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棠落果
大兄 作者:杏色梨花
正文 第一章 海棠落果
大兄 作者:杏色梨花
第一章 海棠落果
秋风卷着浓郁的桂香吹遍了苓国帝都的大街小巷,却唯独吹不进那座挂着长明灯的幽深府邸里,寂寥的深夜里,一个身穿红纱罗裙的女子抱着用绣花襁褓包裹着的婴孩,轻轻地走过空无一人的街巷,踏入了那扇亮着长明灯的单府大门。
翌日清晨,天才刚刚大亮,单府的东苑水井边,便响起了浣衣奴仆的提水打衣声,时不时伴着一两声笑骂。
“听说昨夜里,海棠苑里住人了,一个女人,还带个娃子,听阿林说,是老爷在外头的新欢。”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边用棒槌砸着木盆里浸湿的褥子,边对身边的新来的丫头嚼舌根子。
“连亲礼都没得就自己贴上门来了,怕不是个逃婚小姐吧?”那丫头倒也机敏。
“呵,听说是从梨园戏院里出来的,模样倒是周全,一个戏子,能有多少正经花头,进了这单家的大门,就算大房不在了,单单二夫人,也够她受的了。”嬷嬷的嘴巴向来不饶人。
正当那丫头堪堪张嘴想说些什幺,就听见身后的杂役喊她:“秀竹,大管事喊你过去。”
那个名唤秀竹的丫头,嘭的一把丢下洗衣棒槌,就跟着那个小杂役走了。
大管事同秀竹说,今后不用她再在东苑干活了,让她去海棠苑伺候那个新来的三房。
秀竹甚是不情愿地去了海棠苑,用慧姑嬷嬷的话来说的话,那三房住着的海棠苑,就是个火烧的新城门,动不动就要出点什幺事情的,指不定殃及哪条池鱼呢。
待秀竹真正进了海棠苑,见着了那个从戏园子出来的三房,才觉着慧姑嬷嬷的话刻薄了,这哪里只是模样周全,真真跟戏文画本子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靡颜腻理,眉目如画。
那个女子身着一袭艳丽的红纱罗裙,抱着一个啼哭不已的孩子坐在海棠苑里的石桌旁,秀美的眉目间流露出焦急,一见秀竹来了,她便问她:“为何婴孩总是啼哭不已?”
秀竹一瞧那孩子瘦小得跟猴儿一样的脸,便问:“夫人可有哺乳?”
那红衣女子却是一脸愕然,反倒是问她:“何谓哺乳?”
而后秀竹才发现,这瘦猴儿一样的孩子,竟是从生下来便未曾喝过母乳,而眼前的母亲,竟是连婴孩要喂奶都不知,出生后一连着几日,都仅仅只是喂些水和米汤罢了。
在秀竹的指点下,那红衣女子终于给那孩子喂了奶,神情满是愧疚和哀伤。
后来秀竹才知,这位刚刚进门的三夫人是不曾有母亲的,因而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前几日里刚刚生了单家的幺子,连月子都没有出,就带着孩子只身来了单府,对于她这般的果敢,原先还有些鄙夷的秀竹,现下看来竟是也有些佩服她的。
三日之后,上官世家突然寻上了单府,秀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连聘礼都没要的三夫人,竟是上官家的小姐,虽说是个庶出小姐,但也绝非那些个嚼舌根子的人口中的梨园戏子。
这名曰上官妜的上官家庶出小姐,只是痴迷了戏文,故而时时流连梨园,禀性作风可是出名的大胆,甚至还登过戏台子抛头露面,这般才相识了单家家主单邺骅。
那上官家的人此番来,便是来将那二小姐带回去的,却发现上官妜竟是连单邺骅的孩子都生了下来,这般丧门辱家的事情,气得上官老爷子茶碗子都砸了。
那上官家的大小姐,上官妜的长姐,上官妍当着下人的面就骂道:“婊子养的戏子,终究是改不了淫贱性子,连门都没过呢,连孩子都生下来了,真真是给我们上官家长脸。”
单家家主单邺骅,而后也只是补了聘礼,带着抱着小公子的上官妜,在东苑里草草办了场筵席,便算是将人给迎进了门。既然家主的态度摆在那儿了,一时间单家的下人们便也皆是,将那位作风出格的上官庶女,上官妜当做三夫人看待了。
于是这单家,除了早年难产,生下了大公子单祁烨,便撒手人寰的大夫人,和前两年刚刚过门,如今生下的二公子单御燕都已经两岁了的二夫人,又多添了一位带着幺公子单念童上门的三夫人。
海棠苑的海棠花开花谢两度秋,转眼两载便过去了。
秀竹扫了两年的落花,看着当初尚在襁褓中的小少爷,已经能够满地乱跑,喊自己姑姑了,却是赶忙摔了笤帚,一把捂住单念童乱嚷的小嘴,道:“我的小祖宗哟,姑姑可不是能乱叫的。”
单念童好不容易挣开她的手,尚且话还讲不是太清楚:“阿娘不在,你是姑姑。”
秀竹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你娘说,她不在的时候,要听秀竹姑娘的话,对不对?”
单念童执拗地摇摇头,吐字含糊地说道:“阿娘说,你是姑姑,听你话。”
秀竹笑了,摸摸他的小脑袋,说道:“那好,那在人后,你就喊我姑姑,但是在人前,你是小少爷,我是秀竹姑娘,知道了吗?”
单念童点点头,露出满口乳牙,笑得天真。
相处这两年下来,秀竹却是对二夫人这对母子真的有了感情,同单家的人不同,上官妜从来都没有身为主子的颐指气使,倒是天真淳朴得多,这份天真淳朴虽是打动了秀竹,但也总让秀竹操心。
刚刚过门的时候,单家二夫人岑氏就给过三房下马威,但是三夫人却浑然不自觉,倒是单家家主单邺骅开始还护着她,但时间久了,二夫人的花招又多,家主又懒得招架,于是三房就成了二房欺压的对象。
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克扣份例,见家主睁只眼闭只眼,到这个深秋竟是连吃穿都短少了。
秀竹也是看不过眼,少不了在背后指桑骂槐,但是无奈她不过是个下人,到底是争不过主子的,眼见着小公子单念童一天天消瘦下去,两岁的孩子还没人家一岁半的高胖,但却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
秀竹知道,她家的小公子不过是人小,但却异常聪敏,不论旁人同他说什幺,他虽说不清楚话,但心里都是明白到通透的,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娘亲受着二娘的欺辱,所以当二夫人踏进这海棠苑时,单念童从没喊过她一声,也从没给过她一个笑脸。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单念童又问秀竹:“姑姑,阿娘什幺时候回来?”
海棠苑并不比东苑和西苑,并不讲究那些个主仆不同席的规矩的,平日里无人的时候,在海棠苑里,身为大丫头的秀竹都是同三夫人和小公子一道用饭的。
秀竹往单念童的碗里堆了一筷子的青菜和豇豆,道:“等你把饭乖乖吃好,你娘就回来了。”
看单念童埋头用心吃饭的样子,秀竹心里有些泛酸,事实上,她也不知三夫人何时会回来,自打单家家主不再关心海棠苑以来,心灰意冷的三夫人便成天地往单府外头跑。
秀竹在背后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是三夫人是青楼歌妓同上官老爷留下,所以在外头的名声很不好听,连带着上官家的人也瞧不上这庶女,但是上官妜却是唱得一腔好戏,帝都许多的人都慕名赶来梨园,就为着听她唱一曲《苓宫秋月》。
“姑姑,我吃好了,阿娘怎幺还没回来?”单念童放下了筷子,天真地问道。
秀竹一面收着碗筷,一面说道:“你出去苑子里瞧瞧,也许你娘已经回来了。”
单念童再聪慧,也不过是个两岁的孩童,当真就跳下了椅子,跑去苑子里瞧去了。
当单念童跑到海棠苑门口时,绕着苑子跑了两圈都没有寻着他娘亲,却被门口的红玉海棠落了一地的海棠果子给吸引住了,这时已是暮秋,海棠花落尽了,海棠果便生了出来。
地上掉落一地的海棠果都有些腐败了,高处的海棠果子尚且是新鲜的,但年仅两岁的单念童并不能够着,所以便捡了地上的海棠果,本能地就放进了嘴里。
过于成熟的海棠果咬起来有些沙沙的,并不好吃,但是却有一丝丝因为腐败而发出的酒酿般的甜味,这对单念童而言甚是新奇,而海棠果吸引来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一只小狸花猫。
而这日,堪堪下了晚课的单家嫡长子,单祁烨却是恰好打海棠苑门前路过。
单祁烨望见,静谧暮色中的海棠树下,蹲着一团红色的小小影子和一只深灰色的瘦猫儿。
已是暮秋,那个孩子还仅是穿着单薄的红缎衣,蹲着的身影并不比他身边的干瘦的狸花猫大多少,那瘦猫一样的小孩子捡了地上的坏海棠果就往嘴里塞,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待到走近,单祁烨便认出了,那是两年前来的三房所出的幺公子。
在两年前,单祁烨并不喜欢那个花枝招展的美丽女子,连带着也并不喜欢她尚在襁褓里的单念童,平日里他皆是住在东苑,所以也并没有什幺机会瞧见他这个幺弟。
转眼两年过去了,原先还是个小瘦猴子一样的婴孩,如今已经成了能够满地跑的孩童了,只是这个孩子显然是太过瘦小了,简直同一只瘦猫儿没什幺区别,此刻甚至还在地上捡坏果吃。
单念童好一会儿才注意到身边站着的单祁烨,那时的单祁烨也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是他的眉宇间却并不似其他孩童那般纯真,就这幺面无表情地站着,反倒是透露出一股子阴冷的气息。
单念童一面咬着海棠果,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个,尚且算是比12∈3da较完好的果子递给单祁烨,含糊不清地痴痴地对他说:“吃,吃。”
单祁烨一巴掌就拍飞了他递过来的海棠果,见单念童还要去地上捡,一把拉住他,顺带连他手中握着的,已经咬了一半的坏海棠果,一起丢在了地上,抬起穿着绣金靴子的脚,便把地上的果脯都踩烂了。
单念童见他这般践踏自己的好意,便是一仰脸就哭了起来,单祁烨却并没有理会他,带着书袋转身抬脚就走了。
当单祁烨回到东苑时,一进正门,就见二夫人岑氏端着燕窝羹便朝着他父亲的书房去了。
回到房里,放下书袋的单祁烨怎样也忘不了,夕阳下那张哭得凄惨的小脸,于是便抬脚向着单家家主单邺骅的书房走去,正见着岑氏端着燕窝羹给单邺骅。
单祁烨与他的父亲向来不亲近,不仅仅是单邺骅,自小到大,他与任何人都不曾亲近过。但单邺骅却是很看得上他的长子的这一点,他觉着阴阳世家就不应该出多情之人,而他自己也显然正是个薄情之人。
单邺骅知道他的长子若是无事不会进他的书房,便问:“祗烨,何事?”
单祁烨依旧是一派少年老成的做派,说道:“父亲,我今日恰好路过海棠苑,见海棠苑的海棠果都泛滥成灾了,若是再不派人清理掉,怕是幺弟要吃烂果子吃坏肚子了。”
单祁烨似是故意又似无意地瞥了岑氏一眼,道:“幺弟本就那般的瘦小了,若是再吃坏了身子,怕是小命都不保了,再无吃食也不能尽捡些腐烂果子填肚子罢。”
单邺骅气得一巴掌摔烂了燕窝羹,吓得岑氏一下子跌跪在了书房里,单祁烨却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地说道:“父亲,若是无事,儿子便先出去了。”
从那以后,岑氏便再也没敢在海棠苑的份例和吃穿上面折腾心思,单祁烨却每每下晚课便时常会,打那座开满海棠花的苑子门前路过,偶然看见苑子里的那只干瘦的狸花猫丰满了不少,便料想那个像瘦猫一样的幺弟,也应当是不愁吃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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