妨的。”
赵杀听得连连点头,眼中一片感激之色。
他意中人原本就是一副慈悲心肠,无论亲疏贵贱,都是尽心尽力,方才在屋里,更是使出十成功力,连站了数个时辰,不曾稍事休息。
然而许青涵语气一转,低声苦笑道:“只是静公子的病,非但药石罔治,也并非苗疆蛊毒。我这些日子考究了不少医书,今日又循着蛇蛊、金蚕蛊、癫蛊的症状一一看过,不像是寻常蛊毒,倒像是言蛊。”
赵杀行事正大光明,莫说言蛊,便是蛇蛊都未曾听过,喃喃自语道:“可阿静从小就得了重病,他小小年纪,哪来的仇家?”
许青涵骤然一听,还以为他在叫“阿青”,定了定神,才知道自己自作多情,轻声续了下去:“蛊毒乃凡人手段,将上百条毒虫蛇蝎封死在瓮中,由它缠斗,瓮中若能活下来一尾,便能拿来炼化成蛊……可言蛊则是神仙手段,把上百句凶言恶语封在瓮中,开瓮时剩了哪一句,哪一句便炼成了蛊。当中有些是唇枪舌剑、有些是惑世狂言,各有各的用处。听说还有地府鬼判惩戒恶人,会专挑最要命的一句炼成言蛊,叫他日日不得安宁。”
赵判官愣了一愣,才问:“这等怪力乱神之事,青涵从哪里看来的?”
许大夫眼中光芒暗了暗,低声道:“王爷不信我?”
赵杀忙住了口,他平日里只管断案定刑,至于如何细罚,刀山须高几千仞,油锅须烧几成熟,此事术业有专攻,他当真不甚明白。
许青涵等了半天,未见一句安慰之语,免不了自嘲一笑,静静领着人回了自家小院,又从整理好的书架上,翻出一本话本,不动声色地递与赵王爷细看。
赵王爷一眼看去,就发现是一整部《司徒靖明游地府》中,自己遍寻不获的那卷孤本,不由得露出些喜色,再翻开一看,发现写的是司徒靖明身中言蛊,扬言要在凛冬时节,七日荡平罗刹国,未想大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连司徒靖明也被罗刹公主重伤,绝境中化作一缕生魂,往地府而去,最终解开言蛊,得到盖世传承,反败为胜的故事。
赵王爷不过匆匆看了几眼,已经有些手不释卷,幸好他心智坚定,才把书远远推开,拿了笔墨,写下话本中言蛊的解法。
许青涵轻声问:“王爷如今信我了?”
赵杀连连点头,坊间司徒靖明的话本虽然本本出彩,但这一套算得精品中的精品,地府诸事仿佛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与他二十年间目睹的相差仿佛。
赵判官写罢,自己搁下笔一看,发现解蛊的药引需用一对成年冰蚕,配药的药材泰半都是他见过的。
许青涵黯然道:“这解药并不好配,青涵驽钝,除了知道冰蚕生在何处,手中也攒下了一些寻常药材,仍有泰半闻所未闻。”
赵杀渐渐露出些欢喜之色:“我知道,像这一味,我案牍旁就有一株,经年开些白色小花……”
他说到一半,已知道自己失言,却依旧按捺不住激动之色,轻声安抚了一通许青涵,叫他在房中小候,独自趁着夜色出了门,走到花园僻静处,轻声叫了两声:“徐判官!徐判官!”
四下静谧无声,赵杀双眼一闭,已知道地府中劳心劳力,自己这位同僚岂能恰好此日,恰好此时来看他……
这样一想,赵杀只好把心一横,后退数步,猛地往一侧山石上撞去。
额头剧痛之后,顷刻间双眼昏花,血流披面,不过片刻,赵判官的魂魄就轻飘飘浮在半空,大半个城池尽在眼底。他能看清何处有冤魂啼哭,何处有厉鬼索命,何处有阴兵借道,眼前虽然仅剩黑白二色,却气运涛涛,蔚为壮观,时不时有野鬼孤魂被车驾载走,亦有一道道明晃晃霜雪色的新魂,如星子滑落,托生四方人家。
赵杀定定看了一会儿,正好有黑白无常驾车而过,他双手一招,马车就忙不迭停了下来,两位无常把魂幡一搁,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上车去,往地府去也。
赵判官记挂着地府十日,人间一年,在底下不敢耽搁,急急遣了鬼吏替他办事,自己也袖袍一卷,把生在忘川畔的几味药材全数拢在袖中。
赵判官满袖奇花异草,一时无事可做,便负着手,沿下游滩涂走了数十步,直行至先前投水之处,极目远眺,只见水光粼粼,满船归人,哪有什么忘川水沸、渡船寸步难行的异象,也不知是徐判官诓他,还是自己的那口酆都铁箱里,重达二十斤的情情爱爱已经漏光了。
赵杀恍惚之际,忽然极想请徐判官算上一算,看铁箱中丝丝烦恼,念念挂碍,是否都脱了桎梏,毫厘不差地回到了自己身上;更想拉着徐判官问上一问,若是真有人满腹痴情,能叫忘川水沸……又怎会朝三暮四,意马心猿?
只是如今徐判官不在此处,他纵使想诚心请教,也是无处叨扰。
赵杀这样一想,人不禁出了片刻神,就这片刻工夫,他麾下鬼吏已经把所有药草采齐,递到赵杀手中。
赵判官哪敢耽搁,把东西一一收好,人就纵身一跃,还从老地方跳下忘川,顷刻间回了人间。
只是还阳之后,赵王爷却是浑身剧痛,迟迟睁不开眼睛。
他试了半天,眼皮还是重愈千斤,心中好生不解。隔了半天,才想到自己忘了服下换骨托生丸,用的躯壳,还是先前头破血流的那具躯壳。
赵判官日日见断头残肢的厉鬼,判骇人听闻的生前事,久经沙场,此时并不惊慌,正准备从识海中掏出一枚徐判官替他备下的换骨托生丸,脸上忽然沾了一滴滚烫的水。
赵杀愣了一愣,以为是人间夜雨,可那水滴仍一滴一滴,接连不断地落在他脸上,烫得像着了火。
赵判官心跳渐促,在心里暗暗数着数,刚要破百的时候,嘴唇就被人狠狠咬住了。
赵杀一颗心猛地跳了一下,鼻翼间尽是清冷淡雅的药材香,竟忘了自己数到何处。
是阿青来寻他了,是阿青在哭……
他丢下一个残破躯壳,气息全无地躺在后院,阿青只怕是被他吓得狠了。
赵王爷想到此处,心中仿佛也受到了天大的惊吓,心如擂鼓,一下下沉重地撞着胸口,先前沉重异常的眼皮,竟是硬生生地被他睁开了一条缝。
王府仍是深夜,晚风寥落,露草垂垂,许青涵苍白着脸,闭着眼睛,泪水一滴滴落在他脸上。
赵王爷被人揪住了一颗心,硬挤出嘶哑的声音,笑道:“青涵,我没事。”
许青涵浑身一震,半天才直起身来,稍稍松开他,似怨似恨地看着他,泪水止也止不住,咬着唇不肯说话。
赵杀试探着摸了摸袖袋,发现地府顺来的药材还在,脸上多少笃定了几分,哑着嗓子,和声细语地说:“真没事,只是一时不慎……”
赵王爷说到这里,突然愣住了,许大夫身后,居然还站着人,隔着瘦弱的许大夫,只能看见一角鲜红袍裾。
他愣了一愣,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阮情?”
那人站在阴暗中,一言不发,确定赵杀无事,便摇摇头,失魂落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赵杀瞪大了眼睛,试探着问:“阮情……是阿情么?阿情来找我了?”
许大夫静静看着他,似乎想看透这人有多薄情寡义。
究竟有多薄情寡义,才能在自己恸哭失声,大失方寸,恨不得与他同生共死之时,连声叫别人的名字?
许青涵看了片刻,终究挪开目光,于心中冷笑了几声,此时境遇,能怨得谁呢?
自己早知这人并非良人,依然入他彀中,把一颗痴心剖予他看,受他一时冷落,便能苦楚得落下泪来。
赵王爷早就看腻了他流泪,听厌了他怨语,对他一番心思知道得清清楚楚。
既然知道了,却依旧负他,如今能怨得谁呢?
许青涵心中像被人硬生生挖去一块血肉,眼泪倒是不再落了。
第二十二章
而赵杀记挂着阮情,这些都未察觉。
他额上伤口早早被许青涵上过好药,拿白纱裹了许多圈,如今血不再流,身上也有了力气,凭着一股执念,居然自己爬了起来,朝阮情的方向趔趄寻去。
平时若让他细细分辨,许大夫跟阮情自然是一般重要,哪边都割舍不去。哪怕登时就天崩地裂,也断然不会抛下许青涵。
可偏偏是这个关头,偏偏来的是阮情,是阿情撞见了他与别人亲热。
是了,来人间许久,几位债主早就清楚他禀性不堪、处处沾花惹草……唯独阿情不知。
阿情常说,我心里只有王爷……他一心一意地恋慕自己,以为自己也一心一意地恋慕他。
这份蹩脚的情意,只瞒过了阿情。
他其实知道,自己分身乏术、处处破绽,就快瞒不住了。
可在这世上,就只有阮情从未起疑,还赤诚地爱他,以为两个人就是一整个天地,纵然是假的……能多瞒一日也好。
赵王爷此时伤重,不能久行,幸亏阮情并未走远,乖乖坐在两人互诉衷情的花树下,身形都隐在暗处。
赵杀从背后轻声喊了他一句:“阿情,我……”
于这刹那间,他突然猜到阮情要说什么话。
而阮情果然开口,惶惶然地问:“王爷只喜欢我?”
赵杀浑身发颤,木愣愣地看着露在花影外的一角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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