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95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95节
“遵命!”
“将抢来的女人和牛羊全部杀掉。”右谷蠡王沉声道。
几名首领站起身,单手握拳捶在胸前,随即转身离开。没过多久,营地中就响起一阵哭喊和惨叫。
至后半夜,右谷蠡王气息逐渐微弱,双眼紧闭,终至声息全无。
火堆旁的匈奴人拔出匕首,划破自己的脸颊。被郑重托付的几名亲信狠狠咬住后槽牙,迈步走上前,伏地向右谷蠡王叩拜,随后拔出短刀,砍下了他的头颅。
漠北之战发生时,伊稚斜率领的队伍已接近荒漠。
途中遇到一支商队,领队是个乌桓人,同伊稚斜打过交道,不等匈奴人动手,主动献上全部货物。
让他没想到的是,匈奴人收下货物,却从没打算放人。当场举起屠刀,将商队中的男人全部杀死,一个不留。仅有车上的汉女和羌女侥幸未死,且有五个相貌甚好,被匈奴贵种放上马背。
被拽下马车时,女子都在颤抖哀求,唯独一人面无惧色,始终不哭不闹,更没有求饶。
这样的对比,自然引来伊稚斜注意。
粗糙的马鞭挑起女子的下巴,视线扫过女子娇艳的面容和妖娆的身段,伊稚斜开口道:“你不是寻常汉女。”
女子仍不见惊慌,反而笑了。
“我名刘陵,汉淮南王女。”
她本意是去往西域,未想遇上匈奴。稍有不慎,必会命丧当场,如果应对得好,未必不是天赐良机。
刘陵仰起下巴,丝毫不在意周围不善的目光,对上伊稚斜的双眸,笑容更盛,靡颜腻理,艳如桃李。
第两百六十七章
刘陵道出身份,言自己为淮南王女, 犹如惊雷炸响。在场的匈奴贵种面现怒色, 多数抽出短刀, 扬言要杀了她。
伊稚斜没有开口,抬臂拦住愤怒的众人, 如鹰隼的双眸扫过刘陵,仿佛要将她彻底看透。
“大王,”刘陵迈步上前, 无视抵在脖颈下马鞭, 身体近乎贴上战马, 开口道,“家君为汉高祖皇帝血脉, 贵为诸侯王, 却被刘彻夺王位逼死, 此仇不共戴天。”
刘陵说话时, 右手缓缓伸出,顺着马鞭向上攀附向上, 最后停在伊稚斜的手背。
“刘彻逼死家君仍不罢休, 几次欲致王府众人于死地。家母和兄长均遭了毒手。幸得兄长以死相护, 我侥幸逃出汉边。此前想要逃往西域, 后半生隐姓埋名, 否则定不能活。”
伊稚斜没有出声,但也没有拂开刘陵的手。
“我会有用。”刘陵靠得更近,柔媚道, “带上我,会对大王很有用。”
“何用?”伊稚斜反手攥住刘陵的前臂。
“我熟悉汉天子亲军将领,知晓边郡兵力。”刘陵一字一句道,“我有门客深谙兵法,熟悉聚财之道,可为谋士。”
“门客?”比起刘陵,伊稚斜显然对她话中的人更感兴趣。
“在西域。”刘陵手腕被攥得青紫,却似感觉不到疼,顺着伊稚斜的力道,整个人几乎靠在他的左腿上,“数月前,他曾到过茏城,或许大王见过他。”
“数月前到过茏城?”
“他为商贾,一行三十人,曾向大单于进献两车绢帛,一方玉璧和两箱金。”
经刘陵提醒,伊稚斜很快想起来,的确有这样一个人。此人不仅献上绢帛金玉,更向王庭密报边郡军情,言此去之后,能向茏城传递长安情报。
因他言之凿凿,军臣单于承诺,如果情报属实,助大军攻下朔方,就封他官职。只是没想到,此人一去不回,除最初两封短信,直至匈奴大军南下,再没有送回更多有用的消息。
对此,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都没放在心上。
同样的事情,在草原上屡见不鲜。
主动找上王庭,不是汉朝派的死间,就是贪婪的亡命之徒。
马邑之战后,对于主动送上门来,愿为匈奴效劳的商人,王庭都会打上问号。如果察觉可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若不能自证清白,匈奴杀起来照样不留情。
至于那些亡命之徒,因行动暴露被汉朝官寺捉拿的不在少数。每个都去计较,完全计较不过来。
时至今日,若非刘陵主动提起,伊稚斜早忘了这个商人。
“他是你的门客?”伊稚斜道。
“正是。”刘陵笑道,“我能逃出,除兄长相互,他居功至伟。我许给乌桓人重金,藏在商队之中。如非遇见大王,此刻应已前往楼兰。”
伊稚斜盯着刘陵,表情冷峻,眼神莫测。
刘陵仰起头,露出一段修长的脖颈。眉如柳叶,眸似灿星,脸颊雪白细腻,红唇向上翘起,愈发妩媚动人。
时间过去许久,伊稚斜依旧没有开口。
在刘陵近乎要产生动摇,以为自己提出的一切无法让对方心动时,伊稚斜突然用鞭子卷起她的腰,探身将她拽到马上。
“赫单!”
一名匈奴千长策马上前,向伊稚斜行礼。
“带上一队人,照她说的去楼兰找人。”伊稚斜扣住刘陵的肩膀,五指犹如钢爪,深深陷入她的肩头,“穿上乌桓和羌的衣袍,带上几车货物,如有不对,立刻杀回来。”
“遵命!”
刘陵忍住肩膀和手腕的刺痛,从怀中取出半枚玉环,并撕开一条衣摆,以发簪刺破手指,迅速写成两行字。
“将这些一同带去,他定会随同前来。”
伊稚斜能说汉话,却不怎么熟悉汉字。好在有谋士随行,看过其中内容,确定刘陵所写并无不妥,方才和玉环放在一处,交给换上乌桓皮袍,戴上皮帽,准备出发前往楼兰的匈奴千长。
“接到人,来荒漠旧城汇合。”
荒漠也曾水草丰美,有部落迁徙游牧甚至定居。
旧城位于荒漠深处,多年风沙侵袭,早看不出原貌。仅有绵延三里的土墙,以及残存的土墩房基,证明这里曾一度繁荣。
城中有人工开凿的水井,是方圆数十里内唯一的水源。
想要平安穿过荒漠,不在中途渴死,必须到旧城补给休息。
匈奴千长领命,单手握拳捶在胸前,带上五十名骑士和三车用于伪装的货物,飞驰赶往楼兰。
“走!”
伊稚斜挥动缰绳,下达继续前进的命令。
刘陵握住手指,待伤口不再流血,举袖遮在面前,挡住不断袭来的沙风。透过衣袖的缝隙,眺望无尽荒漠,眼底燃起灼热的火焰,那是无尽的欲望和野心。
匈奴千长抵达楼兰,按照刘陵所述,很快找到藏匿在一间酒肆的门客。见过刘陵手书,对上半截玉环,门客没有拖延,立即随匈奴人出城。
因行色过于匆忙,加上货物未出售就要离开,难免引起楼兰人注意。
见昔日的奴仆竟敢拦路,匈奴人怒不可遏。反正此去不知何时回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城内肆意劫掠,大开杀戒,其后扬长而去。
此时,恰好有百多名月氏骑兵经过楼兰。
由于常年和匈奴打交道,在匈奴骑兵冲锋时,带头的百长就认出对方身份。眼珠子转了转,迅速带人躲藏起来,任由匈奴人在城门前逞凶,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杀戮结束,匈奴人尽数离开,月氏人才陆续现身。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楼兰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踏着匈奴人留下的血路,月氏人冲入城内,杀死楼兰王,将王宫内洗劫一空。更在城内四处放火,不少商铺被付之一炬。
两名月氏人放飞黑鹰,陆续有三百多月氏骑兵赶至,身后还跟着成规模的匪徒。这些匪徒在城内烧杀抢夺,整个楼兰遭遇劫难。
无论本地居民还是外来的商人,匪徒皆不放过,死者不计其数。
几支汉人商队联合起来,共同抵抗月氏人和匪徒。奈何敌众我寡,力有不逮,最后无一人存活,尽数死在这群强盗刀下。
在场月氏人都很清楚,匈奴已经战败,草原恐将易主。他们在西域耀武扬威的日子不会持续多久,早晚都要离开。
楼兰卡在东西商道之间,积累的金银宝石和绢帛香料早就让他们眼红。如今有匈奴人开头,他们自是要抓住机会,将城内搜刮一空。
为免留下证据,也为将锅彻底甩给匈奴人,凡是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必须杀死,不能留下一个!
月氏人下手狠辣,行动干净利落,并未留下太多把柄。时间长了,真相被埋没,恐怕真能被他们得逞。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匈奴人跑得太快,一路西行再没回头。汉军也来得太快,更抓住一伙贼匪,楼兰发生的一切,很快大白于天下。
最初一段时间,汉朝忙着追缴匈奴残兵,接管漠南、漠北和西域,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月氏,令其产生错觉,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不会带来麻烦。
殊不知自己早已经暴露,犯下的罪行被记在汉天子的小本本上,列入必须收拾的第一梯队。
等他们反应过来,汉军已经杀到家门口。
大军由卫青、赵破奴、赵信、公孙敖和李敢率领,分三路摧枯拉朽,将月氏彻底掀翻。
逃走的翕侯仅有两人,带走的兵力不到一万。
这些人一路南逃,卫青一路衔尾追杀,最后竟杀到一个不剩,将其彻底在历史长河中抹除,消失得比匈奴更加彻底。
鉴于是月氏人自己找死,有这个下场实在怪不得旁人。只是灭掉月氏,相当于把贵霜帝国也给扇飞,直接让历史拐个大弯,赵嘉委实没有想到。
可扇都扇了,结果已经造成,他又能如何?
到头来也只能摊开双手,反正对汉朝有利,历史转弯就转弯,爱咋咋地!
元光五年初,漠北之战的捷报送达长安。
一同送来的,还有右谷蠡王和十六名匈奴贵种的人头。
右谷蠡王的计划终究未能成功,试图保留的火种被掐灭,假意投降的亲信也被识破,部落中的战士尽数战死。
虽有部民冲破辅兵,逃入极北密林,却再无法对汉朝形成威胁。
以存活的匈奴数量,别说恢复冒顿单于时的荣耀,重塑军臣后期的实力都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他们逃入的密林生活着不少蛮人,恶劣的环境下,必然要争夺生存资源,战斗不可避免。即使揍趴下蛮人,还有虎视眈眈的别部胡骑和汉军。
这些北逃的匈奴,想要恢复人口千难万难。没有足够的战士,注定会从食物链顶层跌落,沦为他人的猎物和饵料。
看过大军呈送的战报,刘彻心情大好,再翻阅绣衣使者送来的情报,也能做到平心静气,不会轻易大发雷霆。
“传旨,前淮南王太子迁病重不治,念其举逆有功,以侯礼葬。前淮南王女陵悖逆无德行,除氏,杀,不入陵寝。”
“敬诺!”
刘迁是因恐惧自尽,还是被刘陵谋害,对刘彻而言已不重要。人死如灯灭,他会留给对方最后的体面。
至于刘陵,除非此生再不露面,否则,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将她挫骨扬灰!
第两百六十八章
元光五年六月,汉军结束漠北之战, 留两千辅兵追缴残存的匈奴, 大军奉旨转道西进, 追袭伊稚斜率领的匈奴本部。
队伍过楼兰城时,恰好遇上楼兰王室葬礼。
依照传统, 楼兰人砍伐三人合抱的古木,在择定的地点立成圆环,建成陵寝, 象征最原始的崇拜。
楼兰王和王妃合葬在古木包围之中, 几位王子和公主的陵墓相距不远, 形制类似,只是规模逊于王和王妃的合葬陵。
因楼兰王室被月氏骑兵所屠, 直系血脉不存, 楼兰国暂由丞相代为执政。待到葬礼结束, 将依先王定下的规矩, 派遣使者迎回王室远亲,继承楼兰王位。
汉军自东行来, 同送葬归来的队伍正面相遇。
听到如雷鸣的马蹄声, 恐怖的记忆袭上心头, 以为是强盗又至, 楼兰人无不惊慌失措, 大叫着转身逃命。金银制成的器物都顾不得,全被丢到地上,四散零落。
待黑甲骑兵驰过地平线, 认出飘扬的汉骑,楼兰贵族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越过众人,双手交错在胸前,恭敬弯腰行礼。
由他们带头,慌乱的楼兰人逐渐冷静下来,紧跟着俯身在地。
卫青和赵破奴率先抵达,看到仿佛吓破胆,头都不敢抬的楼兰人,再看不远处明显遭遇火焚,城墙大半坍塌的城池,当即拉住缰绳,开口表明身份,询问究竟发生何事。
楼兰地理位置优越,恰好卡在东西商道之上,为同各方势力打交道,这里的贵族皆熟悉多种语言。
近年来,行走西域的汉商越来越多,能说汉语并书写汉字的贵族也随之增加。
遇到卫青问话,一名穿着深色长袍,年约四十许的贵族上前半步,开口道:“是匈奴和月氏,还有荒漠强盗!”
前后遭到两场洗劫,又遇一场大火,楼兰城内的财富近乎被劫掠一空,建筑损毁大半。包括贵族官员在内,不少人的屋舍被烧毁,如今都住在帐篷里。
因缺少防卫力量,担心月氏骑兵和强盗再次折返,楼兰城上下都是提心吊胆,不少当地居民收拾起行囊,已经准备迁徙离开。
若非楼兰丞相颇有手段,擅长安抚人心,说不定楼兰很快会变成一座空城。
听完男子控诉,卫青和赵破奴迅速策马返回,向赵嘉上报发生在楼兰的一切。
“匈奴,月氏,沙漠强盗。”
赵嘉骑在马上,单手弯折马鞭,一下下敲在掌心。
魏悦拍了拍黑马的脖子,眺望残破的楼兰城,开口道:“阿多,左谷蠡王所部本该向西,出现在楼兰很不寻常,怕是另有原因。”
据漠北抓获的俘虏供述,伊稚斜决意西进,为避免被汉军发现,行动十分迅速。若是缺少物资,为免横生枝节,劫掠的目标该是商队,不应大费周折洗劫楼兰。
这么做固然能得不菲财富,却会暴露大军行进的方向,甚至拖慢前进的速度,很有些得不偿失。
“理由吗?”
赵嘉停下敲击的动作,微微眯起双眼。
魏悦神情微动,命将楼兰人带至大军近前,亲自开口询问,惨剧发生当日,城内是否存有异状。
众人绞尽脑汁,也没给出任何有用的的线索。
就在两人打算放弃,继续向西时,一名被砍掉整条胳膊,却侥幸未死的楼兰牧民道:“将军,当日匈奴进城,伪做乌桓商队,停留不到半日就匆匆离开。”
“半日?”
赵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想要继续挖掘,牧民却给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不过,联系现有的线索,赵嘉和魏悦大致能推断出,匈奴这么做的理由无非三则:要么寻物,要么找人,要么就是伊稚斜急缺补给,找不到商队,不得不铤而走险。
“该是哪则?”赵嘉询问魏悦。
“暂时无法定论。”魏悦摇了摇头,道,“继续追上去,抓捕匈奴游骑,自能真相大白。”
“的确。”
两人商议之后,大军不做停留,继续向西追去。
出发之前,因楼兰丞相请求,留下五百辅兵,暂代城内守卫工作。
这五百人脱离汉军视线,是否会监守自盗?
凡是有脑子,根本不会这般找死。
从朔方到漠南,从漠南到漠北,再从漠北到西域,这些辅兵随扈越来越认识到汉军的强悍和凶狠。匈奴都被打到无法硬抗,只能转身逃跑,换成自己,绝对是砍瓜切菜,半点不费力气。
最重要的是,有魏悦和赵嘉两尊凶神压在头顶,归降的胡骑一个赛一个老实,半点不敢有越线之举。如今被调派守卫楼兰,更要争相表现,绝不敢违阳奉y违,以免大军归来时,自己小命不保。
离开楼兰城后,大军沿着向导指引的方向,准备进入荒漠。
“荒漠中有一座古城,年代久远,不知何人所建。城内有井,可供大军饮用。如匈奴过荒漠,必然经过此地。”
向导出身漠北,因追逐狼群,曾一度深入荒漠。
听过他的讲述,赵嘉动手绘成简图,随后放飞信鹰,给另一路的李当户、曹时和韩嫣送去消息。
进入荒漠第二日,突起一阵沙风,吹得人站立不稳。为免发生意外,大军不得不暂时停住,在原地扎营休整,等到沙风过去再继续前行。
待风力减弱,斥候沿着干涸的水道搜寻,发现一个半埋沙下,周围堆砌石子的古怪土堆。
接到禀报,赵嘉亲自前来查看,见土堆下还埋有一截枯木,似被人刻意折断,尖锐一端直指荒漠深处,像是在指引方向,心中升起一阵古怪。
据向导说,枯木所指即是古城所在。
“跟上去。”
未等赵嘉得出答案,魏悦站起身,拍掉掌心黄沙。
“势必要前往此地,无妨加快速度。”
陷阱也好,其他原因也罢,无论哪种情况,都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好。”
歇息过一夜,大军继续出发。
队伍距离古城愈近,沿途接连出现三个土堆,都是仓促堆砌,半藏在黄沙之下,却无一例外指向古城遗迹。
经过一条干涸的河床,探路的向导和斥候返回,言找到古城所在,并在该处发现大量的马蹄印和人员停留的痕迹。
“装满水囊,继续追!”
匈奴就在前方,赵嘉和魏悦下令全军加速。
可惜的是,离开古城遗迹之后,指路的土堆突然消失。斥候偶然发现一个,堆砌的石子和枯木都被人为损毁。
随着队伍向西,前方出现一条蜿蜒的小河,河边留有不少蹄印。经验老道的斥候很快锁定目标方向,汉军一路追袭,终于在两日后发现一支匈奴骑兵。
这支骑兵被包围,半点不见惊慌,仿佛早就料到会如此,以千人冲向数万大军,全部视死如归。
赵嘉和魏悦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
“这是疑兵!”
心知被带偏方向,但以这些匈奴人的表现,伊稚斜未必有多远,两人派出更多斥候,同时放飞鹰雕,扩大搜索范围,尽一切可能搜寻遁逃的匈奴大军。
“抓几个活的。”
赵嘉打一声呼哨,卫青和赵破奴立即策马上前,互相配合,挥舞起套马索,成功将五六名匈奴套落下马,一个个拽到赵嘉面前。
时间紧急,赵嘉不多废话,对赵信示意,后者翻身下马,抽出腰间匕首,扎穿一个匈奴骑兵的掌心,冰冷道:“伊稚斜在哪个方向,说!”
匈奴布下的疑兵被汉军包围时,伊稚斜所部已远离河道,绕过成片土丘和嶙峋的沙岩,接近荒漠边缘。
大军在一处水源休息,刘陵裹着伊稚斜的斗篷,迈步走到被拖拽一路,浑身遍布血痕的门客跟前,见对方气息奄奄的惨状,到底弯下腰,将水囊递到门客嘴边。
“你为何要背叛我?”
门客饮下两口水,剧烈咳嗽几声,抬起被血模糊的双眼,沙哑道:“翁主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刘陵恨声道,“你为父王出谋划策,助父王大业,一直忠心耿耿。我兄妹被发边郡,始终不离不弃,更舍弃一切助我逃往西域。为何要给汉军留下线索,为何要背叛我!”
“我助大王是报知遇之恩,追随太子翁主是全臣子之义。然我为汉人,身负汉家之血,岂能同胡虏蛮夷为伍!”
“是不是兄长,是不是因为他?”刘陵愤怒道。
“翁主,为成全你,太子不惜舍命!”门客愤怒道,“你自负聪慧,以为机关算尽,却无半分汉家节气,不配汉王室之名,不配为高祖血脉!”
“你?!”
刘陵气急败坏,正要再说,伊稚斜不知何时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对门客道:“我敬你节义,如肯投效我,一切既往不咎,我封你为王!”
门客放声大笑,似回光返照,竟有力气坐起身,一字一句道:“我早已明言,汉家之人,绝不同匈奴为伍!”
伊稚斜未见恼怒,反而对门客颇为赞许,目光中又有几分惋惜。
门客笑着笑着,口中突然涌出鲜血,刹那染红衣襟。
拼尽最后的力气,门客面朝汉地所在,俯身跪拜,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
伊稚斜命人收敛门客的尸体,在沙岩下安葬。
门客被拖走后,刘陵看着沙地残留的猩红,一阵迷茫涌上心头,伴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久久挥之不去。
第两百六十九章
门客被妥善安葬,匈奴大军短暂休整半日, 继续向荒漠边缘行进。
刘陵失去利用价值, 没有再被伊稚斜带上马背, 而是被随意丢给一名万长。后者将她从地上捞起,像是对待牛羊一般, 直接甩上马背。
粗糙的大手在她腰间逡巡,贪婪的目光让刘陵既愤怒又恶心,更有难以抑制的恐惧。
“汉家的翁主, 果然娇嫩。”万长扯开刘陵的斗篷, 大手随意抓捏。雪白细腻的肩颈上, 很快出现大片青色印痕。
刘陵咬住嘴唇,强压下内心的恐惧, 迫使自己不要惊慌出声。
在门客首汉而死, 伊稚斜将她丢在马下时, 刘陵突然间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汉地,自己也不再是汉家的翁主, 她所仗恃的一切, 都随着门客的死烟消云散。
在这些匈奴人眼中, 她仅仅是个漂亮些的女人, 价值远比不上死去的门客, 根本不值得一提。不能给匈奴人提供更多好处,她和那些被掳掠的奴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比奴隶更不如。
她是主动送上门, 自作聪明,自愿给自己套上绳子。
很残忍,却是不折不扣的现实。
刘陵并不愚蠢。
在愤怒和恐惧之中,她愈发清醒过来,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
如果不是起意逃往西域,若不是决定投靠匈奴,若没有离开边郡,兄长不会死,她也不会落到今日下场。
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伊稚斜若贪恋美色,她使尽浑身解数,还有翻身的的可能。现实却是,对方根本不将她看在眼里,发现没有利用价值,随意丢给下属,没有半分犹豫。
她该怎么办?
刘陵咬住嘴唇,压下心中的怨恨不平,开始认真谋划,自己该如何才能活下去,才能摆脱沦为玩物和奴隶的命运。
腰间的大手陡然用力,刘陵心中一凛,眼神变得复杂,终于下定决心。
白皙的手从斗篷里探出,覆上匈奴万长的胸膛,轻轻勾动皮袍边缘。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唇角上翘,温热的气息拂过上下滚动的喉结。
强忍住令人作呕的体味,刘陵巧笑嫣然,引得匈奴万长一阵喉咙发干,大手更加用力。
“出发!”
结束休整,伊稚斜下令加紧赶路。
走出这片荒漠,穿过安息和大夏交界,就能彻底摆脱汉军。
匈奴人陆续上马,拉紧皮袍和斗篷,用粗布和兽皮遮住口鼻,抵挡迎面袭来的沙风。
荒漠边缘有大片绿洲,清澈的水塘边,枣椰树成片矗立。头状树冠随风轻轻摇曳,冠下垂落大串青色果实。
绿洲中扎有五六个帐篷,方底尖顶,带有明显的安息特征,和匈奴截然不同。
帐篷边堆砌石桩,上面拴着十多头骆驼。
两个腰间围着布裙,肤色黧黑,卷发黑须的奴隶正扛起藤筐,为骆驼准备食料。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转头望去,看见漫天扬起的黄沙,不由得脸色大变,一同惊慌大叫。
他们将探路的游骑错认为是沙漠匪盗,第一时间向帐篷里的主人发出警报。
听到奴隶的叫声,七八个身着布袍,头上裹着布巾的高大男人走出帐篷,手中都抓着弓箭和弯刀,神情异常凶悍。
表面上,他们是行走在安息和大夏之间的商人,实际却借行商遮掩,为安息刺探情报。
安息皇帝弗拉特斯二世刚刚继位,威严不比老皇帝,受到手握实权的叔父和贵族压制。
新皇帝急于掌权,发现老皇帝击败的大夏又蠢蠢欲动,接纳近臣的建议,决定通过对外发动战争,藉由战争红利,将更多贵族拉到自己这边。
鉴于此,越来越多的王室探子伪做商人,刺探大夏和安息贵族封地内的情报。
这支在绿洲休息的商队,正是出身王庭禁卫军,效忠安息皇帝的情报队伍之一。
他们自大夏返回,本该尽快返回首都,结果被沙风阻拦,只能暂时在绿洲中躲避,等到风暴过去。
不料想,沙风虽然躲过,却因路上耽搁,遇见匈奴游骑。
因其伪做商队,自然要携带大量货物。见到绿洲中的帐篷和木箱,匈奴骑兵迅速做出反应,口中发出怪叫,挥舞着短刀就冲了上去,意图不言自明。
十多名匈奴游骑排成一排,在奔驰中松开缰绳,张开弯弓,瞄准跑向骆驼的安息人。
后者扯开累赘的长袍,现出藏在袍下的皮甲。遇破风声袭来,顺手拽过瑟瑟发抖的奴隶,挡住飞来的骨箭。随后丢开尸体,砍断系在石桩上的绳索,跃起坐到骆驼背上,挥舞着缰绳,高举弯刀,向匈奴游骑杀了过来。
如果赵嘉在场,必然会感到惊讶。
这些安息人的作战方式,十分肖似丁零和月氏的骆驼骑。只是安息骑士习惯使用弯刀,不是丁零人的矛,也不是月氏的短刀和战斧。
在安息人冲过来时,匈奴游骑就意识到,对面绝不是普通商人。
无奈战斗已经挑起,不等他们想明白,安息人已经冲到近前。
用于作战的骆驼,速度不亚于战马。加上身形更为高大,能让安息骑兵高出敌人一截,居高临下挥落弯刀。
换成同等数量的大夏骑兵,绝不会是安息人的对手。
不幸的是,他们遇到的是匈奴。
纵然被汉军击败,不得不向西迁徙,匈奴的战斗力依旧强悍。别说几个骆驼骑,就算数量再翻上一倍,照样能正面掀翻。
骆驼和战马交错而过,弯刀和短刀互相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
安息骑兵刀锋落空,腰腹部被匈奴游骑刺穿,接连发出惨叫,一个接一个坠落在地。
匈奴想要西进,尽快找到地盘落脚,必须更多了解当地情况。遵照伊稚斜的命令,游骑没有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两个活口,捆住双手拖在马后,调头去向伊稚斜复命。
在匈奴游骑和安息骆驼骑交锋时,赵嘉和魏悦率领的汉军正沿河西行,抵达匈奴曾休整的沙岩群。
斥候在搜寻线索时,碰巧发现沙岩下的新土,找到门客的尸体。
“将军,是汉人!”
魏武查看过门客的衣着和发髻,翻过他的双手和脖颈,确认他死前曾被战马拖拽,并遭到过鞭笞,明显是匈奴人所为。不由得牙关紧咬,发指眦裂。
“可能查明身份?”
赵嘉和魏悦先后下马,迈步来到沙岩处。
魏武摸索门客腰间,在他腰带内侧发现一枚木牌,上面有淮南王府字样。
接过木牌,赵嘉神情微动,转头看向魏悦,很想知道,对方的猜测是否和自己相同。
“此事蹊跷,需尽快给五原郡送信,请当地官寺查明,前淮南王太子和翁主陵是否仍在郡中。”魏悦道。
赵嘉点点头,转身从马背取来羊皮,递给魏悦。待对方写成短信,将木牌一并裹好,由飞骑送回边郡。
因大军在外作战,专心铲飞匈奴,对刘迁的死,长安又做低调处理,赵嘉和魏悦尚不知晓,前淮南王太子已经身死,翁主刘陵不知去向。
藉由找到的木牌,他们只能推断,此人应和淮南王府脱不开关系。
刘安已经作古,此前抓捕谋反余孽,淮南王党羽多被清除。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淮南王府有何关系,又为何会出现这里,暂时还是个谜。
“之前发现的引路标记,会不会是他?”赵嘉猜测道。
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沿途所见的一切,和此人的死联系起来,就有了合理解释。
此人混在匈奴队伍中,沿途故意留下标记,为汉军指引方向。不慎被匈奴发现,皮鞭加身,伤重不治,最终葬身荒漠之中。
但有一点说不通。
动手的真是匈奴,为何会将他埋葬,而不是任其暴尸荒野?
是担心被汉军发现?
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大军又要继续追袭,无法停留太久,只能将门客的尸体再次掩埋,并以汉礼祭祀,为他招魂。
“待到凯旋,再送君还乡。”
“出发!”
三万汉骑再次上马,在号角声中策马扬鞭,向西飞驰而去。
由曹时、李当户和韩嫣率领的另一路大军,接到赵嘉送来的地图,同样在加快速度,希望能尽早追上伊稚斜,将匈奴残部彻底歼灭。
不知该说他们运气不好,亦或是“迷路”的传统一脉相承,作为前锋探路的李当户,中途意外走偏,绕了一个大远,穿过月氏游牧的地区,径直闯进乌孙地界。
得知有数万骑兵突然入境,而且很像是传说中的汉朝军队,从乌孙王到乌孙国师,自乌孙贵族到普通百姓,恐慌之余,头顶都是挂满问号,脸上是个大写的懵。
汉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完全没有理由啊。
乌孙王连夜召见将军,厉声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守边的军队又不老实,扮作匪盗袭击过汉朝商队。
若非如此,压根解释不通,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大片草原和荒漠,这些汉军长途跋涉,气势汹汹闯进乌孙究竟是为了什么。
乌孙王越想越觉得可能,就差指着将军的鼻子破口大骂。
将军甚是憋屈,却又没法反驳。
实在是乌孙军队早有前科,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根本就没底气开口。
在前科和黑料的加持下,乌孙王庭主动反省,搜寻证据为自己盖戳,压根没有想到,汉军压根不是来找茬,仅仅是方向没找准,走错路而已。
第两百七十章
数万汉军进入边界,乌孙举国震动, 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
随着西域商路开辟, 汉商的脚步远涉楼兰、车师、乌孙和大宛等国, 最远曾抵达葱岭。因寻不到继续西行的通道,方圆数百里罕无人迹, 才不得不调头折返。
商队络绎不绝,汉同西域往来愈发频繁,消息传播的速度也随之加快。
先前匈奴独霸草原, 先后击败东胡、月氏, 西域诸国尽皆臣服, 对匈奴的搜刮不敢说半个不字。
如今风水轮流转。
经历过冒顿和老上单于时期的辉煌,临到军臣单于, 休养生息数十年的汉朝终于亮出刀锋。
马邑一场大战, 击碎匈奴不败的神话。y山南麓几场交锋, 匈奴白羊王楼烦王终成历史。匈奴大单于亲率十万大军南下, 非但没能取胜,反而在朔方城下遭遇大败, 十万骑兵, 最后回到草原的寥寥无几。
此战之后, 匈奴失去大单于, 王庭四角去其二, 漠南、漠北皆人心动摇。
汉军乘胜追击,在漠北围歼右谷蠡王所部。大获全胜后仍不收兵,而是转道西行, 对西迁的伊稚斜紧追不舍,摆出不斩草除根誓不罢休的架势。
这一连串的变化,看得西域各国眼花缭乱。
许多国王和部落首领甚至来不及反应,更加不敢相信,曾经不可一世,犹如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头顶的匈奴,竟然在数年间一败再败,连草原的地盘都守不住,被汉军追得举部迁徙。
对西域各国而言,匈奴是不可战胜的,一队百人骑兵就能踏灭城邦,甚至覆灭数千人的小国。
在各国国王和贵族心中,匈奴的强悍近乎神话,同“战无不胜”画上等号。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如此强悍的勇士,竟在汉军面前一败涂地,实在打不过,竟只能调头逃跑。
匈奴动动手指,就能将自己按在地上摩擦。让匈奴畏之如虎的汉军,又将是何等强大?即使没有亲眼见过,从匈奴进行推断,足够惊出众人一身冷汗。
乌孙距汉朝甚远,中间隔着匈奴和月氏,想获取详细情报并不是那么容易,更多只能靠猜。因商道拓展,往来商队增多,乌孙贵族对汉朝才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四个字:富庶,强大。
这是一个强盛的帝国,拥有庞大的财富和强悍的士兵,令人望而生畏。
在匈奴战败,分裂迁徙的消息传出后,各国对汉的畏惧达到顶峰。
鉴于此,乌孙国王及贵族昆莫都下达严令,不许朝过境的汉商下手。之前有过前科的,必须把尾巴收拾干净。实在清理不得,就让涉事之人彻底消失,绝不允许消息走漏。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汉军还是来了,而且一来就是数万。
这是要亡国的节奏!
想起祖先被月氏击败,托庇匈奴才得以存活,更付出巨大代价,方有今日光景,乌孙国王满腹心酸,和大臣贵族商讨对策,悲伤抑制不住,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怎么办?”乌孙国王貌似询问众臣,自始至终,视线紧盯将军一人。
为今之计,想要保住乌孙,必须做出牺牲。
猜出国王的意思,众人都没出声,尽皆保持沉默。
将军出身乌孙王族,很得国王信任,否则也不会手握王国兵权。现如今,乌孙恐将大难临头,起因很可能是他麾下军队,这个黑锅他不背也得背,代价不付也得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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