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一入梦第一部 作者:四四四喜丸子
正文 第8节
一入梦第一部 作者:四四四喜丸子
第8节
下面都分别标了日期和名称,一张张排列整齐的图片清清楚楚地讲述着一个暗恋者的隐秘心事。
偷拍照。陈章冷静地看着屏幕,一张张缩小的照片如荧屏一般倒映在他幽深的瞳孔之中。距离他摔掉一台笔记本,仅仅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其实自孟夫人拿出电脑,他就有所预感,然而再一次亲眼看到这些东西,他依然感到难以置信的愤怒。
因为孟霄云不一样,他拿孟霄云当兄弟,他曾将所有的信任都托付给了他。他一直深信孟霄云,觉得他仗义,直率,敢作敢当。他佩服他的为人,也信任他的全部。
又一次。又来一次。
他应该像两个小时之前那样,将所有的愤怒,所有被背叛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砸掉这台电脑,掀掉桌子,对这个女人大声吼出来:你儿子犯的错,干他屁事!
然而他已经不想那么做了,心底里压不住的浮动跳跃的炽热火苗,已经不知在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汩汩涌动着的黑色暗流,冰冷彻骨,带着腐蚀性的剧毒,低低地蔓延开来。
他麻木地想,等会儿回去要先回宿舍,找找时光瑞把针孔摄像头给安哪儿了。
他凝视着这些只属于一个人的照片,一脸平静,默不作声。孟夫人却气得不行。她眉峰蹙起,眼底燃着熊熊的火光,手中黑褐色的液体在洁白的杯子里回流着小小的漩涡。
然而她却瞬间压下愤怒,手指快速地敲打着木质桌面,语气亦快速地问出一句:
“你到底是怎么想?”
她像是怒极,又像是烦躁,紧绷着一张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章看。
电脑屏幕已经自动暗了下来,陈章从黑漆漆的屏幕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阴沉的脸,他收回视线,垂下眼眸,回答道:
“我拿他当兄弟。”
说完他端起身前的白瓷杯喝了一口——咖啡是温的,平淡带着点苦涩的味道。然后他放下杯子,语气平静地说: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然而孟夫人却不肯放他走。
她手指按住一张支票,顺着桌子推到陈章面前,说:
“这是二十万。你离开孟霄云。”
52、
陈章觉得很好笑。
他看着表情严肃的孟夫人,摇摇头说:
“我不喜欢男人。”
孟夫人坚持道:
“你收着。”
她顿了顿,烦躁地说:“孟霄云离家出走了。”
陈章看着她,她继续道:“他直接跟我出柜了——我猜他肯定会去找你,但是我没工夫一直盯着你。你要是见到他,就打上面那个电话——”她指指支票上的一串数字,“这钱算我提前给你的报酬。”
忽然她闭上嘴,抬起头望向陈章身后,目光冷凝成一束冰锥,肩膀也不自觉地耸立起来,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烦躁与不耐褪去,面上却现出平静冷淡的神情。
陈章没有回头,只听一个沉稳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最终停在他身后。
“孟夫人。”
是时光瑞的声音。
孟夫人的视线越过陈章的肩膀,她冲着时光瑞微微颌首,“时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时光瑞清冷的声音清晰而肯定地在陈章耳边响起:
“我想孟夫人可能搞错了,
陈章,他是我的爱人。”
陈章听到这话,心里却诡异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或者直接站起来反驳,或者,质疑时光瑞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跟过来。可他没有,他心里空空的一片,半分该有的情绪都不存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桌边,精致的咖啡勺闪着白光,一下一下地搅着杯底的褐色液体。
孟夫人眉头皱了一下,继而立即舒展开来,恢复到面无表情,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收起电脑,一边用平平的语调说:
“原来时先生是同性恋,真是好大的新闻。不过这关我什么事,现在我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您随意。”
说完她站起身来便要离开,时光瑞侧开身体为她让路,忽然说:
“听说孟市长近来一直在b市开会,想必还不知道令公子的事情吧。”
孟夫人猛然停住,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时光瑞一眼,道:
“你很好,不过,希望时先生您,也能看好你的‘爱人’!”
说完便快步消失在门口。
空气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到室内冷气的声音在毫无所觉地呼呼作响。
陈章喝光冷掉的咖啡,收起桌子上的支票,将它捏在手心里,站起来朝往外走去。
时光瑞就站在他身后,然而从始至终,他都一眼没有看他,仿佛他根本没有出现过一样。
陈章推开门,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时光瑞低低的声音,他似乎在说:
“我已经做不到了……”
洁净厚重的玻璃门上映着他瘦削失落的影子。
陈章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地方离学校很远,陈章没有手机,没法上网查地图。他根据来时的记忆走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牌,发现回学校需要转两次车,然而他摸遍了全身,除了那张写着二十万的薄纸,只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淡绿色人民币——1块钱。
他在心里计算着路程,决定只坐一趟公交车,然后走路回学校。
天边灰蒙蒙的云彩越来越暗,厚厚几层连成大片的絮状,沉沉地坠在半空,一枚篮球大小的太阳被结结实实地卡在里面,散放着蒙蒙的白光。走到哪儿都是大片的蝉鸣,一阵起,一阵落,大街对面传来小孩子的笑声。
气温持续闷热,陈章一个人走在路上,他心里异常平静,只是全身上下汗流个不停,他不禁想起大一那年夏天,与孟霄云死命打篮球的那些日子,专业课也要抱着篮球去上,一有时间就奔到篮球场,防守,转身,跳跃,灌篮,奔跑。全是新买的篮球,三个月他们玩坏了两个,那时候流了多少汗啊。
都过去了。他在心里想,好了,都过去了,还有不到不到二十天就彻底毕业了。好了,现在,一切都解决了,没事了,干等着毕业拿到证书就行了。
还有,明天就得重新开始找工作去了。不过现在好点儿的企业应该都招满了,自己看来要广泛撒网,差不多就行,得争取在毕业前找到一个去处。还要尽快在h市租个房子,以防找到的单位不分配住宿。
两旁梧桐树的枝叶突然摇晃起来,几片薄薄的树叶打着旋儿飘零而下。厚厚的云彩慢慢移动着飘了过来,灰蒙蒙一大块,太阳几乎已经完全被它遮住,只余一小片白光晕晕地铺在上面。
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在陈章脸上,他抬头看了看天。无数细小的雨滴飘飘扬扬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落到满是尘土的地面上,留下一点一点点的淡淡湿痕。
下雨了。
陈章紧了紧上衣,快速往前跑了两步,雨丝漫漫地飘在他的身上。他却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便立即停了下来。
这里在下雨,前面也在下雨,怎样都是被淋湿,跑什么呢?
前面不到一千米就是学校,而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
雨越下越大,一道白亮的电光闪过,紧接着便“轰隆”一声,打雷了,沉重密集的雨点哗的砸了下来。陈章愣了一下,才感觉到满头满脸的冰冷,雨水不要命地往衣服里钻,将他全身上下都浇了个湿透。
他抹了一把脸,将手里的支票捏成一团,在手心里攥着,嘴巴紧紧抿起,继续向前走。
铺天盖地的雨幕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艰难地行走,街上不时亮起一束束橙色的灯光,疾驰的汽车溅起一串浅褐色的水花,呼啸而去。
天地间昏昏沉沉,陈章尽力睁大眼睛,忽然看见前面似乎飞过来一顶蓝色的伞,像在清晨的孤岛外翘望到一艘小船,驶向他的方向靠岸。
被撑开的蓝格子雨伞坚实地遮到他上方,辟出一方独立的小小世界,浓烈的雨水瞬间被隔绝在蓝色之外。
陈章用力抹了把脸,睁眼看去,却发现来人竟是韩冬野。
他正撑着伞站在他身前,面上现出认真的神色,努力为他挡着雨,自身一大半却露在伞外,瞬间被暴雨淋的湿透,透明的白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
见陈章全身上下都滴着雨水,正睁着一双眼睛疑问地看他。韩冬野从口袋里摸出一方手帕递过去,解释道:
“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你了。”
我来接你。
53、
陈章点点头示意知道,说:
“那走吧。”
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是学校了。
单单一把普通雨伞,对于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米八的男生来说,确实挤了点。伞被撑的稳稳的,陈章注意到自己这边遮的严严实实的,几乎没有再被雨淋到,举着伞的韩冬野则差不多整个人都被浸在雨里。
对街的绿灯亮了,两个人撑着一把蓝格子雨伞,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信号灯上绿色的荧光小人飞快地迈动脚步,秒表一跳一跳地倒计时。黑漆漆的柏油马路上饱浸了冰凉的雨水,每走一步都能听见鞋子里摩擦的水声。暴雨还在哗哗地落下,一串串水线砸在地上,溅起高高的水花。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边高高的路灯洒下白色的光束,有无数透明的雨线亮闪闪地飞速穿过其中,只听雨水“砰砰”地敲打在伞面上,远处明亮的汽车灯光一晃一晃地闪过。
校门口黑洞洞的空无一人,传达室旁边低矮的灌木丛映着昏黄的灯光,刻着h大校名的高大石像咫尺可及,陈章将伞往韩冬野那边让了一下,突然一束耀眼的灯光直直射了过来,伴随着一阵冗长而刺耳急迫的刹车声——
陈章只觉得自己被推了出去。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扩大延长,所有的听觉却被完全剥夺。他睁大眼睛,耀金色的灯光闪烁着映在他黑色的瞳孔里,他清晰的看到黑夜中水光粼粼的道路,无数美丽的银丝断断续续、直直落下,两边黑色的法国梧桐高大模糊的树影静立,它们宽大的掌状树叶在黑暗中瑟瑟发抖,一把好看的蓝格子雨伞,像风筝一样,轻盈地飘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映在他的瞳孔里,就在这些之间,是韩冬野不受控制的身躯,呈抛物线状慢速飞了出去——那把风筝一般的蓝格子雨伞离他越来越远——又重重坠下。
他仿佛看见自己伸出双臂,扑上去就要接住他的身体,然而陈章眨了眨眼睛,看到韩冬野已经倒在污水里,殷红的液体从他的头发里快速渗了出来,将漆黑的路面染上一片极美的艳色。
陈章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大腿和左小臂外侧一阵火辣辣的疼,他从地上站起来,深呼吸几下,双腿发软地走过去察看韩冬野的伤势。
韩冬野没有死,他只是昏过去了,后脑破了一个口子,正汩汩地往外淌血,贴着地面的右脸上一片模糊的血痕交错,看起来伤的很重,他身上的衣服也被磨破了,露出大大小小十几处不同程度的擦伤。他面色惨白的倒在地上,体温迅速流失,湿漉漉的黑发浸在交融的血水与污水之中,鼻尖几乎探不到气息。
陈章蹲在那里,他不敢随便移动他,怕他身上有其他的内伤。他颤抖着手臂去摸衣袋,却只摸到一张被水泡的湿软的薄纸,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手机了。他想站起来,双腿却僵硬着不听使唤。
暴雨依然在持续不断地奔涌而下,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一片无穷无尽的大瀑布之下。
陈章闭了闭眼睛,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按着自己的双腿站了起来。他就站在韩冬野身边,茫然地环顾四周,脑袋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淡红的血水在他脚下静静蔓延,渐渐消失在无尽的雨水之中。
陈章坐在救护车里,他低着头,全身上下都在不断的往下滴水。急促的鸣笛声在拥挤的车厢里不停地回响。
韩冬野一上车就已经被做了紧急救助措施,现在正在输血。医生说他右腿和右臂皆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但是最麻烦的是颅骨受伤,大脑损伤情况暂时不明,需要到医院进行相关仪器诊断,但从外观推测需要尽快实施开颅手术,而手术必须先由家属签字同意。
窗外的雨已经小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接连不断地滴在积水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细密的涟漪。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划过硬邦邦的窗玻璃,有模糊的灯光在窗外不断地飞快闪过。
有一个医生过来问陈章跟伤者是什么关系。
他说是同学。
医生又问他知不知道怎么联系他的家人。
陈章摇头。
韩冬野的手机被摔碎了,此时他手里握着两个si卡,一个是他的,一个是韩冬野的。
有一个人拿了一只手机过来,陈章把韩冬野的卡插上,翻开通讯录一个一个地看。
通讯录里第一个号码就是他的,姓名栏里单一个“章”字,其他什么都没有。陈章看着这个字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划。
第二个号码他不认识,标注是杨阿姨。除此之外,其他要么是老师,要么是同学,要么是一些不相干的工作相关,再没有其他的了。
陈章来回翻了几遍,最后拨通了“杨阿姨”的号码。
电话那边应该是个中年女人,一开口就问这个月的钱什么时候打过来。
陈章愣了一下,连忙把韩冬野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下,只听那边“哦”了一声,便说,那你告诉他,这个月的钱就晚点打吧。
陈章心里着急,问:
“请问韩冬野的父母或者其他亲戚呢?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
女人沉默了一下,说:
“韩冬野是孤儿,他的父母早就死了,也没有别的亲人了,怎么,他没有跟你说过吗?”
陈章愣住了,只听电话那边又继续说道:
“撞他的人没跑吧,韩冬野被撞的重不重?能赔多少钱?对了,他脸没伤着吧?”
陈章沉默了一下,直接挂上了电话。
一旁的医生见他面色不好,用询问的眼神看了过来。
陈章没说话。他把si卡拆了下来,将手机还给了别人。
接着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那张湿软的支票,闭上眼睛抹了把脸,他抬起头,看着医生,说:
“我是他哥,手术单我来签字,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54
门口的“手术中”三个红字一直刺目的亮着。
肇事车辆一出事就逃逸了,不过校门口的监控拍下了当时的事发画面。警察来做过笔录,便离开了。
陈章一直睁着眼睛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眼神麻木,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时光瑞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远远看到陈章疲惫地坐在那里,头发湿湿的贴在耳边,左侧大半衣服上沾着泥水,污浊不堪。他一瞬间心痛的无法呼吸,既痛恨自责又慌张后怕,难受的感觉比在几个小时前陈章说分手时还要更甚一千倍。
陈章听到他叫自己,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光瑞心里一抽一抽的疼,他轻轻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挽起陈章破损的衣袖,看着他被擦伤的沾着血污的左臂,差点落下泪来。
陈章没理他,任他取了医药箱来给自己处理伤口。他现在脑子里杂乱的很,需要好好理一理,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情。
时光瑞半蹲在陈章身侧,轻轻用棉签擦拭着那里的伤口,心痛其外,一股浓浓的怒气却毫无预兆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侦讯社的人只跟他说出事的是韩冬野,为什么他的陈章也会受伤!为什么他们没有告诉他陈章是淋着雨走路回去的!他差点就死了,为什么自己却来得这么晚!
为什么我会让他这样难过……
夜晚的温度很凉,而陈章的衣服依然未干。时光瑞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想替陈章披上。
陈章皱了皱眉。
时光瑞的动作僵住了,他慢慢将衣服放在陈章身边的长椅上,哑声说:
“我去趟警察局,很快就回来。”
他别过头,飞快地离开了。
他不敢继续去看陈章这个样子,他宁愿看到陈章冲他发火,哪怕是像下午一样,将这家医院砸了也无所谓,只要他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出来。他心里充满了怒与恨,却不知道该怒什么,该去恨谁,他害怕陈章这个样子,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控制不住。
距时光瑞离开,大约过了有一个小时,学院团委辅导员老师也匆匆赶了过来,问明情况后,她焦躁不安地陪陈章呆了一会儿,期间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又匆匆回去了。
凌晨五点多,手术室门口的红灯熄灭,医生们疲惫地摘下手套,陆续从打开的房门走了出来。
陈章站起来,走过去询问孟霄云的情况。
一个戴着口罩的医生用沙哑的嗓音告诉他说,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情况也暂时稳定下来,只是脑淤血未能完全清除,相关情况要等病人完全醒过来才能确定。暂时还不能住进普通病房。
陈章点点头。
他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看到韩冬野带着呼吸机安静地躺在床上,打着石膏的右臂和小腿被架在病床一边,头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大半张脸也被纱布包住了。他平平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睡得很沉。
时光瑞不知道何时走到他身边,用低哑的声音对他说肇事者已经被抓住了,说韩冬野不会有事的,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说让他先回去休息。
陈章站了一会儿,眼睛直视着看着躺在那一动不动的韩冬野,突然张开口,说:
“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去一趟。”
这是自陈章从他办公室摔门而出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时光瑞哪里敢不答应,他半是激动半是心疼,急忙说:
“我派人送你回去。”
陈章答应了。他也不能不答应,除了那张皱巴巴的20万,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连手机都不在身边。
刚下过一场暴雨,外面的空气十分好闻,凉风乍起,凌晨的天空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远处的天边无精打采地闪烁着几颗细碎的微星,一片淡白色的弯月薄弱的飘在西面。天就要亮了。
陈章回到学校时已经六点多了,他敲了敲宿舍门,睡梦中的老大王洋被惊醒过来,慢吞吞地爬下床来,给他打开门。
宿舍里静悄悄的,王洋重新爬上床,继续睡去了。陈章走到阳台上,轻声洗了把脸,然后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换了一身衣服,背着包又出去了。
韩冬野的宿舍楼就在他们这栋楼旁边,在六层。陈章慢慢爬上去,挨个找到床位表上印着韩冬野名字的那一间,敲开门。
马上就要毕业,各学院的论文答辩也大多都结束了,因此很多人都提前开始清理自己堆积了四年的行李,甚至有一部分人早就已经跑回家呆着了。
韩冬野宿舍里现在也只剩下一个人,他揉着眼睛打开门,问陈章什么事。
陈章说韩冬野出车祸了,要住院,自己来帮他收拾东西。
那个人应了声“哦”,然后打了个哈欠,让他进去了。
陈章轻轻走进去,那人给他指了指韩冬野的床和衣柜,说你轻点收拾,便继续回去睡了。
韩冬野的床铺收拾得很整洁,大一时学校里统一下发的被子枕头被洗的发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边。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也整理得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的摆放在一边。陈章取了一些可能会用的到的,直接塞进包里。
他打开韩冬野的衣柜,随意翻找了一下,突然从衣服的缝隙里瞥见,在衣柜后壁上似乎贴着一张奇怪的白纸。陈章撩开柜子里挂着的衣物,那张纸便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他眼前。
是一张简单的素描,两张四开纸大小,画面上跳跃着一个矫健的人形,黑色的线条干净简洁,却将画上人物活跃的身姿勾勒的形象且出彩。画中人看起来正在向前奔跑,全身肌肉线条明显凸起,手下拍着一颗颤动的篮球,面容并不清晰,只看见大大的笑容跃然其上。
画中人是自己,陈章一看见这幅画,就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站在那儿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笑,然后伸手将那幅画揭下来,窝成一团,随意地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番外·宋宇城的梦
夜色深沉,远处的高楼大厦闪烁着稀疏模糊的光点,昏暗逼仄的小巷寂静无人。阴风袭过,两侧沉黯的城墙巍然伫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陈章站在巷道中间,看到前方入口处隐隐有光线射进,有一个黑色的人影背着光朝他慢慢走来。
人影渐近,陈章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慢慢向他靠近。
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身高,他却能清楚地认出他,是宋宇城。
他看到宋宇城喘着粗气,满是疲惫的脸上染着新鲜的血迹,汗水顺着脏污的脸颊流下来,眼睛却十分明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脊背微微曲起,穿着破损的黑色紧身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衣衫狼狈,脚步疲乏,右手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黑柄长刀,刀刃一路拖在地上摩擦着粗糙的地面,发出不规则的金属碰撞的清脆声音。
他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陈章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他注意到他如之前的梦中一样,耳廓上空空的,干干净净。也如每一次的梦境,他的下身开始发硬。
宋宇城走到陈章面前,在距离他大约半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仰头看着他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他说:
“小章!我又梦见你了。”
他舌尖那颗小小的钻石依然在原来的位置,随着他说话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散发着着璀璨的微茫。
陈章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右手已经僵硬得无法伸展,被绑在手里的刀柄也已经被凝固的血水与汗水覆盖凝结,紧紧粘在手心里,宋宇城低头咬开潮湿的布条,皱着眉直接用左手将碍事的武士刀硬拽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
他抬头看了陈章一眼,揪着破碎的上衣衣角用力擦了擦脏污的手心,却突然一僵,似是想起了什么,他低下头恼怒地看着自己满身的血迹与狼狈的衣服,恨声骂道:
“该死,竟然弄成这个样子!”
陈章也皱眉打量着他。狭小的巷子里有不知名的虫鸣一阵一阵的低吟。
宋宇城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他低下头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眼睛看着自己浸满了血水的鞋子不说话。
陈章看着他,声音平静的问:
“你杀了人?”
宋宇城无所谓地耸耸肩,用力擦擦手心凝结的血渍。
“报仇而已。”
说完他偷觑了一下陈章的脸色,补充道:
“他们杀了我外祖,我是他生前钦定的继承人,不先替他报仇没法当下一任组长。”
陈章没兴趣了解他的私事。他现在也很疲惫,决定速战速决,好让自己完完整整的睡一觉。
陈章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无奈道:
“就在这里吧。”
宋宇城睁着眼睛疑惑地看他。
陈章没工夫跟他废话,他揉了揉眉心,直言道:
“把衣服脱了。”
宋宇城眼睛一下子睁大,继而突然扭捏起来,捏着衣角小声说:
“现在还在外面呢……”
陈章面无表情:
“那算了。”
宋宇城急急忙忙解腰带。
夜色渐深,星光黯淡,皎洁的月亮洒下一片漫漫的银光,巷子里的两边围墙高高耸立,黑乎乎的角落里传来阵阵清脆的虫鸣。
宋宇城赤着脚、光溜溜的站在陈章身前,低着头地用手随便擦了擦侧腰上的模糊血迹。他的胸前和肩膀上缠缚有白色的绷带,上面隐隐渗出几丝血水的颜色来。
陈章看了一眼月光下他显得格外白皙的皮肤,那上面粘染着难看的血痕,他说:
“你没洗澡?”
宋宇城听见这句话,一时间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脸上爆红,手下更着急地磨蹭着脏掉的地方,嘴里却立即反驳道:
“我每天都洗的,就今天不小心被沾上了一点而已……”
他郁闷地低下头,眼圈悄悄红了,低声说:
“你看我特意去把胳膊上的纹身都洗掉了,就是后背上的那些纹的太深,洗不掉了……”
他把两条带着明显伤痕的胳膊伸到陈章跟前。陈章垂眸看了一眼。
宋宇城讨好地看着他,说:
“而且,而且我里面都很干净啊,我都有学着好好清洁后面,那里的毛我也都刮掉了,很干净的,不信你看——”
他着急地转过身,趴在墙上,将臀部露出给陈章看。
他后背上依然是整片靡艳的刺青,细看其上,竟是一个口衔利刃的艺妓在缓慢脱衣,似正突然回头看来,眼神阴森,妆容妖艳,诡异繁复的花纹在其周彼此交缠相错,一直蔓延到臀缝两侧。只可惜他的背上也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雪白的绷带紧紧裹在其上,破坏了这幅靡丽的画。
宋宇城将肩膀抵在粗糙的墙上,用手扒着自己的臀瓣,把头扭过去看着陈章,炫耀一般给他展示自己的后穴。
“嗯。”
陈章敷衍道。
宋宇城却又突然害羞起来,他觉得自己全身突然发起烧来,在陈章的视线下可耻地硬了起来。
“你快点进来啊。”
他背对着陈章,心脏砰砰跳,大腿根开始无法自控地发抖。
陈章想了想,说:
“没有润滑。你先自己扩张一下。”
宋宇城很想说“费那么多事干嘛直接上”,可他蹲了下来,一只手慢慢往自己后面摸去。
太过分了。他想,这种事情在视频里明明都是小攻替小受做的。然而他的阴茎却疼的更厉害了,硬硬的抵着他的小腹,不断地往外吐着透明的前列腺液。他觉得自己太爱陈章了,简直都要把他惯坏了。不过他乐意。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进去了,开始费劲地摸索着扩张。
他忘了这是梦。他记得自己不久前才杀死一个人,他找了他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他,打败他,将刀戳在他的肚子里,热热的鲜血带着冲力喷在自己的身上。
他想着那情景,身体的欲望却更加强烈了,后穴里却感觉空空的,三根手指在里面不断地转动着,有湿润的液体在指尖粘腻的滑动,却怎么也满足不了那种难言的渴望。
渴望了很久很久的人就在自己眼前。我实在是太爱他了,他情不自禁地想,他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宋宇城按耐不住地抬头去看陈章,看到他平淡无波的眼睛,他忍不住喘息着,用满含欲望的眼神地看着他,乞求道:
“好了,可以了,插进来吧……”
陈章示意他站起来,叉开腿,扶着墙翘起臀部,自己把两瓣臀肉掰开。
宋宇城喘着气按他的命令摆好姿势,便感觉到后穴一痛,陈章进来了。
55
韩冬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身上也到处都痛。他起初以为现在是夜晚,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才猛然意识到,他看不见了。
陈章正坐在一旁摆弄新买的手机,他无意间一抬头,发现之前一直毫无动静的韩冬野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愣,便按了铃叫医生。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番,说是脑补淤血压迫视觉神经,暂时没别的办法,只能等淤血慢慢自行消散。
陈章站在一边,看着韩冬野茫然无措的表情。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陈章走到医院走廊尽头的窗口前,那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看了看窗外,下面是停车区,看起来很空旷。
他想,如果韩冬野看不见是因为角膜或者眼球的问题该多好,把自己的眼睛给他就是了。这下子麻烦了。
他摸了摸裤子上的口袋,那里有一块硬硬的纸团,被雨水泡过,被他揉成一团,又在他的口袋里慢慢变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孟霄云他妈给的20万支票。
他从口袋里把它掏出来,小心地展开,辨识着上面的手机号,记在手机里。然后他将窗子拉开一条缝,把它放在缝中,用一根手指慢慢推了下去。
韩冬野,孟霄云,时光瑞,宋宇辰,或者还得加上一个宋宇城。
陈章将窗子关好。回去了。
下午得去约好的几处房子看看,找个合适的租下来。学校快要清人了,得赶紧把自己的东西整理整理打包搬过去,韩冬野的东西也得一并整理了。明天开始去面试,尽快找个工作安定下来。
他走过一个转角,看到时光瑞正站在病房门口,依然是西装笔挺,表情严肃,身材清瘦,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陈章面不改色地走过去,说:
“找我有事吗?”
时光瑞被他平淡的眼神注视着,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他扶了扶眼镜,表情僵硬地说:
“我们,我们可以把他送到国外去治疗,应该很快就没事了。”
说“我们”两个字的时候,他心里微微地有些抽痛,时光瑞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认真地凝视着陈章,却听见他说:
“不用了,我不想去国外。”
时光瑞立即说:
“你不用陪他去。”
陈章冷冷看了他一眼,说:
“就像当初我答应跟你交往一样,只要我做下了,就从不会逃避后果。”
说完他不再理会时光瑞,推开门一个人进去了。
韩冬野听见开门的声音,面部往这边转过来,上面依然包着很大一块纱布,几乎遮蔽了半张脸,眼睛空洞洞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陈章知道他听到了自己与时光瑞的对话,他走到韩冬野的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我知道了,你喜欢我。”
韩冬野听到陈章的声音,心中先是一喜,听清他说的话后,又突然一痛。
他看不见,不知道之前陈章一直就呆在他身边。他从一醒过来,就很想问陈章有没有出事,又没说受伤,想听到他的声音,又怕自己给人添麻烦。
刚才他隐隐听到门外陈章与人对话的声音,不禁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却听得一头雾水,突然间陈章便已来到身前,对他说他知道了自己喜欢他的事。
他又听到陈章说:
“在你康复之前,我会照顾你的。”
韩冬野条件反射地想拒绝,“不用了”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紧紧攥着被子底下的床单,哑声说:
“谢谢你。”
继而空气中沉默了一会儿,韩冬野突然轻轻开口说:
“我的银行卡放在宿舍的柜子里,医药费和手术费……”
陈章打断他:
“时光瑞已经付了,肇事司机也已经找到了,这些你不用担心。”
韩冬野沉默了一下,说:
“你跟时教授……”
“已经分了。”
陈章迅速地说。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事想做可以提前跟我说。”
韩冬野仔细听着他的声音,有些发愣,忽然反应过来,连连说:
“没有,没有,不用麻烦了。”
他右侧胳膊和小腿上还打着石膏,头上裹着绷带,全身都痛得厉害,眼睛也看不见,十分不方便。可是他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去硬扛,稍有麻烦到别人就会不由地紧张。何况现在在这样困窘的境地,身前站着的又是自己暗恋许久的人。
韩冬野甚至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连爱他都是欠了他的。
陈章没理他,他直接掀开被子,一边伸手去扒他的裤子,一边问:
“要不要尿尿?”
他上午已经给他擦了一遍身体,那时候他还没醒过来,乖乖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任他摆弄。现在却竟然挣扎起来。
韩冬野羞窘的要命,他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陈章的手在自己腰间移动,裤子紧跟着就被褪到腿间,他忍不住动了一下,却又立即感觉到陈章的巴掌突然落在一边屁股上,麻麻的疼,他便不敢再动了。
“不,我不想尿……”
他赶紧说。
陈章一直守着他,当然知道他在死撑,手术过后都快一天两夜了,又没给他插导尿管,要是真等他下午回来,韩冬野估计得憋死。
“身上还有伤,别乱动。”他压着他的腿,将他的内裤也扒下来。
韩冬野脸上通红,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了。他僵硬地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性器被陈章拎了起来,碰触到一个容器口,听他说:
“尿吧。”
韩冬野极力忍着,大腿根打着颤。
“快点!”
屁股冷不丁又被打了一下。
“啊!”
韩冬野抑制不住地叫了一声,下身也忍不住了。他偏过头闭上眼睛,紧紧抿住唇,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着,他听着“淅沥淅沥”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响起,过了好一阵才停了下来。
陈章捏着那个地方抖了两下,用卫生纸给他擦了擦,又给放回去了,将裤子重新给他穿好,被子也拉上去。
“好了我走了,有事儿再给我打电话。”
韩冬野把脸埋在枕头里,脸上依然烫得厉害,心脏一抽一抽的打颤,却不是疼痛,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鼻子酸酸的,拼命抑制着,听到陈章关门的声音,一行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溢出眼角流了下来。
陈章按照地址找到租房地点,他已经跟房东说好今天下午会来看房。
要租的地方在六楼,房门紧紧地闭着,他心里蓦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陈章皱了皱眉,还是敲开了门。
“陈章。”
他看着站在门里对着他笑的那人,脚步顿住了。
“孟霄云。”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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