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正文 第4节
[鼠猫现代]人偶 作者:雾之海
第4节
不过短短几秒种,形势急转直下。女学生心中骇怕,赶紧跑上前扶起摔倒在地的司机,“你没事吧?”她脸色万分焦急地朝苏虹摇了摇头,“苏老师,算了,全都是我不好,到此为止吧!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不行,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不要把甚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苏虹拨了拨头发,眼里透着“你和我不是同一档次,我比你高级多了”的目空一切,冲那个凄惨的男人冷哼一声。“本来没多大的事,偏不认错,明明欺负了人家女孩子还强词狡辩。告诉你,挑衅我的人没资格谈法律!”
白玉堂一双眼睛,这个时候王顾左右而言他地朝着旁边东看西看,以来分散自己看白戏看得快要笑爆的冲动。
司机听到苏虹的话,抖得直哆嗦。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即使价格昂贵,他也会毫不犹豫掏出所有的存款去买,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总好过被这个女瘟神给吓死。再说自己要是被打伤了,即使报了警还得自己花钱去医院验伤,这条路上也没个监控探头,在场的几个人,包括站在不远,围观的那个男人,看样子都是一伙的。好像根本没证据为自己保驾护航,算来算去自己都捞不到半点好处。
只见他张了张嘴,用力吞咽口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站起来。“我不就多收了几十块嘛,还你就是了。”说着,他伸手掏口袋将钱塞到女学生手里。
“诶?”看着那几张钞票,女学生怔愣了一下,白玉堂却是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司机的脑袋真不好使,那女孩子本来不想计较他故意绕路多收车费的违规行为,可是既然被抓到了,就坦白承认吧!也不至于落到这样难堪的地步。
“好了,苏虹,既然这位已经把多收的钱退还了,就到此为止吧!你的宝贝学生肯定也有别的事忙,我也等你好半天了,别再为了这件事耽误时间。”白玉堂终于站出来做调解,听到他的话,司机当即被窘迫灌满了一头一脸。苏虹微微抬起眼睑,司机的神色被她尽收眼底。她似乎对白玉堂的出现并不意外,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冷艳的唇角,颇为玩味地看了人一眼,点点头。
“好吧!这种事一点成就感也没有,也够无聊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她已经没有兴趣了。一旦她觉得了无生趣,也就懒得为这事情多动一根手指头。
一场不经意的“风波”总算是告一段落。
白玉堂挑起眉毛朝计程车司机使了个眼色,那个人忙不迭点头,呲着牙揉着摔疼的地方,走到车边打开车门,跳上去赶紧驾车跑了。
“画稿拿好,坐地铁回去吧!”苏虹指了指女学生抱在怀里的纸筒,“到家了给我电话,小心点。”
女学生点头,对苏虹抱歉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别,又腼腆地看向白玉堂,她在生人面前总有点腼腆。“白先生再见!”
当真是个老实的女孩子,白玉堂也对她笑了笑,目送人小跑着离开。
“等久了吧?!”苏虹牵了牵嘴角,勾住白玉堂的手就走,“你还好意思说,几乎放了我的鸽子,在这里替你的宝贝学生打抱不平。”白玉堂一迳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苏虹略微偏首,“那当然,我怎么能看我的学生对那种人妥协。”她细长的鞋跟沿着台阶踩出规律的节奏。在转角的地方,她突然脚步停顿了一下,抬手摸着自己耳垂上的三克拉钻石耳坠,啐了一口。“为甚么到处都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愚蠢家伙,一个男人为了不满百元单位的纸钞斤斤计较,活该开一辈子出租车。”
她的口吻听起来充满了遗憾,仿若在她看来刚才那个司机之所以会从事着夜以继日的服务行业,生活不能达到富足,完全是他不思进取目光短浅的缘故。
为了几张纸钞锱铢必较,算甚么男人。
白玉堂白人一眼,“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可以用一个月薪水喝一杯咖啡都无所谓。”巧妇难为的滋味,像她这样从来对金钱没概念的人是不会懂的。
“难道我花钱很厉害?”苏虹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我没留心,可能也还好……”白玉堂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比起其他以花钱为人生目标的女人,你的开销算节制。”
苏虹抿着红唇一笑,“你没留心?”她目露揶揄的神情,按下电梯按钮,盯住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只待听到“叮”的一声响才睨了白玉堂一眼。此时电梯门打开,走进电梯间,她屈指弹了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轻地叹了口气。“玉堂,那你留心甚么呢?”
白玉堂一怔,“你的钱你自己花,有甚么好奇怪的?”他疑惑地反问:“你有能力赚到,就有权力分配。再加上你爸每个月还给你额外的零花钱,手头充裕挺好的。”他几乎有些发笑,“像有些人整天和打‘游击’似的,每次都吃别人的、花别人的,弄得每个朋友见到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就和见到黑白无常没两样。”
“话是没错,但你一点都不在意真的好吗?”苏虹眼眸上扬,扫过白玉堂的脸。“我感觉我应该想一下,是不是一定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白玉堂奇异地瞅了瞅她,嗤笑道:“呦,嫌弃我这棵歪脖子树了?”他眼中虽显露锋芒,却不知不觉勾起一丝了然的表情。“当初是你奶奶催着你找男朋友,你和我说,我们好歹认识了那么多年,就冲着多年的情谊也得帮你度过难关。”
“结果你帮了我,不知不觉好几年过去了。”苏虹漫不经心地点头,却又若有所思地微微凝视白玉堂的侧脸。可是生活真的可以只依靠一句简单的诺言就能撑起一片天吗?她和白玉堂从小一起长大,彼此比彼此更了解对方,小时候她可以简单得将白玉堂留在她的世界里,每天开开心心,甚么正经事也不做,每天都一起胡闹一起玩,只要开心就好。
可是长大了,长大了就不同了。
即使是再了解,也不一定会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
“奶奶最近问起我,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准备甚么时候结婚?”走进餐厅,在预定的位子上落座,苏虹弹了弹手指,恍若不经意地说,“这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结婚……
白玉堂正随手翻阅餐厅nu,闻听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有一天从苏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尽管他当初答应做苏虹的男朋友,两个人从那时到如今也已经历了好几个春秋,但他竟然第一次才意识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是有可能要面临“结婚”这一关的,就像人长了大,心情就会复杂一样,一切都会不同。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地僵硬,手指也不觉捏住nu的边缘。说起来,也不是他从未想过结婚这件事,而是他从未认真试想过此后的人生要与苏虹联系在一起。苏虹在他心里,一直一直都只是小时候一起胡闹的玩伴关系。
如果要和她一起,他要怎么办?
端看白玉堂的神情渐渐凝结,苏虹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眼光却落在自己细长的指甲上。“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谈起白玉堂的情绪,从她的语气里分辨不清她的态度是天经地义抑或若无其事,嗓音依旧恰到好处地慵懒磁性。“你四哥曾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劝劝你。”
……白玉堂身体微微一震,“四哥……还说了甚么?”他原想不置可否保持沉默,然而却还是开口,心里也随之开始剧烈跳动,好似被人一下子敲下一击响锤,不可抑止地掀起骚动,连同这几个月刻意想要遗忘的东西也一起被翻了出来,就算锈蚀在角落,长满了坚韧的灰尘亦或已经腐败消涩,就算面对的是残骸,他也放不下,扔不掉。
有些人有些事就如倒刺一般已经扎根,即使轻轻的拨动,也会不由地牵筋扯骨。
“没有了。”苏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嗤然道:“你以为他还会说甚么?”
“哦,我……随口问问,没甚么不开心的。”白玉堂难以形容心情地用手势随意比划了一下,便避开了苏虹的问题。他想他大概是太敏感了……四哥会说甚么呢?他那个人虽然吊儿郎当,但口风向来是很严的,所以他应该不会说甚么,其实自己早就知道的,刚才那一问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白玉堂不禁暗自苦笑了一下。
☆、(十五)心里真正的那个人
苏虹一直打量他脸上的变化,纤长的手指抵在弧度柔美的下颚,噙起一抹似笑非笑。“关于结婚的事,你也不用急着答复我,虽然我奶奶比较在乎,连礼物也送来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丝制绒盒打开,里面是一条以珍珠配上闪钻镶嵌而成花瓣吊坠的铂金项链。“这是ikioto的新款,你知道的,我奶奶对珍珠向来很有好感。”苏虹挑高半边眉耸了耸肩,招来侍者点餐。
白玉堂慢慢点了点头。ikioto这个日本知名度最高的珠宝品牌一直主打珍珠的设计,苏虹的奶奶又常年住在日本,对日本珍珠充满了痴迷的欣赏,她会选这个牌子的首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是苏虹奶奶催婚的信号,然而,他的心情却很复杂很奇特——一种愧疚的同时又轻描淡写想要置身事外的感情。
“很漂亮。”白玉堂吐出的回答很笼统,那是但逢一个陌生人看到美丽饰品也会表现出的观点,却不是应该给女朋友的。但苏虹甚么都没有说,以毫未察觉白玉堂细微心态的态度收起首饰盒。
“看到这条项链,我就想到baileys,只可惜这里没有,否则我真想喝一杯。”她眯起眼睛淡淡道,那款酒最常的喝法是将vodka沿杯壁缓缓注入百利爱尔兰奶油whisky,随后用一根划燃的火柴把漂浮在表面的伏特加酒点燃,呈现在人眼前的火焰跳跃着飘忽的白色,忽暗忽明摇曳朦胧。
“红酒也不错。”在侍者端上点餐后,白玉堂轻摇着高脚水晶杯里的红葡萄酒,浅呷了一口。“不过有点我不明白,baileys和那条项链之间有甚么关系吗?”他狐疑地望向苏虹。
苏虹的指甲在樱红的嘴唇上点了点,随后执起酒杯端详着红酒浸淫的状态。”vodka色泽晶莹澄澈,不甜、不苦、不涩,充满了烈焰般的刺激,可和baileys融合之后,却转瞬变为了另一种馥郁芳香的味道;钻石原本总是骄傲地炫耀着奢侈光华,然而温润的珍珠却赋予了它出尘典雅的吸引力,它们本都是永远无法交汇的东西。”
她这些话的时候恍若很不经意,有点轻轻的笑意。“说真的,没有必要为了要和我结婚的事而有压力。”淡淡摇头,苏虹沉魅地说,“那又怎么样呢?本来无法交汇的东西,其实并不是不能结合,对不对?你可以在乎那个你真的想在乎的人,无论那是你心里的第一个,还是第二个。”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语带双关。“所有的一切,重要的是你是怎么想的,而我所看重的是你当我是甚么,你要给我一个答案。”
白玉堂望着她,她用这样透彻的眼神看他,仿佛她已经知道了甚么,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将会无所遁形。在白玉堂眼里,此时此刻的苏虹就像一只洞察人心的妖物。“一个人一辈子当然只能爱一个人,爱两个人那是自讨苦吃。”他怔然之后,有些咬紧牙关地蹙着眉头。“苏虹,你到底在说甚么?”
“我在向你要答案啊!”苏虹笑了笑,“我问你有甚么不开心的,你也有心避开回答。说真的,虽然我们认识了很多年,但是,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究竟在想甚么……”她望着天花板,顿了一顿,耸了耸肩说,“我只感觉,你开心不开心,想要甚么,都和我没有关系。”
“谁说没有……”白玉堂的话说了一半顿住,竟然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他停顿下来,眉心蹙得更紧,看着苏虹的眼神充满了矛盾。“你不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吗?”
苏虹摇了摇头,奇异地看着白玉堂,看得他不自在的感觉更甚。“你到底在看甚么?”
“你心里有一个人。”苏虹凝眸想了想,用一种嗔怪的口吻说道:“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心里有一个人,然而并不是我。”
“你别胡说!”白玉堂微微一震,“我甚么时候……”
“白玉堂,你的性格我太了解了。你甚么时候是会仔细考虑心里有两个人究竟‘对不对‘这种问题的人?!”苏虹摇着手指,“不要试图辩解,在我们从前谈论过的任何问题里,你都不会说到这样的话。如今你下意识觉得‘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不是因为我和你说要结婚。我们名义上的恋爱关系也维系了好几年了,你难道现在才想到我是你女朋友,我们会结婚吗?如果你有心,你应该是记得的,我和你说过,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非要结婚。难道你忘了?”
她眼神古怪的看人,对白玉堂的“不用心”感到无奈。“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真的,你现在爱上的是一个你真正想要的人,而且你为那个人考虑得很多,居然会说出‘心里有两个人是不对的’这样的话,可见那个人在你心中分量很重。”
白玉堂闻言心情陡然震荡,而后生出一片茫然。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他爱上了谁?白玉堂有点像在做梦,他虽然当初是为了帮苏虹,可这些年却从未仔细思虑过其他,难道是因为那个人,自己才发现和苏虹始终无法从青梅竹马升华为真正的感情吗?他想给那个人一颗完整的心,他究竟……爱上了谁?白玉堂在心里喃喃自语,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心跳乍然狂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人?他一下子觉得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乱,全然只剩下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
苏虹看着白玉堂端然失神的模样,有些不忍心地安慰道:“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认清自己的心,并且给我自己讨得一个说法罢了。”她又感慨地耸了耸肩,“在我心里,我只在乎我想要的人是怎么看我的。”这并不是无怨无悔的意思,像她这样的人从来不会,那只是因为她是个对感情很简单又利落的女人。
这又和白玉堂对感情的想法不同,他是个甚么都要求,甚么都想要的人。他会不仅仅要求那个人在身边,还要求契合、要求理解、要求沟通,最后还要求自己成为他最需要的人。
苏虹露出一副庆幸又怡然自得的样子,“还好还好,我不用嫁给不爱我的男人,即使我知道他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惜啊,毕竟还是不同的。”走出餐厅以后,她状似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响指,看着白玉堂笑。“待会我就打电话和我奶奶说,我们两个分手了。”
白玉堂沉默的看人,也不知该说甚么好。
离去前,苏虹挑了挑眉梢,弯起唇角露出风情万种的一个秋波。“你啊,从哪来回哪去,把那个人找回来,否则你的灵魂永远不会完整。”
从哪来回哪去?
……
苏虹肯定是和他四哥串通好的。
白玉堂心里有点茫然,有点烦躁不安,有点怅然若失。
但和苏虹之间说通了,他有种解脱的感觉,至于其他的他暂且不去深究,至于心头那抹真正快要呼之欲出,又刻意按住的意绪,暂且交给天边月去窥知吧!
掐指算算时间,好久没见到了展昭了,不知道他怎么样……
说不惦记不担心,都是假的。
但是做与想不同,想一个人,还能做到泰然豁达,很难。
得知展昭目前还在出差没有回来,白玉堂打开快三个月没进的门。物业公司每天都请人打扫楼梯和过道,房门与对外的玻璃也是打扫的范围之内,所以门上很干净。
白玉堂睡的那间房间,原封不动地维持原样。展昭临走前,将两间房间的床和家具都用布盖住,挡下了不少灰尘。但毕竟是几个月都无人居住的房子,没有遮挡的客厅里还是到处落满了一层灰。
回来的这天,天气的状况也是急转直变。早上还算晴好的天空,到了下午就开始乌云密布,在他到处找清洁用具打扫房子的时候,屋外的风雨越来越大,呼呼的狂风吹得窗户咯咯直响,简直就像随时会爆裂一样。打开手机上网浏览了一下新闻,气象预告提醒今晚是强降水大风的强对流天气。
白玉堂嗤了一下,好滞后的预警。正在这个时候,电灯嗤嗤几声,然后突然间整个房间黑了下来——屋漏偏逢连雨,这种高级小区电路箱漏水是不可能的,但避免不了其他意外事故!
总而言之,一句废话——停电。
打电话给物业公司报修,说是现在风太大,得等雨何时停了才能过来。本着等人救不如自救的想法,白玉堂决定自己去折腾电路箱。等出了门得知,是楼下某家的用电器不慎,电路跳闸,导致上下两层楼的全跟着停电。关掉那家的电源接好烧掉的保险丝,再重新拉开电闸就行了。
待房间里重新大放光明,朝南面的阳台落地窗那里传来“噼里啪啦”类似碎玻璃或者碎陶瓷掉下来的声音。白玉堂记得那里摆着几盆盆栽,但那地方此刻应该已经吹不到狂风了,怎么还会突然有碎片掉下来的声音?而且听起来,不像是自然滑下来的。
有谁在……阳台……吗?
白玉堂一想之下走过去,拉开落地窗又打开阳台上的灯,原来摆在阳台上的盆景果然碎在地上。这时天上一个霹雳“轰隆”一声闪电一亮,白光里有个东西顺势忽然一蹿,带动地上碎掉的瓷片,他凭着感觉朝那东西抓去,“哗啦……劈哩……喵——”
喵?白玉堂一愣,展昭的那只猫躲在阳台里吗?然而待捞起来,他才惊奇地看着那只东西——那不是展昭的那只白猫宾奇,而是一只可能没满月的奶猫,只有手掌那么大,灰灰的毛色。又冷又饿的样子,窝在白玉堂的怀里轻微的“喵呜”叫。
“小家伙,你怎么进来的?”白玉堂挑了挑眉,转身进门找了块毛巾把小奶猫包好,放在沙发里。这猫大概是哪里爬过来的吧?本来他是很不喜欢猫的,看到了就胃痛、牙痛、脊椎骨痛、浑身痛……
可是现在……这只小猫儿看起来也真是挺可怜的。
白玉堂用另一块毛巾替小猫擦干身体,打算等待会雨停了,去买点猫奶粉和其他东西,把它养起来。小猫用一种很乖很乖的眼神看着白玉堂,轻轻地叫。“不用谢我。”他挠挠小猫的下颚,“要谢,就谢展昭吧!”
清扫了阳台的盆土和碎片,准备往垃圾桶里倒垃圾的一瞬间,白玉堂一眼瞥见垃圾桶的东西——依然干净的垃圾袋里有两个白色的药瓶。他狐疑地拿起一看,两个药瓶一模一样,全是安定的药瓶。
这是安眠药,白玉堂当然知道。
他心里陡然往下一沉,展昭在他不在的时候到底怎么了?他知道展昭向来睡眠不好,但是甚么时候居然要靠安眠药才能睡着了?
心里突然好乱好乱,白玉堂也没管目下这个时候的时差,不由自主地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展昭的手机,他知道展昭的联系方式,但展昭从来不知道他的。为了不暴露四哥的谎言,白玉堂从来没在展昭面前用过自己的通讯工具。
“喂?”
展昭那儿是快要中午的时候,他一开始还没有料到是白玉堂的电话。
“展昭,我是白玉堂……”白玉堂开口,他本来想一上来就问展昭安眠药的事,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将两个药瓶紧紧攥在手里,他默然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听说你出差好久了,甚么时候回来?”
听到白玉堂的声音,展昭着实怔愣了好久,他沉默的时间比白玉堂还要再长一些,好在并没有太久。“再过四天。”
“好,我等你回来。”白玉堂压下心里的千头万绪,深吸一口气,“当心点,需要我去接你吗?”
“没关系。”手机那头传来展昭的疑问,“白玉堂,你怎么会想到打给我?”
“很奇怪吗?”白玉堂问他。
“不是……”展昭回答,“我只是不习惯。”他好像突然也有点显露出心神不定的感觉,“你不必……担心……”他低声说出“担心”这两个字,能很清楚地感觉到,因为他很意外。
白玉堂觉得很别扭,心里说不出来的烦躁感觉又浮了上来,虽然展昭并没有明确表现他的半点异样,但是他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不能开心起来了。他现在很在意展昭的感受,因为他知道他生性敏感而压抑,太容易因为各种各样的情况,或者因为别人的缘故,而很轻易地扼杀了他自己的心情。
他不会主动去争取甚么,他就安然做着他的本分,从来不会想到别的其实可以改变的事。
白玉堂突然之间,觉得心疼了起来。
两个人没有说几句话就挂断了通话。
另外那头的展昭,凝视了几眼手机,转而看向窗外朦胧的世界。一层白茫茫的迷雾,苍茫得看不见天际的轮廓,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挑拨起人心中那一种无言的寂寥,以及某些放在心底,尘封的回忆,或者心情。
他本以为,不可能再碰到白玉堂了,在自己好不容易能够忘记那个人的时候。
☆、(十六)难以割舍
或者是说,展昭并不想再遇到白玉堂。然而偏偏这样的天气,将他心中的某些柔软暗处潜藏着的些许细腻的痛楚,流转成了不堪回忆的愁绪。
即使在他回国以后打开家门,见到白玉堂的第一眼时,也是这么想到。
有些感情如果继续沉沦,只有万劫不复。白玉堂大概不知道,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对他来说,将会是怎么样的灾难……
展昭整个人怔然地注视着白玉堂,一双眼依旧澄澈乌黑,连神采都没有动一下。然而深沉湛然的眼神之下却是心绪的起伏不定。眼前的白玉堂和过往里丝毫未差,人的记忆究竟可以延续多久?以至于努力想要抹掉,但遗憾的是,这个鲜活的印象却从来没有脱离过脑海里存在的轮廓印记。展昭暗暗无力地叹了口气,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他问不出口,于是话只能由白玉堂来说,“……对不起。”深吸了一口气,白玉堂面对展昭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在独自留在展昭房子里的这几天,白玉堂想了很多。他不由分说的离开,对展昭的伤害有多么大,在那之前他虽然能感到展昭的寂寞,却从来没有深刻的体会。他是一个身世经历都健全的人,以一个有优势的人的立场来与展昭相处——直到他一个人真正静下心来,独自品味房子里冰冷的气息,他才更深、更深的了解到,也明白了展昭这么多年来的痛苦,和他始终无法燃烧起来的心情。
从身到心都是冷的,独自一个人活着,直到现在,是因为他有绝大的勇气,但人活着只有勇气还是不够的。
没有温度,就会冻死。
展昭有些意外,淡淡地牵了一下唇角,想笑一笑,然而笑意到了唇边,便变了质,成了别的感觉。“干嘛和我道歉?你又没做错甚么。”
“我上次不应该那样对你……”白玉堂咬了咬牙,匆惶而温存的矛盾感情从他的嗓音毫无遮掩的坦露出来。
展昭摇了摇头,“你走了也是好事。”想起展博仲那时的嘴脸,他眼中显出厌倦之色,很累得倚着墙。还没能倒过来的时差,几个月来始终没有痊愈的感冒,以及心头纷乱的沉重,压得他身心疲惫。展昭又看了白玉堂一眼,重重吐出一口气,侧过头去。
“况且你本来就是那样的性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也没说自己去哪,我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就算想要找你,也是无从找起。”
白玉堂的身体重重一震。“展昭!”他握住展昭的手臂,语调奇异的低喊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是我不好,你应该怪我的,对不起。”
展昭眼神里全是倦意,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直到过了一会儿抽开白玉堂的手,方才开口:“白玉堂,我没有怪你。我们之间本来就甚么关系都没有,我没有权利怪你的。”他慢慢转眸,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为了避免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不愉快,你还是走吧!”不疾不徐的语言,夹杂着惆怅、怅然,甚至还有冷淡之类的种种情绪……他并不想做挑拨人心的刺猬。
白玉堂握紧空无一物的手心,瞪大眼睛看着展昭,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要我走?”
展昭微微苦笑了一下,垂低眼眸。白玉堂觉得惊讶是必然的,他不能接受也是必然的,只可惜他不能明白……他也并没有做错甚么,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不敢去想太多,是自己担心那颗心一旦放纵就会彻底失控再也收不回来了。所以从来不是白玉堂不好,他其实很好很好,然而自己却不能告诉他原因,也不能留下他。
“你走吧!”再次抬起眼睛,展昭重复了一遍,声音坚定。有些东西,就让它心底重复吧!时间会改变所能改变的,而自己会当作甚么都没有听见。这些年的时光,已经把他自己变成了比较自我的人,总是守着自己不肯放弃。所以,感情也不会疯狂,也不会入骨,只要白玉堂能够消失,他就能让自己回到原点,再也不偏离轨迹一步。
既然迟早要走,那么又何必放任?何必相遇?越长久的相处,就越容易生情,而越多情就越容易受到伤害……
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再给他一点时间。而在此之前,他付不起任何代价。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白玉堂一点点收起震惊,一瞬不瞬地看展昭。“你不用故意摆冷淡的态度给我看。”
展昭闻言,脸上微变,而后蹙起眉心。“我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过头去不再看白玉堂。
白玉堂转而走到展昭面前,逼住他的眼光。“如果我不走,你打算怎么办?”
展昭心里又有些苦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深的挫败感,为甚么他说的那些话,好像半点用都没有,是不是碰到了白玉堂这样执拗性格的人,他注定要打败仗?微微抬起头,展昭陡然直视白玉堂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白玉堂,你既然能够离开那么长时间,那么证明你有地方去对不对?”忍住脑袋里乱沉沉,开始不断泛滥的敲打。他吐叹了淤塞的气息,微微叹息。“你只是暂时留在我家,我可不可擅自认为我已经很好地履行完了对你的责任。”
反手握了一把白玉堂的肩膀,然后放开,展昭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早已经决定得好好的,心理建设得也好好的,这次白玉堂走了,就永永远远不要再回来,他也不想,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甚么事都一鼓作气,一次就已经足够。
再来一次,他真不知再如何面对,如何是好。
展昭的话也是无可辩驳,白玉堂沉默了一下,决定换一种方式和展昭沟通。“你要我走也可以,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慢慢凝视着人,从口袋里摸出那两个安眠药的药瓶,放在手心。“你为甚么要吃这么多安眠药?是我妨碍了你的心情吗?”
展昭看到那两个药瓶,心里微微一震。“不是,”他抿着唇摇了摇头。“我有些神经衰弱,所以一向睡不好,吃安眠药只是想好好睡一觉,否则头会更疼甚么都做不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养成了一些依赖助眠药物的不良习惯,从端赖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说,是全然不能允许的。
白玉堂自然也不认可,眉心蹙得更紧,他眼神凛然。“头疼就必须得看医生,你难道不知道安眠药吃多了就等于慢性自杀吗?”他忍住心里澎湃的担忧和怒意,一字一字说,“一百粒一瓶的安定,上面的医嘱是每次两粒,一天不超过三次。而你服用的数量,我敢肯定,绝对显然已经超过医嘱的规定。长期依赖安眠药,你把自己变成甚么了?”
展昭凝视了他一眼,眼中满是疲倦,淡淡地回答:“没甚么,我知道怎么控制药量,你不必担心。好了,我都说完了,你走吧!不用来管我这场浑水到底如何!”这几个月来,他是第一次用着这样几乎是无礼的斥责口吻和白玉堂说话。
“何必这么急着赶我走,我要走自己会走!”白玉堂心里揣着心疼展昭的心思之余,火气也被他不断驱赶的举动给挑起,陡然冷然地看着他,“我就这么令你讨厌?你东找一个借口,西找一个借口,随便说几句话就想用这种口气赶我走?你把我当甚么了?就算我之前做错了一万件事,至少我关心你没错吧?”
一把抓紧展昭的肩膀,白玉堂牢牢地看人,咬牙冷冷道:“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么和我说话,就算你那个自以为是的养父也同样如此。”
他当然知道,他现在很过分很无理。这本不是他会做出的事,从来不是,他也不可能这么无知,看不出来到底是谁关心他,谁漠视他,可即便对此……他还是不能避免的……害怕……
展昭心里,已不知苦笑了几回。房间里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得让人窒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玉堂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有理,冷言冷语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些根本说来说去甚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完全抓不到一点可以凭据的东西。
这时,放在展昭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划破了停滞的气氛,惊动了他的茫然。用手指按压越来越疼痛的太阳穴,展昭按下通话键。手机那头的来电从另一个国度穿越了千万条复杂的光纤电路,辗转过来。白玉堂原本狠狠地审视着展昭冥顽不灵的表现,却不想看到他接起手机没多久,脸上便闪过一丝惨淡的神色。
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挂断手机,展昭感到头疼欲裂,大概是他一直未愈的感冒落下了病根,但是,没想到会发作得这么厉害。转身推开自己卧房的房门,他揭起床上遮蔽灰尘的那块布,卷在一边,而后合衣躺在床上,左手抬高,横遮住倦怠的双眼。
“到底出甚么事了?”眼见展昭如此,白玉堂诧然而担心地跟到床边。
“……安然死了。”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做了回答,他稍稍换了一个姿势,不让白玉堂看出他心情的黯淡。
安然……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白玉堂开始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讯息。
安然是唯一和展昭有些交往的一个女孩子。
蒋平当初的这句话被白玉堂从记忆库里抽离出来。
据闻她似乎辞职去了美国的某家药物研究所,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她在去美国前,报名参加了国际人道救援组织到坦桑尼亚做采样病毒的药物分析……”展昭慢慢开口,“结果前几天感染了当地的一种热病,很快就死了。如果我留下她,她也许就不会去那吧?”他用力扶住额头,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总是在和他作对,似乎不容许他拥有一点点平静或者近似快乐的感觉……
“你喜欢她?”白玉堂脸色也有点难看,他蹲在床边,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看着展昭的背影。“当初为甚么不阻止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为甚么要阻止她?那是她的理想,即使她死了那也是她的理想。”展昭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有些闷钝。“我不认为喜欢就可以阻止一个人去做她想做的事,况且,我对她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感情。但我还是很难过,她还那么年轻……任何我认识的人出了意外我都会难过……”
毕竟这是他唯一能够坦然相待的女孩子。
心里一种空洞到一望无际的感觉让展昭极度疼痛。难道,他天生就只是合适那一种近似快乐的感觉?就像他在母亲的墓碑旁边,在安然还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候,甚至是白玉堂之前陪伴他,而他还不曾明白自己某些心意的那几个月,接着总要到一个阶段就需要做出抉择,难道他只能这样无限接近,却不能完全拥有?
在展昭胡思乱想的时候,白玉堂却似乎被他的话弄得又有些怒了,“你从来不和人说真心话吗?”
“我没有……”展昭下意识反驳,但白玉堂却打断了他的话,“在乎就是在乎,这有甚么不能说不能做的?我不明白,你为甚么一定要藏起自己真正的心意,假装不去在乎,让自己逐渐变成一个以为不在乎也可以继续独自活着的人?你这样不累吗?”
话音落下,再也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万籁俱寂中,有人幽幽的语音响起。“白玉堂,你根本不明白……这世上谁不活得很累?又有谁愿意藏起自己,在连明天要以甚么样的面具面对人生都不知道的时候?”展昭一边说一边感到浑身星星点点的生疼,“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因为一个人不在了,而必须要做成一件事不可的心情?你知不知道这二十年来,我总是在过想摆脱,却无法摆脱的生活?!”他不知不觉地暴露了一些自己不为人知的地方。这是展昭第一次容许旁人听见他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白玉堂心头猛然跳动,怔然地听着这些,展昭从来没有说过,一直藏在心里,而他从来不知道的那些,心里压抑着的痛苦!
“但这个……和你挽留不挽留一个人……甚么关系?”他眼芒闪烁几下,透着疑惑不解的神情。
展昭翻身坐起来,看向他,心头死死笼罩着一分说不清的感觉,“当你在乎着一个人,却发现对方无法回报你同等的感情,你会怎么办?”他突然飞去一个问号。白玉堂心头怦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出了甚么。但展昭的精神似乎有些恍然,得到答案与否其实并无所谓,他早已疲倦的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留意旁人的反应。“一个人如果不愿意留下,不愿意为你驻足,再挽留也是没有用的,更何况留住了又怎么样,该走总是要走。”
这可能就是展昭在母亲过世之后,以及在被那个完全可以称之为“荒唐”的收养之后所体会到的心情。白玉堂面上怔然无语,心里却在看见他眼里几乎是“受伤”的神色以后,忍耐下自己本来已经几度起伏的脾气。他承认自己再问出之前的问题之前,从未真正仔细思量过,展昭到底为甚么会今天这样的性格。
他不坚持,他是一个不强势的人,不喜欢勉强。而且他体贴,太容易因为局面,因为道理,因为不喜欢别人不愉快,而不逾越,不奢求。他眼睛一直清澈而明利,但又有多少情绪是真实的?多少情绪是虚幻的?
最关键的是他总觉得得到也会失去,于是他便认为挽留不是重要的,他便刻意不重视,也从来不争取。
白玉堂不知不觉握住展昭的手,想要给他一点安慰,安慰这个其实对每个人都好,但每个人都往往可能成为他人生过客的人。在这一刻,白玉堂似乎终于明白了他对展昭的心情。只有在展昭身上,他才能找到那些让自己心动的东西,也许是来自于那从早先起,就不知不觉种下的怜惜。“你养父为甚么要这么待你?”这是白玉堂心里一直的疑问,他陡然脱口而出,也蓦然发现展昭的手烫得不寻常,于是心里一惊。
“为甚么?”展昭像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脸上略起一种奇异的讥诮,“还记得你在纵横看到的那个实验室吗?那个地方和我的身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为甚么要那样待我,就是因为在他眼里,我本便是一个带着实验‘产品’痕迹出生的人,因为找寻不到我的生父,故而把目的放在我的身上。所以我必须不可以让他失望,必须要为了满足他的目的而活着,否则就是罪无可赦……”他睁着眼睛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玉堂,说话的语气显出一种空虚而恍惚,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了。
展昭的样子让白玉堂感到惊恐,一阵发凉的透心。他喉头发涩,心里的膨胀翻滚已经到了极限,不敢再多问展昭一句话,想也不想地探手把他搂进怀里,在紧张得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吻上他的唇只想让他回神,不要把自己陷溺在因为发烧而混乱的思绪里。无论他到底遇到了甚么,自己都会陪着他,希望可以修复他这么多年经历的折磨。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展昭缓过神来怔然地看着白玉堂忽然与自己近在咫尺,眼中的迷惘闪过之后却是蓦然蹙了眉,一把推开人一巴掌掴了过去。
☆、(十七)交心
白玉堂反应敏捷地躲开展昭的巴掌,但旋即就被他出手按在床上,“白玉堂,你知不知道自己做甚么?”展昭愤然冷笑地紧盯住人,一字一字地吐露,因体温升高而炙烫的手指牢牢扣在他的肩膀上。“我可不是女人,你居然用这种搞错性别的方式加诸于我,真以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吗?”
“这不是羞辱,我只是想安慰你。”白玉堂将手覆在展昭的手上,“每个人都有需要被人安慰的时候,你刚才的情绪太低落了,我不想看到你把自己逼死。”他深深地看进展昭余怒未消的眼睛里,“对不起,我没想太多,这样做会让你讨厌或者不舒服。”
展昭强忍着头疼的侵袭,口中呼出的喘息热又急促。“我不会死的,有些事即使死了也不会解脱。”命运就好像罗盘阴阳两极的指针,一方向死,一方向生,究竟何方较为幸运,只有上帝知道。他按在白玉堂肩上的手缓缓松开,明明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于是只能漠然地侧过头去,“没甚么讨厌还是喜欢,你没有必要把同情心放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快走吧!”
“毫不相干?”白玉堂心头情不自禁又浮起一种既怒又急的心情,他不想让自己在展昭眼里只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可展昭浑然连稻草的影子也不触碰,给予的始终是不愿意接纳的回应。“展昭,你不用费尽心机赶我,我不会走的!”
展昭怔了怔,忍不住咒骂了一句,“混蛋,你留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干甚么?”他情绪一激动,便再也支持不住头晕地倒回床上,因为情绪突然激烈引起的心脏跳动得那么快,快得恍若流过胸口的血都是灼热的一样。
“你这样做到底图点甚么?一定要让我真的讨厌你,你才会甘心吗?”感到身上越来越冷,展昭胡乱地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白玉堂再不走的话,搞成此刻这样狼狈的局面,为了达到目的,他应该再说些甚么话才好呢?
还能图甚么,就图他在乎他啊!白玉堂看到展昭难受得躲在被子里,甚么深究他心思的情绪全都飞了,“别说话,你发烧了,很严重。”揭开展昭的身上的一点被子,白玉堂将手压着人的额头,感到掌心下的温度烫得吓人。“先把衣服脱了再睡,好不好?”
他倒是开始安静,脑中考虑着到底是把人送医院还是叫医生直接过来家里,可展昭却扭转颈项,竭力避开额头上的手掌,“不用管我,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他闭着眼睛喃喃言语,“白玉堂,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话还不够明确,那我现在再对你重复一遍,我讨厌你,讨厌到一眼都不想看到。”
展昭将脸埋进被子里,如果这些话可以因此让那个人反感,他不介意当这样的恶人。事情赶快解决吧!他太累太累了,不管白玉堂到底是怎么样想的,他们彼此之间必须不能再有半点牵扯。将自己的命途交由别人背负是不公平的,他不能做这样自私的人。
白玉堂坐起身,微微低头看他。“你要说甚么就尽管说吧!我无所谓。”这家伙真是……明明已经很不舒服了,还说那么多话。他不相信展昭真的能对他狠心,也不认为展昭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但现在暂时还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生而为人,最可怕和最讨厌的是自己不能放过自己,”白玉堂看着展昭的眼神有些无奈,“难道你爱一个人,远比对方爱你更多,你也会这样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被子里传来展昭沉闷的声音。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知道得太多就会痛苦,会痛苦而深刻得令他想忘记都做不到,所以他甚么甚么都不想知道。
也永远不会让那个人知道。
仿佛看穿了展昭的抗拒,也或者是说他如此的答案超乎了白玉堂所能承受的某些忍耐力之外,他忽然眯了眯眼睛,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刺穿过展昭身上的那层被子,“不论你说甚么,假如你坚持认为我们之间没有关系而要赶我走,那么我爱上你,我们之间不就有关系了?”
展昭被高烧搅得迷蒙的神经,猛然被这句话最后一个消散在耳边的音节径直抽紧,他的脑袋“嗡”地一下炸开,一阵无法抑制的抖颤立刻盘踞了心头,刹那掀起翻江倒海的波澜。想不到,事情失控的程度似乎已经远比他事先预想的更加强烈。
只是秒针移动一格的间歇,展昭倏忽回过神推开被子,起身扬手又给了白玉堂一个耳光。这回白玉堂终于没有闪开,他刹那间有些蒙住了,难以置信的眼神须臾不离地落在展昭的脸上。他的话效果有那么惊人吗?竟会让展昭在糟糕的身体状况之下,第二次做出这样的举动,诸如这般一举一动实在很难和平时的展昭联系起来。
便待这时,展昭呼吸吐纳的频率更加急切。只见他眼里溢满了一种藏不住的痛苦,一字一句地开口:“白玉堂,你不觉得你的玩笑开得实在太过分了吗?我是男人,不是女人,就算你说了这样自以为是的话,那又能怎么样呢……”
话还没说完,他喘了几口气,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他感冒了好几个月没好,加上今天又开始发烧,刚刚还一时冲动地和白玉堂生气,身体的负荷全然到达了极限。毕竟这样病菌导致的肠胃型感冒对胃的折腾是很折磨人的,他应该自顾自休息,而不是激动。
“我哪有和你开玩笑……”白玉堂接过话头,刚说了几个字,看见了展昭的脸色从泛红开始变得发白。“怎么了,哪不舒服?好了好了,全是我的错,我忏悔我改正……快告诉我哪不舒服,别吓我!”生病的人是老大,他被展昭的表现弄得心慌意乱,情不自禁地许了一堆这个那个的承诺,只要他不要气得脸色发白,其他的再说吧!
展昭就算想回答也回答不了,他抬手捂住嘴,觉得胃里很是难受……
白玉堂又是一惊,伸手护住人的身体,“想吐?”
展昭还是无法做出回答,蹙着眉捂住嘴,忍耐着喉咙里往上涌的酸涩感,待勉强抑制住了那一阵恶心呕吐的反应,他才微微摆手,“我想我真的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白玉堂以最快的速度倒了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递给展昭,“来,喝点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展昭接过来喝了一口,但是有东西让他喝下去,反而刺激了他被病菌侵袭的的肠胃。一口水才喝下去,他当即便推开白玉堂,脸色难看地冲进洗漱室,真的吐了。他本来在飞机上就没吃甚么东西,吐出来的几乎全是水,到最后已经没甚么可吐了,还是无法压住恶心的感觉干呕了好一会儿。
白玉堂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展昭。”他抚着人的背轻轻拍着,又拿了一杯水给他漱口。“怎么样?舒服一点没有?”声音听起来含有几分试探,又似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展昭依旧头晕目眩,白玉堂说的话在他此刻听来像从遥迢千里远的地方震荡而来的,十分恍惚。他从嘴角掠起一抹古怪的苦笑,居然会搞成这样,谁能想到。
“白玉堂,你先出去。”展昭抽了几张卫生纸拭嘴,“我没事。”他把人推出洗漱室,关上门。吐得一塌糊涂,空气里散发着胃里出来的那种酸气,让他觉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人陪着自己一起忍受。
虽然展博仲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给过展昭良好的家教,但展昭仍是靠自己养成了规范自律的行为,他强打精神将把洗漱室洗干净,然后才出来。就算在非常狼狈的情况下,也不能让自己更加狼狈。
在展昭清理洗漱室的时间里,白玉堂掏出手机联系自家的私人医生。“喂,陈医生,您现在忙不忙?哦,既然不忙,麻烦您赶快过来出一次诊,地址在……对,我现在是不在家,但不是我生病,您见我从小到大病过几次?甚么?我妈?我妈好着呢,她到加拿大找朋友去了……就这样,您抓紧尽快出门,我这里是急诊,病人耽误不起的!汽油费我帮您报销,回头再请您吃饭,挂了。”
收了线,白玉堂对着手机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这老头才多大年纪,那么多话。
等了一下,背后的门开了,展昭走出来。白玉堂放好手机,转身打量人。“现在感觉怎么样?”展昭摇摇头,表示还好。他进卧房打开衣橱,拿了一些衣服要去换下身上穿的。眼见展昭又进了换衣间,白玉堂微微蹙眉,在人关门前一刻挤过去,伸手把取暖干燥机打开。“要换衣服,在卧室里也可以换,你说你生病了怎么还那么折腾?”展昭闻言白了他一眼,把他挡出去要关门。
白玉堂耸肩嘀咕了一句:“就算被我看到也没关系的吧……”他过了嘴瘾,展昭脸色却沉了下来,“白玉堂,你……”就见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竖在他唇前,“你还病着,稍安勿躁,我出去就是了。”展昭一下拨开那根手指,就把人赶出去,门随即关上。
“对了,你现在不许洗澡!”白玉堂收回踏出去的脚步,转回身又贴着门啰嗦道,“换下的衣服放在洗衣篮里就行了。”
“白玉堂,你吵死了!”
展昭心烦意乱的抱怨声穿透门板,白玉堂嘴边却是挑起一抹心满意足,从这么小的事上得到了成就感。展昭现在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有意思得不行。虽然他刚才吐得那么厉害,让自己很是担忧心疼,但这么一出横生出世的插戏,无形中搅乱了之前弥漫着的抑郁气氛。展昭应该暂时想不到赶他走的事了,等医生过来诊病之后,自己就陪着他好好养病,相信展昭也是明白自己心意的。
即便他还不承认。
但两个人只要相遇了,感情的产生是没有理由可言的,无论他是男是女,无论他是甚么样的人。
就好像刚才那样的片段,如同一天一天的生活里没有甚么巨大变故,没有甚么夸张钟情的点点滴滴的细节,人和人之间的爱悄悄地,渐渐地,就因为相处,因为很多一点一点的不起眼的小事,就慢慢积累。
展昭心里应该还有很多不为人知、不愿承认的挣扎与叛逆,那不要紧。因为太在乎而受到的伤害,他更不会再让他经历,他会保护他的人、他的心,让他快乐。
其实,连上帝也站着自己这一边,不是吗?
他白五爷的人生里怎么可能会有“失败”这种戏码。
之后不久,陈医生就带着一个女护士应约上门,替展昭看病。诊断下来是多时疲劳过度导致免疫力下降,故而感冒始终未愈,在这个恶性基础上病菌又引发了急性肠胃炎。陈医生为展昭注射了氧氟沙星针剂,又开了其他的药,之后取来按规定剂量服用。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静养。
“咦,你小子居然也会这么关心人了?”陈医生收拾了医用器材,在白玉堂送他到门口时,他戏谑地朝人眨眼。
白玉堂挑起眉毛,“您说得我好像之前特别不懂事似的。”
“你那些哥哥朋友甚么的,我的确从未替他们看过病啊!”陈医生很是无辜的表情,“今天生病的这个年轻人是你朋友,还是家里的亲戚?”
“不告诉您。”白玉堂瞪了人一眼,好像生气了可转而又笑了。
陈医生忍不住极度诧异,“为甚么?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因为您很八卦!”白玉堂顺口说,“再问,我就不替您手下的小姑娘介绍男朋友了,让她永远跟着您干,烦死您。”
和陈医生一起来的女护士,整日像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话很多。但一听到白玉堂这么说,她看了他一眼,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廓上浮起可疑的红晕。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害羞呢!”陈医生偷笑,和白玉堂咬耳朵,“难道她喜欢你?”
白玉堂哼了一声,“不关我的事。”
展昭躺在自己床上,打了针以后侧身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一动都不想动。他一直迷迷糊糊的,但始终没有真正睡着。曾几何时起,他似乎丧失了靠自己自然而然睡着的能力,即使如今精疲力竭,也依然难寐。
自己到底有甚么是不能真正放下的。
展昭脑袋乱沉沉的胡乱想了一会儿心事,直到白玉堂拿着水杯和取来的药进来。
“吃药吧!”白玉堂按医嘱将各种药放在展昭手里,看他吃下去,拿来水杯喂他喝水。做完这些,白玉堂又拖来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替展昭把被子盖好,把他放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去,然后握住手就不松开了。展昭一怔,想要往回拉,但拉了几次都被握得紧紧的,实在不愿意再多费气力,便索性由着去。
“为甚么不睡觉?”白玉堂看他,“刚才医生都说了,你要多睡觉,这样才能病好。”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掌心感受到的温度没有之前那么烫了。
展昭摇了一下头,“睡不着。”
“怎么会睡不着呢?”白玉堂不解,“发烧的人都是很想睡觉的。”
展昭没有说话,一只手探出被子,压在额头上遮住日光灯的亮光看着天花板。
白玉堂的身体兀自一动,“你很久没睡着了,我陪你好好睡一觉。”他说着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展昭回神,讶然地看着身边那半边床凹沉下陷,有人躺在他旁边,压在被子上。“我还没答应呢,真是我行我素。”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该怎么办?白玉堂替他把被子掖好,“安安心心闭上眼睛睡觉,你要觉得不自然,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展昭闻言忍不住咳嗽两声,“当你是空气吗?我做不到……”他这句话说得含糊,白玉堂一点一点地看他,眼神里不经意地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缱倦。
很奇怪,有了白玉堂在身边,展昭合上眼睑,渐渐感到平淡和心安逐渐袭上心间,静谧了好一会儿,他不知不觉趋向让他觉得可以放任精神的地方,蹭了蹭枕头,将脑袋靠住白玉堂的肩膀。白玉堂无声地扑哧一笑,四哥说得没错,展昭就是一只猫。“是不是困了,我没骗你吧?”他附在展昭耳边轻语。
“嗯,不能骗我……”展昭睡眼朦胧。
白玉堂心里一跳,“不骗你。”他看着身边的展昭,除了有意接近这件事,他永远不会骗他。
无论如何,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心,是靠得很近很近的。也许一个人此时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另一个人的感情就会彻底决堤,也许只要一个吻,一个人凌乱的心上就会深刻下另一个的影子。
“不许伤害我……”展昭没有再多问,他几乎已经陷入睡梦看不清白玉堂眼里的感情,只是冒出了这样一句——可能一直一直都很在意,但却无能扭转命运的心结。
不管曾经有谁伤害过他,自己都不会。白玉堂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支起身体,伏下头吻了他,然后脱了外衣,翻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轻轻抱住人也闭了眼睛睡觉。
☆、(十八)腐朽的人偶
这幅画面,像已经共同生活了七八十年的两个人!
清晨的阳光细腻地抚遍落地窗和遮光窗帘的轮廓,从一丝缝隙里偷偷倾泻入房间。房间里的空气静谧地几乎好像停滞了流动,唯余人吐纳出的呼吸,搁浅出一些声音的骚动。展昭难得一夜睡到天亮,他不过微微睁眼开便下意识地用手挡住了外面的光线。他从小就不怕暗,一直感觉,黑融合在自己的生命里,根深成人生的一部分,故而反倒是不适应任何光线的突如其来。
展昭再次睁开眼时,蓦然发现白玉堂不知何时竟和自己盖着同一条被子睡了一夜,那双手也环在他身上,宣誓着存在感,一时觉得很不适应便想要拉开彼此的距离,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
然而第一二根手指刚被掰动,白玉堂便突然动了一下,表现出一副很困倦的样子,不由往被子里缩,还把展昭也一起带了下去。展昭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不过却是放弃了挣扎的念头。算了,打扰人睡觉似乎也是件很残忍的事,他照顾自己不乏辛苦,何况被窝里真的很暖和,靠近白玉堂很暖和。高烧退去后,展昭浑身倦怠松软,这使得他更依偎可以给予柔软和温暖的地方。
其实他更知道,自己是眷赖白玉堂,眷赖得连多年的失眠竟也不知不觉被败下阵来。
作为一个一直冰冷的人,在体会过温暖后,不想再度冰冷。
他打心底不想被冻死。
不过几个月的相处,白玉堂的存在,就让原来冷清冰冷的房子里充满了生气。他的热情,关怀,他的小心他的照顾,甚至插科打诨胡闹的举动,都早已经一点一点暖了自己二十多年来无人在乎的心。和白玉堂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因为他而震动,因为白玉堂总是会平白给自己一种“美好灿烂”的感觉,就像天如此蓝,空气如此清新,世界多么美妙,他的心情又多么好。而面对白玉堂,他又如何能不快乐呢?
展昭淡淡苦笑一下,他原以为“做人是很快乐的”这样的事,对自己而言是奢望。生得比谁都寂寞的人,大概死得也比谁都痛苦吧?他并非多情之人,也绝非软弱,否则这些年来他撑不过来。但是一念及这些总难免有些心灰意冷,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不是真的腐朽而不自知,而是不敢碰触,只能假装一切都是假相,所以,从来不曾对人动过真正的真情。
就像一个不会爱人的人偶。
展昭看了一眼距离自己不到十公分的白玉堂,心里有些发苦有些心绪不宁。之前说了那么多,就是想把对方从自己身边尽快推开,然而却始终没有成功,事到如今真是万劫不复了。一只手轻轻按上他的额头,展昭默然了一阵,有谁可以帮他剪断他缠绕在心里的心动?不是不在乎眼前这个人,而是太在乎,他不愿意再自欺欺人,他是情不自禁地把心中的某些部分寄托给了白玉堂,然后从他身上得到了某种自己一直想要而从未有过的东西。
只是无论有多么在乎他,无论这样的感觉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总不能把他一起拉进那个充满复杂和未知的深渊里。
自己是一个带着“特殊标签”出生的人,虽然并不甘心让自己成为实验室里的研究品,但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连自己也无法完全把握。所以——无论有多少无奈,即使人在这里,心在这里,也总会有必须要做决定的一天。
他知道白玉堂要找甚么东西,他会帮他拿到的,只要再给他一点点时间就好了,他很快都会安排好的,之后,纵然是对这人再有情,也会尘封收藏起来……
至少他平安无事,这比甚么都好。
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吗?感情突然比以往犹豫了很多,纠缠了很多。展昭心里的感情纷至沓来得快要冲出身体,他难耐地翻了个身,顾不得是不是会吵醒白玉堂,就想要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是不想好好睡觉,还是想赶我走?”白玉堂醒了过来,双手依然不放开展昭,说话的声音有一种初醒之际特有的慵懒,但展昭知道他是认真的。
展昭侧目看了看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甚么都没做吧?”
“你甚么都没做?你还想做甚么?你这一点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心思,难道我还不懂?”白玉堂按着展昭,不让他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说了,你休想!我不会走的!”
展昭被迫躺回床上,一双眼静静地看着白玉堂,没有任何流露明显的情绪。好一会儿,他说了一句:“如果我要赶你走,现在我就把你从床上踹下去,别以为我没有这点力气。”展昭这一句是用力说的,说得很坚定,决不是自欺欺人的软弱之语,他的态度很强硬。白玉堂怔然了一下,面不改色却是放软眉眼,握了一下展昭的手。“没有我陪着你,你始终都是一个人,”他低声道:“你会很寂寞的,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展昭身子微微一震,眼里有一点亮光稍纵即逝。他看着亚麻色的窗帘慢慢开口:“我早就习惯了……”他想解释甚么,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话只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又沉默了片刻,展昭再次开口,“不过说真的,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我把感冒传染给你。”他的声音有一种无由来的淡然,听不出真假的意味。
“得了吧!”白玉堂无意去和展昭争辩甚么,随口驳了他的“提议”。现在他知道有时候多说无益,即使强迫展昭承认是他愿意或者不愿意交付真情实意,那又如何?他不会开心,自己更不会,展昭空洞了多年的心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填满的。白玉堂想着,轻轻地笑,那样的笑,也是没有心绪的,既然他决定陪着展昭,就不能心急。“你的借口好拙劣,生病的人就要学会依赖别人,如果我不陪你,还有谁陪你?”他拿手遮住展昭的眼睛,在人耳边留下一句话,“好了,我知道你又想用很多道理教训我,我才不奉陪。”
“我就算不说别的,那我总得起来吃饭吧?”展昭拿下白玉堂的手,换了一个话题。他喉咙干涩得发疼,如果可以他其实不想多说。但他担心白玉堂又说出让自己心神不定的话来,他也想暂时逃避脑中的胡思乱想,故而就必须说。
白玉堂挑高眉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目光直盯着身畔的人,看得展昭很不自在,推了他一把,逼迫他与自己保持几公分的距离范围。“别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是人都会饿。”
“会饿,就说明你的病开始好转了。”白玉堂笑得有些戏谑,有些安心。“这是个好的开端,以后有甚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他心里莫名的愉悦,这愉悦来源于期待,期待着,他真的会为他做许多事情。展昭太习惯漠视自己的感受,长时间缺乏热情去触及他所想要的目标。并非完全不想企及,只不过,他往往在想感受的一瞬间便已经放手了。所以,如今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改变,白玉堂也满意,他相当乐意无限地纵容展昭的感受。
看着白玉堂笑成这样,展昭也无端地跟着淡淡地笑了笑。“你又不是阿拉丁神灯,有求必应。”这话本来是有点玩笑的成分,他说得漫不经心。白玉堂却得意地横了人一眼,“我比阿拉丁神灯强多了。”说着,他起床穿衣服,如果展昭可以精神好一点,可以时时笑笑,多少事他都可以帮他办到。
“要不要喝粥?”白玉堂下床,用像宠溺着甚么的口吻问道,顺手给展昭盖好被子。
“你还会煮粥?”展昭吃了一惊。白玉堂住在自己这里,算不得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模样,但也从来没下过厨房一次,他只负责到点吃饭,或者偶尔对那些买回来的食材恩赐几许吝啬的目光。乍听他说要煮粥,自己岂能不意外。
“那当然,白五爷是二十四项全能型。”对方丢给他一个“你才知道”的眼神,全然一副脸皮没有最厚,只有更厚的模样。
白玉堂这人一旦想起自己的能耐,就会得意忘形,他那个得意的模样既自恋也是很欠扁的。展昭在心里下了结论,刻意忘记一些事情,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
江宁婆婆洗着牌,把牌慢慢聚拢,摆出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阵法。她从一叠牌中间抽出了一张——逆位的高塔。
艳红的指甲间夹着那张牌,“人偶很快就会腐朽。”她若有所思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蒋平原本坐在离她不远的沙发上,拿着咖啡匙在咖啡里搅拌。在耳朵很尖地捕捉到干妈刚才的话后,他心头突然一跳,再也没了喝咖啡的闲心逸致。
“干妈,还是一样的结果吗?”他不安地端详那张牌,“您之前的预言真的开始应验了?”
江宁婆婆摇摇头,“命运之匙的开启我也无法阻止。”
“干妈,腐朽的人偶到底是谁?真的是五弟?”蒋平疑惑不解,又极度担心,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不安的感觉。五弟是个人偶,塔罗牌预言他会腐朽,难道是说他会死?蒋平越想越觉这件事被一团迷雾笼罩,而且迷雾越迷越大,越来越浓重。
江宁婆婆拿起胸前的黄铜怀表打开,看了一眼时间。“虽然老五是人偶,但我从来没说过腐朽的人偶就是他。”
“甚么?不是他……”蒋平迟疑了一下,猛然一激灵,“不是他,难道是……”他立刻想到了另一个答案,情不自禁舔了舔嘴唇,有点犹豫,有点恐慌。
江宁婆婆眯起眼睛,“是展昭。”
“完蛋了,果然被我料中。”蒋平烦恼地折向其中一面墙,再转头走往对面那堵墙,来来回回的踱步。“五弟是真的人偶,而展昭原来是不会爱人的人偶。”他晃了几趟,停下脚步望向江宁婆婆。“要是展昭出了甚么事,五弟该如何承受……”
承受失去最重要的那个人的痛苦。
江宁婆婆对上他的眼神,神色如常。“因为那小子对展昭产生了感情,对吗?”
干妈居然这么镇定,莫非里面有甚么惊人的秘密?蒋平愕然开口,“干妈,您对老五爱上一个男人一点都不意外?”
江宁婆婆耸耸肩,“我知道他们会在一起。”这是上帝早就设定下的,无法逆转的命运。
“明知道会这样,那您当初为何还帮五弟接近展昭?”蒋平震惊之下不觉提高了声音,“我也有错啊,我干嘛多事让苏虹撮合他们俩个?”他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越美好的人偶,腐朽的时候,越容易让人心碎。
“不行,我要和五弟赶紧摊牌,让他离开展昭。”蒋平搓着手又是来去踱步。白玉堂现在面临着随时随地会被□□殃及的境遇,作为哥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难过至死吧?!
江宁婆婆叹气地跳上桌,踢掉脚上的金色高跟鞋。“老四你别搅合了,他的感情你决定不了。”她微微挑起眉,“你我都应当很清楚,老五是甚么样的个性,他决定的事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左右的。”
“那干妈,您总得告诉我展昭到底会出甚么事吧?”蒋平再问。
江宁婆婆将目光放在自己的指甲上。“他那个养父是个会找麻烦的恶鬼。”她哼了一声,容颜突然间肃杀起来,“ 命运的丝弦能否重来,结点便在他的身上……”
☆、(十九)人心不古?
而在同一时间,比起猫头鹰咖啡馆里有些焦灼的气氛,另一边要缓和很多。展昭起床简单地洗漱之后,尝了尝白玉堂煮的粥,味道居然还不错。
“嘎吱”的一声不大的声响,展昭转身一看,有一团灰灰的东西正往柜子之间的缝隙钻。他疑惑地将它这么一捞,“喵呜——”一只才三周左右大的小灰猫,蜷着爪子怯怯地看人。同样是猫,宾奇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他孤傲而自立,常常自己跳到窗台晒大半天的太阳,或者自己出门,自己玩耍,到时候再自己回家,全然优雅不理人的傲娇姿态。
“白玉堂,我家怎么会有只小奶猫?”展昭诧异地问人。
“嗯。”白玉堂应了一声,“它大概从哪爬进了你家的阳台,我看它挺可怜的,就留了下来。”他走过来勾了勾小猫的下巴,“是这样吧,猫儿?”说话的口吻有一丝揶揄,但眼睛却看向展昭。
“看着我干甚么?”展昭怔了怔,转开视线。他的眼睛被他隐藏到门的影子里去了,白玉堂看不见他的眼神,但也没有多么在意。“因为你们两个是同类呗!”言罢,他肆无忌惮地笑了两声,“语出惊人”。“猫儿,等待会把宾奇领回家,你这就成真正的猫窝了。”
展昭把小猫塞到白玉堂怀里,拢了拢衣领,好整以暇地背对着人靠在沙发里,当作甚么都没有听到。背后的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决定——从现在起就这么叫你。”绕到人面前,莫测高深的微笑绽露在白玉堂的嘴角。“是男人,就不要当缩头乌龟不理人。”
“笑话!”展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别那么无聊,行不行?”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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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