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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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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帝后 作者:神经不正常

    正文 第2节

    [gl]帝后 作者:神经不正常

    第2节

    梁琼诗忍着欣喜,跟着许昭平的指引往前走着,脸上含着真切的笑。走路不磕磕碰碰,这怕是天下所有有眼疾的人共同的愿望了。只是,梁琼诗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感慨,这宫里真是太大了,君王跟着自己走了这么远,都没有软轿。

    只是梁琼诗不知道,她以为的很远,不过是寻常人的几十步。她的前行,不过是绕着宫门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她移动的距离没有超过马车五丈。她以为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不过是花了很长的时间。

    这一切,许昭平没有告诉她,太监也没有,宫女也没有,所有人都没有,大家都只是静静的伫在原地,看着他们的君王扶着一个眼睛有些不方便的姑娘,绕着宫门慢慢的走着,走着,走得天渐渐的现了白。

    直到梁琼诗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动了,太监的声音再次探了头。

    “圣上,轿子就在此处了。是不是给……”

    “不必。”许昭平打断太监的话,她知道与梁琼诗同坐一顶软轿于礼不合,但礼不就是自己定的么?看着梁琼诗头上渗出的薄汗,许昭平没有迟疑,立即接过一旁宫女呈来的帕子,沾了沾梁琼诗的额头。

    “累了吧,轿子就在眼前了。待会就随寡人上去。”

    第六章

    梁琼诗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微微的福了福身子,示意刚刚帮她擦汗的君主,她感谢他的好意。然后伸出有些苍白的手,先指了指天,再指了指脚下,天理伦常,长幼有序,君王的轿子不是她这般地位的人能坐的。

    “既然你不愿意,那边算了吧!”许昭平假意允了梁琼诗的心思,往开移了几步,然后径直冲着大太监使了使眼色,又用手指了指梁琼诗面前。

    大太监憨笑着会意,故意扭头喝道,“圣上预备起轿回宫喽!你们这群小的动作快点!”

    然后大太监又迅速的转身,朝着抬轿的小太监轻轻的挥了挥胳膊,那顶软轿便悄悄的移到了距离梁琼诗不到两步的地方。

    听着太监喊了起轿,梁琼诗静静的根据着声音判断方位,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猜是轿子移到君王面前了。君王要走了?梁琼诗试着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她自认为还算端庄的仪容,膝盖一弯,直直的跪了下去。然后挺直腰杆,等着太监喊,圣上起轿回宫。

    许昭平站在梁琼诗身侧,有些惊诧的看着梁琼诗稳稳的跪到了地上,没出声,却由衷的有些无力。她不知道自己该称赞一个盲女的礼数周全,还是该称赞自己愚蠢。许昭平握了握在广袖中的左手,又望了一眼大太监。

    大太监躬躬身,然后提直腰背,朗声喝道,“圣上起驾回宫喽!”

    喊罢,大太监掐了掐时间,转身拍了拍身后小太监的肩膀,小太监立刻站得标直,跟着喝道,“圣上起驾回宫喽!”

    听着‘圣上起驾回宫了’七字在耳侧荡了三遍,梁琼诗稳稳的把手放到两侧,俯身,埋下头。

    春季的宫砖无疑还是冰凉的,梁琼诗似乎还能感受到从砖里渗出来的冷气。可她不敢动弹,她不知道君王走出了有多远。

    瞧着梁琼诗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动作,许昭平微微的朝着她挪了几步,试图扶着她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被识破。

    一干宫妇处在原地看着她们的君王弯着下身躯又轻轻的支起来,不敢开口,也不敢动弹。

    四周静的就如同没有人一样。

    直到大太监慢慢移到许昭平身侧。

    “梁姑娘,圣上已经走远了。”

    走远了?梁琼诗直起身子,冲着大太监的方向笑了笑,准备着一只手撑地把自己支起来。

    许昭平见状,自然的俯下身子,拉过梁琼诗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又伸出另一只手,护住梁琼诗歌的背,借力给她起来。

    突如其来的支点让梁琼诗心生感激,心道,这宫里的太监心眼真好。可还没等她的笑爬到脸上,她却摸出了自己手下的衣袖有似曾相识的起伏。

    梁琼诗起了一半的身子僵到了半道,她的眼睛眨了眨,收紧附在许昭平衣袖上的手。然后轻轻的抬了抬下颌,把茫然且无焦距的眸子对着扶起她的许昭平。

    她想知道扶她的人是不是刚刚那君主。

    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力,许昭平读出了梁琼诗的疑惑,她的手微微的抖了抖,也僵在了原处。

    大太监见状连忙道,“梁小姐,怎么了?”

    尖细的声音让梁琼诗和许昭平吊到半空的心一下都落到了地上。

    梁琼诗心道,宫中的衣服多非凡品,怕是自己多虑了,便微微的施力,继续起身。

    而许昭平缓缓的跟着梁琼诗的节奏,慢慢的抬直腰杆,尽量让她起的舒服。

    待梁琼诗起了身,许昭平不动声色的撤回手,又冲着大太监使了个颜色。

    大太监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冲着梁琼诗和颜悦色说道,“梁小姐,进了宫,便不能再称您为小姐了,依礼应称您品阶。但今日仓促,圣上还未昭告四野。故,老奴倚老卖老,暂且唤您一声‘梁姑娘’,望您莫要多心。”

    梁琼诗微微的弯了弯腰,又点了点头,猜想此处应是只剩下自己与眼前这公公二人了。

    见梁琼诗点了头,大太监又看了看许昭平,见没有什么新的变故,便继续笑道,“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梁姑娘您刚刚跪的恰到好处,可真是太傅家的教养,老奴刚刚似是还看到圣上……”

    话说了一半,大太监闭上了嘴,意味深长的笑了几声,“梁姑娘,圣上可是甚是看重您呀!”

    梁琼诗闻言冲着大太监微微的抿了抿唇,笑得浅淡,她知晓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位公公应是好心在提点自己。寻常情况,宫中的太监提点都应该打赏。

    梁琼诗微微的低了低头,有些赧然,她身上除了手上自己娘亲留的玉镯,似乎真真的身无长物。只是,要不要给面前的这个公公呢?虽然未必贵重,但那是已去的人的心意。

    梁琼诗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送了。物都是死物,情自己念着,与了也无碍,便伸手欲取。只是当左手握到右手腕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头上还插着一根君王所赠的簪子。于是她转念伸手在发髻上摸了摸,直到捏住那根簪子的尾部。

    梁琼诗就摩挲着簪子的尾部,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手中的簪子。

    扁平的。

    有说不出的纹路。

    似乎格外的贵重。

    梁琼诗暗暗笑了笑,她本就目不能见,无论多贵重的饰品,于她都是一样的。尽管礼物都是含情的,但君王的情,寡;娘亲的情,专。自己自然更愿意要娘亲的。虽然,这是从那个君王那得到的第一份赏赐,但如今要赠出去,只能说这根簪子与她无缘。

    梁琼诗打定主意,把捏住尾部,把那根簪子拔了出来。

    而这动作落在许昭平眼里,莫名的有些苦涩。那根簪子,梁琼诗她怎么能拔得如此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呢?许昭平的眼底划过复杂,却还是没说话。

    大太监瞧瞧了许昭平的脸色,又瞄了几眼那根躺在梁琼诗手心,却递到许昭平眼前,雕着龙纹的簪子,脸色沉了几分。但他话音里还是维持着刚刚的笑意,“梁姑娘,这礼物太贵重了……”

    贵重么?也是,君王赐的东西一定有符号,上年岁的公公定不敢收。梁琼诗的手慢慢的合拢,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瞧出了梁琼诗的尴尬,大太监连忙打了个圆场,“姑娘打赏老奴真是折煞老奴了,姑娘日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老奴日后必定还要多仰仗姑娘,还望姑娘多多照看……”

    话说到这份上,梁琼诗也只得微微的弯了弯,表了谢意。

    大太监见状,在许昭平的注视下又故意压低了嗓子,“梁姑娘,日后可莫把圣上赐的东西送人了。”

    第七章

    公公的话说到这份儿上,梁琼诗自然应当承情。在轻轻的点了点头后,她慢慢收手回袖里。

    见梁琼诗收回了手,大太监继续笑道,“梁姑娘,时候不早了。圣上给您特意留了轿子。请您往右移两步。”

    刚刚君王有留了轿子?梁琼诗迟疑了片刻,没敢动。她清晰的记得君王走的时候没有说任何话。而且似乎耳边也没有脚步声。这公公莫不是想诳她?

    见梁琼诗半天没动弹,大太监也心知一定是自个儿把什么话儿给回错了,但究竟是哪呢?大太监看了看站在原处的梁琼诗,又偷瞄了许昭平一眼,联想着刚刚梁琼诗的诸多举止,恍然大悟。深宫四十年,他伺候惯了骄纵的主,却是忘了眼前的这位主子是看不见的。既然眼睛不方面,那便只能用耳朵,大太监心思转了几转,拿了个新主意。

    “梁姑娘,您莫要想太多。刚刚没声儿,是因为您听老奴说话太专注了。你瞧瞧,老奴走路也是近乎没声的。”大太监踮起脚尖,边说边往后退了,尽量走得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足够眼前这位主体会到自己在移动后,又慢慢向前移回到梁琼诗面前。

    梁琼诗听着那公公的说话声由清晰变得飘渺,又从飘渺变得清晰,轻轻的吐了一口气。竟是自己思虑过多,错怪了眼前这位公公。念着刚刚公公说得往右移两步,梁琼诗便没在迟疑,未等周围人开口,自行朝着右边挪了两步,不曾想竟是堪堪撞到了抬轿子的小太监身上。

    梁琼诗未来得及起身,已是被一旁关注多时的许昭平扶稳。梁琼诗握紧许昭平的胳膊惊魂未定。她一时以为此处只有她与公公两人,没想到竟还有旁人,那刚刚自己的举动,如若是被君主知道了……

    梁琼诗顷刻间体会到了彻骨的寒意。

    未等她回过神,一只附有薄茧的手就附到她的手面,将她的手掰开。就在那只手要离开她掌心的片刻,梁琼诗突然清醒,那只手是要拿走她刚刚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簪子。于是立即反手预备夺回簪子。谁知她一扬手,就触到温热的皮肤。

    梁琼诗连忙把手撤了回来,她没想过夺自己簪子的人就在自己面前。

    许昭平瞥了一眼梁琼诗收在袖间的手,轻轻的勾了勾唇角,又扫了一眼刚刚被撞的小太监,眸中有些阴冷。

    小太监一下被许昭平锐利的眼神吓的直抖,立刻‘扑通’跪到许昭平面前,眼睛瞅着地,正准备高呼着,圣上饶命,却听到了大太监的一声清咳,立刻转呼,“梁姑娘饶命!饶命!奴才知错了!知错了!”

    梁琼诗一下愣住了。似是自己撞了人,怎么有人在道歉,而且自己不是刚刚入宫么?

    大太监见状,连忙道,“梁姑娘莫要多心。这宫里,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乱不得规矩。若是主子没话儿,那便是不能起的。”

    小太监闻言便知自己的性命是关系在眼前这位主子身上了,连忙抬头偷看了梁琼诗一眼。

    梁琼诗闻言也没含糊,立即伸直手臂,做了一个起的动作。

    小太监看了动作,也没敢立即起来,胆怯的望了望大公公。

    大公公微微眯了眯眼睛,又轻的几乎不可视的抬了抬袖口,示意小太监起来,然后迅速转身冲着梁琼诗称赞道,“姑娘真是心善。圣上真是好眼光,能在官家寻得姑娘这般的心善的女子。”

    梁琼诗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心道,虽然眼前这位公公和自己说话一直都是和风细雨的,她却完全感觉不到可亲。这位公公怕是在场地位最高,说话最顶用的,所以一直都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可惜她听了半天才懂。能放得下架子这还不是让梁琼诗最感叹的,最令她感叹的是,这公公说话滴水不漏。他和自己说了这半天,表面上都是称赞自己,实质上里里外外都是在称赞他的君主。思及此,梁琼诗又笑了笑,这位公公的声音听上去也应是四十有余了,能在深宫里到这个岁数且地位不低,必然是四面逢源了。然而,被他取走从簪子却不能不要回来,梁琼诗思忖半天,还是冲着大太监伸直了手掌。

    大太监看着梁琼诗伸出的手掌,心知是要簪子,可那簪子在圣上手里,他万万不敢去取。斟酌了半天,大太监低声道,“梁姑娘刚刚取走簪子只是担心姑娘不小心把这物件折损在手里。要知道这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呀!”

    大太监本是好心,落到梁琼诗耳朵里,便变了味道。她以为大太监借着训诫不愿归还,只得缓缓收回手中,思虑对策。还没等她想到对策,她又感到了头上一重。接着她又听到一句叮咛,“梁姑娘可要收好了!这簪子插在梁姑娘头上真好看!仿佛就是专门给梁姑娘造的。”

    梁琼诗一听,虽知道是恭维,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凡是女孩家家,总免不了喜欢听些奉承的漂亮话。

    看着梁琼诗笑了,许昭平也跟着笑了,但猛地响起的钟声让她眉头轻蹙,似乎要错过早朝了?

    许昭平不敢耽搁,连忙抬手把梁琼诗扶到轿子上,又冲大太监使了个颜色,示意这里交给大太监了。然后踮起脚尖,转身朝着大殿那边走去。

    只是许昭平挪了不到二十步,又转身朝着梁琼诗这边移了回了,她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纵使留了自己最心腹的大太监。

    至于早朝。

    许昭平看了眼几墙之隔的黄色琉璃瓦屋顶,误了便误了吧。

    许昭平站着轿子后方不远处,听着大太监喊了一嗓子,“起轿’”。莫名的感觉舒心。那慢慢移动的轿子似乎在告知这许昭平,那个姓梁的女子就要真正的属于她,被她宠着了。

    目送着梁琼诗消失在一道宫门的拐弯处,许昭平敛起所有的情绪,又成了那高不可攀,不怒自威的君主。

    她一个眼神扫过四周,一干宫妇全都跪倒在大道两旁,齐呼,“恭迎圣上回宫。”

    许昭平略过所有人的身影,也没有让她们任何人起身,只是慢慢的踏在那条被众人让出来的路上,冷冰冰的吩咐,“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违者……”

    许昭平拉长的语调让跪着的人一阵胆寒,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直到她踏上刚刚调来的车辇。

    就在众人以为她们的君主就要离开的时候,一个毫无感情的字砸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心底。

    “斩!”

    是时,宫墙内,一轮暖阳慢慢铺到了许昭平面前。

    盯着那光,许昭平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触碰。

    那样暖。

    仿佛寒意已陷入永眠。

    第八章

    车辇行的快,很快许昭平便追上了梁琼诗的轿子。瞧着梁琼诗的轿子与她只隔着四五步宽,许昭平立刻调了调自己的坐姿,使梁琼诗的身影全能落到自己的视野里。

    辘辘的车轮声,没有影响到许昭平的兴致。她远远的看着大太监笑着同梁琼诗讲话,而梁琼诗的脸,没有愁苦,尽是坦然,还时不时的闪过点点笑意,估摸是大太监德全说了些趣儿事。

    许昭平满意的转正身子。嘴角起了一个幅度,笑得恬淡,如同春天纷纷扬扬的柳絮,格外温情。

    “小溪子,去乾殿。”

    “是,主子。”

    驾车的太监待超出了轿子三十步后,立刻加快了速度。他知道,圣上的早朝要彻底误了。

    大太监见君王的车辇过了,给抬轿的小太监使了使眼色,轿子也快了几分。然后他不动神色的迈大步子,声儿还是稳稳的,“梁姑娘,起风了,您千万坐稳咯。”

    坐在轿上的梁琼诗闻声,露齿一笑,只觉这位公公真是有趣,丝毫未察觉轿子行的快了,只是面上确实能感受到些风。

    虽是不冷,梁琼诗还是悄悄的敛了敛下襟,然后把手并在腿面,合上眼睑,任着清风拂面。

    吹面不寒杨柳风,不过如是吧。

    车辇行至乾殿,许昭平还未下车,她的大宫女已经立在了乾殿门口。见君王来了,大宫女立即迎着许昭平进了乾殿。待到进了殿内,一层一层的纱帘依次放下,直到许昭平站在榻前停了步。

    “速!”

    大宫女立刻躬身,燃起了熏香,然后转身招了平日负责洗漱的太监替君王正冠,自己则负责打理君王的着装,顺带着努努嘴,遣了另一个太监去取君王临行前备的圣旨。

    许昭平微微阖目,抬高着双臂,任着大宫女忙活,而一群太监宫女举着贡盘跪在帘外不敢越僭。

    待到鬓角整好,朝珠挂到脖子上,许昭平展开了自己走前备的圣旨。楷书的‘佑德寺’几个字让她的手轻轻的颤了颤。想着走之前自己的心境,许昭平舒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犯了次糊涂。既然琼诗进了宫,那这张圣旨便是没什么用处了,许昭平捻了捻挂在脖上的珠子,转身命大宫女端来一盆炭火,起手把圣旨丢至其上,又道,“诏吕绥德。”

    “是。”帘后一个太监立刻躬身推出殿外,去请当值的大学士。

    吕绥德年事虽高,腿脚却还算麻利,不一会儿便到了乾殿门口,跪下,“圣上。”

    “拟旨。”许昭平惜字如金。

    “是。”吕绥德应后,立刻从袖中取出空白的卷轴,展开。因这朝君主性子不拘礼法,故常有空白的卷轴备着。

    一旁的太监见大学士已备好了卷轴,也连忙抬上案台,上面备着笔与砚台。

    待到吕绥德提起毛笔,左手挽住右手的广袖,已是万事俱备,只待许昭平开口了。

    只是,许昭平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将他给镇得笔停在了半空。他竟是又听到了梁氏琼诗的这个名字。他依稀记得六年前似是已写过这个名儿。许绥德想了半天,确定梁琼诗那时应是被钦点过太子妃,又担心是重名,便叩了头问道,“圣上,此女可是梁太傅之女?”

    “嗯?”许昭平听到吕绥德叩头便知他想起那张赐婚的圣旨了,随即把目光挪到了吕绥德身上,“吕爱卿以为不妥?”

    “这……”吕绥德斟酌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梁氏之女……”

    “寡人要册封她。”许昭平直接把话说开了,又讲目光放远,她想册封那人了,没什么见不得人。

    “怕是……不妥。”吕绥德一听连忙收起笔,跪倒许昭平面前,“往圣上慎重。”

    “慎重!”许昭平语速极慢,“寡人很慎重!”

    “可那是靖王妻呀!圣上!俗事您可以随心所欲,但这件事关乎伦常,不可啊!”吕绥德一脸悲愤,自己看着长大的君王怎么能愈发荒唐了,年少时毒哑了东宫所有的侍婢也就罢了,如今以近而立之年,竟想夺其弟之妻?

    “若是寡人一定要呢?”许昭平往前挪了几步,上朝的时间不能再耽搁了,不然明日又会有文臣上谏。

    吕绥德随着许昭平的身影转了个相,“那老臣愿舍了这条残命,以移圣上之志。”

    文死谏?许昭平冷哼一声,“当真?”

    “当真!”吕绥德没有丝毫犹豫。

    纵然老臣也不能阻自己,许昭平吸了一口气,朝着车辇走去,“那便撞吧!宫里不缺写字的人,朝越,去请冯大学士。”

    “是。”侍卫抱拳迅速去寻人。

    瞧着许昭平另寻人,还要上车辇去朝堂,吕绥德连忙连扑带爬的挪到离车辇几步的地方,涕泗横流,举臂高呼,“圣上!您这样有违伦常,会给乾国带来祸患,会造天谴的呀!圣上……圣上……”

    听着吕绥德的声音,许昭平眉头紧蹙,紧了紧手,得快点,梁琼诗她们应该快到了此处了。

    “辗过去。”

    看着车辇离自己越来越近,吕绥德挺直腰杆,大义凛然“圣上!辗吧!老臣愿以死谢天下啊——”

    待到车辇离吕绥德不到一步,许昭平终是没忍心。盯着吕绥德一头的霜雪,念着毕竟是老臣操劳了一世的老臣,许昭平叹了口气,施了令。

    “绕过去。”

    待绕过吕绥德的身子车辇便开始加速,许昭平坐在车上,听着风声裹挟着吕绥德的哭号,百感交集。原来有些事真的一步都不能错呀,若是六年前那份圣旨就是册封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那六年前的自己如何配得上那个绝代风华的女子呢?

    “圣上,三思啊圣上……”

    不绝于耳的呼号逼的许昭平攥紧手心,咬紧一口皓齿。纵使有君王的名号,自己终究是个凡人,有太多事做不得。

    但封妃这件事,不能妥协,绝不能。

    “加速。”

    第九章

    君王误了时辰,朝堂里的面上看与平时也并没有什么分别。文武群臣分立在大殿两侧,规规矩矩的等着他们的君王。

    只是左等右等迟迟不见人,丞相握住手中的笏,低声询问一旁侧立的公公。

    “敢问公公,圣上今日是不朝了么?”

    “这……”公公微微的弯身,“奴才不知,昨夜不是奴才当值。”

    “那……我等便去问问靖太子?”一旁的御史也朝着公公这边挪了几步,“君王不朝,兹事体大,不得含糊。”

    “可……”一旁的另一个文臣道,“靖太子今日也未上朝。”

    一旁一个大臣低声向丞相问道。“这可如何是好?我等此时该散朝?”

    “不。”丞相捻了捻胡须,站回自己的位置,“等。”

    车轮滚滚,转眼,许昭平的车辇已经行至了大殿,许昭平凝神了片刻,唤了一名小太监去殿内通报,让群臣稍等片刻,而后自己转身去了大殿的偏殿。冯呈应正在那候着。

    先遣的小太监已经立到了门口,见许昭平来了,立刻唱和道,“圣上驾到!”

    许昭平有要事便也没在外等着冯呈出来,径直走了进去,入目的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几个书架,两张椅子和一张台案。许昭平心里有些不悦,她突然不太想让那张圣旨在这么寒酸的地方被写出来。虽然只要是圣旨,无论是谁拟定都是一样的,但她还是觉得会委屈到被册封到的人。

    许昭平瞥了一眼已经跪倒地上的冯呈,有些犹豫,冯呈这人除了祖上实在没什么值得夸耀的,用这么个人写册封……

    “圣上。”冯呈畏畏缩缩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今日只是来当值混混日子,谁曾想竟有公公来告之轮到他来拟旨。

    斟酌了半天,许昭平紧了紧手,一甩袖子,道,“拟旨。”

    “是。”冯呈没敢耽搁,立刻挪到案前,手忙脚乱的把桌案收拾出来,只是一不小心,又打翻了砚台。

    “啊!圣上!小人,啊……不,微臣知错了……知错了……”

    “废物!”许昭平踢了冯呈一脚,“小溪子!”

    “是!”跟在许昭平身后的太监立刻走到案前手脚麻利的铺好了卷轴,摆好砚台镇石,又磨好了墨。

    许昭平没再瞧匍匐在她脚下的冯呈,径直走到案前,提起笔,笔走龙蛇,一手小楷。

    写完后,许昭平端详了半天,觉得运笔过快,有些不美,又名太监重新铺了卷轴。

    这头许昭平写着册封的圣旨,另头梁琼诗的轿子也抬到了乾殿。

    见君王没在门口,大太监心知应是去朝了,便命小太监慢慢的把轿子慢慢落下来,打算扶梁琼诗进殿。只是,还没等他出声,便瞧见一个佝偻的身影闪到了他眼前。

    “吕大人?”大太监瞧了半天,认出了来人。

    梁琼诗一听大太监唤了‘吕大人’,连忙起身见了个礼,吕大人在乾朝声誉甚高,不仅是三朝遗老,还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样样都是人中翘楚。

    而吕大人未注意到梁琼诗,只是扯住大太监的衣袖,到,“公公,圣上疯了!您快去治治他!”

    大太监一听吕大人说君主疯了,立马冲一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然后揽着吕大人就往一旁走,边走边道,“啊,吕大人,您慢点说,圣上怎么了?”

    “圣上竟然要娶那个妖女啊!”吕大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

    大太监隐隐觉得吕大人要坏事儿,但又不能直接把人撵出去,人家好歹是个一品的大员,只得顺着吕大人的话往下问,“妖女?”

    “对!那梁宇明养的好女儿!好女儿啊!竟是想着一女侍二夫!真是有辱家门,有辱家门!咳咳咳……”

    “哎哟,我的吕大人,您可慢着点。人家梁姑娘还没嫁过人呢!”大太监拍了拍吕大人的背,帮他顺了顺气,又偷瞧了梁琼诗一眼,担心吕大人的话被那位主听到。

    只是不瞥不要紧,一瞥一个人身影让大太监斜置在臂肘的拂尘落到了地上。那,那不是梁姑娘的爹爹梁太傅么?

    大太监背脊一凉,坏了,他竟是忘了那位主的坟茔就被设在与乾宫一墙之隔的坤宫。而梁太傅在那已是吊唁了三日,掐算时间,应正好是今日离去。若是梁姑娘与太傅还有吕大人撞上了……大太监连忙转身,把吕大人和梁太傅隔开。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刚刚还哭的一塌糊涂的吕大人突然气沉丹田喊了一嗓子,“梁姓匹夫!”

    大殿上,一干大臣在小太监的通报中知晓了他们的君王迟早会来上朝,便耐心的等候。但没想到,一等便是半个时辰,直到日上三杆了才看到他们的君王。本想着君王一出现,这朝就该结束了。可他们的君王一开口,就如同劈下了一道闪电,震得他们有些听不清声。因为他们听到许昭平说了一句,“今日寡人要封妃!”

    他要封妃了?封妃本不必在朝堂上说,因为那是君王的私事。但这是落到他们的君王许昭平身上,便变成了必须。乾朝一直有两个怪事,一是皇城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光棍皇帝,二是梁府有个二十多岁还没过门的太子妃。他们的君王在登基前就不断指天立誓,此世不婚不育,逼的先帝不得不在君王还是太子的时候又立了一个太子确保皇室宗祠。

    丞相率先出列恭贺,“圣上愿意福泽,实乃万民之幸。”

    “是吗?”许昭平站在高阶上,没有坐下,“若是寡人要册封一个已经许配过人的女子呢?”

    “不可!圣上!”御史连忙跪倒在地上,“此行有碍圣上大德,许配过人的女子何德何能能得到圣上垂怜?”

    许昭平不为所动,她从来不怕自己德行有亏,她怕的只是那人受到非议罢了。想着六年前那张旨意,许昭平吸了口气,话语带上隐隐的怒气,“诸位爱卿以为那女子不配,是希望寡人绝后么?”

    “敢问圣上,非那女子不可吗?”丞相冷静的直视着君王的眼睛,等着许昭平回复。

    许昭平也回视着丞相,一字一顿,“非她不可。”

    “这……”御史皱皱眉,思忖了半天清名有毁与绝后,还是道,“若是圣上喜欢,那……也是使得的。”

    御史这关过了,许昭平把视线落到丞相身上。“那丞相您呢?”

    呈着许昭平的目光,丞相也感受到了君王的期许,想想自家的君主从孩童到年近而立还孤身一人,心一软,道,“臣附议。”

    “好!”许昭平笑逐颜开,“小溪子,宣旨!”

    “是!”小溪子躬身,而后打开卷轴,朗声到,“於戏!太傅梁宇明之女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周旋法度,有柔婉之行……思在进贤,义高前史是用册曰贵妃。”

    旨意刚念完,又有老臣站出来,“圣上,你怎能册封靖太子之妻呢!”

    “未过门,如何算得上妻?”许昭平耐住性子,与老臣再解释了一通。强行册封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但会影响到梁琼诗封妃后的名声。

    但文臣们似乎并不买账,为首的御史率先发难,“圣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靖太子与梁宇明之女两者均备之,如何做不的数?圣上莫要做些伤天害理之事。”

    “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寡人难道算不得君,算不得夫?”许昭平一甩袖子,把背影留给一干重臣,“今日,寡人愿聚众告知,实属敬重诸位臣工。诸位莫要托大!”

    一听君王警告他们不要托大,自以为是插手他家的私事,朝堂内一下噤了声。

    许昭平听着背后静了下来,微微的放松,总算控制住了局面又想到刚刚准备死谏的吕绥德,便计上心头,“诸位可知吕大人已是赞同了此事,尔等为何不从?”

    吕绥德大人竟是赞同了,御史大夫细想,也许其中暗含隐情,便脱口而出,“若是吕大人赞同了,臣等自是……”

    只是未等他表明态度,许昭平已率先问道,“自是如何?”

    “自是赞同圣上的。”御史大夫弯腰答道。

    “那若是吕大人不呢?”许昭平转过身,看着御史。

    “自然不能。”御史的文人气骨一下又起来了。

    一见御史一脸大义凛然,许昭平心中暗笑,这么快便上钩了,面上却勃然大怒,“大胆御史,寡人供尔高官厚禄,而尔凡事以吕绥德马首是瞻。如此阳奉阴违,于天下苍生何功?速速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话罢,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扭住御史的胳膊,预备往下拉,众朝臣一见,立刻人人自危。

    御史见动真格的,呆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大声喊到,“圣上!微臣冤枉!冤枉啊!”

    丞相见状,立刻站出来冲着侍卫道,“慢着慢着!”然后又跪倒在高阶下,“圣上,臣以为臣等为朝臣,自是以天下先,天子先。圣上册封本是私事,御史大人一时心急耳。梁氏之女,德才均淑,实是册封的不二之选。”

    丞相一出言,便有一群人跟着出列,齐声道,“臣以为,梁氏之女,德才兼淑,实乃册封不二之选。”

    许昭平看着丞相满意的笑了笑,“恩。如是,则放了御史大人。”

    “谢圣上!”

    “无事便散朝吧。”

    “是。”

    第十章

    下了朝,御史愤愤不平的谴责丞相没和他站在同一立场,“哎,丞相大人,您怎么能没谏就附议了呢!”

    丞相拉着御史往宫门外走,面上都是喜色,“圣上愿意纳妃了是喜事不是?何必计较那么多呢?圣上既是愿意把那姑娘的身份告之我等,必是不想委屈了那姑娘,御史大人又何必耿耿于怀?”

    “可……那女子做妃终究有伤风化呀!”御史一脸急切。

    “圣上要捏造一个人的身份可是一点也不难啊,御史大人,莫要辜负了圣上的好心啊!”丞相顿了顿,冲着御史笑了笑,“至于,风化还不是全靠咱们这张嘴吗?”

    “那也不能……”御史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住了脚,关于梁氏之女的不妥,似乎全是流言所致,思及此,御史立刻眉开眼笑的冲着丞相一躬身,“小子受教了。”

    “无碍,无碍!都是为天家做事。御史大人下朝后可得好好繁忙一番了!”

    “一定一定!”

    许昭平坐在车辇里听着太监汇报着丞相与御史的对话,不禁莞尔,丞相还是同以前那般是只老狐狸,这番话本是该私下体己的,他竟是放在宫门里说,摆明了是告诉重臣他的态度。嗯,这件事,应该能善了了。许昭平靠在车背,微微阖目,想歇歇了。可一不自觉的想到,待会要把圣旨宣读给那人,她又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脑海中摇曳着那人的身影,许昭平不由得展颜,许是书里说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便是这般图景。

    这一头许昭平坐在车辇上前往乾宫,而另一头,由册封圣旨引起的闹剧还没止住。

    吕绥德从君王说‘绕过去’那一刹,他就懂得他左右不了君王的想法。可左右不了君王,他还可以寻一个君王最信任的人哭诉,那样便有希望变变君王的狂想。但大太监的无动于衷告诉他,他失策了。但他在看到梁明宇的刹那就重新找到了自己的信仰支撑。虽然自己的君主一定要册封梁家的女儿,他却可以通过梁明宇让他的女儿无地自容。于是他直接在宫墙之内喝了一声‘梁姓匹夫’。

    而吕绥德的一句‘梁姓匹夫’让刚刚从坤殿出来的梁宇明立马醒了神。如此之语绝不应当出现在宫墙之内。但他还是望了一眼发出声音的方向。只见吕绥德大学士与一太监在不远处立着。虽然不吕大学士为何那般唤他,他还是快步移到了吕绥德的面前。

    ‘梁姓匹夫’一出,也让梁琼诗意识到了不远处的吕大人对自己的敌意。

    虽然过去的近二十年自己与吕大人被没有过什么交集,但吕绥德的名号对于她梁琼诗来讲却是如雷贯耳。若是旁的时机遇到这位大儒,她定要上去讨教一番,可如今无论身份地位还是时机都不太妥。只是,一个大儒如何会与自己交恶呢?

    梁琼诗眉头轻蹙,莫不是因为今日自己进了宫?若是自己进了宫,那群卫道士定是不甘的。只是,她突然想到,‘梁姓匹夫’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必是十分不恰当的。但若是不是形容自己,这宫中那里能寻得到另一个梁姓的人呢?梁琼若推算了半天,若是自己,那便只能是自己的爹爹。可自己爹爹怎么会在这里呢?自己可是记得那日来宣旨让她写字的公公说自己的爹爹被禁足在宫墙之内的,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未等她发话,她已经听到了自己爹爹的回话。

    “见过吕大学士,不知如此唤下官有何事?”

    一见梁宇明过来了,大太监不敢迟疑,立刻遣了一小太监去寻君主,然后他笑着向梁宇明问好,以缓和吕大学士与其的尴尬,“梁太傅早,这么出来了!”

    “是!”梁宇明也含笑应了大太监,“这些天有劳公公照拂了!”

    见梁宇明与大太监聊得欢,吕绥德立即打断了二人,“那敢问竖子身兼何职?”

    梁宇明在吕绥德面前不敢托大,恭恭敬敬道,“小子现为太傅。”

    吕绥靖见梁宇明来见自己的态度与寻常无二,火气下了几分,但养女不教,实在是罪过。“即为太傅,就应为天下垂范,如何家教如此之贫贱?”

    梁宇明不可察的皱皱眉,面上还是一副恭敬的样子,笑着问道,“不知吕大人从何说起?”

    伸手不打笑脸人,可因册封在君王那碰了钉子,吕绥德对梁宇明没什么好脸色,“老夫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

    ……

    见吕大学士硬要与梁太傅冲突,大太监不动声色的退出他们的话局,转身朝着梁琼诗伫立的地方小步跑了过去。

    “梁姑娘,我们进殿吧!”大太监见梁琼诗面色如常,便搀住她的胳膊,想带着她避开这两位大人,梁琼诗却轻轻的摇了摇头,她不太愿意走。

    依理,为了避讳,应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她与眼前这位公公此时悄悄离开这是非之地无疑是最妥帖的。可眼前那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爹爹啊!

    “梁姑娘,莫要忧心!圣上就要过来了!”大太监低声劝着眼前的女子,这种场面,她一个妇道人家留在这对她没什么好处。

    那君王就要来了?梁琼诗一听到这句话便点了点头,便由大太监搀着慢慢的往回走了几步。

    就在梁琼诗准备离开的档口,她听到了一声气愤的“嗬,请梁太傅回头一看!”

    梁琼诗下意识的转过身,把面对着梁宇明。

    而梁宇明在听到吕绥德的话后也立刻转了身,入目的图景让他一惊,自家的女儿正对着自己,且不知何时大太监竟是已经去了梁琼诗那边,正搀着梁琼诗的手臂。见自己的女儿出现在眼前,梁宇明一瞬间是喜悦的,自己的女儿自从失明后便不喜出门,可一想到这是宫墙之内,他连忙转身朝着梁琼诗方向走。

    “琼诗,你……你怎会在此处?”梁宇明边走边问,一时竟是忘了自家的女儿没法子回话。

    未等梁琼诗回话,梁宇明又急切道,“琼诗,快让公公放开你,爹爹来搀着你便是。”

    大太监闻声,立刻冲着梁宇明躬了躬身,诚挚的笑容不做假,道,“回梁太傅,梁姑娘已随圣上入宫,估摸着今日就该册封了。老奴能扶梁姑娘,是老奴的福分。”

    “什么?”梁宇明听了大太监的话一下僵到原地,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一下煞白,口中不住的喃喃,“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吕绥德见状,立刻斥责道,“梁太傅,有女如此,你有何颜面担任太傅一职?”

    第十一章

    大太监见吕绥德出言不善,脸色沉了几分,道,“吕大学士!大今儿起,梁姑娘就是宫中的主子了,您说话可是顾及着点!”

    吕绥德以为梁宇明理亏,便更是放肆,“哼!这般品貌,如何当得六宫之主?”

    “六宫之主?”大太监皱皱眉,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虽然宫中无妃嫔,但六宫之主却不是圣上一人草草便能定的,如此之言,传出去对梁姑娘的声名可是大大的不利。

    “呵,老夫可是看出来了,圣上对太傅的女儿……”吕绥德一下想起许昭平冲着车夫喊得‘辗过去’,额上青筋暴起。

    “吕大人,宫门之内还是慎言!”大太监打断了吕绥德的话,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如此胡言,会给他与梁姑娘都招来祸患。

    “嗬!”吕绥德听到大太监的劝解,不屑道,“梁太傅您说说,您的女儿如何呀?与圣上是配与不配?”

    大太监不等梁宇明开言,替其答了话。“自然是相称的紧。”

    “哈哈哈哈哈!”一听大太监回了话,吕绥德大笑起来,“公公,您这话传出去不怕贻笑大方么?梁宇明他女儿眼瞎了,圣上眼瞎了,莫不是公公你眼睛也瞎了么?哈哈哈哈哈,老夫今日已是豁出命去,定然要让此女声名狼藉!”

    梁宇明神游的半晌,被梁宇明的笑声震醒,待反映出他在讥讽梁琼诗后,勃然大怒,“吕大学士,您这么待一个姑娘家的,真是斯文扫地!”

    “梁宇明!你!”吕绥德没想到一直笑着的梁宇明竟会怒。

    “琼诗是梁某之女不错!但正因是梁某小女,所以今日大庭广众,还轮不到吕大学士来管教。”梁宇明的身子微微的抖动,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愤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吕绥德是没想到一介匹夫梁宇明竟敢与自己叫板,大太监是没想到一向谦谦君子的梁太傅竟会冲着吕绥德吕大学士说出这般话,而梁琼诗是没想到自家的爹爹竟会为自己的出头。打自己小时起,梁宇明教导她的除了寻常女儿家该学的琴棋书画与女红,便是忍,要为自己忍,为苍生忍,为君王忍。但他今日竟是为自己与人撕破了脸。

    梁琼诗莫名的心头一酸,泪水顺着面庞往下滑。

    “哎哟,梁姑娘,您可千万别哭!”大太监一见梁琼诗哭了,立即掏出帕子一边替梁琼诗沾掉眼泪,一边劝慰道,“您莫要哭了,您这么哭着,圣上梁大人还有老奴都要为您忧心……”

    “嗬!”吕绥德也有些尴尬,他平生最见不得女子哭,当众哭啼成何体统,自找没趣道“没教养!”

    “小女有没有教养,无需吕大学士忧心!”梁宇明也没好气,径直把背留给吕绥德,继续朝着梁琼诗走。

    “你!”吕绥德气急攻心,咳嗽了几声,“咳咳咳,你小子怎可如何不通情理!”

    话罢,还不解恨,又脱下一只鞋子朝着梁琼诗砸了过去。

    梁宇明听到背后的声响,连忙转身挡到梁琼诗面前。他这半辈子,为了乾国对自家的人亏欠甚多,这么多年来,从琼诗小时起,他便是先国后家,直至琼诗盲了双目,才悔恨莫及。他从未想过,不过是眨眼功夫,琼诗竟然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已经成了太子妃了,已经及笄了,眼看着就要成婚了,却又盲了。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傅,为了那么多年乾国,一直忍辱负重,但今天他却不想再忍了,他是自己女儿的爹爹,而后才是太傅。今日纵使是德高望重的吕大学士也绝不能践踏他的女儿,“梁某两任太傅,自认无论是当今圣上还是靖太子,皆是尽心尽力,无失仪之举。今日之事态究竟如何,待梁某与小女一问再来回吕大学士之问。望吕太傅自重!”

    这厢吕绥德见梁宇明火气上来了,气急败坏道,“那老夫等着看满朝文武如何赞同得了圣上的册封!”言罢甩袖而去,也不预备着死了。

    那厢梁琼诗再听到梁宇明维护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捂住嘴,啜泣起来。她怎么能连累自己的父亲受辱呢?文人和武将不同,最看重的莫过于气节,莫过于声名。如今经今日一闹,自家的爹爹如何在京中立足?

    梁琼诗想来想去,硬生生的止住了泪。不能哭!不能哭!

    而此时梁宇明却半点没想起自己的声名,只是忧心着自己的女儿因口不言目能不视而受到欺凌。见吕绥德走了,梁宇明便转身对着梁琼诗,面色稍霁,碍着大太监在场便只是问道,“琼诗,告诉爹爹,入宫时自愿的吗?”

    入宫是自愿的吗?梁琼诗的心颤了颤,自愿的吗?自己是自愿给那君王做妃子的吗?想着那君王的怀抱,还有那君王给自己的三次下车的机会,还有那段扶着自己走的路,甚至是如今身侧的轿子……梁琼诗估摸自己如果继续瞎着,在这个世界,除了爹爹之外,自己定然是很难遇到比这个君王待自己更好的男人。梁琼诗迟疑了片刻,点点头,传达给梁宇明,自己是自愿的。

    而梁宇明却见不得迟疑,自家的女儿自己清楚。琼诗一向是个不拖泥带水的孩子,她既然迟疑了,必是有隐情。游园会后,圣上只是召着自己前来吊唁,顺带告之自己他不会让琼诗因手不能书而受非议,让自己安心在坤殿凭吊三日,事务一概不用理。本以为圣上会告诫诸家女子潜学《女戒》,谁曾想圣上竟是招了琼诗进宫。

    梁宇明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依着刚刚吕大学士的意思,圣上应是没能从他这拿到册封的旨意,纵使拿到了,朝堂估摸也不会很快的附议,那自己就应还有时机。梁宇明叹了口气,他着实也不愿自家的女儿跳进后宫这个污水坑,虽说当年封为太子妃自己本也是不赞同的,奈何琼诗那丫头一心为之。

    不对,一想到太子妃梁宇明突然觉得不对头,他忽地想起,前些年琼诗刚失明的时候,他曾问过琼诗还想不想嫁太子,那孩子与他的是不想。既然几年前便不愿嫁与太子了,她今日如何会想到入宫?他的圣上究竟对他的女儿做了什么?他要找自家的女儿问清楚吗?可她并不能言说……

    君与臣,父与女,不能让君王受辱,也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受辱……

    梁宇明踌躇了半天,拿下了主意,他要寻君王问个清楚。他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梁琼诗,脸上的泪痕似乎还未干,果断的转身,冲着大太监行了个礼,“敢问公公,圣上在何处?”

    未等大太监回复,一声‘寡人在此’惊得在场众人一齐‘扑通’跪倒在地上。

    第十二章

    许昭平从车辇上下来,见吕绥德已经不见了,便望了梁琼诗一眼,见她在轿旁跪着,没什么大碍,心里暗舒了一口气,又冲着身后的太监抬了下手,太监立刻唱和道,“平身!”

    梁琼诗听到了平身,便预备着起身,却被刚刚站起来的梁宇明朝下施了一把力。接着她就又听到了‘扑通’跪地的声音。

    “臣梁宇明,求圣上收回成命!”

    许昭平往梁琼诗方向挪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梁宇明的动作惊到了。她想过种种阻碍,却从未想过阻碍会来自自己的太傅梁宇明,就如同六年前,自己想过重重阻碍,却没想到阻碍回来自琼诗的姐姐梁雨枝。许昭平握紧自己搁在袖子里的手,六年前,已经错了一次,这次不能再错。拿定主意,许昭平亲自开口让梁宇明起身,“太傅平身!”

    道完这句,她又迈着稳稳的步子,面色如常朝着梁宇明方向移动。

    待走到梁宇明面前,见梁宇明没有动身的意思,许昭平使眼色让大太监先扶起梁琼诗,地上凉。然后盯着梁宇明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太傅平身。”

    梁宇明还是没动。

    许昭平忍了一口气,“来人,扶梁太傅起身!”

    此话一出,梁宇明立刻直了腰杆,“微臣梁宇明,求圣上收回成命!”

    “琼诗这丫头成了寡人的妃子这件事,已昭告了天下,如何收的回?”许昭平转身把背影留给梁宇明,她不愿意与梁宇明正面争执。一则,梁宇明是她的授业恩师,二则,梁宇明是琼诗的父亲,三则,梁宇明是乾国的功臣。

    “可……”梁宇明眉宇间闪过挣扎,他也知旨意出去了便如那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可他终究是不愿把自己的女儿送进这深深的庭院。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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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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