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正文 第1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1节
文案
故事又名《一本龙阳画册引发的人神绝恋》(?雾)
1cp:灵渊君(肃临渊)x阮梦深(停云)
2所有神仙都是作者瞎编的;
3he;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灵渊,阮梦深 ┃ 配角:孟息,奎老,林风叹等等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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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魏三开始没命地奔逃。
他逃出那座燃烧着的屋子,逃出城门,一头扎进城外的深山之中。
黑暗与密林让他的步伐稍微慢下一些,一开始,他还能听见满耳呼啸的风声,此刻静下来,他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撕裂的呼吸。
除此之外,便只有山中枭鸟的夜啼,这声音告诉魏三,他现在已经远离了那个地方,他杀了他们,他逃出来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刚笑了两声,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甚至惊起了几只夜宿枝头的飞鸟。
等到魏三止住咳,才感觉到嗓子里火辣辣的痛感,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尝出了铁锈的味道。
魏三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长时间的奔跑让他的双腿打起了颤,这么一坐下,只觉腿上的肌r_ou_阵阵抽搐,勾起抽筋似的疼。
他忽略掉这些感觉,慢慢地摊开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手掌。
月光透过树影,照亮了他手掌上的斑斑血迹,他凝视着这些血污,回味着方才杀死那两个人时的细节,感觉有火焰自胸口燃烧起来。
痛快,太痛快了,这辈子头一次做这么痛快的一件事情。
魏三只恨自己方才下手没有更刁钻些,至少,该让他们在死去之前,再多尝一尝害怕的滋味儿。
他沉浸在复仇的快感之中,让他回过神来的,是远处山路上亮起的一长串火把——
有人追来了?
魏三霎时惊醒,连滚带爬地翻起身来。
刚刚松懈下来的双腿不听使唤,魏三的步子刚迈出去,发麻的腿弯便是一软,将他整个人狠狠摔趴在地上。
祸不单行,一摔之下,还被一截突起的树根木茬刺中了右眼。
魏三痛呼一声,捂住眼睛,温热的血液溢出了指缝,他低咒一句,努力压抑着痛感,重新爬起来,继续蹒跚着往树林里钻。
就是那个时候,魏三第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月色凄寒的夜晚,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密林里,悄无声息地立着一个白衣人影,恐怕胆子再大的人,乍见了都要吓上一跳。
更何况在月光映照下,还能看见这人一身白衣上沾染的片片血污,这岂不愈加骇得人魂飞天外。
魏三一惊之下,还以为自己遇上了山ji,ng鬼怪。
还好,今夜的月色足够亮,借着月光,魏三很快看分明了,那不是鬼,是个大活人。
奇怪,大半夜的,一个大活人为何会满身是血,独自站在这山林之中?
任凭魏三怎样奇怪,那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山下,看也不看闯到跟前的魏三一眼。
他看向远方的样子实在太过专注,魏三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金陵城的方向,此刻城东正燃着一片熊熊大火,火光几乎映亮了半座城。
那人原来是在看那片火海。
方才在密林里望不见城中情况,此刻在这视野开阔之处,倒正好将城里的景象尽收眼底。
魏三知道,那火是从阮府烧起来的。
今夜不知怎的,荒废已久的阮宅突然起火,这宅子占地甚广,一时火光冲天而而起,弄得城东一片混乱。
有人在忙着救火,有人则是忙着趁火打劫。
虽然阮府旧主已去多年,但在院墙外的人眼里,那府中必然还有不少的好东西,这些年若不是有官府的封条拦着,恐怕阮府的门板都已被人拆了去。
多好看的一把火,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
那人望着城中的火光,眼中饱含着魏三读不懂的复杂情绪,他面上看似没有什么表情,但却让魏三莫名觉得,那是人能够露出的最悲伤的表情。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胡思乱想半天,魏三才想起来,自己是要逃命的,他惊慌地回头去望,发现那些要命的火把已往别的方向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山林,他们想找到自己,并不容易。
可是过完了今夜呢?明天自己又该逃往哪里去?
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魏三想不出答案。
苦恼半晌,他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面前这个白衣人身上。这人身上染着血,手中提着剑,可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会使剑杀人的人。
不知怎的,魏三不怕这个人,当他逃亡路过他身边时,他竟能忘却眼下的困境,突兀地感受到一丝安宁。
魏三忍不住叫他:“你也是逃命出来的?”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魏三。
这一眼真让魏三心头一跳,好俊的人,不但俊,还温和可亲,此刻他脸上虽染着血迹,又是冷冰冰的一瞥,却丝毫不显可怖。
这人似乎刚反应过来魏三的问题,微微摇了摇头,举一举手中占满了血迹的剑,道:“逃?我无需再逃了。”
“那……”魏三道:“你可有地方去?”
那人也不回答,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大概是戌时了吧……”
魏三道:“是戌时。”
那人点点头:“我该走了。”
看着他转身的动作,魏三没来由的心慌,他脱口叫道:“请留步!”
那人站住了,转头看他。
魏三着了魔似的:“你要到哪里去?可不可以……带上我?”
那人没有说话,魏三正以为他要拒绝,没想到,他又朝着这边走近了几步,目光落在了魏三的胸口。
魏三低头一看,发现他看的是自己脖子上挂的坠子。
那是一块小小的铜牌,可能不止是铜,还掺了什么金银之类的东西,显得格外光滑ji,ng致,正在月光下闪动着一点微光。
这样的物件挂在衣衫褴褛、乞丐一般的瘦弱少年身上,实在有些突兀显眼。
魏三平日里都是将它贴身藏在衣领里,今日奔得急了,才甩了出来。
那人眸光微动,走到魏三身前,伸手拈起了那个坠子。
他拿近了细看,一双秀气的眉毛慢慢地蹙了起来,他的指尖抚过那铜牌上的纹路,摸出那是一个变体的“魏”字。
魏三突然有些紧张,也不知是为这块牌子,还是为这个人。
他才活了十几年,也许不算太长,但见过的人却也不少,可能是因为他生在底层,见过的人虽多,但都是些粗鄙糟污之人,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温文雅士,又何曾离这样的人如此近过。
那人看清了铜牌上的字,若有所思的目光终于移到了魏三的脸上,他问道:“前车骑将军魏如月是你什么人?”
魏三一愣,如梦初醒,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巧合,这个人,竟然刚好认得这个物件?
那人看魏三不答,又重复了一遍问题,眉间蹙得更紧。
魏三飞快转动脑筋,听这人语气,他与他口中所说之人,倒不像是有仇。
长期小心翼翼的生活,早让魏三养成了察言观色、趋利避害的本能,赌一把吧,魏三心道。
他咬咬牙,脱口而出:“魏如月……正是家父。”
那人听了他的回答,却放开了铜牌,缓缓站直了身体,目光落在魏三的脸上,稍显淡漠。
魏三不由两股战战,难道自己猜错了,他们竟是仇人?
正惊疑间,却听得那人道:“我与魏将军一家向来熟识,你并不是他的两位公子之一。”
原来如此。
“其实……”魏三思量间,又打好了主意,飞快搬出一套说辞:“其实我只能算是魏将军的私生子,我娘她……是魏将军在外面的相好,我们身份低微,魏家从未认过。”
那人微微皱着眉头,似在思索这话的可信度,魏三抬眼看他的脸色,屏气凝神,暗自紧张。
半晌,只听那人叹出口气,喃喃道:“我又为何要怀疑,我巴不得这是真的,至少魏家还能留有一丝血脉。”
他伸出手臂,用衣袖擦去魏三脸上的血迹,仔细看了看他受伤的右眼:“还好,并未伤到眼睛。”
说完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和神色是那样温柔。
魏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地对待过,这样的温柔明明是骗来的,却如此真实而又近在咫尺。
这陌生的感觉来得太突然,甚至让他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叫魏三。”他结巴着说道。
那人道:“往后你便跟着我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道:“也许我不能护你一世,但我总能教你些东西、给你一处容身之所,至少,能让你不必再艰难奔命。”
魏三的眼中露出惊喜,他猛然紧攥住对方为他擦血的衣袖,像是落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又像一只虱子终于咬住了他苦寻已久的宿主。
那人放任着这个半大少年幼稚的举动,轻轻地笑了笑。
魏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此生第一次有人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终于在别人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
那人不知道魏三心头的波动,他默默回望一眼金陵城,最后看了看火光燃烧之处,今夜凄凉月色无声,火光里城池寂寞。
他闭了闭眼,像是要将这场景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该走了。”
☆、肃临渊其人
肃临渊这个名字,实在不太像个名字。
在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里,村民们的名字都是什么李二柱,王大牛,诸如此类的,肃临渊这个名字摆在这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那么是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呢?
谁也不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也许会告诉你,哦,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名字,只是当时包着肃临渊的那块布上,能将将看出这三个字,那便叫他这个了,权当一个代号叫一叫。
那么肃临渊是从哪里来的?
还是没有人知道,如果去问那个最初发现肃临渊的人,他肯定会告诉你,哎呀,这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么现在肃临渊在做什么?
他正在挖坑,要埋掉那个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因为现在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既然已经死了,刚才的那些问题,可不是没人知道了吗?
事实上,肃临渊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印象,他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平沟。
李平沟本来是有妻儿的,但是他命不好,妻儿已死在了前一年的灾年饥荒里,现在他自己也死了,只有肃临渊这个外人来葬他,给他修坟立碑。
二十三年前。
当肃临渊裹着满是鲜血的白布襁褓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晒得滚烫的沙地里时,正好被村民李平沟看见。
李平沟眼瞅着一个白中带红的东西从半空中飘下来,还以为是受伤的大白鸟掉下来了,想着还能捡回去吃上一顿r_ou_,他赶紧冲上前去查看。
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不是什么大白鸟,而是个包在白绸布里的小娃娃。
天上掉鸟粪不奇怪,掉鸟也不太奇怪,掉娃娃可就实在太奇怪了。
村民李平沟以为自己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眼睛被这正午的大太阳晃花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再仔细一看,怎么看,那都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娃娃。
而且,这个活生生的娃娃现在还张开了嘴,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李平沟没办法,总不能继续怀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问题吧?他只能把这孩子抱回了家去。
洗洗干净一看,居然还是个雪白干净的大胖小子,李平沟对媳妇说:“这娃娃可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瞧得真真儿的!”
李平沟媳妇白眼他:“放屁,从天上掉下来还能是个全乎的?”
“对啊,这也真是怪事,他不是直愣愣掉下来的,是慢慢飘下来的。”
“老娘看从天上掉下来的好像是你,”媳妇骂他:“而且是头朝下掉的,不然怎么脑子都摔坏了?”
李平沟瞪着眼:“不管咋说,现在这里确实有一个娃娃,那你说这娃娃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你是在外面跟谁胡搞出来的?”
李平沟憨笑一声:“除了你,谁能乐意跟我,而且这么好看个娃娃,哪能是我的种?”
李平沟媳妇高兴了一点儿,抿着嘴道:“哼,这话倒没错,亏你还知道,老娘能看得起你啊,真是你李家祖上修下来的福气。”
那本来安安静静待在李平沟怀里的娃娃,像是听懂了人家夫妻打情骂俏一般,咯咯地笑了起来。
李平沟一看,心里热乎乎的:“哎呦,真是个顶乖的好娃娃,抱进门来都没哭过一声儿。”
他眨巴着眼睛去瞅床上的媳妇儿,试探着说道:“要不……要不咱养着这娃?这天上下来的,说不定是个神仙小子咧。”
李平沟媳妇虽然刚刚被他哄美了,但脑子还是清醒得很,她果断道:“没门儿,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李平沟有几斤几两,你去看看自己米缸里的余粮,你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要养不起了,你还有本事养别人的?”
这确实是个现实的问题,李平沟也不富裕,如今收成不好,日子不好过,自家已经有了三个嗷嗷待哺的娃,实在不能再给自己添个负累了。
李平沟沉默了,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
他看了看这乐呵呵的傻小子,目光又落在了那块儿包孩子的白布上。
李平沟腾出一只手,拈起那块布来,感叹道:“真是块好料子,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这么好的料子呢。”
他说着把这布朝他媳妇儿一递,道:“你也摸摸,这好像是绸子,但比我以前摸过的绸子滑溜得多了。”
李平沟媳妇一瞧就皱起了眉头,嫌弃道:“哎哟,咋这老多血呢?怪唬人的,”定睛一看,她又叫道:“哎,等等,这上头好像有字儿。”
李平沟也瞪眼一瞅,嘿,果然有字儿,只是被血染的看不全乎,而且他夫妻俩人都是文盲,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个,就算还有几个字能看清楚,他俩也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这厢李平沟媳妇就猜上了:“我估计这孩子的爹娘恐是遭了歹人了,这上头可能就写着他们的来历还有遇到的事儿,好把这孩子托付出去,也好叫人知道自己的冤屈。”
李平沟却不认同,爹娘遭了歹人丢了命,这嫩乎乎儿的娃娃还能活下来?而且他可瞧得分明,这孩子绝对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李平沟心里有了计较,道:“不想了,先留他一晚上,明天就把他送到王老廪生那里去,叫他认认这上头的字。”
“先说好啊,这娃娃你可不准留。”李平沟媳妇强调。
“唉,不留不留,我李平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谁有本事养谁养去,快睡觉睡觉。”
第二天一早,李平沟就把娃娃抱到了村里唯一一个文化人——王老廪生的家里去了,说是让他认认这白绸布上头的字。
这王老廪生已有六十多岁了,早年考取了廪膳生员,享有朝廷每月供给的廪膳,虽然这么些年再无进第,但也不愁生活,在村里算是过得好的。
而且他早年死了老婆,膝下无子,李平沟便暗地里打算着,想要劝王老廪生留下这个孩子。
趁着王廪生眯着眼睛细瞅布上的字时,李平沟又把他发现这个娃娃的过程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还一个劲儿地夸赞这娃娃是如何的听话机灵,既不哭也不闹,乖得不得了,说的好像真是神仙转世一般。
王廪生瞥李平沟一眼,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这孩子我留下,你放心吧。”
李平沟一听,大喜过望,他没想到王老廪生会如此轻易就答应下来,赶忙又夸赞了王廪生一番,说他真是菩萨心肠,不愧是读圣贤书的人。
王廪生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李平沟又问:“那这布上写了些啥?可有说明这娃娃的来历?”
王老廪生摇摇头,摸着胡子沉吟道:“被血迹染得太透了,实在是看不出写了什么,只能看清三个字而已。”
“什么字?”
“一个‘肃’字,一个‘临’字,一个‘渊’字。”王老廪生伸手,将这三个字一个个指给李平沟看。
李平沟摸着脑袋,一头雾水,道:“不明白,这三个字我实在是一个也搞不懂……”
王老廪生也不说什么,只有这三个字,看不清布上的全文,他也不知道如何向李平沟解释这三个字的意思。
李平沟倒也没打算细问,他还是很高兴,又向王廪生谢道:“不管怎么说,您老人家肯收留这娃娃,真是救了他的命,实在是大功德一件,我李平沟替这娃娃谢谢您。”
“不用谢我,我也是瞧这孩子有缘,你就留下他,安心忙你的去吧。”
李平沟向王廪生告了别,又对着躺在篮子里的娃娃道:“小娃娃,你如今算是有了个好着落了,我也算勉强对得起良心,娃娃,我走啦。”
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他,还是乐呵呵儿的。
李平沟朝孩子说完这句话,就扛起锄头离开了,他和肃临渊的交集,也就到此作罢。
从此肃临渊就跟着王老廪生一起生活,王廪生教他读书写字,教导他做人的道理。
直到肃临渊十一岁时,王老廪生年逾古稀,撒手人寰,肃临渊亲手葬了他,立碑“廪膳生元先考韪王三同之墓”。
可现在,肃临渊要怎么给李平沟立碑呢?
王廪生在向他讲述他的身世来历时,曾经说过,正是这个人将自己捡来,送到王廪生手里的。
肃临渊不了解这个人的性格,但他知道,这应该是个老实的好人。他的碑不需要像读圣贤书的王廪生那样文绉绉,肃临渊打定主意,在墓碑上刻下“好人恩公李平沟之墓”。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离开了这个地处西北的小村庄,这个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肃临渊躺在沙丘上,闭着眼睛晒太阳,放任自己沉入梦境之中。
那是一个伴随了他二十年的梦。
梦里他逍遥自在,处在一个混沌的空间中,那里干净温暖,他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十分的舒适,是在这尘世中从未有过的安稳之感。
梦境被温润的玉色填满,那玉色好像是一汪液体,他整个浸泡在温热液体中,舒服得永远不想起来。
可每到他最舒适的时候,总会有一个老家伙冲过来,一把将他从那水液中拎起来,使劲踹他的屁股,一边踹一边骂:“你这个该死的绿乌龟,你还在睡?你还不醒?你该醒醒了!”
他在梦里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光溜溜的被这老家伙提溜着,好一番猛踢,他皱了皱眉头,感觉自己好像要醒来了,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梦境。
每次都是这样,绝无例外。
这一个梦境,依然很美。
这是哪里?这绝对不是北方的风景。这梦境里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天色黑着,空中飘着雪花,景物是小桥流水、花灯万盏。
肃临渊后来才知道,那原来是上元之夜的江南景象。
梦境里人群熙熙攘攘,但都只是模模糊糊的背景,合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花灯,晃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只有一个人影是清晰的。
那个人走在肃临渊的前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很好看很风雅的背影,他正提着一盏素雅的灯笼,闲庭信步,似乎正在悠闲地逛着灯会。
肃临渊一直跟着他,却总是被拥挤模糊的人群挡住去路,始终无法靠近对方。
几番挣扎过后,肃临渊终于急得喊出了声音,那人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喊,就此停下脚步,站住不动了。
回过头来,回过头来,肃临渊焦急万分,一颗心脏砰砰直跳。
那个人动了动,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正是要转过身来了,梦中的肃临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都绷紧了。
但整个梦境依然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破碎了。
它刷得一下消散开来,一下子变成一大片被打乱的斑斓光晕,渐渐支离破碎,散作满天冰凉凌乱的雪花。
这下肃临渊终于真正地清醒过来,他揉了揉脑袋,已经不再为这意味不明的梦境感到苦恼,他已经习惯,只是控制不了梦中的情绪。
休息够了,他慢慢地站起身来,准备继续前行。
他此行要去南方,江南。
☆、赴邀
残垣焦土旁,几个幼稚孩童正在打闹玩耍,他们破衣烂衫,模样瘦弱肮脏,是这城中流浪的乞儿。
“可怜当年阮家郎,富贵荣华在朝堂,
繁华招来神仙妒,大难临头奔命忙,
高墙深院化做灰,金风玉露覆上霜,
灰飞烟灭人不见,霜寒露重命无常
……”
小乞丐用略带稚气的声音哼唱着一段小调,唱的似乎正是这片残垣断壁上发生过的往事。
江南春早,春风吹过,废墟之上已长出了一片新绿,连绵春草年年复生,逝去的孤魄亡魂却再也不得归来。
“别玩儿了,找东西是正经。”一个瘦高少年站在颓壁上说话,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看上去,他正是这些小乞丐里带头的一个。
有个小乞丐仰头看那少年,认真道:“这地方都这么摆在这儿这么多年了,好东西肯定早被别人捡干净了。”
另一个戴着破帽的小乞丐反驳道:“那可不一定,上回我亲眼看到肃临渊在这里挖出一坛子铜钱来。”
“肃临渊是谁?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人?”
破帽小孩说:“肃临渊是新来的,是个从西北来的流浪汉,我也是前几天刚认识他的。”
话音刚落,就听得不远处的大柳树后传来一声叹息:“唉,小破帽,我已跟你说过,我不是流浪汉,是来金陵游玩的游人,你为何就是记不住我说的话呢?”
小破帽一听这声音,立刻笑嘻嘻道:“这就是肃临渊,他竟然还在这里。”
几个孩子跑到树后,果然看到了靠坐在树下的肃临渊。
这人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块破木头搭了个架子,上头盖着柳梢破布,勉勉强强构成一个小小的奇丑无比的窝棚。
他是个个头很高的大男人,缩在这么一个小窝棚里,看上去有些滑稽。
“还说自己不是流浪汉,你这看着,比我们还要落魄得多。”小破帽奚落道。
肃临渊仰头看着这两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学着小破帽旁边那个第一次见他的娃娃,瞪起眼睛,露出一个孩子气的表情。
他生得俊眉星目,是个相貌很好的男人,做起怪表情来,倒也不讨厌。
小破帽问他:“你上回在这里挖到的钱呢?你可是承诺过要请我吃饭的,上次你跑得快,这次可抓住你了。”
肃临渊疑惑道:“有这回事?”
小破帽急了:“你别想抵赖!”
肃临渊想了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小破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肃临渊叹息道:“可惜啊可惜,你来迟了一步,现在我已经没钱了,我自己都吃不上饭,更妄论请你吃饭了。”
“什么?”小破帽皱起了眉头:“你的钱呢?”
“我走在大街上,一不小心撞翻了卖酒郎的担子,人家要我赔酒钱,我就只好把钱都给他了。”
“你竟都给了他?”
肃临渊懒洋洋地点了点头。
小破帽咬着牙:“一文不剩?”
肃临渊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在小破帽充满希望的目光中将手伸向腰带,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了藏在腰里的两个铜钱:“还剩两个铜板。”
小破帽眼里的光暗了下去:“两个铜板能干什么……算了,我们还是自己去废墟里找找吧。”
说着拉起另一个小乞丐就走,没钱的肃临渊,他可没有半点兴趣。
“两个铜板虽然少,但也可以拿来交租子。”
那指挥小乞丐的少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窝在树下的肃临渊说道:“你在我的地盘上搭窝棚,就该给我交租,两个铜板不多,算是便宜你了。”
肃临渊抬眼看看这个皮包骨的少年:“我住在这荒地上,还要给你交租?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是个地主老爷。”
其实肃临渊嘴皮子功夫不错,可现在他正犯春困,实在无暇和这孩子讨价还价。
他一抬手,将那两个铜板扔过去:“给你,不要打扰我睡觉就行。”
那少年接过铜板,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向自己服了软,看起来人高马大脑袋灵光,原来好糊弄得紧。
少年底气更足了,他看看肃临渊,还想从他身上找出点值钱的东西,可是这人一身衣服又脏又破,不成样子,穷酸得跟他们这些乞丐没什么两样。
从头到脚,也就腰带还是完好的。
那少年喊道:“把你的腰带解下来。”
肃临渊不可置信地看他:“你要我的腰带做什么?”
那少年趾高气昂道:“两文钱毕竟太少,谁知道你腰带里是不是还藏着钱。”
肃临渊跟这蛮不讲理的少年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叹着气妥协了,他刚刚伸手把腰带解下,那少年便箭步冲上来,夺过肃临渊的腰带飞奔而去。
肃临渊怔愣半晌,看着他抡圆了瘦弱伶仃的细腿绝尘而去,只得摇头苦笑,随他去了。
这样一搅和,他的瞌睡倒是彻底没了,他站起身来,从窝棚上扯下条破布当作腰带勉强系上,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江南明媚的春光里。
风和日丽,实在是个好天气。
都说江南春光好,此时正是一年之中春景最好的时节,草长莺飞,红情绿意,确实美不胜收。
肃临渊在这春日的暖阳里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
下雨时他还可以找地方躲躲雨,太阳太大时找地方遮遮阳,但在这样的好天气里,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看看天边的云,看看风里微动的柳梢,看看穿着春衫踏青的游人,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除了那帮顽童,好像永远没有人会来主动找他做点事,但很快,这个“永远”就又被人打破了。
肃临渊苦笑一下,今天倒是忙得很。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一身素色衣衫,既不施粉黛,也未戴一样首饰,连头发似乎都有些乱糟糟的,她的模样倒是不难看,神情中却带着不讨人喜欢的盛气凌人。
“你,跟我们走一趟。”
她的语气也是盛气凌人的,说完就睨着肃临渊,一副下完命令不容异议的样子。
“确定是他?这可是第二十四趟了,这次再错,我是不会再陪着出来下一回的。”
一旁的男子瞥一眼女子,淡淡开口。
这男子身量颇高,一身白衫穿的颇具风姿,他的神情不似方才那女子那般惹人厌烦,但态度也并没有好上太多。
他半垂着眼睛,神色恹恹,一副万事皆不在意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正眼看肃临渊一眼。
“这次不会错的,”女子神色复杂地瞟了肃临渊一眼,“师父要找的人……就是他。”
那男子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些,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看样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正确的人选?那之前……”
“行了,说这些都没用了,”女子皱眉道:“现在人已经找到,带他回去是正经。”
白衫男子不说话了,抱着手臂,开始审视肃临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女子朝肃临渊一扬下巴:“走吧。”
肃临渊眨了眨眼睛,慢悠悠道:“等等,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女子语气不善。
肃临渊伸手指指自己:“你们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更没有对我说过请。”
女子瞪着肃临渊,好像他说了什么特别不知好歹的话一样:“请你?看来要你跟我们走,你是不太情愿了?”
“是不太情愿,你这么恶劣的态度,情愿听你话的怕不是个傻子。”
“好,正好,我巴不得你不要去。”女子冷冷道:“但你若是不去,以后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只怕会后悔到痛哭流涕,甚至跪下来狠狠打自己五百个巴掌。”
“哦?”肃临渊觉得奇怪:“听你这话,要我跟你们走,是有天大的好事在等着我?”
女子不愿再搭理他,像是对这件“好事”有些忌讳。
男子叹了口气:“你还是随我们去吧,你要相信,等着你的绝不是坏事。”
肃临渊将他们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你们这脸色实在是难看,请我做客对你们来说倒像是件坏事,奇怪了,既然不高兴找我,那躲着我便是,为何要送上门来告诉我?”
“废话少说,最后一次,去还是不去?”女子忍无可忍道。
肃临渊笑一笑:“去,有送上门的好事,为何不去?哪怕没有太大的好事,能找找你的不痛快也是好的。”
肃临渊看见女子气鼓鼓的样子,突然心情大好,但很快他又想起一事,赶紧多问一句:“我们此行要往何处去?远不远?”
“往东北方向,”那男子平平板板地答道:“很远。”
这个答案让肃临渊脸上显出苦色:“我刚从西北来到南方,到此地还不过短短数日,转眼又要往东北去……”
“你要反悔?”女子瞪起眼唬他。
“不反悔不反悔,谁让我这么些年都待在小村子里鲜少走路呢?现在难得出门,多奔走奔走也是应该的。”
白衫男子懒散地动了动手臂,对肃临渊道:“请吧。”
☆、孤宿峰
孤宿峰。
孤宿峰并非一峰独秀,反而是群峰相聚之处,这里远居关外,人迹罕至,方圆百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松林,便是空旷的草地与沼泽,连风声经过此处都显得过分孤独。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江南和暖之地早已是春光烂漫,而此地却将将摒退严寒,空气中只得一丝若有似无的微暖之意。
不过这一丝暖已经足够让严冬里枯败的土地染上翠意了,一片茸茸的新绿中,叫不上名字的嫩黄小花开成一片,微风一过,荡出一片可爱的饱含生机的波纹。
然而这波纹却漾不上峭壁千丈的孤宿峰,万仞群峰之中,除了顽强生长的古松老藤,触目可及最多的便是青灰的嶙峋崖壁,峭壁千尺,如刀削似斧劈,这样的险峰,怕是只有飞鸟与仙人堪住了。
但在这本不该瞧见人烟的奇峰之间,细细看去,竟能发现崖壁间嵌着一座座ji,ng巧的亭台楼阁,其间回廊百转,竟是挨着崖壁凌空而建,万壑藏云,回廊掩映在云雾之中,确像是神仙庙宇了。
魏雨嗟就在这云峰峭壁之上缓步慢行,他绕过一道道回廊,停在一间屋门外,轻轻扣了扣门扉,低声唤句师父。
“嗯。”屋中人应了一声,年轻的男声,温和低沉,带着些刚睡醒的懒散。
魏雨嗟盯着门上的铜扣,默默等候着。片刻后,门扉微动,屋门一开,魏雨嗟连忙弯腰俯首,又恭恭敬敬叫了句:“师父。”
他垂着头,能看见面前人雪白的衣摆,能闻见那人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他忍不住屏住呼吸,努力强压着心头的波动。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将魏雨嗟扶正了。
他听见师父微嗔却含着温和笑意的声音:“小魏,为师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般客套,显得你我师徒太生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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