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源氏物语]萤朱 作者:孤光与清辉
正文 第51节
[源氏物语]萤朱 作者:孤光与清辉
第51节
虽不知真假,但源氏公子被东宫厌弃的流言在一小群人中流传着。光源氏为此心惊肉跳,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若他与中宫的私情被发现,只怕人生都再无前路可言。
然而东宫身世有异这事实在太耸人听闻,若想保全自身,东宫该不会就这样说出去。源氏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昨晚的事情并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等待之中,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和脊背,乌帽的边缘都湿了一圈。
比之源氏公子欲盖弥彰地安慰自己,中宫却已经是绝望了。知子莫若母,她如何不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性呢。想来泉已经知晓身为母亲的她犯下的全部罪孽。
已然是崩溃的藤壶殿下亦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苦苦哀求见面。但是若此时再不求见一次,或许日后的人生里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血脉了吧。
因为泉皇子殿下忽然病了的缘故,原本该早早启程的光源氏反倒滞留在京中了。部分公卿大臣还在想着抓紧机会帮他求情,这些人的执着可真让人感慨。陛下简直是要被他们气笑了,牵扯了一下嘴角却又笑不出来。
犹豫了好些时候,陛下终于在东宫即将痊愈之时,把此事摊开在了泉殿下面前。
面对兄长的询问,泉缩在被褥里背对着朱雀。那等如幼猫一般的逃避姿态叫人见了心疼。朱雀在心中叹息,心怨自己太过心急,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难为他呢。
良久,就在陛下准备把这事再次揭过去时,东宫闷闷地开了口:“……他们做出这种事情,怎么还敢来见我。”
这其中悲愤叫人听了心疼,陛下刚想安慰两句,又听他说:“就连我的存在都是一个笑话。父皇成佛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怕是再也不愿见我了。”
陛下此时倒不确定先帝的态度了。他曾回想起先帝有时过于暧昧的态度,结合还有无意间知道的一些说法。此时想来让人深觉惊恐与含糊。
“皇兄,现在最为难的人,其实是你吧。”东宫转过来,慢慢靠近朱雀的旁边,把头抵在了朱雀的膝盖上。
正是如此啊,这样的时候所有的决定都压到了身为人主的朱雀身上。不管怎么处置,都不能得到一个完满的结果。
他甚至不能用自己的情感来判断这件事的对错。按理他应该感觉到愤怒才是,可现在也只剩下了麻木而已。
“现在这个局面,就算是你不见光,他也马上要离京了。”陛下摸了摸东宫的头顶。
泉殿下一个激动,大喊道:“那就让他赶快走啊!我永远都不要看到他!”
“但是他不能永远都留在须磨。父皇遗旨犹在,谁都知道光是父皇留给你的辅政大臣,就算是他自己忘了,这朝堂里也还有人记得的。”
“辅政大臣?!”东宫一个冷笑,屈辱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只怕他到时候一路青云成了太政大臣,然后拿捏着那亲生父亲的身份,为他谋取好处呢。”
陛下只好庆幸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否则就凭泉这样不理智的大喊,后果可真是不得了。
见陛下面露无奈之色,东宫还以为他心软了呢,忙忙劝言道:“皇兄陛下,翻阅史录,那等被赐姓了源氏,后又登基帝位的皇子亲王亦非少数。以光源氏之胆大妄为,这并非没有可能,陛下三思,可万万不能轻易放过呀。”
东宫当真是恨死源氏公子了,说出这等惊悚的诛心之言竟然是一点犹豫都没有。但细细想来,他说的并非毫无可能:若自己退位东宫登基,可依仗着当属萤兵部卿宫殿下与光源氏。而凭萤宫对朱雀陛下之情深,必然不会留恋朝堂。
前朝已然没有可以和源氏抗衡的势力,若东宫无力苦撑,想那孟德之挟不过是换个地方再次上演而已。
但是,此时让东宫殿下知道这等残忍的真相,也不是朱雀想要的结果罢。
思来想去,那日萤宫所说之法竟是最为堪用的。既圆了当前的局面,也不会让世人诟病东宫殿下忘义之举。可是陛下却死咬着牙也不愿下这样一道旨意。
说来也是奇怪,陛下一直温文尔雅,于政事也是通达。可偏偏在这件事上迷了心窍,万般执念起来。这被人设计好的结局,朱雀并不想往下走。
如此犹豫再三,陛下安抚了东宫一番。在东宫彻底痊愈的那一天,于清凉殿中召见了已在殿外等候依旧的源氏公子。
第118章 扑火
源氏公子可说是满是惊慌地在大殿之中等待着陛下。在这清凉殿里,他从来都是闲适而从容的姿态,而今日却无论也不能维持原有的仪态。等到陛下进殿时,他的脸色已经是一点血色也见不到了。
陛下看着他,已经不知道是用失望还是愤怒的情绪来对待了。朱雀是真的愿意善待这位俊美风流,博学多才的弟弟的。不管这是不是先帝的意愿,哪怕这位兄弟曾分走了全部的属于父亲的宠爱。
但是正是有了这样一份情分在,朱雀自认为从父皇手中接下大位,也接下了代替父皇照顾兄弟的责任。
然而许是这样的宽容让一些人忘记了陛下与先帝的不同,一些底线是无法超越的,便是再宠爱再认可,也不是为所欲为的理由。
“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朱雀坐在御座中疲惫地质问着光源氏。这种悲凉语气比愤怒更让下方的人感到恐惧,仿佛就要马上被放弃了一样。
而当陛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源氏就知道陛下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全部。他所犯下的罪孽已经没有了可遮拦的东西,悉数被抖落了出来。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源氏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瘫软在了地上。
“我本想在你去须磨之后,找个机会将你召回。可现在……”
朱雀摇了摇头,不忍再继续说下去。光源氏已不适合在长留京中,中宫殿下也最好不要再出现人前,至于那些知情的人也要越少越好。待时光慢慢流去,原本光芒四射的人物皆都黯淡,这御京被其他风流人物夺领风骚。洗刷了岁月的痕迹,才是有效地保密。
光源氏本也在想自己翻身的可能是多少,原想不过忍辱几年,如今看来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他已然慌了神,忙忙地请示。
“还请陛下多多宽恕……请,请让臣见一见东宫殿下。”
陛下看他神情便知源氏以为是自己做出这样的处置。殊不知乃是东宫万般请求,请求陛下不要轻易将此事遮掩了过去。朱雀抬手打断了光源氏接下来的话,冷淡地说了一句:“泉他现在不想见你……”
源氏心头大震,苍白着脸色,嘴唇翕动。颤抖了好一会儿,他才悲苦地问道:“是现在不想见,还是日后……都不想再见了。”
陛下没有说话,落在光源氏眼里便已经是默认了。从真相揭露的那一刻起,源氏便失去了与东宫殿下相认的机会。这建立在背叛与欺骗上的亲情血缘是最不可能得到认可的。
但是,光源氏绝不可能将先帝或许知道这件事的猜测说出来。这种行为在这个时候只会是他厚颜无耻,不怀敬畏之心的证明。更因这种猜测不过是捕风捉影,丝毫证据也没有。再如何辩解,也改变不了他与中宫犯下的罪孽。
已然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光源氏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仿佛瞬间老了十余岁,他跪伏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他有气无力,满是凄惶地问道。
“敢问陛下,将会如何处置罪臣……”
陛下紧紧抿着唇,看向那个原本时时刻刻都意气风发的青年,此时仿佛被夺走了所有光辉,已然成为了一个落魄潦倒之人。
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自然也困扰着陛下。以源氏这等涉及私密的罪行,流放自是可行的。但光源氏已经面临这样的局面,重要的也只是什么时候回来而已。东宫已经抛下狠言,此生都不愿再见光源氏一面。纵然陛下对源氏公子心怀怜悯,却也比不过东宫殿下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数日晚上,陛下辗转反侧,一直在思量这个问题。想来想去,也不得不承认,萤宫当时说的,若无新皇旨意,光源氏不得再回京城的安排乃是最为适宜当前局面的一个解决办法。
兵部卿宫殿下心细如发,事事安排面面俱到。这件事他已然筹谋很久,一步步走来,竟是半点疏漏都没有。
萤宫认定了陛下会让东宫殿下如意,也认定了以东宫对先帝的敬爱会在知道真相后对源氏公子恨之入骨。而这其中最为让人感到凉寒却现实的一件事,那边是光源氏的流放,于东宫殿下未来登基掌权是最为有利的选择。其中厉害关系光是想一想便让人觉得胆寒,闭着眼摇着头如何都不敢想下去。
萤宫殿下正是参透了这些,才会这样有把握。所以,纵然这么多天的冷待,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让步。
源氏公子还跪下下面,心灰意冷地等待着陛下的裁决。纵然那样的决定陛下万分不愿,紧闭着嘴唇也不想开口。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没有其他选择了。
陛下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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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条院中,萤宫殿下正一人坐在庭前看书。他看似认真,实际却在走神。满是玄妙哲理的书已经半天没有翻过一页,野山大人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让人很是感慨的画面。
因为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猜测卿宫殿下这几日心境必然是不佳的。所以幸平也没有像平日里一样去开他玩笑。只不过走到殿下旁边,默默陪坐下来。
察觉到身边有人,殿下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幸平公子,便打了一声招呼。野山大人因这淡定的模样很是愣了一会儿,才喃喃喊了一声:“殿下。”
萤被他这种小心翼翼地神态给弄得一笑,遂主动相询:“有事?”
“额……”并不是很明白殿下此时的打算,野山大人迟疑了一番,才开口道:“陛下召见源氏了,你知道么?”
“知道。”萤宫应了一声,视线继续停留在手中的书页上。
“那……殿下知道,陛下会将如何处置光源氏么?”
萤沉默了一下,才继续平淡地回答:“当与之前所想并无差别,大约明日朝会便有结果了。”
看着殿下如此淡然的模样,幸平大人的心情实在有些难以描述。这些年他跟着陛下效力,父亲远在九州权握一方不说,自己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他看到这个男人背后坚韧的心性与高超的手段。而正是如此,他愈发感受到这位殿下为了一个人孤注一掷的疯狂。正是牵扯到了内心的伤口,否则又怎么会宁要用处这样过激的手段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萤宫殿下淡定到让人不忍,野山公子正想凭好友的身份劝说两句。却听殿下问:“右相那边如何了?”
幸平一句话堵在胸口,调整了一会儿表情才严肃回答:“自前尚侍殿下事发后,右大臣便似是身体欠佳,近日总是精力不济,也无需我们再多做什么。”
卿宫沉吟了一番,遂道:“这样也好,至于其他人……并无可忌惮之处,倒也不必挂心。”说着,他又拿起书来看,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的最终结果。
见萤宫殿下如此轻松,幸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忍了半天,他实在忍不下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萤的眼睛随着书页翻动偏转了一下,随意答道:“为了东宫。”
幸平直觉是不信,此时也忘了轻重,脱口而出:“真的?”
听到这话,萤的眼睛盯着书页。几乎是同时笑了一下,说:“假的。”
野山大人不知为何眼睛一酸,忙忙用手背按住了,哑着嗓子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自己在应些什么。他慌忙站起来,掩着袖子躲避着,很是怕自己流泪的伤感模样被人看见。随意说着,若无要事自己就先告辞了。
萤宫殿下也不留他,只说路上小心,便挥手将人给送走了。
待幸平大人夺门而出,走廊上的气氛安静下来。拿着书一如雕像一般的萤终于有了动静。随着那书册掉落在地上,那一派轻松模样也随之土崩瓦解。
几乎将人溺毙的忧伤萦绕在萤宫殿下周围,嘲笑着他方才故作轻松的伪装。
何必说着那些为了东宫的谎言呢。萤之所以这么做,大概是为了那个惊慌不定的自己吧。那时自朱雀登基以来便潜伏在他心中的恐惧,日夜壮大,渐渐啃噬着萤宫殿下的笃定。
而终于在朱雀被迫让步,答应迎公卿女儿入宫的那一天起,萤宫建立起的脆弱防御终于全部崩塌了。
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冰冷的夜里,跪在母亲面前求助的,弱小的自己。可这一次,却没有人伸手助他脱离困境。
一年又一年,那可以全部拥有朱雀的心愿离萤越来越远。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作对一样。甚至是朱雀也成为了其中的阻力。
身为人主的责任心让朱雀不得不做出妥协与让步。这样的做法无可奈何可已然足够让萤发疯。但是萤永远都不可能去指责朱雀,反而是在自责没有足够的能力带着朱雀一起逃离这束缚。
孤身支撑了太久,萤宫殿下已经不堪重负。就在他胡思乱想为何不妥协的时候,尚侍入宫的场景刺痛了他的双眼。
痛到他双目欲焚,便是闭着眼睛都摆脱不了此等痛楚。
而那时的萤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放弃。
一步步布局,揭露了源氏与尚侍私情,转而煽动朝中乱局。这样的计划可说是完美行事,一箭双雕。黑暗之中,萤几乎在冷笑,仿佛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那样,发展得十分顺利。好像就只要再一步,他就能带着朱雀顺利离开。
事发之后,看似是光源氏这边名声尽毁,吃了大亏,其实并不然。就如萤宫所预见的那一样,御匣殿之事对左右两位大臣的打击都很大。
右大臣近年来屡屡不顺,已然是残烛之势。他身后子嗣并无源氏这般的高超的地位,计较起来并不值一提。而左相这边,本就因为故去千金的事情对源氏颇有微词。好不容易再次建立起来的盟约,又一次败在了这等说不清的风流事上。而作为左大臣一脉最有号召力的光源氏因此事不得不远走须磨,也可说是一败涂地。
前朝之中,原本最是耀武扬威的世家此时皆都喑哑。哪怕陛下此时立马让位于东宫殿下,也不会造成太多不安定的风波。然而萤宫所求当然不是一时的平静,哪怕是数十年之后的隐患,他此时也不愿放过——其中就包括了东宫的身世。
自先帝离世,东宫殿下对源氏公子的不满日渐加深,萤都看在了眼里。就算这些没有发生,他也会选择慢慢引导,让泉皇子厌弃了光源氏。
只因若朱雀退位,萤宫退隐。纵然光源氏走得太远也总会回来,若东宫经不住示好,又有年幼时的情分在,难保不会出现朱雀刚登基为帝时,外戚把持的局面。这不是朱雀想要看到的局面,萤宫绝不允许让他发生。
就像当初帮助朱雀一样,萤也在寻找迅速斩断绑缚东宫势力的方式。而最终事情的爆发,于他来说,大约是一场意外之喜吧。
自此之后,东宫殿下绝不会再记着源氏公子一分的好。中宫殿下也彻底失去了身为母亲的尊严,再无替光源氏说话的可能。两个最大的隐患已没有后继之力再掀风波。
步行此处,仿佛一切都已完满了。
而就如朱雀察觉了萤宫的步步心机时,徒然望过来的眼神,如此失望甚至是难堪。那正是萤宫殿下在每个无眠的夜晚,对自己的卑鄙无耻行径的控诉,是对利用了东宫殿下信任的愧疚,是他最不愿在朱雀脸上看到的表情。
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萤心中的怯懦。
这些事情明明可以由自己来做,可萤偏偏选择躲在了一个伤人的借口之后。正是因为想要全部护住便最护不住。利用了朱雀的心软,他把自己和东宫绑缚在一起,逼着陛下做出了最合适可却最不愿的选择。
这是一场赌局。
萤曾笑着与母亲说,想知道朱雀最后会选谁。可其实只有萤自己知道,在这场赌局里他毫无自信,完全没有输得起东西。只要朱雀稍一犹豫,他便会堕入万丈深渊,用无翻身之日。
脆弱的萤已然经受不住来自朱雀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冷落。萤宫殿下汲汲皇皇,疑神疑鬼。每日游荡在惊惧之间,却是不敢露出分毫差池。仿佛奉上了自己的所有,在朱雀需要背负的巨大责任面前,他的爱恋与相守依旧是毫不起眼,无力至极。
这一场他自己设的局,他输不起,更加赌不起。
最后的最后,原来不过是飞蛾扑火。只求着那个人在选择的时候,能朝着自己的方向多看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啊,萤的确就是利用了东宫哒,所以朱雀怪他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其实这里面最可怜的还是泉啊……
第119章 夏至
源氏公子最终是轻装简骑,远走须磨。带着他此生的愧意与赎罪的心情离开了京都。陛下不曾明发旨意昭告重卿,但也示意在东宫登基之前,他都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他是在一个朦胧的清晨离开的,并不愿惊动太多人。独紫夫人哭泣着跟随了一路,远送夫君离开。此一生也不知是否再有相见之期,着实叫人心酸不已。
还未出城门,就见官路边有一辆低调的牛车在等着。见他们一行人过来,派遣了下人来问。然后就见兵部卿宫弯腰从车里走了下来。
“到头来,还是你愿意来送我一程。”光源氏的语气颇有感叹世态炎凉的意思。忽而又是自嘲一笑,满眼皆是苦意。
萤听着他这样说,倒没有说上太多关照的话,只叫人送上许多实用的东西。上下看了一眼这位憔悴不堪的兄长一眼,心道还是幼年最是纯真无知的时候,人与人的关系才会没有那么多经不住的考验。
既是相送,倒也不该这般沉默。转交了一些物什,萤还是真心诚意地慰问着:“山高水远,还请兄长务必保重才是。”
“此生……唯可在天边遥望御京,寥落漂泊……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啊……”
光源氏眼中满含热泪,正是明知自己是自作自受才最是苦闷。黯然流泪了一会儿,他才对萤宫殿下致礼道:“此去倒也无其他可挂念的了。只是……我府中家眷,还请殿下代为多多照顾。”
萤宫看了一眼跟在后方的华丽车架,心想那里面当是那位被源氏带走,抚养长大后便成婚的紫夫人。想来也是可怜,夫君流放,她孤弱女子还不知该如何自处呢。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这个请求了。
见萤宫应下了,源氏也松了一口气。这关口他也不知道该拜托谁去了,见萤愿意来送自己,便知他是个可靠的人。因为还要赶路,两厢话别。再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源氏朝萤宫再一致礼,招呼上仆从骑上马,便一路远去了。
萤目送他的背影直至不见,才登上车架离开。如今他的心情无喜无悲,今日前来不过是做一个告别而已。至于是在告别什么,萤宫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隐隐有一个预感,或许在接下来的许多年来,他将再也见不到这位绝世无双的兄长。就如同这繁华的御京城终于告别那樱吹雪舞的春天,迎来阳光热烈的夏日。只是这之后的蝉鸣声会响彻很久很久吧。
之后倒发生一个小插曲来。亲王殿下见源氏失势,不愿女儿大好青春年华空守,便起了心思要把紫夫人接回去。他的继室夫人原本对紫夫人又羡又妒,此时就更加不愿沾惹上晦气事,很是不同意。在僵持期间,没有了办法的紫夫人无奈写信到三条院中求助。
萤宫收到信后着人去问她的意思,得到回复说只愿在二条院里等待光源氏回来。萤感叹了一句,遂叫人出面解决了这等小事。又派了一些人去照顾好这位重情义的女子,不让她受了风雨的侵扰,倒也是一件好事。
这厢源氏公子出京,中宫殿下也终于等到了属于自己的结果。泉皇子殿下始终不肯见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叫人转达。
最后,她心灰意冷的被陛下派人送回了三条宫。余生想来也是青灯古佛,如她所愿一般,为自己的罪过赎罪。纵然万分后悔,为何当初要躲避东宫的求见也于事无补。泉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母亲失望万分,何况这样的纠葛是如何补偿都弥补不了的隔阂。
世人有不见黄泉不见母的说法。待这位殿下愿意放下心中的偏执,再见一见曾经敬爱的母亲,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东宫殿下一场大病,痊愈后也毫无重获新生的轻松感。收起了之前有些外露的爱撒娇的个性,人愈发沉稳起来。有时,总会在他身上看到萤宫殿下的影子。
陛下为此走神了好几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时,又觉无比得羞愧。他心中对萤宫犹是不满,也不愿承认自己是在想他。
为了排解这等寂寞的情绪,朱雀给自己找了许多事情来做。除了每日勤勉的处理政务,对东宫殿下的教学也愈发严谨了。泉皇子本就有多多研习的意思,将那等黯然神伤抛到了一边,跟随着朱雀也学到了许多事情。
只不过朱雀和萤之间的不对劲实在是太过明显,纵如东宫现在心思有些伤怀的人都察觉出不对。忍了两天都不到,东宫终于忍不下去。将手中的奏章故意用力地往桌上一拍,把走神的陛下给唤醒神来——
“发生了什么事?觉得累了么,那休息一下好了。”
“我没事,”东宫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到头来还要为你们操心。泉皇子为自己有些不值,然后抽掉了朱雀手中拿着的笔。
“虽然不晓得您和萤皇兄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有问题不解决的话,一定会惹下更多的麻烦。所以……”东宫握住陛下的肩膀,语气十分认真,“您快下旨让萤皇兄进宫来吧。”
东宫殿下如此好意,陛下却是苦笑着不能接受。如今朱雀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萤,他至今不能接受萤宫在这些事上使用的狠毒手段。特别是将这些算计都用到了对付自己亲近的人身上。如果萤宫当时说着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话,那朱雀恐怕连自己都要恼恨上了。
但是泉皇子并不知其中缘由,不知道自己曾面临的困境亦是由另外一位兄长计算好的。现在的泉把陛下和萤宫殿下当做了依靠,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若如能为这二人之间的隔阂做些什么,东宫殿下必然是会尽力的。
这之后的朝堂氛围也甚是奇怪。本来一方倒落一方起的事情并没有再发生,原本坐在墙头随风摇摆的人此时竟是如浮萍一般没了效力的方向。至于某些胆小的人,想起前段时间被强制压下的腥风血雨,更是心有惴惴,不敢随意造次。
东宫大病的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没有人知道。可是光源氏的败落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众人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仍在殿上的兵部卿宫身上,心中暗想此人在这里面到底扮演了何等角色。
而兵部卿宫殿下则一如以往,并无何等出格的举动和变化。让一些人感到无比失望,总觉得本不该如此。但也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位殿下漫不经心的双目里,正盛着让人哀伤无比的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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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夏,萤宫殿下原本就很是苦夏。这样的天气愈发窝在三条院中不肯出去,连告了五六日的假在房中躲着。只恨院中的古木不再高大一些,将此处全都遮住了。
萤一直以来都十分律己,总是有不耐也不会因耽与享受而忘了指责。如今这样的情况已经叫人十分纳罕,承香殿时常会派人来探望,但见萤宫神色如常,只做休憩避暑竟也没有任何神色萧索的样子。
而知子莫若母,承香殿自然是知道这里面的不对劲。萤宫此时的表现正如夏季的蝴蝶,朝生暮死;像是缺了照顾的名花,哀哀向晚而泣,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因为得不到关注与认可,他的躯体依旧年轻活力茂盛,可内中的灵魂已然枯萎,终日惶然迷茫不知所踪。如此下去必有所损伤,所谓当局者迷,若非萤宫殿下自己想清楚了,旁人也是无可奈何。
这般消极态度连续到了萤宫殿下的生辰。陛下本来年年都要费心为之庆贺的,只是这次却是选好了礼物也不知道该怎么送。
萤宫殿下告假后,还不曾销假入朝。陛下心中本就有气,此时倒也埋怨起来。心想这莫不是故作冷漠的姿态?
前次这般起了矛盾,朱雀念及自己年长,又是心中相思难了,便总会送去和解的信号。但这次,忽然就赌气了。原想送出去当做缓和信号的生辰礼物也被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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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宫殿下近日来总觉无比困倦,心生寥落之感。于自己的住处修生养性,并不热衷于俗物。倒是在今日勉强打起精神来。每隔半晌便唤人来问,宫中可有消息送来。
仆从也被问得战战兢兢,直到宫中贺仪送来,忙扶抬了去见殿下。萤望着那些华贵的东西左右来回看了好多遍,盖住满眼失望之色,叫人把东西入库保存。
侍从们被弄得一头雾水,明明方才还很着急,现在又如何失了兴趣?只好任劳任怨地抬起来又准备下去。不想又被殿下给叫住了。
“陛下可有书信传来?”
侍从回忆了半晌,方小心回话:“小人并不曾看见。”
萤宫脸上的灰败愈发明显,挥着手叫人下去,心灰意冷得似是不想多言一句。
东宫殿下到时,便见自己一向意气风发的兄长殿下神情十分萎顿地靠在一旁,闭着双目很是疲倦的样子。为此,他大感吃惊,心道今日明明是他生辰,为何就成了这幅样子。
“皇兄殿下?”
这一声唤总算让人有了些反应,见是泉到此处,萤也有些吃惊,遂问:“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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