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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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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正文 第98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98节

    因生母的关系,他在家中向来不受待见,时常受到兄弟姊妹的排挤和欺辱。若不是有语言天赋,再生僻的语言,和对方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学会,他也不会有今日,早就沦为兄弟的奴仆。

    对于康居,他没有任何好的记忆,只有愤怒和屈辱。

    在汉军第一次出现在西域,开始招收通译时,他就毛遂自荐,收拾起包裹,头也不回离开家乡。

    此番随大军西征,经过康居时,他曾在人群中看到父亲和兄弟的身影。对方对他招手,满脸都是热切,他却没有预想中的得意,有的仅是漠然。

    见识过汉的强大和繁华,眼界不断开阔,早年的怨恨变得微不足道,一切都成过往云烟。现如今,他最大的目标,是能在汉郡取得一块土地,以汉朝百姓的身份,世世代代生存下去。

    听到通译的建议,赵嘉沉吟片刻,道:“此事交给你来办,有几成把握?”

    “将军愿意信仆?”

    “你随大军一路,尽忠职守,我自然看在眼里。”赵嘉颔首道,“如果办得好,允你在云中立户籍,选一子入沙陵县官寺为小吏。”

    “谢将军!”喜从天降,通译万分激动,在马背向赵嘉行礼,先是单臂扣在胸前,很快又改成拱手,然后又抱拳。

    这一连串动作,配合他的表情,实在有几分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殊不知,因赵嘉今日之举,历史再次发生改变。

    为完成任务,实现人生目标,名为安多尔的通译鼓足力气,组织起一批和他怀抱同样梦想的伙伴,趁着西亚和中亚陷入战乱,大量搜集各种匠人和手艺人,最远还搜集到地中海地区,触角探入欧洲和非洲,挖起罗马、迦太基和埃及的墙角。

    彼时,汉的强大和富庶声名远播,知晓是要前往东方,匠人之外,一些蛮子和战败的士兵也混入队伍,跟着一起上路。

    随着这些人的到来,汉军的辅兵不断增多,彼此之间争强斗狠,抱汉天子大腿的姿势却是愈发娴熟。

    据汉太史令司马迁记载,在汉朝对外的数次征伐中,尤其是对极西之地的几场战役,这些胡人全部冲锋在前,奋勇厮杀,立下不菲功劳。战后朝廷论功行赏,金银绢帛之外,还赐给他们百越以南的沃土。

    至于赏赐发下之后,当地有什么样的发展,太史令延续汉史官代代相承的耿直,提笔成书:狄不识教化,y结外敌,掠迁徙汉民,刺官。上怒,兵至,尽戮乱贼。

    现如今,一切尚没有发生,赵嘉想的不过是搜罗一批匠人,压根不会料到,因他这道命令,历史又被撬动,而且幅度相当不小。

    第两百七十七章

    大军离开绿洲后,一路快马加鞭, 飞驰赶往荒漠。

    行进途中突遇沙风, 斥候未能及时查明情况, 在风停之后,同一支北来的蛮族士兵不期而遇。

    这些蛮人各个身材高大, 高鼻深目,额头前凸。脸颊和手臂绘有古怪图腾,头发结成凌乱的小股长辫, 辫尾绑着形状各异的骨头, 多数是砸碎的鹿骨和牛骨, 也有少部分似人的指骨。

    蛮人数量总计五百,由一名穿着皮袍, 脸上覆满红色图腾的中年人率领。

    同汉军相遇时, 他们刚刚截杀两支在岩谷处避风的商队, 将抢来的绢帛缠在身上, 杀死全部骆驼,生饮完鲜血, 割下生r_ou_大嚼, 愈发显得面目狰狞。

    马蹄声隆隆传来, 外侧的蛮人丢掉骨头, 发出大吼。

    首领迅速站起身, 面向众人举起石斧。

    五百蛮人一起冲出岩谷,没有上马,更没列成战阵, 乱哄哄一团,呐喊着朝汉军冲了上来。

    卫青和赵破奴奉命探路,乍一看前方的蛮人,都是愣了一下。

    这一路行来,他们见过形形色色的军队,哪怕战斗力再弱,好歹也能骑步并举。眼前这些是怎么回事?

    战马没有,骆驼没有,使用的竟然还是石器!

    实事求是的讲,他们根本无法将这些人看做战士。不提草原别部,连臣服匈奴的蛮族,装备和战斗方式都比眼前这些高出数倍。

    蛮人满脸狰狞,大声叫喊,正面冲向汉军。

    卫青和赵破奴奇怪归奇怪,并未忘记自己的职责。当下发出号令,千名汉骑组成雁形阵,锁链挂上马背,行进间不断加速,在岩谷外掀起一阵旋风。

    距离越来越紧,汉骑诧异发现,这些蛮人比远观更高,也更为强壮。石斧舞得虎虎生风,动作全无章法,力气却大得惊人,战马被砸上一下,骨头都会折断。

    “杀!”

    卫青长刀在手,和赵破奴互相配合,斩杀两名冲到近前的蛮人,继续驱策战马,快速凿进蛮人队伍,将五百人从中分开,再由外层汉骑合拢包围,予以歼灭。

    蛮人打仗全凭悍勇,没有任何谋略阵型。

    被汉军从中凿开,首领也被一刀砍掉脑袋,失去主心骨,只能各自为战,一点点被汉军切割斩杀。等终于反应过来,还能站立的蛮人,已经不足两个巴掌。

    “留两个活口。”卫青道。

    汉骑陆续收起长刀,改用铁链和套马锁。

    战马穿花而过,绳索兜头飞落,将三个呲牙咧嘴、狰狞咆哮的蛮人套住捆牢。

    得手之后,士兵策马前冲,将蛮人拖拽在地。不会让他们死,但能让他们失去力气,感受到痛苦。语言不通没关系,实际行动能让这些蛮人明白,不想继续受罪,最好老实闭嘴,放弃无谓挣扎。

    战斗结束后,卫青点出一队斥候,往蛮人冲出的岩谷处查看。

    斥候很快回来,言谷中发现三十多具尸体,看穿着打扮和使用的武器,应是西域商队。具体是哪个国家,暂时无法断定。

    “商队?”

    看过斥候带回的短矛和弯刀,卫青从怀中取出地图,思量片刻,用烧过的树枝在图中圈出标记。

    这是他从赵嘉身上学来的习惯。

    凡沿途所见,比较显眼的绿洲岩地,他都会详细做出标注,确保不漏掉任何一处。

    “有西域商队经过,看样子,这个方向没错。”

    有李当户带偏方向,大军绕远的先例,在探路的过程中,卫青和赵破奴打起十二万分ji,ng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等过了这处岩谷,阿信和阿敖会替代咱们。”

    赵破奴策马过来,探头看一眼卫青手中的地图,视线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不由得一阵眼晕。

    “阿青,你记得这么多,不嫌麻烦?”赵破奴道。

    画成这样,除了本人,还有谁能看得懂?

    “不麻烦。”卫青折起地图,仔细收好,对赵破奴道,“我不比你和阿信,要找准方向,必须更加谨慎。”

    赵破奴甩了下马鞭,倒也没有反驳。

    大概是早年经历使然,无论草原还是荒漠,有太阳为参照,他和赵信就能准确辨别东南西北,极少会出现错误。在地上立一根木棍,看着光影,还能大致推断出时辰。

    这份本领,在五营都是数一数二,经验老道的斥候都佩服不已。

    “岩谷的位置偏东北,等阿信和阿敖过来,估计要向南探一探路。”赵破奴单手搭在额前,仰头望向天空。因阳光太过刺眼,眸子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脸上留下扇形y影。

    “郎君说过,这里地貌特殊,遇到大风,沙丘位置就会偏移,无法准确作为参照。如今来看,果然一点不假。”卫青说道。

    “怎么?”赵破奴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卫青。

    “我刚刚才想到,这处岩谷,带路的通译曾经提到过。”卫青解释道,“从荒漠出来,我等曾沿河道向西。要更快折返,最好能找到那条大河。”

    明白卫青所言,赵破奴不由得瞪大双眼。

    “阿青,你是说咱们已经走偏?”

    “没那么严重。”卫青摇头道,“先前要去大夏,本就不是遵循原路。”

    两人说话时,身后扬起一阵沙风,紧接着,赵信和公孙敖率领的队伍出现在视线之中。

    “阿信,阿敖,这里!”

    赵破奴举起右臂,用力朝两人挥舞。

    赵信和公孙敖同时加速,千骑瞬息而至,在岩谷外与同袍汇合。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散落在地的蛮人尸体,赵信面露诧异。

    “不是什么大事。”赵破奴策马上前,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话锋一转,道,“阿青说,现在的路线偏北,要尽快调转回来,找到来时经过的那条大河。”

    “妫水?”

    “对。”卫青点头道,“郎君是这么称呼。”

    几人商量之后,卫青和赵破奴留下清理战场,慢行一步,赵信和公孙敖继续前行,沿卫青所指的方向,寻找来时经过的河流。

    “阿信,放信鹰,应该能更快找到!”赵破奴单手拢在嘴边,高声道。

    赵信没回话,仅举起手臂摆动两下,示意他知道。

    战场清理完毕,汉军大部队也抵达岩谷。

    听完卫青和赵破奴禀报,众将很快做出决定,大军没有耽搁,沿赵信和公孙敖留下的标记,一路向东南行进。

    四日之后,漫无边际的黄沙逐渐后退,空气不再过分燥热,眼前出现大片葱茏。到第六日,赵信派人回报,他们在前方五里找到妫水。

    “加速!”

    赵嘉和魏悦同时下令,汉骑没有片刻停顿,马腹贴地,向河流奔驰而去。

    彼时,赵信和公孙敖已在河边警戒,等候大军到来。

    河中水流奔腾,偶尔能见到暗色y影,大概是从水底涌上的鱼群。只是河道太宽,水流湍急,手边又无合适的工具,众人只能看着鱼群出现又消失,没法进行捕捞。

    大军抵达后,众人陆续下马休息。

    五营分批警戒,余者到河边取水,缓解疲惫和燥热。

    轮到曹时和李当户率人巡视,赵嘉腾出空来,摘下头盔,蹲跪在河岸边,捧起河水扑在脸上。感受到瞬间的清凉,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战马凑过来,在他身侧打了个响鼻。

    赵嘉轻笑一声,顺手牵过缰绳,从马背取出粗布,沾shi之后,从马颈擦至马身。

    枣红马年龄渐长,又受过伤,已经无法随他出征。

    赵嘉如今的坐骑,是一匹健壮的匈奴马,肩高接近一米六,鬃毛浓密,奔跑起来快若闪电。唯独脾气不太好,和魏悦几人的战马没少打架。

    大碍是玩性起来,在赵嘉侧身时,战马突然垂下脖颈,用前额顶在赵嘉肩上。

    赵嘉没提防,差点坐到河里。想要严肃表情,对上那双shi漉漉的大眼睛,实在是发不出火,唯有叹气一声,拍了拍战马的脖子,示意它不许再胡闹。

    在河边休整半日,大军继续出发。

    因有河道为参照,至少在进入荒漠前,不用担心走偏方向。

    越是向东,遇到陌生军队的几率越小,倒是碰见几支西行的商队,其中一支还是卫青蛾创建,常年行走西域,闯下不小的名声。

    领队是卫家忠仆,自然认识赵嘉。

    远远望见汉军旗帜,立刻面现激动,下马步行向前,向赵嘉行礼。

    “阿姊可好?”赵嘉问道。

    “回将军,女郎安好,先前诞下小郎君,母子平安。”领队脸上带笑,尤其是提起卫青蛾之子,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我领兵在外,无法去探望阿姊。”赵嘉很是遗憾。

    “将军莫要这般说,女郎常言,能有今天的日子,多仰仗将军。将军安好,她便安好,小郎君自也安好。此前获悉将军出兵,迟迟未归,女郎很是担忧,又不能离开小郎君,这才命仆西行,看是否能探查到将军的消息。”

    领队道出西行缘由,又是一拍大腿,吩咐商队众人,将携带的谷物r_ou_干卸下,交给东归的大军。更取干草和枯枝生火,烧水煮面,热面过一次清水,撒上特制的酱料,带着辛味,很是爽口开胃。

    赵嘉一口气吃下三大碗,魏悦、曹时和韩嫣也不遑多让,全都敞开胃口。李当户觉得费劲,索性用锅拌面,一个人吃下整整一锅,这才停下筷子。

    既然找到赵嘉,商队无需再向西,转而跟在大军身后,调头东归。

    进入荒漠之前,赵嘉又同领队说过几次话,话间提及入赘卫家的阿鹰。

    领队的回答让他皱眉,尤其是听到阿鹰野心勃勃,竟暗中拉拢家仆,想要cha手甚至切割商队利益时,赵嘉神情微沉,冰冷道:“阿姊知晓此事?”

    “女郎尚不知。”

    “哦?”赵嘉目光如电,冷声道,“你们瞒着阿姊?”

    “将军,仆这条命都是女郎的,绝不敢有二心。”

    “那是为何?”

    “实是女郎生产不久,仆等就发现不对。媪问过医匠,言女郎轻易不能动气。仆等不敢让女郎费心,这才瞒下此事。待女郎康复,那赘婿又不再动作,抓不到任何把柄。不过将军放心,仆等早盯着那赘婿,绝不会让他轻易生事。”

    赵嘉盯着领队,目光冷如刀锋,许久方道:“回去之后,立即将此事报于阿姊,不得有半点隐瞒。”

    “将军……”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赵嘉冷声道,“记住我的话,谁敢打着为阿姊好的幌子,欺上瞒下,奴大欺主,我必会令他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诺、诺!”

    “至于阿鹰,我会亲自见他一面。”

    见面之后如何,赵嘉没有明说。

    领队却是冷汗连连,心知赵嘉早非当初温和少年。几经血火,杀伐果断,一旦引他发怒,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千刀万剐都有可能。

    思及此,他既感到庆幸,又有几分悔意。

    庆幸的是,他始终忠于卫青蛾,不曾有半分他心。悔的是因女郎对自己好,就险些忘记本分,自以为是为女郎着想,却险些酿成祸事。

    领队下去之后,赵嘉的心情一直不好,周身笼罩一层低气压。

    察觉不对,曹时和李当户交换眼神,聪明地避开气压中心。韩嫣不知情况,也未轻易上前。只有魏悦猜出端倪,策马走近,同赵嘉低语几声。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哪怕是距离最近的卫青,都没能捕捉到半句。

    在同魏悦谈过之后,赵嘉的心情有所好转,低气压逐渐散去,李当户、曹时和韩嫣登时松了口气。

    平时不怎么发火的人,突然爆发出怒意,委实有些吓人。

    大军进入荒漠之后,众人的心情开始转变,都因归国欣喜。

    唯有一路沉默的刘陵,看到曾路过的岩山,眼前浮现一张染血的面孔,神情不再木然,陡然闪过一抹惊惧。

    惊惧背后,隐隐的,还有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悔意。

    第两百七十八章

    进入荒漠,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起伏的沙丘。沙丘之后, 则是陡峭嶙峋的岩山。

    傍晚十分, 大军抵达岩山, 选择避风处扎营。伙夫忙着埋锅造饭,众人准备休整一夜, 明日再启程。

    自来到岩山,刘陵的脸色一直不好。常会透过车栏,望向营地左侧。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片状岩山, 正是大军西进时, 发现门客埋骨之处。

    经过简单商议, 魏悦和李当户值守上半夜,之后是曹时和韩嫣。

    赵嘉一路行来, 既要关注后勤, 又要负责前锋探路, 肩上的胆子委实不轻。四人看在眼中, 都让他好生休息,不用担心发生意外。

    “全军埋锅造饭, 夜间保持篝火不灭。荒漠中有狼群, 小心为上。”

    尽管十分疲惫, 赵嘉仍没着急进帐, 带卫青等人巡视过营盘, 安顿好携带的物资和黄金,转身走向关押刘陵的囚车。

    刘陵身为汉高祖血脉,私离边郡, 投靠匈奴,犯下重罪。以刘彻的性情,定不会轻饶,回到长安之后,必会取她性命。大概是料到自己的下场,沿途之上,刘陵一直无声无息,保持沉默,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赵嘉停在囚车前,命军伍打开车门。

    “陵翁主,请移步。”

    赵嘉连说三声,刘陵始终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一尊泥塑木雕。

    “陵翁主,”赵嘉抬起右臂,拦住不耐烦的公孙敖和赵破奴,淡然道,“请移步。”

    同样的话,没有太大起伏的语调,却让刘陵生生打个激灵,终于抬起头。

    “去何处?”

    刘陵大半日未饮水,声音沙哑,头发纠结成一团,面上尽是沙尘。唯独一双眸子,仍暗藏几分狡诈。

    “认人。”

    赵嘉侧身让开,示意刘陵下车。

    后者垂下眼眸,到底握住车栏,缓慢站起身,迈步移下囚车。

    大概是维持相同的姿势太久,刘陵双腿发麻,有些不听使唤。落地时,刘陵一个踉跄,就要向身侧栽倒。

    赵嘉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让开,无意伸手去扶。

    卫青和赵信各持刀鞘,十分巧妙地抵住刘陵,使她避免栽倒,同样够不着赵嘉半分衣角。

    “请吧。”

    实在看不惯这位王女行事,哪怕是脾气相对温和的卫青,也带出明显的厌恶之色。提防她再起幺蛾子,索性和赵信示意,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彻底同赵嘉隔开。刀鞘距刘陵不远,稍有不对,立刻能让她吃个教训。

    来到岩山下,门客的尸体已被移出,相距数步远,两名军伍正架起柴堆。

    长途跋涉,天气又热,尸体无法长久携带。

    如战死的同袍,门客的尸体也将被焚烧,骨灰盛装起来,和剪下的发及随身物品一同带回边郡。等到查明他的身份籍贯,再送回乡中安葬。

    因荒漠气候干燥,尸体又埋在岩山下,腐烂算不上严重,轮廓仍能依稀辨认。

    看到门客的尸体,刘陵瞳孔紧缩,下意识后退半步,脸色白得吓人。

    “陵翁主是否认得他?”赵嘉转过头,双眸凝视刘陵。

    “不、不认识!”刘陵白着脸,矢口否认。

    “陵翁主最好再想一想。”赵嘉一字一句道,“此人身怀木牌,上书淮南王府字样。陵翁主果真不认得?”

    刘陵咬紧牙关,仍是摇头否认。

    “嘉无妨实言,纵然翁主不说,待回到国内,也能查明此人身份,不过是耗些时间。也不妨告知翁主,嘉不缺让翁主开口的手段。”

    赵嘉语气淡然,刘陵却清楚感受到压力,比先前更甚。

    “翁主果真不愿说?”

    “他是王府门客。”扛不住压力,刘陵喑哑开口,“姓张,名岸,出身涿郡。先帝前三年入王府,侍奉家君。家君去后,以庶人身追随家兄,此前同赴五原郡。”

    “我离开五原,本想前往西域,中途遇到匈奴,被掠。”

    “知其在楼兰,向匈奴举荐。他假装投靠,随军西行,沿途留下标记。”

    “匈奴发现此事,对他鞭笞拷打,在马后拖行两日。”

    “抵达此处,他终支持不住。临终犹言,汉子不同胡寇为伍,遂首汉而亡。”

    说完这番话,刘陵仿佛失去全身力气,直接瘫软在地。又像是搬开压在心头的大石,神情放松,终得以解脱。

    赵嘉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刘陵一眼,任由她跌坐在地。迈步走上前,抽出匕首,割下门客一缕发,用布包裹好。

    卫青和赵信抬起门客的尸体,架上柴堆,以火把点燃。

    橘红的火舌蔓延飞卷,夹杂团团蓝焰。

    黑烟腾起,一名文吏上前,除掉发冠,披散开头发,双足用力踏地,口中唱出悠长的调子:“魂归来兮,魂归乡兮,祭祝!”

    荒漠中无法备足祭牲,公孙敖猎来落单的野狼,以狼首祭魂。

    待柴堆燃尽,火光熄灭,门客的骨灰被仔细收敛,刘陵又被送回囚车。

    车门合拢,刘陵环抱双膝,缩在囚车一角,脸埋在双臂间,想要哭一场,却无论如何淌不出半滴眼泪。

    夜间起风,呼啸卷过岩山,仿佛野兽凄厉的嚎叫。

    天明时分,远处传来阵阵驼铃声,赵嘉被吵醒,打着哈欠走出帐篷。问过值守的军伍,方知是西域商队经过。

    这支队伍规模不小,商人、护卫和奴仆加起来,足有六百余人。其中有两人做安息打扮,除了绢帛、柘糖和ji,ng盐,还带有二十多名出身西域的胡姬。

    隐约猜出两人做的是什么买卖,赵嘉唤来通译,让他试着同对方接触。

    “将军放心,仆一定将事情办好!”

    通译拍着胸脯,郑重作出保证。利用通晓语言的优势,很快同商队众人打成一片,为日后搜集匠人的计划,成功迈出第一步。

    用过饭食,大军拔营东归。

    商队则就此分开,一部分继续西行,另一部分转道向北,准备去做蛮族生意。

    借由通译之口,知晓安息和大夏爆发战争,附庸的小国和部落陆续被卷入,商队众人反应不一,有人认为战争爆发,抓住机会,必然能狠狠捞上一把,其中就有被赵嘉关注的两名安息人。

    另外一些则认为,战场情况瞬息万变,开战的又是两个大国,贸然闯进去,难保不会发生意外。赚钱固然重要,自己的命更重要。命都没了,赚再多又有何用。

    双方争执不下,最终只能分道扬镳。

    不提商队的小cha曲,汉军启程之后,参考赵嘉绘制的地图,制定出路线,连续行军超过半月,从将官到士兵,除非必要,近乎没怎么离开马背。

    经过长途跋涉,大军终于走出荒漠,顺着两条并行的河道,来到大宛边界。

    “前方就是大宛。”李当户折起马鞭,指向高耸的夯土城墙,口中道,“此去数月,大宛王答应的战马应该备妥。”

    发现自西而来的汉军,城墙上的守卫登时一阵慌乱,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头皮发麻。

    汉军过境时发生的一切,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想忘都忘不掉。

    两名派去交涉的将军,去的时候信誓旦旦,很是威风,回来就只剩两颗头颅,实是众人挥之不去的噩梦。

    大宛国王大方给出战马,并且额外附送半个国库,和这两颗人头有莫大关系。

    最初,国王和国师起初还想硬抗,一边派人交涉,一边暗中调集军队。不想被人头砸过来,鼓起的勇气瞬间消失,像是扎破的皮球,眨眼就扁。

    有血淋淋的例子在,见到归来的汉军,大宛没有任何抵抗,直接打开城门,迎接汉军入城。

    满脑袋冷汗的大宛贵族发现,比起先前的队伍,这支大军更为恐怖,浑身上下弥漫煞气,靠近十步之内,脊背都开始发凉。

    这种可怕的感觉,简直像面对一群凶兽,稍有哪里不对,下一刻就会被咬断喉咙。

    “将军,请。”

    想起挖坑的乌孙,大宛国王恨得牙痒。同贵族一起发誓,等到送走这些杀神,立刻集结重兵,给这群挖坑的好看!

    汉军过境大宛,取三万匹战马的消息,风传西域各国。

    据可靠消息,大宛上下极是仰慕汉朝,送出战马不算,还哭着喊着献上大批黄金玉石。如果汉军不要,国王和大臣就抱头大哭,哭到对方收下为止。

    风闻此事,乌孙国王和大臣面面相觑,顿觉有些棘手。康居和各西域小国也是咬着后槽牙,心里一阵阵发苦。

    之前不是送过一波,怎么又送?

    最重要的是,大宛送了,他们送还是不送?

    答案显而易见。

    在匈奴统治西域时期,没少发生类似的事,各国简直品得不能再品。

    汉朝的作风的确和匈奴有所区别,但是,想在巨人的鼻息下生存,总得有些眼色。揣着明白装糊涂,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抖机灵,百分百是活腻了,想要体验一下脑袋搬家的爽感。

    于是乎,在离开大宛之后,汉军一路走,一路被进献金银玉石,珍珠香料,谷物牛羊,各色特产。

    赵嘉计划中的武装游行,可谓是大获成功。

    待到大军离开,大宛不及对乌孙发兵,就被西域各国围攻,差点被揍趴在地。

    西域各国难得如此团结, 袖子的理由也很充分:大宛搞这一出,逼得他们必须跟进,国库现在能跑马,粮仓能饿死老鼠!这口气不出,觉都睡不好!

    大宛也很憋屈,实在被揍急了,直接扯嗓子高吼:汉军西归时,携带的黄金宝石装满百多辆大车,这都是哪来的,不是进献就是灭国!

    “别说你们不知道!”

    大宛国王骑在马上,用刀指着对面联军,气急败坏一阵大吼,话里意思很明白,大宛根本没得选择,灭国还是送钱,只能选一个!

    骂得对面哑火,大宛国王又调转炮口,对准乌孙一阵狂喷。乌孙国王被骂得气血上头,一样开启嘴炮,在两军阵前展开一场激辩。

    辩不出高下,大宛乌孙索性开打。

    打到一半,发现其他人都在观望,没有动手的意思,以为他们要占渔翁之利,交战双方怒气飙升,竟合伙对着小国军队一阵乱砍。

    一场混战下来,西域各国元气大伤,大宛乌孙更结成死仇。

    谁也打不赢谁,大宛和乌孙的国力不断消耗,小国想要浑水摸鱼,又会被双方联手收拾。

    日复一日,情况愈发糟糕。

    在西亚和中亚打成一锅粥时,西域也是ji飞狗跳,丝毫不得安宁。发展到后来,各国再不想打下去,都盼着天降神兵,拍死乌孙和大宛才好。

    汉朝透出设置西域都护府的口风,各小国如遇光明,争相派出使节,诚恳请求汉天子,务必尽早派人来,为大家主持公道!

    在万众期待中,元朔三年,西域都护府正式设立。西域都护走马上任,率军进驻西域,非但没像匈奴一般受到抵触,需以武力镇压,反而受到各国热烈欢迎。

    据史官记载,汉骑过境时,西域各国百姓夹道,壸浆箪食,载歌载舞,蔚为壮观。

    作为源头的五营亲军,尚不知西域各国将掀起一场混战。军中上下归心似箭,离开楼兰后,正不断加速,向边郡疾行而去。

    第两百七十九章

    元朔元年,冬十一月, 天子诏举孝廉。

    大将军窦婴奏请, 圣旨下至各郡, 凡不举孝,不察廉, 视为不奉诏,当以不敬论,重责当免。

    刘彻当廷准奏。

    是日, 飞骑四出长安, 奔赴各郡传达旨意。

    同月, 江都王刘非重病,上表天子, 请立长子刘建为王太子。

    刘彻看到表书, 派宫中侍医往江都国, 并召前江都国官, 询问刘建品行。

    闻其性情放荡不羁,既不喜读书, 又无刘非勇武, 偏恣意傲慢, 视江都国为囊中之物, 对姊妹幼弟多有不善轻蔑, 遂心生不喜。

    为免言辞偏颇,刘彻连召三人,并问绣衣使者, 所言皆一般无二,对刘建更加厌恶。

    待处理完政务,刘彻摆驾椒房殿,同陈娇提起此事,语气不免唏嘘。

    “王兄果敢有勇力,年少击吴,以军功得赐旌旗。诸兄弟中,父皇最赏其勇。不想壮年染疾,沉疴在身。观其后继者,长子骄奢放荡,无才无勇。次子尚年幼,一样难承大任。”

    陈娇端起茶汤饮下两口,又夹起一块糖糕,觉得滋味不错,顺手给刘彻夹了一块。见他迟迟不动,索性递到他的嘴边。

    “陛下,这糕滋味甚好,尝尝。”

    “娇娇,我在说正事。”刘彻皱眉。不想话音刚落,就被糖糕堵进嘴里。咬着糖糕瞪眼,引来陈娇一阵轻笑。

    “我知。陛下说,我听着就是。”

    实在发不出脾气,刘彻只能依着陈娇的意思,吃完整块糖糕,饮下半盏茶汤。放下漆盏,心情竟放松不少,莫名升起的郁气也消散许多。

    见刘彻脸色转好,陈娇又夹起一块糖糕,放到他的面前,道:“大母曾说过,事无绝对。看一则,想一则,想清楚弄明白,才好做出决断。”

    陈娇这番话,貌似和刘彻所言风马牛不相及,却意外让刘彻陷入深思。

    “娇娇说得对。”片刻后,刘彻笑了,夹起糖糕送进嘴里,三两口吃完,饮下盏中茶汤,道,“王兄上表请封长子,亦言请恩及幼子。此前主父偃奏请推恩,无妨先恩于王兄两子。”

    刘彻说话时,陈娇命宫人再送茶汤,多备几份糕点。

    现如今,刘彻常会在陈娇面前提及政事,而陈娇多是听而不言,极少会发表意见。只有刘彻询问,才会偶尔说上两句。

    两人成婚多年,未见多么情浓,却始终相敬如宾。

    一年年过去,永巷中的美人层出不穷,后宫中繁花似锦,争奇斗艳。皇子公主也陆续出生,却始终无一人能同陈娇比肩。

    每月之中,刘彻至少有五六日宿在椒房殿。遇到烦心事,和旁人不能说,多会同陈娇讲。年复一年,陈娇的地位愈发稳固,哪怕她没有孩子,恩宠依旧不衰。

    将一切看在眼里,受封窦太主的刘嫖时常感叹,比起窦太后,她的目光实在短浅,心计也差得太多。如果陈娇不是留在长乐宫,受窦太后教导,未必会有今日。甚者,可能早就被天子厌弃。

    当夜,刘彻宿在椒房殿。

    隔日朝会,允刘非上表。并分江都国为二,分封刘非两子。同时划出八百户,作为翁主食邑。

    前朝发生的事,很快有人报给陈娇。

    彼时,许美人正坐在屏风前,素手搭在陈娇额角,轻轻按压。

    皇长子刘据和大公主在铺了厚毯的殿中追逐玩闹。随侍的宦者宫人围在四周,双臂微微张开,唯恐这对小祖宗磕碰到哪里。

    大长秋走进殿内,躬身行礼,在陈娇身侧低语几声。

    陈娇睁开双眼,对大长秋摆摆手,道:“我知道了。回头派人给阿母送信,这事是陛下的意思,有宗亲上门也挡回去,莫要cha手。”

    “诺。”

    大长秋退下后,刘据丢掉能跑动的木马,迈开小腿,哒哒哒跑到陈娇跟前,道:“母后,我想去林苑。”

    “为何?”陈娇坐起身,从宫人手里接过绢帕,为刘据擦拭额上的汗水。

    “听人说西域新贡马驹,我想学骑马!”

    不等陈娇说话,大公主也跑过来,撒娇抱住陈娇的胳膊,仰头道:“母后,我也想去。”

    姐弟俩的样子实在讨人喜欢,陈娇直接被逗笑。

    许美人点了点大公主的额心,道:“先前想着认字,这才几日?老子读了几篇?”

    大公主低下头,神情有几分可怜。

    刘据和大公主长在一起,最见不得她受委屈,当即道:“是我想骑马,是我同阿姊说的。”

    陈娇将刘据抱到怀里,轻轻摇了摇,又将大公主拉过来,抚过她的额头,道:“什么大事,再过不久就是春猎,我同你们父皇说,挑两匹大宛马驹。”

    “大宛?”刘据和大公主一起抬头。

    “西征大军归来,大宛进献三万好马,比匈奴马更好。”

    陈娇说话时,刘彻正巧走进殿中。

    宦者来不及通禀,只能小跑跟上。

    陈娇听到声响,见到尚未换下衮冕的天子,示意大公主和刘据上前行礼,自己也和许美人起身相迎。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刘彻挑眉,让行礼的一双儿女起身,挑眉道:“我若不来,岂知马未入京,就已经被惦记上了?”

    “两匹马驹而已。”陈娇故作叹息。

    刘据和大公主满脸紧张,生怕刘彻不答应。

    “父皇……”

    对上四只大眼睛,刘彻到底没能继续严肃,弯腰将长女抱了起来,大手按了按刘据的发顶,道:“春猎之前,需得坐稳马背,能否做到?”

    “能!”

    刘据和大公主一起点头,点到一半,姐弟俩对视一眼,又匆忙补充道:“回父皇,能!一定定!”

    刘彻一阵大笑,笑声传出殿外,让来问安的妃嫔涌出不少酸意。

    唯有在椒房殿,天子才会现出这样一面。

    想想被皇后格外厚爱的许美人,再看看自己,只能感叹不同人有不同命,这就是机缘,当真羡慕不来。

    云中郡,沙陵县

    大军归来已有半月,这期间,赵嘉一直在忙,军报、奏疏送出前,都需逐字逐句查看,新制的地图也要详细核对。

    带回的战马早被各方大佬盯上,除送往长安的三千匹,余下的就是一块肥r_ou_。包括郅都和李广在内,都早早派人过来,日夜盯着马场,只等着圣旨抵达,就甩开膀子抢、咳,分上几千匹。

    黄金珠宝清点之后,重新装箱。

    遵循惯例,七成送入国库,三成分给出征的将兵。战死的将士另有抚恤,家中有子女者,皆能因功得田,并以战功多少免除一定赋税。

    大军远征,一路长途跋涉,匈奴首级无法带回。改以取匈奴腰带环扣,并割一缕发辫。

    漠南匈奴绝迹,漠北也少见匈奴身影,这是不争的事实。

    纵然没有能证明战功的实物,也无人能否认远征大军的功绩。

    送战死将兵归乡安葬之际,门客的骨灰和遗物也被送走。刘陵暂时押在云中城,依照魏尚的意思,待圣旨抵达,再押她入长安。

    数日熬油费火,脚不沾地,事情终于大致处理完,赵嘉勉强能松口气。不想,熊伯突然让人来报,卫青蛾突染疾病,让他速回沙陵一趟。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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