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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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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猎上程序员/层林尽然 作者:六角荷

    正文 第6节

    猎上程序员/层林尽然 作者:六角荷

    第6节

    车里,肖然侧头看着程家林始终泰然处之的面容,忍不住在心里指责他的冷情。这人的冷漠,就仿佛任何事都不会在他那一平如镜的心湖里泛起涓滴涟漪,令人黯然神伤的同时却又不可抑制地趋之若鹜。

    他低下头思忖,这人是先天冷性子的性格呢?还是后天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他现在冷漠的性情?又或者是他高冷的外表下其实装着一颗脆弱的小兔心,委屈地哭喊着:不要伤害我?

    ……

    咦……肖然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阵恶寒,抱着手臂搓掉胳膊上炸起的鸡皮疙瘩。

    程家林余光瞟见肖然的动作,嘴角抽了抽,凉凉地开口:“你又想什么呢?”他发现肖然时不时的就会陷入自己臆想的世界里自娱自乐,有时候他特别想钻进他的脑袋里,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与众不同。

    肖然就像正办坏事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蹭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讪讪地开口:“没,没什么,呵呵呵……”

    这般自带冷气的体质,他觉得程家林就是天生的冷清冷意。

    程家林好笑地看了肖然一眼,趁着红灯的时候,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肖然募地沉下心来,心里隐隐的发酸,半晌后,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程家林却先一步说:“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肖然捏了捏手指,轻声问道:“刚才那个女生是?”

    程家林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的路况,坦然道:“我前女友。”说完后他大脑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果然。肖然心道,面上嘻嘻哈哈地说:“挺漂亮的,分手了,还怪可惜的。”

    程家林闻言转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肖然“哈哈哈”笑了两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捂住嘴,把脸转向车窗,不准备说话了。

    程家林笑着摇了摇头,他觉得有时候肖然的思想其实挺成熟的,有时候一些举动又很孩子气,让人啼笑皆非。

    早春的天气还透着阵阵寒气,肖然刚落下一指宽的车窗,便被争先恐后挤进来的寒风打了一激灵,遂放弃了开窗透气的愚蠢想法。

    车窗外的风景放电影似的,飞快闪过,肖然随着那些断断续续的影像,在心里细数他和程家林这半年多来屈指可数的相处片段。

    从两人交往开始,彼此就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不询问各自过往的共识。这年头,谁还没个前女友,前男友的?连幼稚园的小娃娃们都知道谈情说爱要从自我抓起。相比之下,他这位老处男简直比侏罗世纪的恐龙化石还要弥足珍贵了。

    他也不指望程家林能和他这么个空前绝后的老古董一样守身如玉,毕竟自己是因为大千世界中能碰到一个和他一样,他又同时喜欢的人,简直太可遇不可求了,即使中国已有十三亿人口。就算和那些矮穷丑还渣的男人比娶上媳妇儿的概率,自己能遇到真爱的几率也低的惨不忍睹,更别提要排除万难,历经艰险和自己的真爱相守一生了。

    他也不是在意有余蕊这个人存在,或者余蕊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想要旧情复燃的想法,他在意的是“程家林原来是有前女友的”这件事,确切地说,应该是“前女友”三个字。

    时至今日,这样的事真真切切地摆在他面前了,他才万般不情愿地揪着心把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刻意埋藏的担忧,搬到明面上来,毫无遮拦地任其直视自己——“程家林之前是喜欢女人的”这个认知,就像埋在他体内的一颗定时/炸弹,想起来时,每每都是心惊肉跳,而且关键是,他不知道这颗炸弹什么时候会将他炸得体无完肤。

    当有些事情能够预料到必然的结果时,无论那个结果多么残忍可怖,你反而最后都能坦然接受,因为你知道那是注定的,是迟早的事,恐慌过后便会觉得也没那么可怕了。

    真正令人畏惧的是那不定期的等待过程,以及时刻处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折磨。

    肖然此刻就处在那样的边缘处,他怀揣着那颗发出警报的炸弹,一路惴惴不安地胡思乱想,再抬眼时,发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

    程家林一路心无旁骛地开车,直到到达目的地,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停顿——他觉得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下“前女友”这个词。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车里坐了会儿,难得的谁也没发现彼此在发呆。

    车外一对小情侣嬉闹着经过时,肖然和程家林同时被吓了一跳,两人皆是猛然一回神。

    肖然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他心慌,他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也顾不得什么场合的问题,带着满腔的不安与委屈,倾身去吻程家林。

    而程家林被吓到的时候,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抖了一下,不小心碰掉了车钥匙,于是在他躬身去捡钥匙的时候,堪堪错过了这个吻。

    “滴滴滴”,肖然似是听到自己怀里那颗定时/炸弹在发出最后几声警报,他不知道程家林需要捡钥匙,从他这个角度来看,程家林更像有意在避开自己的索吻。

    时间似乎在此刻停止了运转,须臾后,肖然看到此起彼伏的不安潮水汹涌而来,奇迹般地冲走了他怀里的定时/炸弹,浪花打在他的心头后,开始慢慢退潮,而后,回归平静。它来的声势浩大,消散的却波澜不惊,肖然竟也随之奇迹般的安下了心,他甚至可以平静地对自己笑笑,平静地下车,平静地和程家林道别,最后平静地问自己:

    刚才,自己其实是被拒绝了吧?

    糟心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肖然切身体会了一番“茶不思饭不想”的精神境界,每天麻木不仁地冷眼旁观脑子里“别乱想”小天使和“被耍了吧”小恶魔的斗智斗勇。

    那晚最终虽是平静下来了,但是尘埃落定后的荒凉如漫天野草丛生,随着时间的灌溉,迅速漫过他的胸口,压得他几近窒息。再加上程家林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肖然只得打碎银牙和血吞,自个克制自己不去钻那莫须有的牛角尖。

    与此同时,工作上的事变本加厉的糟心,真真印证了颜妍的“金口玉言”——他年前确实得意过头了。

    肖然精神萎靡地看着一众人开门红一个比一个打得响亮,强打起精神,挥退脑中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小家伙,专心应对候选人和客户各种别出心裁的爽约与敷衍。

    好在他去年年底的时候有一部分业绩是算在今年的,再加上也快结算崔奕晨那单的尾款了,倒不至于让他落魄的不忍直视。

    自我催眠了一周后,肖然自认为已经恢复到了坚不可摧的状态,他拿起手机给程家林发了个短信:晚上一起吃饭吧。

    十分钟后,程家林回复:晚上还要加班,抱歉。

    肖然扯了下嘴角,却发现自己连个苦笑都扯不出来,他僵着脸枯坐在工位上,把玩着手机,眼神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

    颜妍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被他有些苍白的病态般的脸色惊讶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肖然木然着回头,摇了摇头,他其实很想对颜妍笑一下的,可是脸僵硬的久了,一时作不出任何反应。

    颜妍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今天下班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周末出去散散心。”

    肖然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下班后果然很配合地早走了。

    准点下班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挤地铁,不用挤公交,路上连行人都少的可怜。这样空旷的氛围,让肖然一时适应不起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赶着天还亮着的时候下班了。

    仲春时节,乍暖还寒,天边夕阳西下,徒留一片暖红,肖然晃晃悠悠地走到地铁口,看着那一排排绵延而下的台阶,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如果自己从这里滚下去,会不会换来程家林的日夜陪伴……

    他抬起一只脚保持着虚空的位置,只待一个倾身就能自由落体,完成自己突发奇想的壮举。

    然而下一秒,他就将脚收了回来,转身往公交站牌走去,他带着满满的自信,留给那个地下洞口一个昂首挺胸的背影,颐气指使地表达“我又不傻”的画外音。

    诚然他是不傻的,上了公交车还知道坐在全车最安全的座位上,一本正经地无视了前后左右投来诧异目光的大爷大妈们。

    暮色四合,窗外的高楼屋檐上都罩上了一层橙色的薄纱,朦胧中柔和了白日的冷峭凌然。肖然闭着眼睛,放空自己,百无聊赖地听前面的大妈隔着过道和对面的大爷唠家常,在大妈开始向大爷炫耀自己的女儿交了个多么帅气体贴的男朋友的时候,肖然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看到是他妈妈发来的短信:明天回来吃饭吗?妈妈包了茴香馅的饺子。

    肖然毫无预兆地愣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豁然开朗起来,他快速解锁,回复了一个“好”字,而后噌得站了起来,吓了对面大爷一激灵,他歉意地冲大爷低了低头,在后车门站定,准备在下一站下车。

    下车后,肖然抬手看了眼时间,招来出租车,直奔程家林公司的方向。

    他说不上来这突如其来的振奋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看到妈妈发的短信后就如此失控了,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去见程家林,没有任何缘由,就是想去看他一眼,想得他心里发麻,想得他不能自已。

    就算程家林要加班也没关系,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程家林总能陪陪他的,二十分钟不行的话,十分钟总该可以的,再不止,五分钟,一分钟都可以,他只是想当面告诉程家林,他想他了,想得心发慌。

    出租车在大鹅公司马路对面停了车,肖然下车后不顾红灯与汽车鸣笛的警告,一路向对面飞奔,迫切想要见面的心情鼓噪着快要撑破他整个胸腔。

    肖然穿过十字路口后,停在人行道旁的花坛边,喘着气,掏出手机准备给程家林打电话。

    停车场的方向,程家林开着车缓缓而来,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副驾驶座上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转过身,恰好背对着肖然所在的方向,再转回来的时候,绿灯亮了,他目不斜视地开车飞驰而去。

    程家林全程没有发现肖然的存在,但是这不妨碍肖然将刚才他帮余蕊系安全带的一幕清晰地映在了脑海中,他攥着手机的手,手指关节都发白了,从脚底渗入的寒气一气窜到了天灵盖,结成了冰渣,冻得他的面部表情近乎一片空白,他目光空洞地望向程家林离去的方向,安静的像个断线木偶。

    良久后,他将手机塞回兜里,拖着发麻的双腿,乘车回家。

    如此狗血的偶像剧剧情居然就被他撞见了,可见影视剧里的情节还是源于生活的,肖然很想笑,至此,他终于选择相信了那个小恶魔说的话——被耍了吧。

    事实也确实就是这么狗血,下班的时候,姚淮打电话给程家林说想要给他引荐一个业内前辈认识,程家林没有推脱,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怎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导入大鹅公司优越的用户量,他有意和业内的前辈深入探讨一下,看是否能获取有用的信息。

    而余蕊在程家林公司附近闲逛了一个星期后,终于等来了和程家林的“偶遇”,惺惺作态地哭诉了一番这里如何难打到车后,如愿以偿地搭上了程家林的“顺风车”。

    如果肖然早来一步,兴许现在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就是他了,而如果他再晚来一步,这么糟心的画面也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偏偏他到的时间是那么的恰到好处,声情并茂地将“无巧不成书”这个词的价值运用到了淋漓尽致。

    这厢,程家林和余蕊在车里沉默了十分钟,后者再一次娇羞地表达两人今天的相遇是多么的巧合后,眼含秋波,声如莺啼地对程家林说:“没想到,时隔两年,我们还是这么有缘。”

    程家林岿然不动地继续开车,不准备和这个有臆想症的人对话。

    沉浸在自己少女世界里的余蕊并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能察觉到程家林对她的无声评价。她只道是程家林还对当年的事不能释怀,对她还心存芥蒂。

    她望着程家林依旧不变的英俊容颜和越发吸引人的成熟气质,哑着嗓子柔声道:“家林,当年我出国也是情非得已,这两年来我也一直没有忘记你,再过半年我的课程就可以结束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到时候肯定飞回来,留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程家林顿了一下,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学着肖然的口气,认真地问道:“我为什么要说一句话让你飞回来待在我身边?”

    “噗嗤,”余蕊被他的表情逗乐了,“人家说的已经够直白了,你还不明白吗?”

    程家林心道:他该明白什么?他现在只知道还有一半的路程他就可以将这个被他重新审视以后连“前女友”都算不上的路人甲卸货了。

    余蕊见他又不答话,自顾自地说起来:“当年你也是这样,从来不主动,如果不是老杨他们起哄激你,你是不是就打算等我主动告白了,才会和我交往啊?可是,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让女生主动开口呢?”

    程家林闻言,微微蹙起了眉,似在回忆之前做过的蠢事。

    余蕊笑着看了他一眼,娇嗔道:“算了,你就是这种被动的性格,我主动一些又何妨呢?”她顿了顿,继续道:“家林,我们重新开始吧。”

    程家林听到这里,总算舍得动一动他那高贵的脑细胞了,他先是诡异地看了一眼余蕊,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而且刚才那句话还自我感觉良好地用的陈述句而不是询问的口气。

    他这一眼看得余蕊背后一阵发毛,还没等余蕊发问,他就凉凉地开口:“不可能。”

    余蕊惊讶了一下:“为什么?”

    程家林:“因为我不想。”

    余蕊不甘心地说:“你还在因为当年我出国的事生我的气吗?虽说我也想完成自己的梦想,但是当时你也没有挽留我,我走的时候还是带着一些负气的情绪的。我听老杨说了,这两年来你一直没有交过女朋友,既然你也忘不了我,我们重新在一起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程家林再次被她那奇幻的思维逻辑吓到了,一时没缓过神。不过,这也不能怪人家女神会有这种想法,任谁的前任时隔几年再回头看到你的时候,发现你离开她后其实一直是单身,都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还没有忘记她,还在等着她。所以,某个不懂红尘俗世的小朋友就暂且原谅人家这点沾沾自喜的虚荣心吧。

    程家林面无表情地对余蕊说:“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等着你,也不会和你有什么重新开始。至于当年的事情,我后来想清楚了,那根本不是爱情。”

    余蕊瞪大眼睛看了他片刻,继而笑了两声,说:“不想重新开始也ok啊,你至于这么绝情还要否定我们之前的爱情吗?你之前还专门为了我去学做饭呢。”

    程家林:“错觉。”

    “什么?”余蕊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词语。

    程家林重复道:“错觉,那时,我是受老杨他们影响,现在想来,确实是错觉。你那会儿的感觉应该也是错觉。”

    余蕊哼笑了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的感情也是错觉?”

    程家林神色淡然地道:“你后来不是和一个富二代在一起了吗?那难道不是才是你的真爱吗?”

    “……”余蕊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程家林,良久后,才哆哆嗦嗦地抖着嘴皮子说:“你都知道?”

    程家林抿着唇,颔首。

    最后一颗救命稻草飘走了,之前的光鲜亮丽都不复存在,此刻余蕊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被人瞧完笑话后,又狠狠挨了一记耳光,但却无法反抗,她知道那都是她自作自受。她瘫坐在座椅上,自嘲地笑了笑:“所以这才是你当年不挽留我的原因啊……我一直以为自己藏的很好的,呵,其实,也不用藏吧,你总是那么忙,我和什么人在一起你都不关心。”

    程家林:“……”

    余蕊:“我承认,我和那个富二代在一起过,我也承认,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他对我很好,也满足了我所有的虚荣心,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每天都要疑神疑鬼地注意他身边的女人,担惊受怕地防止他厌烦我,最后,整个人神经质地变得不像自己了,才发觉自己最想的却是你……”

    程家林:“……”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余蕊带着哭腔,自嘲地苦笑:“家林,有时候我常会想,如果当时我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你,我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不会。”程家林只是顿了一下,就坦然地回答了她,“不管是出于责任还是因为感情,我都不会碰你。”他侧目看了一眼余蕊,她的这句话很突兀地就让他想到了年会那晚和肖然在楼梯处的情景,他突然就解释通了自己当年对余蕊的种种冷淡的表现以及老杨他们老说他不解风情,整个人散发着禁欲气息的谬论是从何而来的了。

    虽说之前他查阅过资料,释怀了很多,但其实他心里始终有个结解不开,今日一切思路都清晰起来,他也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他其实本身就是喜欢男人的吧,只是那时他不知道,也没往那方面想过罢了。

    而,那时,也缺一个肖然让他能够正视自己的感情。

    “呵呵,”余蕊笑道:“是吗,其实我还真得感谢你呢,要不是你这伟大的责任心,那个人也不会那么宝贝我了,也就不会资助我出国了……可是,你知道吗,你这样其实真的太伤人了……”

    余蕊这个插曲过后,程家林和姚淮他们谈了将近十二点才结束,回程的路上,他不可抑制地想着肖然,对于自己迟钝的感情,所有的心结都不攻自破后,他整个人倏然就轻松了下来,原来之前的怀疑与纠结都不过是自我蒙蔽的自寻烦恼而已。

    而现下,所有烟雾消散殆尽,眼前窗明几净,海阔天空,他由心底萌发出一个最真挚的笑容,心道:如果肖然现在能在这里就好了。

    他拿过手机,给肖然发了一条短信:明天我去找你吧。

    之后,他这条短信犹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回音。

    错过

    有句至理名言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

    至理名言之所以被称为至理名言被后人广颂,那必然是无数前辈先烈切身实践过才得出来的不容置疑的结论。

    所以当肖然悲催地发现自己的手机被偷了后,他木着脸,默默地用这句话安慰了自己,便也破罐子破摔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天晚上他就打车直接回到了父母的住处,肖母以为他明天才会回来,并没有留晚饭给他,肖然搪塞道:“没关系,我吃过饭才回来的。”

    肖母觑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还是去厨房给他下了碗清汤挂面。

    肖然默不作声地三下五除二吃完,抬起头后,发现肖母一直坐在餐桌对面慈爱地看着他,他心里一时五味杂陈,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出来。仓促间,他端起碗将面汤喝了个精光,平复了下心情,缓缓地开口:“妈……我手机被偷了……”

    肖母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肖然,站起身来说:“你等着。”只是她在转身的时候意味深长地长叹了一口气。

    肖母从卧室拿出一个崭新的盒子,递给肖然,说:“这个新手机你先用着吧。”

    肖然打开盒子,看到手机硕大的九宫格键盘,倒吸了一口气,问道:“这手机您原是买给谁的?”

    肖母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抬一下:“给你爷爷买的呀,他最近眼睛有点花了,卡我都办好了,便宜你了。”然后继续抱着肖父新给她买的第五代大梨手机,在刚学会玩的微信上,对自己的老闺蜜哭诉:儿子大了,连心事都不肯透露了。

    肖然:“……”

    晚上躺在床上,肖然颇有闲情逸致地听了会儿“咯吱咯吱”声颇大的按键音,竟也神奇地觉得这个便宜手机也挺不错的,于是他愈加破罐子破摔,真就用起了这个老年机,并且懒癌症发作,还不打算补办手机卡了。

    反正也没什么人好联系了,他这样对自己说。

    如此阴差阳错间,他不仅错过了程家林的一条短信,也错过了第二天程家林一早就奔赴他的住处,结果扑了个空的迷茫神情。

    然而,此时,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错过,仅仅是一个开始。

    周一的时候,大家挨个拿着肖然这个新手机长吁短叹了一番,肖然默默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大家聊表心意地安慰了他几句后,一起默契地聚在一起颇有恻隐之心的感慨:他已经穷苦潦倒到这种地步了呀。

    无外乎大家对他这么评价,实在是这段时间以来,肖然始终顶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无生气地博取众人的同情心。

    颜妍更是对他这样要死不活的状态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每天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盼着他能够早日幡然醒悟。

    肖然也深知自己这样下去不行,他试着积极应对工作上的糟心事,而且他也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倒霉下去。

    至于程家林,他虽然已经认定自己被耍了,但还是没有做好拿得起放得下的觉悟,他近乎有些偏执的认为,他和程家林还没有正式提出分手,不管是他先提出来还是程家林先提出来,总该有这么个过程才算真正的终结。

    他不愿去做那冤大头,即使应该他跑去当面和程家林对峙,然后恶狠狠地甩了他,让他颜面扫地,他也一刻没有这么想过,他固执地用自己的冷处理方式对待这件事,他在等着程家林主动提出来,然后以此就可以让程家林在以后想起他的时候,都会有种昧地瞒天的负罪感。

    而另一方面,在他不愿承认和面对的地方,他潜意识里为程家林判的是缓刑。

    这份感情远比他想象的扎根的还要深。

    而无辜背负了负心汉罪名的程家林同学,回到公司后的第一件事是被通知要带着研发团队去一个鸟语花香,与世隔绝的地方进行为期三周的封闭开发。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临时决定,那晚和业内前辈畅谈后,程家林受益匪浅,便对姚淮提了一些新的方案,姚淮认为可行,就让程家林通知下属,可以的话,集中起来封闭开发,尽早完成这个项目。因为公司会有额外的补助,加上是程家林提的方案,大家也就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平淡地接受了。

    程家林原以为会给个两三天的准备时间,可没想到姚淮效率高超的已经利用周末时间安排好了住处,他只得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一番,就带着一众人飞走了。

    临上飞机前,他给肖然打了个电话,被一串机械的女声告知: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至此,他徒然升起一股不安感,可还没等他来得及思考种种可能性,飞机的轰鸣声就硬生生地将他拉至到了无尽的高空中,高的“没能联系上肖然”这个遗憾怎么都砸不到地面上,砸不到肖然的面前。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却容不得他有半点分心,这股突如其来的不安感也就随着时间的冲刷,消无声息地就被不分昼夜的无尽的编程所吞噬了。

    但是,至少那时他心里还保存着一个必须要达成的目标——加紧进程,尽可能提前回去。

    只是,现实往往是事与愿违的,你越是着急,它越是变本加厉地乐意看你抓狂的模样。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程家林他们不但没有提前完成任务,还往后延期了一个星期。

    等程家林带着满眼血丝,满下巴胡渣的团队回去的时候,迎接他的庆功会还没结束,他就发现,他不过才离开了一个月,整个天却都变了。

    程家林走后的第一个星期,肖然的工作进展稍微缓和了一下,他终于摆脱了集中碰到傻x的魔咒,陆续开始有了面试量。

    只是,他那僵了近一个月的面部表情,却怎么都笑不出来了。苏小小每次看到他都忍不住批评他:“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任何人勿近的模样,我都快不敢和你说话了。”

    肖然就着反光的落地窗,看到了自己那张阴郁深沉的脸,外加一圈浓重的黑眼圈,干裂的嘴唇,苍白的皮肤,确实有点吓人,他心想。

    程家林走后的第二个星期,肖然默默地将他的缓刑改为了有期徒刑。

    程家林走后的第三个星期,肖然失望着将他的有期徒刑升为了无期徒刑。

    如此,一个月的时间节点过去后,肖然终于力不可支地放弃了。

    程家林一个月的不闻不问,让肖然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轰然支离破碎。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说长也不长,但肖然认为那也足够程家林和余蕊做好多事情了。

    他也终于清醒的意识到,如果在知道对方给完你一个甜枣之后会再给你一巴掌,宁愿不要那颗甜枣的觉悟。

    痴心错付,这是何其悲哀的觉悟啊。

    时至今日,他彻底心灰意冷地单方面将程家林判为了死刑,祭奠自己死不瞑目的失恋。

    第二天,就在肖然准备要全新开始的时候,颜妍又抛给了他一颗重磅炸弹——崔奕晨离职了。

    炸弹爆炸的“轰隆”声震得肖然一阵耳鸣,他张着嘴,足足蒙圈了一分钟,而后,他突然就笑了,时隔一月的久违的笑容,他终于笑了出来。

    真的是再没有比这还要糟心的事情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了无牵挂了。

    颜妍深深地被他那近乎万念俱灰的苦笑刺痛了眼,连她这个冷眼旁观的人都觉得肖然这段时间过得真是太不顺了。

    生活中偶尔有些糟糕的小事作为调剂品,丰富一下生活其实也无妨,权当小堵怡情,一笑便了之了。可是如此接二连三,乐此不疲地逮住一个人虐着不放,任谁都有点吃不消,颜妍生怕他会一时想不开,抑郁地拍拍屁股撂摊子走人了。

    她觑着肖然的表情,放弃了对崔奕晨的埋汰,状似轻松地说:“你说这个崔奕晨也真挺逗的哈,昨天刚过保证期,今天就提出离职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了。”

    肖然哑口无言,他也弄不懂崔奕晨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如果你说这人不为他的业绩考虑吧,人家偏偏待够了保证期的,如果要说他也算仁至义尽了,但这笔尾款的发/票还没开出去呢,这钱十有八/九会打水漂了。

    果然,魏老师下午就单独找了肖然谈话,他先是和肖然探讨了一下崔奕晨可能离职的原因,然后又关心了一下肖然最近的状态和想法,最后,言辞委婉地表示,如果非要按照合同走,这笔尾款是能收回来的,但是这也意味着公司和客户的关系将会十分尴尬,乃至影响到日后的合作。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肖然,让肖然自己选择。

    肖然沉默了会儿,他其实对这笔尾款已经不甚关心了,确切的说他现在已经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了。他沉默是因为,魏老师作为公司老板自然会先从公司的利益考虑,他其实怎么决定,自己就会怎么服从的,但是魏老师却愿意用商量的口吻来和自己谈这件事,他觉得有点感动,连续两个月受挫之后,他终于从魏老师这里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尊严,这无疑于让他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新找回了支点,让自己有了丝动力可以再无畏地站起来。

    他诚心诚意地对魏老师说:“我不会在意那笔尾款的,一切以公司为主。”

    魏老师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肖然回到工位上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魏老师虽然猜测过崔奕晨的离职原因,但至始至终都没有让肖然再去劝劝崔奕晨的意思,他就这么一杆子敲定,直接将其pass了。

    肖然对此想不出个所以然,而且他也懒得去联系崔奕晨,于是,这个事就此被他避繁就简地翻篇了。

    呐,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心想。

    他拍了拍脸,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效仿凤凰涅槃,让自己来次浴火重生。

    转折

    说是庆功会,也不过就是在会议室里规规矩矩地向上级汇报工作成果,累成狗的众人奄奄一息地应付完公事,饿狼似的望着姚淮,想让他赶紧慈悲为怀地放他们回去好好睡个昏天暗地。

    程家林强打着精神听着姚淮一会儿一个疑问,一会儿一个点评,一会儿一个挑刺,末了,他起身出去了一下,众人还没来得及趴在桌上缓个劲儿,就见他带着一个三十二三的高大男人进了会议室。

    来人相貌堂堂,一表非凡,周身萦绕着类似外国人爽朗豪放的气质,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很不错。他举止绅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春风和煦地看向众人。

    但是大家都太累了,简单地互看了一眼后,便再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姚淮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环视了一圈人,目光在程家林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侧身指着那人对大家介绍道:“这位是谢雨熙,刚从米国g企回来,有很丰富的搜索工作经验和团队管理经验,公司很荣幸能请到他的加入,之后的工作大家要多跟他学习先进的技术,配合他的领导,为用户推出更好的产品。”

    本就昏昏欲睡地众人,听到最后都有些云里雾里,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刘华嘴快,问了一句:“配合领导?新同事定的什么级别呀?”

    姚淮看向程家林,慢条斯理地答道:“部门总经理。”

    刘华登时清醒过来,猛然回头,看向对面的程家林。

    众人也同他一样,瞌睡虫瞬间就被这颗劲爆地雷炸飞了,刚才都还一副有气无力,抬不起眼皮子的衰样,现在个个都瞪着比平时还要大上三圈的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程家林,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程家林皱着眉头看向姚淮,后者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谢雨熙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众人的表现,弯了弯嘴角,上前对程家林伸出手:“你好,我是谢雨熙。”

    程家林起身,和他握手:“程家林。”

    谢雨熙笑意加深了几分:“请多指教。”

    程家林颔首:“请多指教。”

    两人如同王者较量般,神色坦然地对视着,互握的手散发出无形的磅礴的气压,整个会议室静悄悄的,众人沉默地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第二天,这位新上任的部门总经理就雷厉风行地点燃了“新官上任三把火”中的第一把火,他轻飘飘地一句“这段程序先放一放再上线吧,我们先来讨论一个新方案”便将程家林他们一个月的辛酸血泪轻描淡写地否定了。

    人不人鬼不鬼地熬了一个月的劳动成果,被人如此视如粪土,众人忍无可忍,准备揭竿起义。

    然而,半个小时后,那面还没来得及升到杆顶的小红战旗就被谢雨熙云淡风轻地吹落了,众人狼狈地丢盔卸甲,灰头灰脸地落了个不战而败,内心一阵憋屈窝囊。

    就连程家林也不得不承认谢雨熙提出的这个方案确实有过人之处,而且此人技术扎实,想法超前,懂得如何最大限度地运用自己的技术优势让一众对技术痴迷的下属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自己信服。

    程家林心悦诚服地上前和谢雨熙握手:“不愧是从国外回来的大拿。”

    谢雨熙笑着握紧了他的手说:“彼此彼此,你也很厉害,希望合作愉快。”

    之后的一个月,众人又进入到了周而复始的无休止的加班中,大家含着泪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苦逼的生活点了一根蜡烛。

    一个星期后,推荐量和面试量都重新归零后,肖然就将自己负责的项目转了出去,真正的做到了一身轻松,了无牵挂。

    他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敲开了魏老师的办公室门,对魏老师说:“我想转去游戏组。”

    魏老师看了他良久,惆怅地叹了口气。

    肖然之所以直接来找魏老师,而没有和颜妍商量此事,是因为,上个月月底颜妍主动辞职了。

    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颜妍有什么异样,肖然记得,在刚得知崔奕晨离职的时候,颜妍还若无其事地安慰过他,可谁想,一个月后她自己也悄无声息地走了。

    起先,大家第一天没看到颜妍来上班的时候,都以为她请假了,第二天后,想她是不是生病了,第三天后肖然和苏小小他们就有些不淡定了,大家印象中颜妍是那种就算发烧四十度还是会一如既往风风火火坚守岗位的女超人状态,连续三天没来公司也没个交待,这太不正常了。

    而等苏小小去找过魏老师后,他们才得知颜妍已经提交了辞职报告。

    她走的相当彻底,就连最后留在公司的东西都是拜托苏小小给她邮寄回去的。她选择了一种最不符合她风格的方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决绝的令人无奈又怅惘。

    期间,肖然给她打过一个电话,颜妍在电话的彼端轻轻笑了笑,哑着嗓子,轻描淡写地说:“年龄大了嘛,有点力不存心了,所以就滚回老家准备嫁人了。”

    挂断电话后,肖然怅然若失地盯着她原来的工位看了会儿,仿佛听到了她咋咋呼呼地说:“老娘最不适应的就是这种矫情的场面了,你们都给老娘该干嘛干嘛去。”

    转组的想法是一开始就有的,而颜妍的离职,对于肖然来说正好是个契机,此刻他站在魏老师面前,从容不迫地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魏老师对他想要转组的想法倒没什么意见,从去年年底开始,互联网行业的招聘行情对于猎头来说就已经大不如以前了,并且公司定位是针对创业型公司,风险相对也比较大。本来公司的互联网业务就不太乐观,颜妍又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魏老师有些意气消沉,想把公司的业务重点放在单子较大的地产行业。

    他对肖然说:“游戏行业和互联网行业的职位基本换汤不换药,也都是以技术岗位为主,而且游戏行业的寻访方式与互联网的还是有些差异的,并不见得就比互联网行业容易成单,我建议你转去地产组,坦白说,以后公司的发展重点也是地产组。”

    肖然立场很是坚定,他摇了摇头,说:“我比较喜欢玩游戏,换到一个自己喜欢的领域,应该会更有激情些。”

    魏老师想起肖然之前的状态,现在见他难得有些起色,便也不再说什么,叫来宋寒,嘱咐宋寒亲自带他。

    之前肖然经常找宋寒给他介绍好玩的游戏,对于公司现在合作的游戏客户,宋寒也给他讲过不少,肖然多少有些了解,宋寒只需再给他讲讲职位和客户企业的一些制度,也就没什么好交待的了。

    肖然根据客户的职位信息以及网上的一些相关游戏技能介绍,便对这个行业所需的人才有了个大致了解。他上手很快,又会自己钻研琢磨,宋寒带他很是轻松,一个星期后,就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当个甩手掌柜了。

    就像魏老师说的,游戏行业的单子并不比互联网行业好做,单从网上的人才简历库里来看,游戏公司的候选人在网上放的简历就远远少于互联网公司的人,而且,肖然发现游戏公司的人的稳定性也没有互联网公司的人高,多数人在一款游戏上线后就可能会离职了,也就是说在项目收尾的时候,他们如果预感游戏效益不会太高,拿到项目奖金的希望不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看机会了,而他们所通过的途径,大部分都是内推。

    他们有自己固有的圈子和固有的娱乐方式,肖然在和几个人选聊过后,就一头扎进了他们推荐的几个群里,每天在晚上十一二点以后陪着这帮人胡吹神侃,云山雾罩地套近乎,偶尔放个招聘信息或者行业内的最新消息,好刷一下自己职业的存在感。时间长了,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找工作的时候,主动来找肖然了。

    所以,宋寒就眼睁睁地看着肖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亢奋了一个月后,迅速成长为了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顾问。他暗自在心里感慨: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然后,转身对自己其他的下属说:“不怕人长得帅,就怕长得帅的还比自己努力,这以后娶媳妇都难啊……”

    地基打好后,接下来的工作就顺手多了,业绩自然也就跟了上来。至于那一个月的艰辛,肖然并不想多说什么,说出来也是无用,其中的各种苦楚,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和理解。

    他只是对这样的回报还算满意,看来这人有时候就该狠劲地逼自己一把,这样才能发掘出自己隐藏的种种可能。

    他喟叹:自己这算是涅槃成功了吧?便稍微对自己放松了一下,准备去吃顿大餐,犒劳一下自己。

    无所谓

    这天,肖然早早地就处理完工作,准点下班。谁知,刚出写字楼,便看到了倚在车门旁的招蜂引蝶的崔奕晨,他顿时愣了一下,随后淡定自若地向他走去,因为崔奕晨已经看到了他,正冲他不停地挥手,那模样再加上个手绢,就可以直接站到街上去拉客了。

    肖然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抬手拍下他的胳膊,说:“行了,别挥了,我看到了。”

    崔奕晨闻言,诧异地打量了他一番,感觉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的能放得开了。他勾起一抹笑,肆意地问道:“你手机怎么老是关机啊?这不来你们公司堵你,我还找不着你了。”

    肖然瞥了他一眼,凉凉地开口:“我换号了,你找我干嘛?”

    崔奕晨挑眉,怪异地看了他会儿,揶揄他:“怎么,这是怪我离职没有给你打招呼,生气了?”

    肖然讥笑着,毫不留情地鄙视他:“我干嘛要生气,工作是你自己选的,你辞职也是你的自由。”

    崔奕晨:“……”

    他摸着下巴,再一次打量肖然,心下骇然,自己居然被肖然刚才的气势怔住了……然后他发现,肖然不是放得开了,他是变得强硬了起来,这股强硬中还隐隐约约带着一种无所谓的韧劲,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和颜悦色,任人逗趣的好脾气小青年了。

    “你找我有事吗?我赶时间呢。”肖然瞪了一眼有些神游的崔奕晨。

    崔奕晨“啧啧”了两声:“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你去哪啊,我送你。”

    “省省吧,我还想多活几天呢。”肖然没好气地说,然后抬脚就准备走。

    崔奕晨眼皮跳了跳,他的青苹果这是要往榴莲进化的节奏啊。

    他在肖然转身的时候,直接挑明了,对他说:“我换到大鹅公司上班了。”

    肖然心头突兀地一颤,募地停住了脚步,反应了几秒后,他侧头,对崔奕晨笑着说:“是吗,那恭喜您了。”

    难得肖然肯笑着对他说话,崔奕晨本想要继续打趣他,可当他看到肖然的眼神后,却如遭雷劈一样堪堪僵在了原地。

    与肖然外在强劲光鲜的形象截然不同的是,透过那双尚且清澈的眸子,崔奕晨看到了一缕日落西沉般的死气。

    他心里募地一紧,下意识地拉住了想要离开的肖然的胳膊。

    肖然挣开他的手,回头冷冷地说:“您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们不可能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后,停顿了一下,对崔奕晨又道:“给您提个忠告吧,小心玩火自焚。”

    崔奕晨:“……”

    他再次被肖然内含死寂的眼神刺痛了,堪堪愣在原地,倏然就明白过来了自己刚才的那股怪异感由何而来——如今的肖然,外在光鲜亮丽,坚不可摧,实则内里已经行将就木,犹如行尸走肉了。

    他看向肖然离开的方向,突然就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这颗难得的青苹果还没长熟,怎么就已经快被虫蛀空了呢?

    他有意追上肖然开导开导他,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他额头的青筋就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他耐着性子接起电话,刚听了第一句,便横着眉,不耐烦地说:“爷儿去哪用得着向你汇报吗?”

    而后,对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崔奕晨抬眼见远处已经看不到肖然的身影了,咬牙切齿地说:“靠,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一个月后,程家林就发现谢雨熙提出的这个新方案原来是虚有其表,华而不实。

    初步的适用效果并不太好,而且很多功能在当初已经被写死了,再想改动的话,成本花费会很大。

    程家林去和谢雨熙讨论这个问题,后者依旧轻描淡写地打发了他,只说:“国内的用户只是还不习惯这种用法,时间长了就好了。”

    程家林说:“可是公司和团队都耗不起那个时间的,有大狼公司的模式在前,想要一下改变国人的习惯,简直难乎其难。”

    谢雨熙嗤笑道:“没有什么难不难的,我们不能故步自封,要大胆地去创新去实践,这也是公司聘用我的初衷,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已,你有些庸人自扰了。”

    程家林:“……”

    谢雨熙觑了一眼他的表情,故作歉意地说:“啊,抱歉啊,在国外待久了,语文水平有所停滞,有些成语可能用得不太恰当,你别介意哈。”

    程家林窝着火回到工位,刘华和陆军凑过来问他:“程哥,怎么样了?”

    程家林摇了摇头,叹气道:“再等等吧,看看以后效果会不会好些。”

    刘华也跟着叹了口气:“啊,真是让人蛋疼。”

    陆军一巴掌拍到他头上,忿忿地说:“你的文化涵养哪去了?”

    刘华回头瞪了他一眼:“文化涵养?那是什么东西,能变成床吗?老子现在只想滚回家里睡觉啊,呜呜呜……”

    程家林呼出一口气,低咳了一声,对他说:“再忍忍,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不要丧气。”

    刘华立时收声,使劲点了点头,便和陆军一起回到工位上,机械式地调试那让他无比蛋疼的代码去了。

    程家林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姚淮最近总是出差,似乎有意在躲着他,项目的事他现在不能做主,但好歹封闭开发的那段程序还能作为一条退路,谢雨熙想要赌,就让他赌去好了,姚淮总归不可能放任这个又耗时又耗人力又耗财力的项目太久的。

    况且,他是真的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连续三个月持续加班,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最近他的心情总是很容易受到外界影响,一点小事就能暴躁起来,是因为天气越来越热的缘故吗?

    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耀眼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毯上打出明亮的光晕,窗边摆放的盆景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偶尔经过的女同事都已经穿上了鲜艳的长裙,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上间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程家林恍然间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孟夏时节了啊。

    可他最后一次和肖然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刚过完正月不久吗?

    此时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肖然已经好久没联系过他了。

    一直以来,程家林都觉得和肖然相处起来很轻松,很愉悦,肖然会很体谅他的工作,会很包容他的无趣,他不会要求他去做什么,也不会无理取闹地打乱他的生活,他总是在一个很舒服的距离里,偶尔陪他聊聊天或者吃吃饭,却也能让他体会到那种似云朵缱绻般的柔情蜜意。

    虽然两人也有过一个多月都没见过面的时候,但像这次这么长时间一点联系都没有的情况却是不存在的,想起自己这三个月玩命似的工作节奏,他开始自责自己的疏忽,他想,肖然那么体贴,肯定是怕打扰他工作才没和他联系,而自己却还浑然不知地冷落他这么长时间,让他这么苦等着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拿起手机给肖然发了条短信,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回复后,他又给肖然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依旧传出机械式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次听到相同的话语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封闭开发前肖然的手机也是关机的……

    之前被他忽略的不安感似是穿越时空般“嗖”的飞了回来,瞬间死灰复燃,又以燎原之火之势迅速地漫延了整个心脏,他转正椅子,正襟危坐地点开休眠的电脑,快速找到肖然的qq,问他:你手机怎么都打不通了?

    那天,即便被崔奕晨搅和了一下,破坏了自己的心情,肖然依然不动声色地去吃了顿牛排,好好解了个馋。

    只是,他抬眼又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自暴自弃地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顿。不知不觉中就进了这家上次和程家林一起来的西餐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服务员已经笑容可掬地问他想要点些什么了,他忍了忍,还是要了份和上次一样的套餐。

    他想,都怪崔奕晨的话扰乱了他的思维,他才会故地重游。不过,现下,他又有点感激崔奕晨让他再一次正视自己的愚蠢,就是这个地方,让他有机会看清了自己的可笑。

    他一边吃着牛排,一边思忖,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练就了一副百毒不侵的体质了,却没想到,仅仅因为听到相同的公司名字,他就轻易地动摇了一下,看来他这浴火重生的火候还不够啊,他还需再接再厉才行。

    结果,第二天快下班的时候,程家林就“体贴”地为那团火填了把柴。

    他收到程家林发来的线上消息的时候,先是愣了半晌,他没闹明白程家林还能有什么事好给他打电话的,便淡淡地回了句:有事?

    程家林在电脑这头,愣了两个半晌后,才惊疑不定地想,肖然是不是心情不好?他回道:明天周末,我能休一天,一起吃顿饭吧。

    良久后,他被一个硕大的问号从天而降砸中了脑袋,砸得他几乎找不到北了,他看到肖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回了句:余蕊呢?

    程家林这次足足愣了三倍的半晌,他一时想不通肖然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地回答:回米国继续课程研究了。

    讲真,肖然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他只是对着电脑嘲讽地笑了笑,便抬手,握起鼠标,关闭了对话框

    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他心道。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迟迟没有收到回复的程家林,开始仔细分析肖然那么问的可能性,在他邀请肖然一起吃饭的时候,肖然这么问……他是想问余蕊会不会一起去的意思吗?那他是想让余蕊一起去的意思吗?可他为什么会想要带上余蕊呢?难道……

    他不会对余蕊一见钟情了吧?

    温浩

    对于和红尘脱轨多年的程家林来讲,他能想到“一见钟情”这么浪漫而美好的词语真真是太令人惊讶了。并且,他本人也被自己耿直的想法惊悚到了。

    “一见钟情“这个词初次在他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他着实打了个寒颤,心下骇然,开始在心里飞快推测,肖然和余蕊谁先看上谁的可能性,排除种种干扰项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肖然是不会喜欢上余蕊的这件事的必然性。

    而后,他募地松了口气,嘲笑自己这是关心则乱。冷静下来后,他推翻自己刚才那惊世骇俗的推理,认真地走了遍心,终于难能可贵地幡然醒悟:肖然这么冷淡地对他,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他料想这个误会可能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心道不太好,刚要和肖然解释一番,便被刘华过来打断了。

    刘华耷拉着眼皮子,气若游丝地对他说:“程哥,上面通知去开会呢。”

    程家林:“……”

    这个时候,他真想借用刘华的话去慰问谢雨熙——真t蛋疼。

    令人蛋疼的谢雨熙在会议室里进行了一次慷慨激昂,声情并茂的长篇大论式演讲,他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地对一众人阐述了这个项目的种种利端以及一片光明的前景展望,用词之贴切,比喻之生动,中间还偶尔夹杂了几句诗词歌赋,丝毫显现不出来他的语文水平哪里停滞了,甚至在座各位的词汇量加起来也难够得着他那宛如孔雀开屏般骄傲自得的文笔水平。

    最后,他言简意赅地为大家分配了工作,末了,煞是体贴地关怀程家林近来太辛苦,单独为他减少了工作量。

    程家林默不作声地看了会儿谢雨熙,没做任何表态,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室。

    此时,天已经大黑,办公室里已经走了大半的人,剩下的人无不满脸认真地品味着自带的夜宵,那悲壮的神情,就好像在吃最后的晚餐。

    程家林回到工位,打开电脑一看,肖然果不其然已经下线了,经谢雨熙这么一打岔,他已然错过了最佳的解释时机,他思考了片刻,终于如饮醍醐了一次,一针见血地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最佳的解决方法是当面解释。

    肖然在关闭了程家林的对话框后不久,就下班离开了公司——他约了一个游戏大拿一起吃饭。

    第一次和这个大拿接触的那天,他照例在一个群里肆意地胡吹神侃,众人都在围绕他提出的话题嘻嘻哈哈说笑的时候,这人却突然从他这不着边际的吹嘘中引申出了一些耐人寻味的至理建议,群里的人霎时安静了片刻,随后都如梦初醒般正儿八经地讨论起了未来游戏行业的种种可能性,肖然从他们的字里行间里能感受到大家都知道此人,也很敬佩他。

    之后,肖然轻易地就打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叫温浩,他开始留意温浩发的每条信息,时不时地回复一两句。就这样一来二往的熟络了后,两人互加了好友,此后,聊得多了,很是相谈甚欢,彼此都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约在今天下班后一起吃晚饭。

    肖然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温浩已经到了,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白色的t恤,卡其色的休闲裤,正在一本正经地将菜单当策划案细细地翻看,想起他最后那句“你进了餐厅如果看到一个带着银灰边框眼镜,一丝不苟在看菜单的三十岁左右的大叔,那个人就是我了”,肖然不禁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抱歉,我来晚了。”肖然坐到他对面,客气地说道。

    温浩放下菜单,抬手看了眼时间,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十分钟才到约定时间,你并没有迟到。”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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