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正文 第2节
溃不成仙 作者:海弓刀
第2节
“是。”
“每次都说是,下次还是老样子。”
魏雨嗟不知道怎么回应这和善的嗔怪,他向来不是一个太会在师父面前说话的人,只得勉强笑了笑,侧身示意对方先行。
停云君前行几步,问道:“是霜吟跟风叹回来了吗?”
“正是。”
“希望霜吟这次不要再带错人了,”停云君声音里带着愉快的笑意:“这丫头总是说自己不会犯错,可是已经错了二十三次了。”
魏雨嗟踌躇着开口:“师父,师姐恐怕是舍不下您,才故意为之,这次……这次我看她神色郁郁,倒像是终于把要找的人带回来了。”
“她总要学着面对现实……”
转过一道廊弯,停云君突然止住脚步,魏雨嗟也只得跟着停下,抬头看去,方才被檐崖挡住的晚霞余晖倾泻而来,将这冷冰冰的山岩涂抹上一片暖色。
魏雨嗟看着他的师父立在夕阳之中,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他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又有摸不透的沧桑淡然。
这实在是一幅太美的画面,魏雨嗟怔住了,他静静看着停云君沐浴在橙红色阳光里的侧脸,这一幕似乎与他多年前深刻在脑海里的那个画面重叠了。他不去问师父为什么停下,他不敢也不想打扰。
“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停云君轻声道:“小魏,你看,今天的夕阳倒是美得很。”
魏雨嗟回过神来:“是很美。”此时此地最美的却不是这夕阳。
“这样的美景我却是再看不到几次了。”
“师父!……”魏雨嗟一惊,他甚少听到师父说这样消极的话,虽然他们都知道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总是淡淡然,好似并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旁人就更不好说什么了,此刻他突然这样感叹,一下让魏雨嗟心里涌上说不出的滋味。
“无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客人。”他还是轻松的语气,拾步向前。
魏雨嗟暗暗一叹,收拾心情,默然跟上他的步伐。
肃临渊初来孤宿峰,对这个地方很是好奇,世间居然有这样的奇特之所,为何之前全然没有听过?
不过他可以确定,这定是个修仙门派,之所以这么肯定,主要是来时路上曾遇见山匪,他已经见过聂霜吟与林风叹二人出招,不是普通习武之人的招式,倒像是灵力术法。
如今到此宝地,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但看此处人烟寥寥,想必却并不是什么仙门大派。
聂林二人将他带到会客的厅堂之中,也不招待他就自顾自离去了,这一路他们也是受够了肃临渊。
肃临渊本就是个怪人,你要他一个人一直待着十天半个月不说话也是可以的,但他只要逮着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再很不幸地恰巧触到了他的槽点,那他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足可以将人烦个半死再气个半死,几番下来,真是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了。
他一个人坐在人家大厅里,也没什么不自在,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也不管这凉透了的茶水是不是隔夜剩下的。
他仰头打量这屋子,竟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四壁屋顶都是整块的石墙,厅堂不是很大,却装点得颇为考究,墙上挂着字画山水,桌椅屏风皆是上好的梨花木,整个风格不像是在塞北关外,倒像是来到了江南富贵人家的花厅。
肃临渊正打量着,突然自门外进来一人,宽背熊腰,浓眉虎眼,是个身形健硕的大汉。
那大汉走进来,径自坐到厅堂一侧的椅子上,将腰间佩着的朴刀解下来,“哐”一声放在了桌上。
肃临渊看着他,眨眨眼:“你就是他们的师父?你找我有何贵干?”
听到肃临渊这么说,那大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子,你错了,我不是他们的师父,带你来的那两人,一个是我二师妹,一个是我小师弟,我是他们的大师兄。”说着朝肃临渊抱了抱拳:“在下顾雷鸣。”
肃临渊还了一礼,心中暗道,这顾雷鸣看着粗犷鲁莽,却比那聂霜吟和林风叹要和气多了。
却不知他们的师父究竟是何许人也,找自己前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路上他问过那两人多次,林风叹不太想搭理他,聂霜吟则是一提起这个就来气,比起她被肃临渊奚落时生气百倍。
肃临渊可以肯定,有好几次她是真的想杀了自己,而林风叹的态度是虽不待见他,却绝对要保障他的安全,这两人的态度弄得肃临渊云里雾里,十分迷惑。
不如问问眼前这人。
思及此处,肃临渊开口道:“不知阁下尊师找我究竟所为何事?阁下的师弟师妹总说是好事,难不成你师父他老人家想再收个关门弟子?那为何偏偏找上我,我一不习武,二不修仙,也不见得天赋异禀,这说不通。”
“难道……”他大眼珠骨碌碌一转,一看下面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了,果然,他装模作样咳了两声,幽幽道:“难道是你师父他老人家早年修仙问道不老实动了凡心惹了红尘,我竟是他的私生子,他如今是要认亲了?”
顾雷鸣一口凉茶喝进嘴里,惊觉是昨晚剩下的,正要吐回杯子里,一听肃临渊这话,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
还没等顾雷鸣说出话来,就听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阁下这却是猜错了,我想必再怎么厉害,也生不出阁下这么大的儿子来。”
话音刚落,门外便走进两个人来,前面那个一身月白锦袍,身量修长,气质清雅,两只点漆的眼眸尤带星光,一弯薄薄的仰月唇自含笑意。
后面那个一身黑衣,看着颇为利落,神色表情却讷讷的,右眼像是受过什么旧伤,眼皮有些向下耷拉,这让他两只眼睛看起来不太对称,他好像习惯性地低着头,一副思虑深重的样子,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不过肃临渊根本顾不上去观察他在想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那个月白衣衫的人夺走了,一看见这个人,他脑海里便突然冒出四个字,“神仙中人”,这真真是他活到现在见过的人里最像神仙的了。
顾雷鸣一见这人进来便立即起身行礼,恭敬道:“见过师父。”
停云君微微颔首,示意顾雷鸣坐下,自己缓步走到堂首落座。
肃临渊瞠目结舌,他一直以为这几人的师父应该是个鹤发老者,再不济也是个过了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却不想是这么个年轻的……公子,尤其是一看就四十好几的顾雷鸣对着这么个模样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师夫,真是怪异极了。
不过他脑瓜却是转得极快,转念一想,修仙之人不正是习得不老长生之术么?想必面前这人正是修仙有道,看着虽比自己还要年轻,实际却是个能做自己太太太太爷爷的老家伙。
停云君看着肃临渊一张脸上神色不定,便猜到他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恼,只含着一丝浅笑注视对方,问道:“不知阁下姓名?”
肃临渊回过神来,躬身行礼:“在下肃临渊。”
此时魏雨嗟已泡了新茶奉上,停云君接过茶盏:“我这里小门小派,实在是照顾不周,想必要怠慢阁下了。”
肃临渊笑一笑:“无妨,我这人最不怕的就是被怠慢,更何况阁下原来竟是这样的神仙人物,你愿意邀我做客,我已是荣幸之至了。”
此时顾雷鸣cha嘴道:“现在,你还敢说你是我师父的私生子?”
“不敢不敢,尊师这样的妙人儿,一看就已超脱俗世红尘,哪里会有我这样儿子,想必他正是世上最不像会有儿子的人了。”
这话看似恭维,其实有点损,虽然眼前之人见之脱俗,让肃临渊颇有好感,但他可没忘了之前聂霜吟对自己的恶劣态度。
停云君了然一笑,“想必徒儿性子不好,这一路定没少得罪阁下,但她们也是有隐衷,还望阁下见谅,不要怪我管教无方之罪。”
肃临渊听他这样说,也不好斤斤计较,看对方眉眼温润神色亲和,实在对他气不起来,只好道:“何谈怪罪。只是不知阁下请我来,究竟所为何事?我们素不相识,我更是与修行之人全无半点交集,缘何找上我?”
停云君捏着青瓷茶盏,垂眸轻抿一口茶水,神色好似淡淡然,长睫下的眼眸却染上一丝寥落。
肃临渊看着他,等待他开口回答。
停顿片刻,停云君方才放下茶盏,抬眸道:“我请阁下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阁下。”
☆、停云
“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
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八表同昏,平陆成江。
有酒有酒,闲饮东窗。
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东园之树,枝条载荣。
竞用新好,以怡余情。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
敛翮闲止,好声相和。
岂无他人,念子实多。
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停云》
远走他乡,亲友皆离散,但,不是山川湖海阻我,是生离死别蹉跎。
到了孤宿峰已经这么多年,阮梦深几乎忘记了从前的种种,他从未提起过以往,从未提起过金陵,也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姓名。
这一年,聂霜吟已经十二岁了,是个很机灵的小姑娘。
她有一个很年轻的师父,有一个看起来比师父还大一点儿的师兄,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三师弟,还有一个跟三师弟差不多年纪的小师弟。
她觉得他们师徒几人很奇怪,最大的不是师父,最小的不是师妹,那两个比她大的师弟总叫她师姐,让她觉得怪怪的。
但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跟师父相处了这么久,居然完全不知道关于师父的一切。
聂霜吟知道大师兄叫顾雷鸣,三师弟叫魏雨嗟,小师弟叫林风叹。但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叫什么。
她只是叫他师父,从小叫到大,却从来不知师父的姓名。
聂霜吟的师父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虽然他对他的几个弟子很温和,很亲切,会微笑着跟他们说话聊天,会耐心地教导他们很多事情。
但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总是沉默着,那不单单只是沉默而已,那沉默里,还有浓重到能把人溺毙的忧愁。
聂霜吟还小一些的时候,喜欢缠着师父给自己讲故事,这个地方一共就他们几个人,对一个爱玩闹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聊,她想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但师父从来没有跟她讲过,他只会摸摸聂霜吟的头发,轻轻地说:“对不起,霜吟,师父不会讲故事,师父把以前见到过的事,都忘光了。”
她觉得师父有心事,却从来不晓得这心事到底是什么,她去问大师兄顾雷鸣,顾雷鸣也说不出来,他只是告诉了聂霜吟,他初到孤宿峰时的情形。
那是天寒地冻的隆冬时节,漫天飞雪,几乎完全遮住了视线,天地间只余一片茫茫的白。
那时候顾雷鸣还有一个妹妹,他与妹妹一同出关,在边境遭遇了匪贼,妹妹丢了命,他也是命悬一线,就在认命等死之时,却突遇高人搭救。
那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衣袖飘飘,怀抱着一只似狼似狗的小兽,几乎是从天而降。他凭空出现,三两下解决了那些匪徒,救下了顾雷鸣的性命。
顾雷鸣想追随这位救命恩人,却被对方拒绝了。
他说自己还有事要做,还有挚友的性命之托尚未完成,前路还需奔波,实在不能带上他。
顾雷鸣苦苦哀求,说自己实在已是家破人亡,如今独自浪迹天涯,也没有一技傍身,他知道对方应该是修仙之人,自己也想入修行之道,学些本事,也不至于遭遇劫难之时,毫无还手之力。
那人思考许久,最后告诉顾雷鸣,让他往东北方走,找到一个叫孤宿峰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洞天福地,他可以去那里等候,等到他办完了事情,便会回到那里去,若是他没有回来,他也会让另一个人代他去到那里,那个人,可能会比他还有本事,顾雷鸣若想拜师学艺,大可以找那个人。
不过,那时的顾雷鸣已经二十多岁了,那中年人告诉他,这个年纪开始修行已经太晚,他可能永远得不到什么进境。
顾雷鸣刚刚捡回来一条命,能有这么个机会安定下来,不用再奔波流浪,他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在意这些,他拜谢了恩人,一个人朝着东北方向走了两天,终于到达了孤宿峰。
聂霜吟cha嘴道:“最后你等来的那个人,就是师父啰?”
顾雷鸣点头道:“没错,正是我们的师父。”
他眺望着远处的松林,回忆着十二年前的事情,那记忆居然还是那样的清晰。
顾雷鸣温和地看了看活泼伶俐的小师妹,慢慢地将那时候的情形讲述给她。
那是顾雷鸣到达孤宿峰的第十天。
这十天里,他一直按照恩人所说的,在这山中等候。
还未到达此地的时候,顾雷鸣以为这孤宿峰会是一个修仙门派,可能有很多修仙的弟子住在这里。
到了这里之后,他才发现,此处虽然亭台楼阁,温泉住处一应俱全,是个居住修行的好地方,但却一个人也没有。
顾雷鸣独自等待着,第十天的清晨,他正在清理围栏上厚厚的积雪,却突然看见雪原之上,远远的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以为是恩公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走近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之前那位救命恩人,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那人一身衣衫斗篷皆已破烂,而且十分单薄,完全不能御寒,更离奇的是,他甚至还赤着双足,就这么在雪地里光脚行走。但看他的样子,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严寒一样。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样的布包,顾雷鸣仔细看了看,竟是个似乎刚满月的婴儿。
“你……”顾雷鸣很惊讶,他不知道对方是谁,难道也是逃难至此的?看他穿的这副样子,怎么可能活着穿过这茫茫雪原,更不用说还能这么好端端地站着,一点儿也不见发抖瑟缩。
那年轻人抬起头来,问道:“此处可是孤宿峰?”
顾雷鸣讷讷点头,道:“正是。”
那人又问:“是你在等我?”
“什么?”顾雷鸣没有听明白。
“有人告诉我,让我往东北方向走,到这孤宿峰来,说这里有一个人正在等着我,想要拜师学艺,就是你吗?”
顾雷鸣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原来就是恩人所说的高人,就是他顾雷鸣将来的师父,他赶紧将对方迎了进去。
顾雷鸣回忆完,对聂霜吟道:“这就是我和师父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了,当时你也在场,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是师父怀里不记事的小n_ai娃。”
聂霜吟嘟着嘴:“那么,你也不知道师父的过去了?”
顾雷鸣道:“我确实不知道,我只当师父是世外仙人,从来没想过追究他的过去。”
聂霜吟眼睛转了转,又问道:“那我的两个师弟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两岁那年,师父离开过孤宿峰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带着魏师弟和林师弟了,但他这次出去遇到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去问问师弟们。”
聂霜吟告别了大师兄,去找那两个比自己年长的师弟。
到处找了一圈,都不见师弟们的身影,聂霜吟很不开心,她要去告诉师父,两个师弟又乱跑,不知道去了哪里,四处都找不到他们的人影。
她噔噔噔跑上楼梯,绕过回廊,到了师父的房间。
师父正在写字作画。
阮梦深听见动静,回过头来一看,是自己的徒儿霜吟,他露出个笑容,放下纸笔,朝着聂霜吟伸出手。
聂霜吟奔到师父身边,却不像以往一样搂着他的胳膊,她站在师父面前,撅着嘴,做出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阮梦深道:“是谁惹你不开心了?”
“师父,您得好好管管师弟们,他们不听话,到处乱跑,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瞎玩了。”
阮梦深道:“他们没有乱跑,是为师要他们到后山练功去了。”
聂霜吟一听,师弟们既然在练功修行,自己这会儿也不能去打扰他们了,但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师父以前的事情,要是直接问师父,师父一定会说他忘了。
聂霜吟看了看案上师父刚画的画,画上是一位她不曾见过的女子。
她立刻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师父,这是谁?”
阮梦深沉默一会儿,才道:“这是师父的一位故人。”
“师父,你不是总说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吗?怎么还会记得故人的样子?”聂霜吟气哼哼道:“师父,你骗我,你肯定记得,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阮梦深无奈地摸摸徒儿的脑袋,轻声道:“霜吟,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不想记起的事,能忘记是多么幸运,师父只是想假装自己是个幸运的人。”
他轻轻揪了揪徒弟的小辫子,道:“你难道不想让师父做个幸运的人吗?”
聂霜吟看着师父的表情,觉得师父似乎有点伤心。
她不想让师父伤心,于是赶紧说道:“我希望师父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我记性不好,书总是背不下来,看来我就很幸运,我要把我的记性送给师父,让师父跟我一样幸运!”
阮梦深被小女孩的天真话语逗笑了,他微笑道:“哎呀,要是跟你这个小糊涂一样,什么都记不住,那师父岂不是要变成一个老糊涂了?”
聂霜吟也笑起来,能看见师父的笑容,她当然很开心,也不去寻根问底,追问这画中人究竟是谁了。
聂霜吟指了指画上的诗注,问道:“师父,这两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这诗写的是对远方亲朋的思念之情。”
师父的亲朋好友?聂霜吟又好奇起师父的来历,但她知道,不管怎么问,他都肯定不会说的,但她打定了主意,问不出过去,至少要问出师父的姓名。
聂霜吟想了想,问道:“师父有名字吗?”
阮梦深愣了愣,道:“师父当然有名字了。”
“可是霜吟做了您的徒弟这么久,都不知道师父的名字,要是我以后长大出门了,别人问我师父是谁,我该怎么回答呢?”
阮梦深道:“师父只是一介平凡之人,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声,你说出我的名字,别人也不会认识这是谁的。”
聂霜吟气鼓鼓的,眼睛里憋出两汪泪水:“师父就是不想告诉我,我不管问师父什么,师父都不愿意说。”
阮梦深一看徒儿哭了,登时手足无措起来,他安慰道:“对不起,霜吟,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
他还没说完,就见小徒弟刷得抬起头来,两汪泪水不见了踪影,小脸上带着天真的狡黠。
聂霜吟道:“师父既然知道错了,知道不该瞒着我,那就告诉霜吟,师父的姓名?”
阮梦深无奈苦笑,拿这机灵的小徒儿没办法,但他的姓名……他只想让这名字永远埋葬起来,实在不想再提起。
他看了看案上刚刚写下的诗句: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八表同昏,平路伊阻 。”
阮梦深对女孩柔声道:“师父的名字,跟这首诗的题目一样。”
“是什么?”小女孩的眼睛亮起来。
“停云。”
☆、故人之托
停云君抬眸道:“我请阁下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阁下。”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肃临渊注意到,坐在大厅另一边的顾雷鸣与魏雨嗟皆是神情一变,顾雷鸣是唉声叹气,魏雨嗟则是神色紧张复杂,看不分明。
他心中暗暗揣测,又问道:“是什么东西?除了前些日子不见了一条腰带两个铜板,我不记得我丢过别的东西,我向来把自己的东西看得很牢。哦,若是你拾到了我的腰带和铜板要还给我,那实在没有必要,这两样东西都并不值钱,你若是大老远让我跑一趟是为这个,我可不会感激你,还要生你的气。”
停云君像是被他逗笑了,那笑容让肃临渊心头一荡,暗叹对方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停云君笑道:“阁下若是将自己的东西看得极牢,又怎会连腰带都弄丢了?”
肃临渊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唉,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此时顾雷鸣却突然站起来,向停云君道:“师父,我先回去了。”
肃临渊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因为他居然看见这铁塔似的汉子红了眼眶,他一个壮汉梗着脖子叫师父,竟有些可怜巴巴。
停云君刚被肃临渊惹出的笑意消散了大半,神色又有些怅然,颌首道:“这两天你四处奔波也辛苦了,早些回房歇息去吧。”
顾雷鸣向停云君揖了一揖,提刀出门去了。坐在他旁边的魏雨嗟叹了口气,倒还是坐着没动。
肃临渊苦笑道:“我可真是越来越纳闷儿了,阁下的徒儿们一个个这副样子,好像是我要将贵派的什么至宝给夺走似的,在下可绝没有夺人之爱的喜好,若是你要交给我的这样东西让你们都这样为难,那便不给我也罢,反正我从来也不知道这回事,本就没有过的东西,多一样还是少一样本对我无甚影响。”
停云君却道:“但这样东西我却是非给你不可,只因这是故人所托,我实在不能违背承诺。”
“但你的徒弟们似乎都很不开心。”
停云君点点头,悠悠道:“随便什么人,眼看着自己的师父就快要散尽修为灰飞烟灭了,自己也只得离开自小生活的门派去外面自立门户,想必都不会太开心的。”
肃临渊大吃一惊:“什么?你……”
他瞪大了眼睛,震惊无比,盯着面前这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的意思,只因为他的神色实在是太过云淡风轻。
任何人在说这种话的时候,都不该是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
肃临渊感觉不太好,问道:“你要给我的……究竟是何物?”
“是我这一身修为仙骨。”
用过晚饭,魏雨嗟领着肃临渊去安排好暂住的房间。
夜风呼号,虽已是春日,这山里的风却还是凉的很。魏雨嗟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火光在风中摇曳不定。
肃临渊朝下看去,脚下的回廊建在百丈悬崖之上,阵阵松涛声从崖底远方传来,一片呜咽之声。再抬头上望,檐牙外繁星点点,竟分外灿烂。
“手可摘星辰,真是神仙宫阙。”肃临渊不由叹道。
魏雨嗟却不答话,又行了片刻,停在一间空屋前,才推开门对肃临渊道:“到了,你就先住在这里。”
他进屋为肃临渊点好烛台,便准备转身离开。
肃临渊叫住他:“哎,等等,不给些交代吗?”
“什么交代?”
“像你们这种仙门宝地,总该有个把禁地之类的所在吧?你不跟我讲讲何处去得何处去不得?”肃临渊摸着下巴,眼睛在烛火照耀下发着夺目的光:“万一我晚上起夜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魏雨嗟道:“你是聪明,我却也不笨,我知道若是有这样的地方,还是不说为好,一说你反倒是耐不住好奇,更想去一探究竟了。”
“嗯,这话倒也没错。”肃临渊抚掌笑道:“方才我瞧见这回廊上一层还别有洞天,似是一处更为清幽的妙处,那处我可去得?”
魏雨嗟却是刷的黑了脸,低声道:“那是家师的住处,你休得造次。”
肃临渊一摊手,耸肩道:“果然还是有禁地的,你最好将令师姐的住处也告诉我,免得我误入了女儿家的闺房。”
魏雨嗟瞪着他。
肃临渊一看他这眼神,连忙摆手道:“哎,你可不要误会,我可不是因为对她感兴趣才打听这个的,”他摸摸鼻子:“我虽然爱美人,但比起令师姐,令师似乎更要美得多。”
魏雨嗟的脸色更黑了,简直跟蘸了墨差不多,他嫌恶地瞪着肃临渊,道:“你到了别人的地盘上,总该规矩一些,你就不能老实呆着不要到处乱跑?”
“实在抱歉,我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四处走动,你若叫我一直闷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我只怕是会发疯的。”
魏雨嗟冷笑一声,道:“好,那你尽管四处走走好了,大不了在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时,我再动手杀了你。那时你总该知道,还是疯着好一些。”
肃临渊不说话了。
魏雨嗟见威胁有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肃临渊叹了口气,四下打量一下自己的住处,这房间依然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连床榻都是整块的大石,整个屋子看来透着些原始的质朴之感。他伸手摸了摸,石塌上铺着厚实柔软的被褥,倒是并不硌人,还软和得很。
他翻身躺在石塌上,望着屋顶,又回想起之前那人说的话——
故人之托,要把一身修为给自己。
真是奇怪得很,这个故人是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回忆傍晚时的交谈,他一听到停云君说出要把修为给自己的话,再看看对方一副功成身退从容赴死的模样,就感觉大大的不妙,马上提出“肚子饿了,大家还是先吃晚饭吧,有什么事吃饱喝足睡一觉再说”的建议。
肃临渊觉得自己虽然有点儿混蛋,但却绝不是个爱白占便宜的人,尤其是这个便宜来得莫名其妙,还要搭上一个跟自己无怨无仇之人的性命。
更何况……他笑一下,眼睛里泛起些促狭的神色:这么个人在我面前,我是怎么都舍不得看着他去死的。
停云君要给自己的这样好东西,他是说什么都不能要了。
打定主意,肃临渊吹熄烛火,翻身睡去。
☆、聂霜吟
一夜无话。
肃临渊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推门走出石屋,站在回廊之上伸了个舒舒服服的大懒腰。
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有什么灵气仙力,这一晚肃临渊睡的格外的好,以往总会出现的那个梦境昨夜竟也未曾造访。
人居高处,心情也格外舒畅,在此处居高临下,极目远眺,可以看见很远处的风景,肃临渊正兀自欣赏晨光,忽听得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居然是聂霜吟。
此时的聂霜吟换洗一新,穿着件素色的窄袖罗裙,鬓发梳成简单干净的圆髻,面上仍未抹什么胭脂水粉,看着倒也素净可人。
肃临渊略一打量,使坏道:“哎呀,我是不是花了眼,聂姑娘居然有了女人味?”
聂霜吟瞪他一眼,居然破天荒地没有生气,反而问候起他来:“你昨夜睡得可好?”
肃临渊立马从围栏上探出身子,伸长了脖子望天。
聂霜吟迷惑:“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边出来的,刚刚我还认为一定是东边日出,现在我却有点儿不确定了。”
“……”
聂霜吟咬咬牙,幽怨道:“难道在你看来,我就是个只会厉声耍狠的刁妇?”
肃临渊默默看着她,不说话,那意思不言而喻。
“……”
肃临渊无辜地眨眨眼。
聂霜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平心静气,千万别与他计较。好一番平复心情,这才开口向肃临渊道:“我来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哦?”
“我想求你,如果我师父再提起要将修为赠你的事,你能够拒绝他。”
果然是为了这个,肃临渊心下了然,嘴上却嗤笑一声,唉声叹气,连连摇头。
聂霜吟皱眉道:“怎么?你不答应?”
肃临渊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我为什么会答应你?”
“你……”
“旁人修行多少年都不一定能成正果,如今有人要将大好的修为白白送给我,我如何能不要?难道这样的好事落到你头上,你会拒绝?”
聂霜吟沉默一阵,才道:“是,如果我遇到这样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如果那人不正好是我的师父,想必我也不会拒绝,还要欣喜若狂。”
“这不就是了,你凭什么要我饿着肚子,放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吃呢?我还记得聂姑娘曾经说过,若是我错过这件好事,只怕是要痛哭流涕,跪下来狠狠打自己五百个巴掌的,我为何要做那自己打自己巴掌的大傻瓜?”
聂霜吟沉默片刻,却还是施施然道:“我以为你是会答应我的。”
肃临渊翘起眉毛:“你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因为我师父已将昨晚的情形告诉我,你听到此事,并没有高兴得发狂,反而绕开了话题,似乎并不是很想接受。”
肃临渊摸着鼻子苦笑道:“你误会了,我那时只是肚子太饿想先吃饭而已。”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肚子再饿也是要先放上一放的。”
肃临渊嘴硬道:“我却不是一般人。”
聂霜吟幽幽一叹,道:“不管你怎样说,我已知道了你并非我一开始猜想的那样,是个贪得无厌之人,我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希望你能帮我阻止师父。”
“你为何不去劝他?”
聂霜吟摇摇头,苦恼道:“若是劝他有用,我又何必如此烦恼,师父向来重诺,要他背弃誓言,还不如杀了他。”
肃临渊略一思忖,问道:“那你可知你师父是跟谁承诺此事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正是那个人将我交给了师父抚养,师父说,只有我能帮他找到他所寻之人,也就是你。”
“哦?只有你能找到?这是何原因?”
“我也不知,师父是这么告诉我的,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后来一看见你,我就懂了……”说到这里,聂霜吟似乎有点想笑,但却硬生生忍住了,接着说道:“的确,我只要第一眼见到你,就会马上知道,你就是那个人。”
肃临渊这下真的费解了:“为什么?”
聂霜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因为你在我眼里,实在是跟旁人不太一样。”
肃临渊思索一阵,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我看着是要格外英俊一些。”
聂霜吟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了,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不知为什么,今天她的耐性似乎总要比往常好上一些,大概已经深深了解到肃临渊这人厚颜无耻的程度了。
跟一个厚脸皮的人待在一起,他说出再不要脸的话你也是要学着慢慢接受的,因为他的脸皮实在不会因为你的白眼而变薄,又何苦让自己的眼睛白白受累。
但不翻白眼不代表聂霜吟就要放弃对肃临渊嗤之以鼻的机会,她讥讽道:“你可知道,我自小跟着我师父长大,打记事起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他,我既然已经习惯了我师父的样貌,眼光总要比常人更高上一些,你总该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再见到别的男人,总忍不住拿他们跟师父做比较,总觉得谁与他相比都要差上一大截,实在是看不出他们的英俊之处。”
肃临渊见她将自己与停云放在一起比较相貌,把自己自诩英武不凡的外表贬得一文不值,实在有些来气。但闪念间又突然想到什么,抓住话头道:“你说你自小就在你师父身边,是他将你带大的?”
“嗯,是又如何?”
聂霜吟以为他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却不料肃临渊听完之后就坏笑起来,不怀好意道:“果然,他看着虽然年轻,却已是个十足的老家伙了。”
“……”
他突然幻想出一幅画面——停云君明明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头,行动艰难颤颤巍巍,一打开房门却要施展变化将自己变成个肤白貌美玉树临风的公子哥,整日在自己徒弟面前臭美,抓着聂霜吟使劲摇晃:“徒儿!快说,为师是不是这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肃临渊想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
聂霜吟的眼神已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肃临渊笑够了,一看聂霜吟的脸已黑成了锅底,而且眼神十分怪异,看得他脸皮再厚也要如芒在背了,便咳了两声,驱散脑海中诡异的画面,正色道:“你还没说完呢,究竟你看我有何不一样?”
聂霜吟却不回答他,只冷冷道:“我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哦?”
“我不该来找你费这许多口舌的。”
“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是一个太惹人厌的混蛋无赖,跟你讨商量,真是我自找苦吃。”
肃临渊憋着笑,说道:“但你跟我说了这许多话,总应该学到一些道理。”
“不错,我是学到不少,我学到了是聪明人就该离疯子和混蛋远一点,千万不要试图找这样的人谈话,因为这会让人心情不好,更加不应该一大早就来,这会让人心情糟糕一整天。”
肃临渊一本正经道:“嗯,很对,但我觉得你还应该学到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在你有求于人时,是不应该批评这个人的外表的,更不应该说他长得不如另一个人好看,尤其是你求的这个人实在是本来就非常英俊。若你学会了这一点,下一次要再有事求人时,就会稍微容易那么一些了。”
聂霜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的重点居然是这个?他竟真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这该是怎样一个不知羞耻之人!
聂霜吟简直说不出话来,只能彻底叹服。
她不想再搭理这个人了,她扭头就走。
肃临渊却又叫住她:“哎,等等,我还没说完呢。”
聂霜吟脚步不停,走得飞快。
肃临渊在她身后大叫:“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现在就会知道了,并不是所有人错过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都会自己打自己五百个巴掌,比如此时的我,虽已错过好事,却绝不会打自己巴掌!”
聂霜吟站住了,回过身道:“你说什么?”
肃临渊嘻嘻笑:“我说,我已答应了你,去回绝你那老顽固的好师父,让我自己做一个肚子饿了却还不肯张嘴吃饼的大傻瓜。”
聂霜吟立刻露出欣喜的神情:“你说真的?”
“岂能有假?我从来不说假话,就像我从来不会说我自己长的丑一样。”
此刻聂霜吟已十分的开心,连肃临渊又说出这样的屁话她都觉得不是很讨厌了,肃临渊在她眼里,好像突然变得可爱了许多。
她满面笑容地对肃临渊道:“多谢你!我没有看错,你嘴巴虽坏,但到底是一个好人。”
说完便转过身,欢快地飞跑离去。
肃临渊在后面立着,讪讪地摸着鼻子苦笑,心中暗道:“这女儿家的心思果然变得极快,方才她还恨我犹如杀父仇人一般,把我骂得狗屎都不如,现在看我的眼神又像是在看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正想到此处,忽听得顾雷鸣的破锣大嗓在下头响起:“方才是谁说肚子饿了要吃饼的!下来吃早饭了,我今天正好做了饼!”
……
好吧,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要等吃完饭再慢慢说。
☆、奇怪的徒弟们
可一坐在饭桌上,肃临渊顿时就不平衡了。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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